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為
(哈爾濱師范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
語言風格是戲劇家個人性格和創作習慣的一種外在表現,同時也受到了時代環境、作品主題的影響。無論是戲劇作品還是其他類型的文學作品,寫作手法的運用、語言風格的選取,最終都要為表達作品主題思想、傳遞人物內心情感,進而引發觀眾或讀者共鳴而服務。在阿瑟·米勒創作的《推銷員之死》中,嘗試了多種語言風格,這些特色鮮明的戲劇語言,增強了觀眾的代入感,也提升了戲劇的表現力,這也是《推銷員之死》能夠獲得成功的關鍵因素之一。
在表現形式上,戲劇作品要通過舞臺表演呈現在觀眾面前,這種情況下,除了利用好舞臺布景、燈光道具外,戲劇語言的巧妙運用,往往能夠發揮畫龍點睛的效果,對傳達創作意圖、突顯中心思想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另外,戲劇表演的連續性,也決定了觀眾不可能像閱讀小說、散文那樣,有充分的時間去品位、思索。因此戲劇語言要力戒拖泥帶水,必須做到精簡凝練,讓觀眾達到一種“入耳即懂”的觀賞效果。因此,對于劇作家而言,在創作過程中,應當把握好語言特色,將人物的語氣、神態、情緒、感情,以及所處的環境、相互的關系等,都包含在戲劇語言中一并展現出來。這種獨特的戲劇語言,也賦予了戲劇作品更高的藝術魅力。
橫向對比阿瑟·米勒的幾部作品,如《推銷員之死》《薩勒姆的女巫》等,可以發現心理對話這種語言表達形式經常出現。簡單來說,就是某個人物與自己假想出來的另一個人物展開對話。不同于獨白的單人講話,心理對話中有兩個人物相互交流,即便是其中一個人物并非真實存在,或并不在講話現場。這種語言表達方式的主要作用,在于向觀眾揭示人物的思想情感或心理動態,在增強觀眾代入感,方便觀眾理解劇情有積極幫助。
在“推銷員之死”的第二幕中,主人公威利剛剛經歷了被公司辭退和兒子棄他而去的雙重打擊,此時的威利正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即便如此,威利仍然沒有放棄追求他的“成功夢想”。一邊是巨大的精神刺激,一邊是殘酷的現實,從餐館回到家中的威利,在精神恍惚中冒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通過制造意外事故獲得2萬元的保險金,將保險金留給兒子,維持作為一名父親的最后的尊嚴。此時,阿瑟·米勒運用心理對話,讓“威利”把他的計劃向他的哥哥“本”和盤托出。由于“本”早已離世,所以威利只能在腦海中幻想出虛擬的“本”,然后兩人展開了如下對話:
威利:(本出現,慢慢走向他)真是個好主意!太妙了!本,這個女人受過苦。你懂我意思嗎?一個男人不能怎么來就怎么走,得留下點什么…這個主意值二萬元,絕對沒錯。本,你得和我把整個事情考慮清楚,本,你在聽嗎?
本:什么主意?
威利:二萬元。鐵定了的,金邊的,你懂嗎?
本:你不想做傻事吧!他們可能不會付保險金。
根據威利和“本”的這段對話,觀眾能夠知曉威利“騙保”的計劃,同時也刻畫出一個將他人的尊重與敬仰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人物形象。從觀眾角度來看,年輕時的威利,家庭幸福、事業有成;年老時的威利,家境窘困,失業潦倒,這種前后的強烈反差引發了觀眾對“泡沫經濟”環境下盲目樂觀的深刻反思,同時也對歷史車輪下小人物的悲慘命運進行了直觀的展示,達到了一種戲劇反諷的效果。對于開啟了“上帝視角”的觀眾來說,也會對戲劇作品的藝術魅力和文學價值有更深層次的理解。
對于戲劇作品來說,營造戲劇沖突能夠抓住觀眾的內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同時也能夠利用戲劇中人物的矛盾,達到推進劇情和升華主題的效果。隱喻性語言的特點在于,在真相的表面蒙上一層面紗,在舞臺之上營造一種意境,引導臺下觀眾帶入角色,隨著劇情發展逐漸揭開面紗,最終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同樣的,在阿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中,也有多處運用到了隱喻性語言。當然,根據劇情背景的不同,隱喻性語言發揮的實際作用也存在明顯差異。
例如,“生與死”是貫穿于《推銷員之死》的主題之一。阿瑟·米勒通過主人公威利一家的生活遭遇,著力刻畫一種小人物對掌控自身命運的無力感。在本劇開場時,主人公威利對妻子琳達說“我要累死了”;在第二幕里,威利對兒子比夫說“你想把一把刀插進我的身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查理也說過“我的新英格蘭朋友回來了,流著血,他們在那兒謀殺了他”。阿瑟·米勒利用隱喻性語言,表達了一種人物對命運的妥協和對生命的輕視,奠定了整部劇的整體氛圍。
同樣的,“下落”也是《推銷員之死》中比較常見的隱喻符號。在本劇開場時,主人公威利疲倦地“放下”箱子,并且“步履蹣跚、垂頭駝背”的走向沙發,向觀眾展現了一副被工作幾乎壓垮的老推銷員的形象。在飯館,當兩個兒子得知威利失業以后,毫不留情的棄他而去,這時威利“踉蹌的走了幾步,一個人跪坐在地上”。除了具體場景中隨處可見的“下落”意象外,威利的整個人生,都是處于一種不斷下滑的狀態。年輕時的威利,事業上風光無限,每周工資獎金兩百美元,而且不愁客戶、無需奔走;年老時的威利,事業上潦倒窘困,即便是每周工資只有五、六十美元,還是威利在苦苦乞求老板之后的結果。除了工資大幅度縮水,威利每天都要不停歇的到處推銷。這種事業上的下滑,以及家庭上的不幸,最終迫使威利走向了絕境。通過這些隱喻性語言,雖然阿瑟·米勒并未直接抨擊時代大環境對主人公一家帶來的各種打擊,但是對于觀看了整部劇的觀眾來說,也能夠從中感受盲目追求“成功夢想”下,主人公威利那種既可憐又可悲的身世命運。
為了讓臺下觀眾增強代入感,使他們不自覺的將自己置身于戲劇場景中,在戲劇語言中會使用到現實主義語言。通過模仿現實生活中的語言,一來是拉近了舞臺表演者與臺下觀眾的距離,二來也有助于刻畫人物性格、突出主題思想。例如,在《推銷員之死》的開幕中,阿瑟·米勒運用現實主義語言,在寥寥幾句對話中,交代了故事背景,包括主人公威利的工作近況、精神狀態,以及夫妻關系和家庭生活狀況等等,這就為之后的情節推動奠定了基礎。
(夜晚,在外跑了一天的推銷員威利疲倦地回到家中)
琳達:[有些膽怯地叫他]威利!
威利:沒事兒,我回來了。
琳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威利?
威利:沒事,什么事也沒有。
琳達:你不是把車撞壞了吧?
威利:[有些惱怒]我說了沒事。你沒聽見嗎?
琳達:你不舒服嗎?
威利:我要累死了。
這種“拉家常”式的現實主義語言,并未刻意的強調主人公一家的困頓與窘境。臺下觀眾像一位鄰居一樣,在傾聽威利夫妻對話中,了解了這個家庭的矛盾和現狀,同時也將威利、琳達兩名主人公各自的性格特征、人物形象樹立起來,為之后的劇情發展做了鋪墊。
對于戲劇作品來說,獨具特色的語言風格,一方面能夠提高其舞臺表現的張力,從而讓臺下觀眾能夠增強沉浸感、代入感,對戲劇作品的故事情節、人物性格有更加深刻的理解,達到情感共鳴的效果;另一方面,劇作家也可以利用不同的語言表達手法,達到不一樣的戲劇表現目的,或是展示人物內心情感,或是推動故事情節發展,最終為戲劇作品所要展現的主題精神而服務。在阿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中,主要使用了心理對話語言、隱喻性語言,以及現實主義語言,展示了主人公威利悲劇性的一生,傳達出劇作家對時代大環境下小人物命運的反思,拔高了戲劇作品的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