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話語權下公眾人物名譽權的限制與保護

何照新

（《法律與生活》雜志社有限公司，北京 100073）

現實問題

如今，為了突破，尋求生存空間，一些傳統媒體逐步向新媒體轉變，而新媒體的擴展和新技術的運用使得公眾人物名譽權受到了更大的挑戰。在互聯網技術快速發展的情況下，公共空間和公共領域的概念已經不再是傳統的物理空間，還包括了網絡上的虛擬空間。公共空間和領域不斷擴大，使得私人空間逐步被擠壓，公眾人物名譽權不斷經受考驗。無論公眾人物的新聞是正面的或是負面的，公眾人物的每一次出現都將吸引無數公眾的目光。而新媒體環境下的公眾人物承載的往往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商業價值，它創造著巨額商業財富，這是以往熱點事件難以企及的商業價值。

隨著依托網絡的新媒體時代的到來，媒體話語權急速擴張，致使公民的話語權得到空前釋放，這種缺乏專業性的言論釋放，致使公眾人物名譽權遭遇前所未有的威脅：一個涉公眾人物的熱點事件的爆發往往使公眾脫離法律理性的思考，引發輿論狂歡，“人肉搜索”“網絡暴力”席卷而來。網絡用戶往往身陷其中，用感性替代理性，以道德綁架良知。公眾人物名譽權在網絡平臺遭遇“網絡暴力”，是視而不見，還是訴諸法律，公眾人物面臨艱難的抉擇。

然而，媒體話語權并不是一無是處的，當它將一些普通公眾的訴求推送到輿論浪口，進而戳破社會暴露的“膿瘡”，一些吞下社會的幽暗角落孳生惡果的主動抑或被動型公眾人物，他們推動著我國社會制度的變革。

在各種利益博弈之間，無論是對公眾人物名譽權過度保護而不加限制，還是過度限制不加以保護，都會帶來不良的影響。尋求公眾人物名譽權保護與限制的“度”，成為一個持久的課題。

公眾人物名譽權與媒體話語權

在我國，公眾人物是舶來之品。學者對于公眾人物含義的界定，觀點各有不同。經過綜合比較分析，所謂公眾人物，是被社會廣泛認知，有一定影響力，其行為與公共利益相關的人士。不管是先天基于職業成為公眾人物的學者或是藝人，還是后天基于某個突發事件成為公眾人物的普通個體，他們被認定為公眾人物的根本原因是其行為是否與公共利益相關。因而，考量公眾人物，公共利益是一個重要因素。

在眾多的名譽權糾紛案件中，公眾人物名譽權特別是藝人名譽權糾紛占了很大的比例。之所以涉及公眾人物名譽權案件的比重大，是因為公眾人物與媒體所處地位不同，導致兩者沖突不斷，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盡管公眾人物需要媒體報道的支持，但媒體的報道角度往往基于社會公眾的興趣，與公眾人物的意愿背道而馳。

相對于公眾人物的隱私、姓名、肖像等人格利益，公眾人物的名譽利益是其自身屬性和價值所獲得的社會評價，如品德、才能等，這種人格利益更具有社會屬性，是個人形象的代名詞，也是一個人的立信之本。

積極正面的媒體報道，將提升公眾人物的名譽認知度。各行各業的公眾人物，能夠被公眾以及外界熟知，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媒體的報道。一篇權威媒體刊發的，對公眾人物全面、客觀、積極的新聞報道，可以增加公眾人物的威信，對于公眾人物個人形象的樹立起到不容忽視的作用。

失實負面的媒體報道，降低公眾人物的社會評價。一則不負責任的媒體報道，會讓公眾對公眾人物產生誤解和質疑，進而影響到公眾人物的職業生涯和家庭生活。

網絡的普及對人類生活的影響力從文化到經濟的深入，在新媒體的沖擊下，全球行業發生顛覆性的變革，傳統媒體首當其沖。網絡公共空間慢慢吞噬私人領域，新媒體的擴展和新技術的運用使得公眾人物名譽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隨著媒體技術的發展、公眾獲取傳播成本逐漸降低，由以往的自上而下的宣傳類報道轉變為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輿論監督。

相對于傳統媒體，新媒體自由度高。在新媒體時代，受眾不再被動地接受媒體灌輸的新聞，而是主動參與其中，成為新媒體的傳播者，使個體話語權得到充分釋放，傳媒生態發生變革。新媒體相對于傳統媒體，存在形式更為靈活，如網絡用戶可在自己熟悉的即時網絡平臺上隨時隨地發布信息，方便他人知悉，受眾也可隨意轉發，或者議論討論形成新的話題。以往，公眾人物需要通過發布會表明動態，現可從即時網絡平臺進行實時跟蹤，媒體與公眾獲知信息的途徑和時間是一致的。因而，新媒體不是專屬于個人的私人空間，而是具有一定社會公開性的空間。

早在2013 年，就有機構對于新媒體年度百件熱點事件傳播作出統計分析。在該統計中，傳統媒體明顯處于劣勢，首發輿情動態的僅占30%。這樣的差距，令傳統媒體黯然失色。新媒體的優勢在于它高度發達，在輿情發生之時，親歷者及周圍人可以第一時間將視頻、圖片上傳網絡，這種即時性是傳統媒體望塵莫及的，它只能緊隨新媒體的即時高效的運轉速度，進行深度報道，才能在傳媒生態中覓得一席之位。

一些領域的新媒體傳播者具有“復合型”人才的特點，他們遠遠超出傳統媒體從業人員單個行業的知曉能力，他們對于新聞事件的報道、匯總，以及角度的掌控，往往超出傳統媒體的認知，他們讓公眾多角度、全方位了解事件過程。

新媒體價值觀的多元性，讓個人話語權得到充分展現。如果說傳統媒體是立體空間，那么，新媒體則是多維度空間，它可以重現現場，傳送聲音、圖像，并建立超文本鏈接。新媒體信息源的多樣性，使得通過網絡表達造成公眾人物名譽權的破壞力相當巨大。而網絡的“聚合與放大”效應，能夠短時間讓大量公眾到網絡空間的某一個區域，也可以將很小的、不為人知的信息無限放大，在“網絡推手”反復報道、推波助瀾的情況下，這種效應更加明顯。

在網絡社區中，尚有網絡用戶不知道自己隨意跟風謾罵或是發泄情緒的行為，同樣受到法律的規制。出于匿名發布僥幸心理，很多人認為網絡發表言論難以被追責，游離在網絡之中，導致大量侵害公眾人物名譽權案件不斷發生。由于網絡環境缺乏規制，甚至平臺為了追求商業利益忽略管理，致使網絡論壇充斥著互動性的謾罵。

值得注意的是，網絡是現實社會的延伸，同樣受到現實法律的約束。

限制與保護原則與路徑

正如學者所言：“一個人選擇成為公眾人物，他就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那就是在涉及到他的事項上，天平需要偏向言論自由（公共利益）。只有保持這樣小的不平衡，才能夠獲得整個社會的大平衡。”

“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協調輿論監督權和人格權保護的需要、保障公民知情權的需要”，是我國民法學家闡述限制公眾人物名譽權三點必要性。當三者發生分歧時，三權相害取其輕，法律應向公共利益傾斜，維護整體利益的穩定。

一、完善我國媒體話語權下的公眾人物名譽權限制與保護的原則

（一）限制（規制）原則

在我國傳媒時代，對公眾人物名譽權進行約束，首先應衡量各種權利的價值位階。在權利位階確定之后，根據其位階等級，找出媒體話語權與公眾人物名譽權之間的界限，并對公眾人物及其名譽權進行限制。

1.公共利益優先原則

公眾人物和公共利益處于天平的兩端，天平理應向公共利益一邊傾斜，才可彰顯實質意義上的公平。在司法實踐中，被告援引最多的就是公共利益優先原則。而這一原則體現了公共利益統領公眾人物權利的優越感。

這條原則體現在2021 年1 月1 日施行的《民法典》的條文中。

《民法典》第999 條規定：“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行為的，可以合理使用民事主體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使用不合理侵害民事主體人格權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民法典》第1025 條規定：“行為人為公共利益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行為，影響他人名譽的，不承擔民事責任，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一）捏造、歪曲事實；（二）對他人提供的嚴重失實內容未盡到合理核實義務；（三）使用侮辱性言辭等貶損他人名譽。”

《民法典》第1026條規定：“認定行為人是否盡到前條第二項規定的合理核實義務，應當考慮下列因素：（一）內容來源的可信度；（二）對明顯可能引發爭議的內容是否進行了必要的調查；（三）內容的時限性；（四）內容與公序良俗的關聯性；（五）受害人名譽受貶損的可能性；（六）核實能力和核實成本。”

2.充分尊重人格尊嚴原則

人格尊嚴是一個抽象概念，是指公民應受到他人最基本尊重的權利。人格尊嚴是一般人格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現實領域，媒體話語權的發布往往忽視對公眾人物人格尊嚴的充分尊重。人格尊嚴不容侵犯，公眾人物也是如此，沒有例外。

《民法典》第990 條規定：“人格權是民事主體享有的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名稱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等權利。除前款規定的人格權外，自然人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

3.輕微傷害容忍原則

“輕微傷害”指的是，在媒體正當行使話語權的過程中，若涉及對公眾人物名譽權的侵害，媒體應盡到注意義務，將損害程度降到最低。這是因為，考慮公眾人物身份特殊，其因知名度和影響力被公眾熟知，對于媒體和公眾的關注，公眾人物應有預知預見。因而，對于媒體造成的輕微傷害，公眾人物應給與寬容和理解，這也是輕微傷害容忍義務的內涵。在公眾人物名譽權與媒體話語權的博弈中，兩權相害取其輕，即是這項原則的體現。

《民法典》第998 條規定：“認定行為人承擔侵害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應當考慮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因素。”

（二）我國現階段公眾人物及其名譽權的保護路徑

2002 年，我國首次提出公眾人物的概念，距今近二十載。由此而言，在法律層面確立公眾人物實屬不易。筆者認為，若對公眾人物及其名譽權進行有效保護，可采用以下三種方式：

1.通過司法解釋確立公眾人物

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司法解釋具有法律效力。因而，通過專門的司法解釋對公眾人物加以界定和分類規制，明確公眾人物名譽權的限制與保護的范圍，是現實可行的辦法。通過司法解釋能讓司法裁判者找到衡量公眾人物的尺度與標準，平衡媒體與公眾人物之間的沖突，界定侵權的容忍程度，更好地維護公眾人物的名譽權，保障言論自由。

2.通過發布指導案例，以引導司法實踐

法律秩序體現公開、公平、公正的司法環境。通過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指導案例，讓司法裁判者在審理案件過程中予以參照。從而讓司法裁判者在衡量和比較中，根據具體案件分析利益沖突的得失，從而作出最終的判斷。

3.法律法規規制

《民法典》給予民事主體的名譽權以法律保障，民事主體顯然包括公眾人物。

《民法典》第1024條規定：“民事主體享有名譽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侮辱、誹謗等方式侵害他人的名譽權。名譽是對民事主體的品德、聲望、才能、信用等的社會評價。”

《民法典》第1028條規定：“民事主體有證據證明報刊、網絡等媒體報道的內容失實，侵害其名譽權的，有權請求該媒體及時采取更正或者刪除等必要措施。”

此外，侵害他人名譽權，輕者可能觸犯行政法規，重者將可能會被司法機關以《刑法》中的侮辱罪和誹謗罪定罪。

《治安管理處罰法》第42 條第2 款規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處5 日以下拘留或者500 元以下罰款；情節較重的，處5 日以上10 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500 元以下罰款。

《刑法》第246條規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前款罪，告訴的才處理，但是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除外。通過信息網絡實施第一款規定的行為，被害人向人民法院告訴，但提供證據確有困難的，人民法院可以要求公安機關提供協助。”

二、結語

在媒體話語權下，有關公眾人物名譽權的問題始終是民眾關注的熱點問題。在瞬息變化的網絡世界，我們每位網絡用戶既是圍觀者，也很可能在某個時間成為其中的主角。因而，嚴于律己，不游走在法律邊緣，也是對未來自我權益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