付金蘭
一、基本案情
2021年3月3日19時20分許,犯罪嫌疑人何某某在西安某站南廣場南1口雨廊下替黑車叫客攬客,西安某站派出所輔警鄧某在執勤時接受旅客李某求助,向李某指明合法運營的機場大巴所在處。犯罪嫌疑人何某某認為輔警鄧某攪黃了其生意,遂心生恨意,趁鄧某不備,暴力擊打其頸部,并對其進行辱罵。經鑒定,輔警鄧某傷情系輕微傷。犯罪嫌疑人何某某歸案后對其涉嫌襲警的犯罪行為拒不承認,并辯解稱鄧某所穿制服上有“保衛”字樣,其只是推了保安一下,其打的不是警察。
二、分歧意見
該案是在《刑法修正案(十一)》正式實施后發生,對于何某某擊打輔警鄧某的行為如何定性產生分歧。
第一種意見認為,輔警鄧某受車站派出所指派到廣場執勤,其向旅客指明合法運營的機場大巴所在處是正在依法執行職務,輔警作為人民警察的輔助力量,其在執法過程中受到侵害應當得到保護,應該視為襲警罪的對象。何某某的行為構成了襲警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輔警不是人民警察,不能成為襲警罪的對象,但輔警受人民警察指揮從事公務,可以視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屬于刑法第277條第1款規定的情形,故何某某可以構成妨害公務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輔警不是人民警察,輔警單獨從事合同規定或者由人民警察指揮的工作時,不是依法執行公務,且輔警鄧某傷情系輕微傷,故何某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輔警不是人民警察,不能單獨成為襲警罪的犯罪對象
首先,輔警不是人民警察。根據刑法277條,襲警罪是暴力襲擊正在依法執行職務的人民警察的行為。構成襲警罪對象的認定要件主要有兩個,一是被侵害對象為人民警察,二是被侵害對象正在執行人民警察的職務。而根據人民警察法第2條規定:“人民警察的任務是維護國家安全,維護社會治安秩序,保護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和合法財產,保護公共財產,預防、制止和懲治違法犯罪活動。人民警察包括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監獄、勞動教養管理機關的人民警察和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的司法警察。”據此,人民警察在身份上僅限于司法機關內具有警察身份的國家公職人員,其職務內容則由國家相關法律賦予和規定。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規范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3條也明確將輔警認定為“不具有人民警察身份的人員”。[1]可見,單純就身份而言,輔警不能成為襲警罪的對象,襲擊輔警的行為也不能構成襲警罪。
其次,輔警單獨從事輔助性工作不屬于執行職務。根據《意見》第4條規定,警務輔助人員不具備執法主體資格,不能直接參與公安執法工作,只能在公安民警的指揮和監督下開展輔助性工作。[2]輔警雖是公安機關聘用人員,但并未被賦予行使該組織執法活動的資格,一旦其獨自執行職務或協助人民警察從事規定的不得參與的相關執法活動的行為時,就不能說是“依法執行職務”。對于此種情況下發生的暴力襲擊輔警的行為,自然也不能認定成立襲警罪,只能根據傷害程度判定是否構成故意傷害罪。
再次,輔警和人民警察聯合執法時可能成為襲警罪的對象。襲警罪之所以從妨害公務罪中的從重處罰單獨列為一個罪名,一方面是鑒于當前人民警察在執法過程中受到人身傷害、執法權不斷受到挑釁的現實[3];另一方面是由于襲警罪設置具有保護警察執法秩序的立法意圖。[4]因此,對于輔警和人民警察聯合執法過程中發生的受襲行為,由于犯罪嫌疑人是想通過攻擊輔警的人身進而妨礙警察執法權的實現,所以此時需要“以職務論為基礎,淡化身份論”[5],將犯罪行為認定為襲警罪,否則就容易出現對犯罪客體把握不準,導致襲警罪立法意圖無法實現的不良后果。
本案中,公安機關出具的情況說明顯示,鄧某系西安某站派出所執勤三大隊警務輔助人員,主要工作職責是輔助民警進行西安某站日常站序維護和治安防范等工作。2021年3月3日10時至3月4日10時,鄧某受西安某站派出所執勤三大隊指派,在西安某站南側一樓雨廊執行安保及站序維護等勤務工作。結合前述案情經過可以明確,鄧某的身份是輔警,其在廣場執行安保與站序維護工作雖出自民警指揮,但案發時,鄧某附近無民警現場監督,所穿制服上標識的身份也是“保安”,現場情形與何某某辯稱其是打保安而不是警察的表述相符。有鑒于此,筆者認為,何某某擊打輔警鄧某的情形既不具備襲警罪所需的兩個客觀要件,主觀上也無襲擊人民警察進而妨害其執法的故意,故而其行為不應被認定為襲警罪。
(二)受指派從事相關輔助性工作的輔警,不能成為妨害公務罪的對象
首先,輔警不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刑法第93條規定的國家工作人員是正式受聘在國家機關工作。輔警是公安機關按照聘用合同臨時雇傭的協助人民警察從事公務的輔助性人員,其不屬于正式受聘人員。因此,輔警不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
其次,輔警從事的不是公務,不能被視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關于貪污賄賂犯罪和瀆職犯罪的主體認定中明確,刑法中所稱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是指在國家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包括在各級國家權力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和軍事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6]所謂從事公務,是指代表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等履行組織、領導、監督、管理等職責。[7]從工作的內容來看,由于輔警不具備執法主體資格,不能直接參與公安執法工作,只能在公安民警的指揮和監督下開展維護治安秩序等輔助性、事務性工作,不具有管理、監督的職責,不屬于從事公務的范圍。因此,輔警從事相關輔助工作時不能被視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
再次,最高人民檢察院曾就合同制民警能否成為玩忽職守罪的主體問題有過專門批復(高檢發研字[2000]20號),認定“合同制民警”在依法執行公務期間,屬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應以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論。從批復可以看出,雖然合同制民警具有人民警察身份,但其依法執行公務的行為也只是被視作“屬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那么一無民警身份,二無執法資格的輔警,自然就不能被視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因此,何某某的行為并不構成妨害公務罪。
綜上所述,本案中何某某既不構成襲警罪也不構成妨礙公務罪。同時,由于鄧某的傷情系輕微傷,何某不構成故意傷害罪,可以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的相關規定進行處罰。
*西安鐵路運輸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委員、第一檢察部主任、四級高級檢察官[710003]
[1] 參見《關于規范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工作的意見》第3條。
[2] 參見《關于規范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工作的意見》第4條。
[3] 詳見《保障民警依法履職? 維護國家法律尊嚴:公安部制定出臺〈公安機關維護民警執法權威工作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https://app.mps.gov.cn/gdnps/pc/content.jsp?id=7453834,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5月22日。
[4] 參見《〈刑法修正案(十一)〉理解與適用(一):襲警行為的認定和法律適用》,上海檢察微信公眾號https://mp.weixin.qq.com/s/xfTCHQ-CB5oPKSvk1uNYzA,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5月22日。
[5] 同前注[4]。
[6]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第1條第1款。
[7] 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第1條第4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