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軍 王開元 趙佳雯



摘要:區域發展不平衡的問題需要通過加強地區間的經濟聯系來解決,地區間的產業融合在發揮各地區比較優勢促進整體經濟發展的同時,也會通過一體化的產業體系促進區域經濟差異的縮小。基于中間品投入產出關系設計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評價指標,并采用2002年、2007年和2012年《中國區域間投入產出表》的數據,以30個省級區域為地區單元構建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分析表明:在樣本期間,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格局處于動態演進中,在總體水平顯著提高的同時也存在地區發展的不平衡,部分地區與其他地區的產業融合水平有待提升;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具有與地理位置相關的板塊特征,地理因素對地區間產業融合具有重要影響。進一步運用QAP回歸方法分析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對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的影響,結果表明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區域經濟差異的縮小。因此,應積極深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促進地區間市場和產業的一體化發展,并通過加快數字經濟發展和基礎設施建設等弱化地理因素對地區間產業融合的制約,進而提升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并優化其網絡結構;在提高地區間產業融合發展水平的同時,也要積極縮小地區間資本積累、產業結構等方面的差異,以更有效地促進區域經濟差異縮小。
關鍵詞:地區間產業融合;區域經濟差異;網絡分析法;塊模型;QAP回歸
中圖分類號:F061.5;F2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4-8131(2021)0-0001-14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持續快速發展,取得了一系列舉世矚目的成就,但依然存在著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突出表現之一就是區域間的經濟發展差異比較大。目前,中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新發展階段對減小地區間的經濟差距進而促進區域協調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孫久文,2018)[1]。研究發現,中國的區域經濟差異在總體上變大的同時也存在局部差異變小的趨勢(潘文卿,2010;馮長春等,2015)[2-3]。雖然從長遠來看,區域經濟會沿著“區域比較優勢—區域經濟聯系—區域產業分工”的動態演變路徑協同發展(李琳等,2015)[4],但區域經濟差異的存在是世界各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常態,而且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存在多種在短期拉大區域經濟差異的機制。因此,如何較小區域經濟差異就成為新時代重要的研究課題,尤其是在當前的中國,縮小區域經濟差異是實現高質量發展、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促進共同富裕的必然要求和重要內容。
關于縮小區域經濟差異,大量文獻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國家區域發展戰略對區域經濟差異的影響巨大,比如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有利于縮小西部地區與東部地區的經濟差異(劉生龍等,2009)[5];除了政策因素外,創新發展和產業結構升級等對區域經濟差異的影響也不容忽視(白俊紅等,2016;嚴成樑,2016)[6-7]。單從地區間經濟交往活動的角度來看,區際貿易對各地區的經濟增長都會產生正面影響,地區間市場的一體化有助于減少區域經濟差異(原小能,2013)[8];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減小區際交易成本并提高區際貿易水平,進而有利于降低區域經濟差異(劉生龍等,2011)[9];地區間資本和勞動力的流動也會影響區域經濟差異,資本流動會帶來區域經濟差異的減小,而勞動力的流動卻會導致區域經濟差異擴大(陳燕兒等,2019)[10]。
盡管既有研究對中國區域經濟差異的形成、特征、趨勢以及減小區域經濟差異的路徑等進行了深入分析,但仍有拓展和深化的空間。產業發展是地區經濟增長的基礎和核心,而地區間的產業關聯必然影響區域經濟差異。隨著地區間市場壁壘的不斷弱化和消除,在區域市場一體化和產業分工深(細)化的雙重作用下,不同地區的產業發展相互交叉滲透,地區間的產業融合成為區域和產業發展的重要趨勢。理論上,產業融合可以打破產業的技術邊界、市場邊界、業務邊界和運作邊界,在國家和行業層面上的產業融合有助于經濟發展(汪芳等,2015;韓民春等,2020)[11-12]。然而,關于地區間產業融合與區域經濟差異關系的研究還不多見,更鮮有研究對地區間產業融合是否有助于減小區域經濟差異進行實證檢驗。同時,已有的相關經驗研究大多使用傳統的計量方法,而一般的計量方法忽略了地區之間的關聯性。盡管空間計量方法可以考察空間相關性和空間溢出效應,但地區間的經濟關聯是復雜的、多線程的,并且與地理位置不同,這種關聯會隨著經濟發展而演變,以地理位置為基礎的空間計量方法并不能很好地刻畫地區間經濟關聯的網絡關系,因而應采用網絡分析法來研究地區間的經濟關聯及其效應(Jackson,2010;Acemogluetal;2012李敬等,2014)[13-15]。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首先根據區域間投入產出表中的地區間中間品投入產出關系設計一個反映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指標,并利用該指標以中國30個省級區域為樣本構建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然后,采用網絡分析法分析樣本期間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格局及其演變;最后,使用QAP方法檢驗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對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的影響。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于三點:一是從地區間產業融合的角度研究區域經濟差異問題,拓展了以往研究的視角,并實證檢驗了地區間產業融合對區域經濟差異的影響;二是基于區域間投入產出表的中間品投入產出數據構建了測度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指標,并對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演變和板塊格局進行了分析;三是借助網絡分析法(QAP相關檢驗和QAP回歸分析)檢驗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對區域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的影響,為相關研究提供了思路和方法參考。
二、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演變與板塊特征
1.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測算與網絡構建
借鑒國際貿易理論對雙邊貿易強度的定義(曲如曉等,2020)[16],本文對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測度思路如下:將兩個地區之間的中間品流入流出總量與其各自內部的中間品流入流出總量之和相比,比值較大表明該兩地區之間的中間品貿易相對較多,其產業融合程度也就較高。據此本文通過以下公式測算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
參考相關研究(汪芳等,2015;韓民春等,2020)[11-12],通過上述指標測度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需要使用區域間投入產出表中的相關數據。區域間投入產出表的編制主體有多個,本文采用《中國區域間投入產出表》(ChinaMulti-RegionalInput-OutputModels,MRIO)進行分析。該投入產出表受到研究者的廣泛認可,但目前僅有2002年、2007年和2012年的數據,其中2002年和2007年的數據不包括西藏,而2012年新增了西藏,為了數據的統一,本文剔除了2012年西藏的數據。本文的分析基于李善同(2010,2016,2018)以及Pan等(2018)的研究框架[17-20],以省級區域(以下統稱為“省份”)作為地區單元(包括除港澳臺地區和西藏自治區以外的30個省區市)。由于是從總體層面衡量各個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因而將各省份的不同產業部門合并成一個產業部門,合并方法參考李國璋和陳南旭(2016)的研究[21],最后得到2002年、2007年和2012年包括30個省份的不分具體產業的區域間投入產出表,進而測算各年度各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
將計算得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組成3個年度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矩陣G2002、G2007和G2012,這三個矩陣均是對稱的,其中主對角線的元素均為1,這些元素對于本文分析的地區間產業融合來說并無實際意義。去除主對角線元素后,3個年度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矩陣中元素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利用3個年度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矩陣構建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即將由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構成的矩陣G2002、G2007和G2012作為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鄰接矩陣,進而得到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本文構建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是一個有權重無方向的網絡,權重為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因而得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包含了各個省份間的關聯,省份之間是全連接的。鑒于關聯數目太多不利于可視化,為更直觀地展現3個年度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分別刪除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小于年度均值的關聯,繪制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示意圖(見圖1、2、3,本文地圖根據自然資源部標準地圖制作),其中,關聯線越粗表示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越高。可以看出,網絡關聯呈現東密西疏的空間格局,表明東部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較高,而西部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較低,且東、中、西部之間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割裂。
2.各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演進
按照網絡分析的范式,根據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節點特征,對各個省份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進行分析。網絡分析中關于節點特征的指標很多,本文關注的是各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較為合適的方法是考察節點與其他節點的關聯度之和,也就是鄰接矩陣中的行和或列和。這種計算方法對應于網絡分析中的節點度(degree)指標。由于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是加權的,因此這里的節點度是加權度,加權度越大,表示該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程度越深。表2給出了用加權度表示的3個年度各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其中,2002年、2007年和2012年的均值分別為0.267、0.327和0.374。
從與均值的比較來看: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低于全樣本均值的省份,在2002年包括山西、內蒙古、福建、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海南、四川、貴州、云南、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在2007年包括山西、內蒙古、黑龍江、江蘇、福建、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西、海南、重慶、四川、貴州、云南、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在2012年包括山西、內蒙古、遼寧、黑龍江、江蘇、福建、江西、山東、湖北、湖南、廣西、海南、重慶、四川、貴州、云南、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可見,大部分欠發達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較低,這與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則對外經濟聯系越強的一般規律是一致的。也有少數較發達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較低,進一步從投入產出的原始數據來看,這些省份的產業門類齊全,大部分的中間品生產和使用都可以在地區內完成,因而其與外部地區的中間品貿易相對較少。
從發展演變的時間趨勢來看:一些省份與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發生了較為明顯的變化。從2002年到2007年,黑龍江、江蘇、廣西、重慶與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從高于均值轉變為低于均值,表明在此期間這4個省份的投入產出模式偏向于內向型;從2007年到2012年,河南與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則從低于均值轉變為高于均值,說明其投入產出模式向外向型轉變;從2002年到2007年,吉林、江西、山東、湖北、廣西、海南、重慶、青海與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出現了下降,在整體水平上升的情況下,這種下降意味著其投入產出模式的內向化傾向明顯;從2007年到2012年,天津、河北、吉林、浙江、福建、山東、湖北、廣東、廣西、四川與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也出現了下降。總之,在樣本期間,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表現出明顯的不均衡特點;同時,一些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持續上升,而一些省份卻不增反降,地區間產業融合的空間格局處于動態演進中。
3.若干區域的地區間產業融合考察
中國幅員遼闊,區域發展的不平衡性突出,在不同的區域,區域一體化發展水平相差較大,地區間產業融合也表現出明顯的異質性。這里選擇“京津冀地區”“長三角地區”和“東三省地區”3個區域進行進一步的考察。具體來講,分別分析這3個區域內部不同省份之間的產業融合情況,這相當于從整體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中提取部分節點形成子網絡。
從“京津冀地區”來看,北京、天津和河北3個地區單元形成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2002年,北京與天津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531,北京與河北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432,河北與天津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263;2007年,上述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演變為0.0847、0.0682和0.0705;2012年則為0.0622、0.0896和0.0182。北京與河北的產業融合水平呈上升趨勢,而天津與河北的產業融合水平先增后降,北京與天津的產業融合水平也先增后降。這說明,在樣本期內,河北在“京津冀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中的地位和作用逐漸增強。
從“東三省地區”來看,遼寧、吉林和黑龍江3個地區單元形成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2002年,遼寧與吉林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373,遼寧與黑龍江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560,吉林與黑龍江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610;2007年,以上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分別為0.0472、0.0331和0.0508;2012年則演變為0.0189、0.0606和0.0232。在樣本期間,吉林與黑龍江的產業融合水平持續下降,遼寧與黑龍江的產業融合水平先降后升,遼寧與吉林的產業融合水平先升后降。總體來看,東三省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趨于下降,而同時期的全部樣本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整體上趨于上升。因此“東三省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需要加強。
從“長三角地區”來看,上海、江蘇和浙江3個地區單元形成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
“長三角地區”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中國一體化發展最好的區域,也是未來一體化建設的重點區域。需要注意的是,過去“長三角地區”指的是上海、江蘇和浙江三個省市,而現在安徽省也被納入到“長三角地區”。不過,由于本文分析的樣本期末為2012年,當時安徽省還沒有被納入“長三角地區”。因此,本文構建的“長三角地區”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僅包括上海、江蘇和浙江3個地區單元。。2002年上海與江蘇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140,上海與浙江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264,江蘇與浙江的產業融合水平為0.0243;2007年,以上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分別為0.0220、0.0329和0.0278;2012年則演化為0.0499、0.0339和0.0280。可見,在樣本期間,“長三角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處于上升態勢,其中上海與江蘇之間的產業融合水平上升最為明顯。
從以上3個區域的地區間產業融合來看,“京津冀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較高,“長三角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程度持續加深,而“東三省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則有待提升,這與3個區域一體化發展的實際情況基本一致。
4.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板塊特征
需要注意,有些省份與某些特定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比較高,但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則比較低。例如,總體來看廣東省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不高,但其與一些特定省份的產業融合程度一直比較深。因而簡單地用各省份與其他省份產業融合的總體水平并不能清晰地刻畫地區間產業融合的空間格局,需要進一步考察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板塊分割情況(類似于地理區域劃分)。為此,本文通過“塊模型”進一步分析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板塊特征。
“塊模型”的分析思路如下:把一個網絡中的各個行動者按照一定標準分成幾個離散的子集,稱這些子集為“塊”(也可稱之為“聚類”或“位置”),一個“塊”就是網絡的一部分,是一個整體中的子群體。再考察“塊”與“塊”之間的關系。根據“塊模型”的分析結果,如果網絡可以被劃分為幾個“塊”,并且“塊”內部的關聯關系比較強,而外部的關聯關系比較弱,即“塊”的內部密度比較大,則說明網絡存在明顯的板塊特征,反之則沒有板塊特征。
“塊模型”的具體計算通過Concor算法實現(劉軍,2014)[22],該算法通過反復迭代將網絡劃分為若干個“塊”。在操作上,需要選擇一定的分割深度,分割深度最小為2,當分割深度為2時,Concor算法將網絡劃分為4個塊,當分割深度為3時,則分割為8個塊。分割深度的選擇與節點的數量有關,本文考察30個省份構成的網絡,選擇分割深度為2比較適合。
表3是2002年、2007年和2012年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塊模型”分割結果。圖中左下的色標表示網絡分割后4個“塊”的4種顏色,相同顏色的省份處于同一個“塊”中。可見,整體網絡的30個省份被劃分成4個“塊”,表明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可以劃分為4個“內部關系比較緊密、外部關系比較疏散”的板塊結構。“塊模型”的具體計算結果顯示,2002年和2007年“塊”內部的密度明顯大于“塊”外部的密度,而2012年“塊”的內外部密度差別有所減小,表明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板塊特征有所減弱。
同時,“塊”的劃分具有較強的地理鄰近性,表明地理因素對地區間產業融合具有重要影響。但也有地理不相鄰的省份處在同一“塊”中。比如:2002年新疆沒有與相鄰的青海和甘肅處于同一個“塊”,但與陜西等省份處于同一“塊”;2007年,湖北與東三省形成一個“塊”,江西與不相鄰的貴州、重慶等形成一個“塊”;2012年湖北則與青海和甘肅形成一個“塊”。總體來看,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具有與地理位置相關的板塊特征,地理因素在某種程度上會制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提升。
三、地區間產業融合對區域經濟差異的影響
1.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地區間產業融合是指不同地區的產業之間通過產業鏈和價值鏈相互滲透、共同發展,進而形成一體化的產業體系。從理論上講,地區間產業融合可以通過“互補效應”“溢出效應”“輻射效應”“后發優勢效應”等在促進整體經濟發展的同時縮小區域經濟差異。不同地區的產業相互滲透融合,將促進各地區尤其是欠發達地區的產業發展。地區間產業融合過程中,來自其他地區的新技術、新產品、新理念會促進本地區的技術進步、產品和服務創新,進而優化生產方式、形成新的產業業態、提升產業競爭力,這無疑有利于本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和質量提升。尤其是對于欠發達地區而言,發達地區的產業技術和生產方式更加先進,在產業融合過程中,欠發達地區產業學習吸收發達地區的先進技術和生產方式,并在發達地區的需求拉動下加速發展,有助于欠發達地區實現跨越式經濟發展,進而縮小與發達地區的經濟差異。
當然,地區間產業融合也有可能不利于區域經濟差異的縮小。類似于全球價值鏈中的“低端鎖定”效應(康志勇,2009;張慧明等,2015)[23-24],欠發達地區與發達地區的產業融合可能導致欠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對發達地區產生依賴,使得欠發達地區的產業升級到某一階段后難以繼續向高端轉型,停留在向發達地區輸送低附加值產品的階段,不利于欠發達地區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并使區域經濟差異增大。因此,如果地區間產業融合對欠發達地區帶來的有利影響更大,那么就會縮小區域經濟差異,反之則可能擴大區域經濟差異。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地區間的經濟聯系越來越密切,產業融合也日益加深。總體來看,中國各地區之間的發展水平和優勢不同,具有較強的互補性,地區間的產業融合更多地具有互利性;同時,地區間產業融合有利于欠發達地區后發優勢的發揮,進而使其有更快的經濟增長速度。據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說H: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提高有利于縮小區域經濟差異。
2.研究設計
根據經濟增長理論,某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取決于其生產要素配置,即:Y=AF(K,L)。其中,Y代表經濟發展水平,K代表資本存量水平,L代表勞動力水平,A代表全要素生產率(除資本和勞動之外其他因素對經濟發展產生的影響在全要素生產率中體現)。因此,地區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來自資本水平的差異、勞動力水平的差異和全要素生產率的差異。在考察不同地區之間的經濟差異時,需要對由地區之間相關變量的差異形成的矩陣進行分析,而一般的計量方法無法對這種矩陣數據進行回歸分析。本文使用網絡分析法中的QAP(QuadraticAssignmentProcedure,二次指派程序)方法來進行實證檢驗,其中包括QAP相關檢驗和QAP回歸分析(劉軍,2014)[22]。QAP相關檢驗可以用來檢驗兩個矩陣之間的相關性以及相關性是否顯著,QAP回歸分析則可以分析多個矩陣和一個矩陣之間的相關關系,并且對模型擬合優度的顯著性進行檢驗。為檢驗地區間產業融合與其經濟差異之間的關系,本文構建如下QAP回歸方程:
回歸方程左端的被解釋變量Ec為“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矩陣,由各地區(省份)間的2012年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值與2002年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值之差組成,即從2002年到2012年各省份間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變化量矩陣。方程右端的解釋變量Kc、Hc、EMPc、INDc、TRAc、UNIc分別為“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人力資本差異變化”矩陣、“就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外貿依存度差異變化”矩陣和“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其構成元素的計算方法與“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矩陣類似,為相應變量的2012年地區間差異值與2002年地區間差異值之差。其中,經濟發展水平采用地區生產總值來衡量,物資資本水平采用地區資本形成總額來衡量,人力資本水平采用勞動力數量結合平均受教育年限的方法進行計算(彭國華,2005)[25],就業結構采用城鎮從業人員占總從業人員的比例來衡量,產業結構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例來衡量,外貿依存度采用進出口商品總值與地區生產總值之比來衡量,產業融合水平采用前文計算結果。同時,對于經濟發展水平、物資資本水平和人均資本水平3個總量指標都取自然對數,并轉化為相對量以消除規模差異帶來的影響。以經濟發展水平為例,A省份2002年、2012年地區生產總值的自然對數值分別為A2002、A2012,B省份的分別為B2002、B2012,那么兩地的“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為:
3.變量矩陣相關性分析
本文所用原始數據均來自國家統計局。按照QAP分析方法的基本操作過程,首先需要對被解釋變量與解釋變量的相關性進行檢驗,以刪除不具備顯著相關性的變量。根據所考察矩陣的大小,本文進行5000次置換(后文分析中的置換次數也均是5000次),被解釋變量與解釋變量之間的QAP相關檢驗結果見表4。可以發現,“就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和“外貿依存度差異變化”矩陣與“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矩陣之間的相關系數不顯著,表明上述兩種因素的變化與區域經濟差異變化沒有顯著的相關性,這可能是因為不同省份的經濟發展方式不盡相同。因此,在后續的檢驗中剔除這兩個變量矩陣,即將QAP回歸方程調整為:
再對4個解釋變量矩陣進行QAP相關檢驗,結果見表5。相關系數不顯著,說明變量矩陣之間的相關性只是隨機產生的,不存在實際意義。“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與“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顯著正相關,“人力資本差異變化”矩陣與“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顯著負相關,這是由于相對來講第三產業需要更多人力資本,而第一、第二產業需要更多物質資本,產業結構變化對物資資本和人力資本的積累具有相反的影響。“產業結構差異變化”與“產業融合水平變化”顯著正相關,這是因為兩個地區之間產業結構差異越大,則互補性越強,越容易進行產業融合。總之,解釋變量矩陣之間存在一定的相關性,若采用普通的計量回歸方法會產生多重共線性問題。
4.基準回歸分析
QAP回歸分析結果如表6所示,調整后的擬合優度達到了0.320,表明本文回歸方程中的4個因素解釋了32%以上的區域經濟差異變化。從3個控制變量來看,“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地區間物質資本水平差異的變化對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變化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人力資本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為負但不顯著,說明在地區間人力資本水平差異的變化對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變化沒有顯著影響,這可能是由于勞動力的流動性很強,大量的勞動力跨地區流動減弱了地區間人力資本水平差異變化的經濟效應;“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地區間產業結構差異的變化對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變化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解釋變量“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的估計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提升不利于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增大,即可以有效縮小區域經濟差異,本文提出的假說H得到驗證。
此外,從變量矩陣的回歸系數比較來看,地區間物資資本水平差異和產業結構差異的擴大會加大區域經濟差異,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提升可以減小區域經濟差異,并且“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比較大。因此,僅僅通過提升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來縮小區域經濟差異的效用是有限的,還必須減小地區間物資資本積累和產業結構等方面的差異。
5.穩健性檢驗
本文采用更換解釋變量的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將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重新定義為“兩個地區之間中間品流入流出量與該兩個地區與全部地區的中間品流入流出總量之比”,這樣不但可以消除經濟規模差異的影響,同時也可以反映地區間產業融合的強度。具體計算方法如下:
對該指標與原指標分別構成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的相關性進行檢驗,二者的相關系數達到了0.807,并且通過了QAP相關檢驗,說明新指標對于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的描述與原指標相比差別不大。采用新指標重新進行模型分析:QAP相關檢驗結果顯示,依舊需要剔除“就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和“外貿依存度差異變化”矩陣,其他變量矩陣則通過了QAP相關檢驗;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仍然與“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矩陣顯著負相關。在QAP回歸中用新的“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作為解釋變量,回歸結果顯示調整后擬合優度達到了0.318(見表7),“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依舊顯著為正,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也仍然顯著為負,表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
本文在計算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時,對所有產業的中間品投入進行了加總,而一些研究僅僅考察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的產業融合,因為其認為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中的行業交叉和滲透會更多(汪芳等,2015;韓民春等,2020)[11-12]。有鑒于此,本文在剔除第一產業的中間品流入流出后重新測算地區間的產業融合水平,得到新的“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再次進行穩健性檢驗。新指標與原指標分別構成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的相關系數達到0.784,并通過了QAP相關檢驗。QAP相關檢驗結果表明,依舊需要剔除“就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和“外貿依存度差異變化”矩陣,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仍然與“經濟發展差異變化”矩陣顯著負相關性。采用新的“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作為解釋變量進行QAP回歸分析,調整后擬合優度達到了0.323(見表8)。“物資資本差異變化”矩陣、“產業結構差異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依舊顯著為正,新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矩陣”的回歸系數也仍然顯著為負,再次驗證了本文的研究結論。
四、結論與啟示
從理論上講,地區間產業融合是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并縮小區域經濟差異的重要路徑,但由于“低端鎖定”等效應的存在,其也可能會擴大區域經濟差異,而在實證上目前還缺少對此的經驗驗證。本文基于地區間中間品的投入產出關系設計了一種測度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的指標,并采用2002年、2007年和2012年《中國區域間投入產出表》的數據,以30個省級區域作為地區單元(不包括港澳臺地區和西藏自治區)構建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對3個年度網絡的分析發現:整體上看,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呈現明顯的上升趨勢,但存在地區發展的不均衡,部分省份與其他省份的產業融合水平出現下降;其中,“京津冀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較高,“長三角地區”(上海、江蘇和浙江)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持續上升,而“東三省地區”的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有待提升;中國的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具有明顯的與地理位置相關的板塊特征,表明地理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地區間產業融合。進一步使用QAP相關檢驗和QAP回歸分析方法,對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與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的關系進行檢驗,結果顯示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與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顯著負相關,表明提高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有利于縮小區域經濟差異;同時發現,地區間物資資本差異變化和產業結構差異變化與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變化顯著正相關,說明地區間在資本積累和產業結構上的差異是產生區域經濟差異的重要原因。
目前,中國正在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在優化和提升國內大循環的過程中,要不斷增強各地區之間的經濟聯系,也要持續縮小區域經濟差異。本文的分析表明,地區間產業融合有利于區域經濟差異的減小。因此,應積極促進地區間產業融合,以加快縮小區域經濟差異,實現區域協調發展:首先,應通過各項政策促進地區間要素流動和產品流通,利用一體化的市場體系形成一體化的產業體系,進而更有效地帶動欠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尤其要鼓勵和加強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之間的產業融合,提高其經濟聯系廣度和深度,減少區域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其次,由于地區間產業融合發展的不均衡,政策上應因地制宜、有的放矢。對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較低的地區要持續關注和積極推進,對重點區域的地區間產業融合要加快推進并發揮示范效應;要著力打通地區間的市場壁壘,為地區間產業融合提供制度保障和環境支持。最后,要通過產業發展的數字化和基礎設施的現代化等弱化地理因素對地區間產業融合的制約,不斷優化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結構。此外,需要注意的是,地區間產業融合只是縮小區域經濟差異的一個方面,其他方面的因素(如資本積累、產業結構等)對區域經濟差異的影響可能更大,要加快欠發達地區的資本積累和產業結構升級,減小地區間物資資本水平和產業結構水平的差異,才能更有效地縮小區域經濟差異。
本文嘗試運用網絡分析法對中國地區間產業融合網絡的特征與演進進行了分析,并檢驗了地區間產業融合水平變化對區域經濟差異變化的影響,拓展了相關理論研究,也優化了相關實證檢驗方法。但由于數據和方法的限制,本文主要從地區總體層面進行考察,對于地區間產業融合的刻畫較為單一,不夠細致,對地區間產業融合影響區域經濟差異的異質性和機制也沒有考察。這些不足同時指明了未來的研究方向:一是引入其他相關數據對地區間產業融合進行更加細致的多角度的刻畫,比如對不同的產業融合方式進行考察;二是進一步改進實證方法,對地區間產業融合影響區域經濟差異的異質性和機制進行研究。盡管網絡分析法在分析地區間經濟聯系方面優于傳統計量方法,但仍然需要進行更多的改進,以更細致地刻畫地區間的經濟聯系,進而分析其經濟效應的異質性和作用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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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