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范圍副詞考辨

張岱松

（唐山學院文法系，河北唐山063000）

一、引 言

副詞是主要用作狀語的詞類，其語法功能相對簡單，但不少副詞用法豐富，語法意義、語義指向都存在明顯差異，情況相當復雜。語言學者們對于副詞的內部分類也不盡相同，這也反映出副詞內部的差異性及不同質。各家對于副詞所分的次類中，大多含有范圍副詞這個次類（并非都有）[1]，范圍副詞主要是根據主語的特點區分出的副詞，這類副詞的主要作用是對與行為、變化有關的事物的量加以限定或說明。這里所說的“有關的事物”，既可能是主語所表示的人、物，也可能指賓語所表示的人、物[2]。同副詞一樣，范圍副詞一般用作狀語，修飾動詞。

“清華簡”是指2008年7月由清華校友捐贈、入藏清華大學的一批散落香港的戰國時期竹簡，具有重大的學術價值。2008年12月，北京大學加速器質譜實驗室、第四紀年代測定實驗室對這批竹簡中無字殘片進行了AMS碳14年代測定，經樹輪校正的數據為公元前305±30年[3]，相當于戰國晚期秦昭襄王時期。因此這批竹簡基本可以代表戰國末期真實的出土文獻語言資料。王國維先生在其著名的演講《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國新發見之學問》中曾說過：“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于新發見。有孔子壁中書出，而后有漢以來古文家之學；有趙宋古器出，而后有宋以來古器物古文字之學。惟晉時汲冢竹簡出土后即繼以永嘉之亂，故其結果不甚著。然同時杜元凱注《左傳》，稍后郭璞注《山海經》，已用其說；而《紀年》所記禹、益、伊尹事，至今成為歷史上之問題。然則中國紙上之學問賴于地下之學問者，固不自今日始矣。”[4]語言研究的發展趨勢，不能僅僅局限于傳世文獻，必須把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相結合，隨著越來越多出土文獻的面世，對于出土文獻的語言研究也越來越受到重視?？疾臁扒迦A簡”的范圍副詞，對于漢語詞匯史、語法化等方面的研究都具有一定意義，對于范圍副詞，主要可以根據意義分為表示總括意義和表示限定意義兩類。

武振玉先生曾經對殷周金文的范圍副詞進行了考察，主要得出以下幾點結論：（1）甲骨文中是否有范圍副詞以及具體有哪些詞，專家意見尚有不同。（2）殷周金文肯定已有范圍副詞，但是僅限總括類，表示單獨、限制類的還沒有。武先生也指出，表示個體限制的范圍副詞，有的學者認為殷周金文中已出現，但是涉及的只有一個“隹（惟、唯）”，所舉例證也有較大出入。殷周金文中“隹”只是一個表示強調的語氣詞，因此殷周金文還不能肯定出現了此類副詞。（3）殷周金文中共出現了“咸、具、皆、率、并、凡、一”7個范圍副詞[5]。由于殷周金文的時代特性，武先生考察的殷周金文更多的是西周、春秋、戰國前期的語料，戰國后期的相對較少。因此，嘗試對已出“清華簡”中的范圍副詞進行考察，并與殷周金文加以對比，希望探明在戰國末期范圍副詞的使用情況，為研究上古漢語范圍副詞提供相關的可靠佐證，進而探討范圍副詞的源流演變，補正傳世文獻的相關結論。

二、“清華簡”中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

（一）殷周金文中已出現的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

武振玉先生提到的殷周金文7個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在“清華簡”中也全部出現，這充分表明了漢民族語言主體的穩定性和繼承性。

1.咸

咸：《說文·口部》：“皆也、悉也?！盵6]32甲骨文中“咸”僅作時間副詞，在殷周金文中明確可作范圍副詞。“清華簡”中“咸”作范圍副詞主要用于謂語動詞之前，表示主語的全體。如：

《尹至》：“咸曰：胡今東祥不章？”[7]128

《湯在啻門》：“政禍亂以無常，民咸解體自恤，此謂惡政。”[8]143

以上“咸”均修飾動詞，語義指向為主語，用于敘述句中。此外，“咸”還可以用于判斷句中，這種用法殷周金文中不見，如：

《厚父》：“惟時下民共帝之子，咸天之臣民，乃弗慎厥德，用敘在服?！盵8]110

2.俱

俱：《說文·人部》：“偕也。”[6]164甲骨文中只有動詞用法，兩周金文中始見范圍副詞用法。“清華簡”中主要用于謂語動詞之前，表示不同的主語發出同樣的動作，或具有相同的性狀特征。從語義指向看，均是指向其前主語，即用于總括主語所指事物范圍的。如：

《芮良夫毖》：“懷慈幼弱、羸寡矜獨，萬民俱憖，邦用昌熾。”[9]145

《命訓》：“六極既達，九間俱塞?！盵8]125

3.皆

皆：《說文·白部》：“俱詞也。”[6]74“清華簡”中“皆”常用在動詞或者形容詞謂語前面，表示主語的全體，有時也表示賓語的全體。據武振玉先生統計，“皆”在殷周金文中，作范圍副詞有2例，而這2例也都屬于戰國晚期，戰國晚期之前沒有用例[5]。在“清華簡”中，“皆”作范圍副詞的用法已很普遍，因此我們認為“皆”應該是在戰國晚期確定發展為副詞的，如：

《楚居》：“至酓勇及酓嚴、酓霜及酓雪及酓徇、酓咢及若敖酓儀，皆居喬多?！盵7]181

《系年第9章》：“大夫閔，乃皆背之曰：我莫命招之。乃立靈公，焉葬襄公?！盵10]157

《說命上》：“說于圍伐失仲、一豕乃旋保以逝，乃踐，邑人皆從，一豕隨仲之自行，是為赦俘之戎?！盵9]122

《鄭武夫人規孺子》：“二三大夫不當毋然，二三大夫皆吾先君之所守孫也?！盵11]105

4.率

率：《說文·率部》：“捕鳥畢也。象絲網，上下其竿柄也?！盵6]278依《說文》“率”的本義是“捕鳥畢”，這個本義早已不用，文獻中多用為動詞“率領”義，進而引申為副詞義。甲骨文中還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其為范圍副詞或不為范圍副詞，兩周金文中能肯定用為范圍副詞的“率”只有1例，即西周早期《大盂鼎》中的“唯殷邊侯田雩（與）殷正百辟率肄于酒”。各種金文詞典均引用此例作為“率”用為范圍副詞的例證，但也都是惟一的一例?！扒迦A簡”中“率”主要用在動詞謂語前面，表示動作所涉及的范圍廣，有“大率”“一般”之義，但未必一定強調總體、全部。如：

《尹至》：“其有民率曰：惟我速禍?！盵7]128

《尹至》：“湯曰：汝告我夏隱率若時？尹曰：若時。”[7]128

5.并

并：《說文·竝部》：“併也，從二立?！盵6]216甲骨文中已見，但是根據學者們的研究，主要用作時間副詞、連詞或者動詞，用作范圍副詞始見于殷周金文，例證也是戰國晚期的，因此“并”的范圍副詞用法大約產生于戰國晚期?！扒迦A簡”中，已經較普遍的用為范圍副詞，主要用來修飾動詞性謂語，強調動詞謂語是由主語一起、共同發出的。如：

《程寤》：“王及太子發并拜吉夢，受商命于皇上帝?！盵7]143

《皇門》：“王邦用寧，小民用假能稼穡，并祀天神，戎兵以能興，軍用多實?！盵7]164

《殷高宗問于三壽》：“恭神以敬，和民用正，留邦偃兵，四方達寧，元哲并進，讒謠則屏，是名曰圣。”[8]150

6.凡

凡：《說文·二部》：“最括也。”[6]286甲骨文中已經出現，但用作范圍副詞首先見于西周金文?！扒迦A簡”中范圍副詞用法已經非常普遍，“凡”主要表示“所有的”，強調在所說的范圍之內沒有例外，有時還表示事物數量和動作行為次數的總和，一般置于實體詞、數詞或者數量詞之前。如：

《金滕》：“是夕，天反風，禾斯起，凡大木之所拔，二公命邦人盡復筑之?！盵7]158

《芮良夫毖》：“凡百君子，及爾藎臣，胥糾胥由，胥榖胥均，民不日幸，尚憂思?！盵9]145

此外，在古代漢語中，“凡”作為范圍副詞，還有一種常見用法。即出現在概括規律、總結經驗或法律、命令的用語中。這類用法的“凡”出現在動詞前時，多表示動作行為在一定情況下會是怎樣或應該怎樣[12]。這種用法在殷周金文中基本不見，但在“清華簡”中已經比較普遍，顯示了范圍副詞“凡”用法的發展。如：

《筮法第六節娶妻》：“凡娶妻，三女同男，吉。凡娶妻，三男同女，兇?！盵13]88

《筮法第十四節貞丈夫女子》：“凡貞丈夫，月夕乾之萃，乃純吉，亡春夏秋冬。凡貞女子，月朝坤之萃，乃吉，亡春夏秋冬?！盵13]98

7.一

一：《說文·一部》：“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6]7“一”作為范圍副詞始見于西周金文。“一”在語言中的主要用法是作為數詞，用為范圍副詞是數詞義的引申，所以用例不多。“清華簡”中用為范圍副詞也很少，表示“都、一概、總括”如：

《尹至》：“夏播民入于水曰戰，帝曰：一勿遺。”[7]128

（二）殷周金文中未出現的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

殷周金文中所見的7個范圍副詞，它們在“清華簡”中仍在繼續使用，有些在殷周金文中的范圍副詞用例不多，如“皆”“凡”，在“清華簡”中已經普遍用為范圍副詞了。此外，在“清華簡”中還出現了許多在殷周金文中不曾出現的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這體現出了語言的發展性和變化性。在“清華簡”中出現而殷周金文不曾出現的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有“既、旁、盡、斯、偕、純、屯、共、同、交、歷、齊、兼、悉、胥、相”，共16個，相當于殷周金文中已見表示總括意義范圍副詞的2倍多，這體現了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語言得到進一步地豐富，不斷出現新詞。茲述如下：

1.既

既：《說文·皀部》：“小食也?！盵6]106甲骨文中的“既”像人雖坐于盛滿食物的簋旁，但已轉頭向后，以表示用食完畢之義。“既”的本義為“食畢、食盡”，引申為“完畢、完盡”，再進一步虛化引申為表示“已經、全、都”等副詞義[14]。在“清華簡”中表示“已經”義的時間副詞是“既”的主要用法，用作范圍副詞義的例子較少，如：

《程寤》：“如天降疾，旨味既用，不可藥，時不遠?！盵7]136

《皇門》：“是人斯既助厥辟勤勞王邦王家?！盵7]164

2.旁

旁：《說文·上部》：“溥也?！盵6]7段玉裁注：“溥也。司馬相如《封禪文》曰：‘旁魄四塞。張揖曰：旁、衍也?！稄V雅》曰：旁、大也?！矗宰x如滂，與溥雙聲，后人訓側，其義偏矣?！盵15]2“旁”本“廣大”之義，后引申為副詞，表示動作行為范圍廣度，相當于“廣泛”。如：

《皇門》：“乃旁求選擇元武圣夫，羞于王所?！盵7]164

《系年第4章》：“周成王、周公既遷殷民于洛邑，乃追念夏商之亡由，旁設出宗子，以作周厚屏，乃先建衛叔封于康丘，以侯殷之余民?！盵10]144

3.盡

盡：《說文·皿部》：“器中空也。”[6]104甲骨文像人手持一毛刷清洗容器內壁，表示飲食完畢之后洗洗刷刷，以此表示終盡之意。后引申虛化為范圍副詞，多用于謂語之前，表示某種范圍以內的最大程度。如：

《金滕》：“是夕，天反風，禾斯起，凡大木之所拔，二公命邦人盡復筑之?！盵7]158

《系年第23章》：“楚人盡棄其旃、幕、車、兵，犬逸而還。”[10]196

《鄭武夫人規孺子》：“邦人既盡聞之，孺子或誕告，吾先君如忍孺子之志，亦猶足?！盵11]104

《子犯子余》：“公乃召子犯、子余曰：二子事公子，茍盡有心如是，天豈謀禍于公子？”[16]92

4.斯

斯：《說文·斤部》：“析也。”[6]300“斯”的范圍副詞用法依朱駿聲的觀點為假借,蓋是[17]。“清華簡”中主要用在動詞謂語前面，表示全部。如：

《金滕》：“天疾風以雷，禾斯偃，大木斯拔?！盵7]158

《金滕》：“是夕，天反風，禾斯起，凡大木之所拔，二公命邦人盡復筑之?！盵7]158

《金滕》：“周公宅東三年，禍人乃斯得，于后周公乃遺王詩曰《雕鸮》，王亦未逆公?！盵7]158

《皇門》：“是人斯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盵7]164

5.偕

偕：《說文·人部》：“強也，從人皆聲?！对姟吩唬骸少墒孔印！辉痪阋??！盵6]164在“清華簡”中，“偕”作范圍副詞，常用于動詞或形容詞前面，表示兩部分主體一起做一種動作或處于一種情況。如：

《鄭武夫人規孺子》：“昔吾先君，如邦將有大事，必再三進大夫而與之偕圖?！盵11]104

《越公其事第2章》：“今越公其胡有帶甲八千以敦刃偕死？”[16]119

6.純

純：《說文·糸部》：“絲也。”[6]271段玉裁注：“《論語》：‘麻冕，禮也，今也純。’孔安國曰：‘純、絲也?！思冎玖x也，故其字從糸。按，純與醇音同，醇者，不澆酒也。假純為醇字，故班固曰：‘不變曰醇，不雜曰粹?！抻P說《易》曰：‘不雜曰純，不變曰粹?！湟庖灰?。美絲美酒，其不雜同也。不雜則壹，壹則大，故《釋詁》《毛傳》《鄭箋》皆曰：‘純，大也?！段耐酢贰円嗖灰选?，即《周易》之‘純粹’也?！对姟分兪x如屯；《國語》之‘稛’，《左傳》之‘’，皆其字也。《禮》之純，釋為緣，實即緣之音近假借也?！盵15]643依段注，“純”本義為絲，引申假借為副詞，作為范圍副詞用在動詞前，表示全部主體動作全部如此，或者性質完全一樣。如：

《筮法第14節 貞丈夫女子》：“凡貞丈夫，月夕乾之萃，乃純吉，亡春夏秋冬?！盵13]98

《筮法第26節 祟》：“坤祟：門、行。純乃母。八乃奴以死，乃西祭。四乃縊者?！盵13]115

7.屯

“屯”作為范圍副詞表示“皆、都”?！凹儭迸c“屯”可能是一個詞的兩種字形，兩者在傳世文獻中幾乎不見用作范圍副詞，正如張玉金先生所言“利用出土戰國文獻，發現了范圍副詞‘純（屯）’”[18]，“清華簡”的出現，更豐富地提供了兩者可以作為范圍副詞的佐證。據李明曉先生考察，“屯”在戰國楚簡中用作范圍副詞128次，主要分布于遣冊簡，純粹用在典籍中的只有《上博六》中的5例[19]。朱德熙、裘錫圭先生早年的研究，指出“屯”字從語法位置看，都是先列舉若干器物名稱，說明其數量，然后說“屯如何如何”[20]。在“清華簡”中，“屯”用作范圍副詞，可不用于列舉，直接出現在典籍文獻的敘述句中，與“皆”意思相似。如：

《芮良夫毖》：“民亦有言曰：謀無小大，而器不再利，屯可忨，而鮮可與惟?！闭碚咦ⅲ骸巴停捎枮椤浴?，為總括詞?！盵9]155

8.共

共：《說文·共部》：“同也。”[6]59后虛化引申為副詞，在“清華簡”中主要表示動作行為是由幾個施事者共同發出的。如：

《赤鵠之集湯之屋》：“帝命后土為二陵屯，共居后之床下，其上刺后之體，是使后之身疴蠚，不可及于席?！盵9]167

《厚父》：“惟時下民共帝之子，咸天之臣民，乃弗慎厥德，用敘在服。”[8]110

9.同

《系年第18章》：“諸侯同盟于咸泉以反晉，至今齊人以不服于晉，晉公以弱。”[10]180

《越公其事第3章》：“夫婦交接，皆為同生，齊執同力，以御仇讎。”[16]122

10.交

交：《說文·交部》：“交脛也?！盵6]214段玉裁注：“交脛謂之交，引申之為凡交之稱。故爻下曰：‘交也’，烄下曰：‘交木然也’，下曰：‘交灼木也’，?下曰：‘木參交以枝炊?者也’，衿下曰：‘交衽也’，凡兩者相合曰交，皆此義之引申假借耳?！盵15]494用為范圍副詞，表示動作行為是由幾個施動者共同一起發出，“清華簡”中偶用。如：

《芮良夫毖》：“日月星辰，用交亂進退，而莫得其次?！盵9]145

11.歷

歷：《說文·止部》：“過也?！盵6]38“歷”的本義走過、經過，引申為行走、越過、歷代、歷年、屢次等意義，進一步虛化為副詞，作范圍副詞用在動詞前面表示全體、全部。如：

《鄭武夫人規孺子》：“吾先君之二三子之不二心，用歷授之邦。”整理者注：“歷，《書·盤庚下》：‘歷告而百姓于朕志’，蔡沈集傳：‘盡也’?！盵11]109

12.齊

齊：《說文·齊部》：“禾麥吐穗上平也?！盵6]143段玉裁注：“禾麥隨地之高下為高下，似不齊而實齊，參差其上者，蓋明其不齊而齊也。引伸為凡齊等之義?！盵15]317由齊等之義，進一步引申虛化為副詞。用作范圍副詞，強調謂語動詞是由主語共同發出的。如：

《越公其事第3章》：“夫婦交接，皆為同生，齊執同力，以御仇讎?！盵16]122

13.兼

兼：《說文·秝部》：“并也?！盵6]146“兼”的本義是“并”，進一步引申為表示范圍的副詞，一般用于動詞前面表示動詞涉及受事賓語的全部?！扒迦A簡”中偶用。如：

《趙簡子》：“冬不秋，夏不帳箑，不食濡肉，宮中六竈并六祀，然則得輔相周室，兼霸諸侯?！盵16]107

14.悉

悉：《說文·釆部》：“詳盡也?！盵6]28由“詳盡”義引申虛化為范圍副詞，指全部?！扒迦A簡”偶用。如：

《攝命》：“攝，乃克悉用朕命，越朕毖朕教?！盵21]111

15.胥

胥：《說文·肉部》：“蟹醢也?！盵6]89段玉裁注：“蟹者多足之物，引伸假借為相與之義。《釋詁》曰：‘胥、皆也’，又曰：‘胥、相也。’”[15]175“清華簡”中“胥”常見，可以表示多個主體共同實施一種動作，或表示相關聯的主體有彼此對待的關系。如：

《皇門》：“至于厥后嗣立王，乃弗肯用先王之明刑，乃維急急胥驅胥教于非養。”[7]164

《芮良夫毖》：“胥訓胥教，胥箴胥謀，各圖厥永，以交罔謀。”[9]145

16.相

相：《說文·目部》：“省視也?！盵6]72段玉裁注：“按，目接物曰相，故凡彼此交接皆曰相?！盵15]133“相”作范圍副詞，表示相互，指動作由雙方共同完成?！扒迦A簡”中多次出現。如：

《筮法第19節志事、軍旅》：“凡筮志事，而見同次于四位之中，乃曰爭之，且相惡也。如筮軍旅，乃曰不和，且不相用命。”[13]105

《殷高宗問于三壽》：“茍我與爾相念相謀，世世至于后嗣?！盵8]150

《鄭武夫人規孺子》：“既得圖乃為之毀，圖所賢者焉申之以龜筮，故君與大夫晏焉，不相得惡。”[11]104

《子儀》：“陰者思陽，陽者思陰，民恒不置乃毀常，各務降上品之辨，官相代乃有見工?！盵11]128

三、“清華簡”中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

武振玉先生認為殷周金文還沒有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并進一步指出有的學者認為有該類詞，但是提出的例證只有一個“隹（惟、唯）”[5]。我們同意武振玉先生的觀點，“隹（惟、唯）”的詞性并不明確，可以認為是語氣詞。在“清華簡”中“隹（惟、唯）”出現的情況依然如此，視為語氣詞或范圍副詞都有一定道理，我們姑且存而不論。但即便如此，“清華簡”中也出現了其他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數量雖然不多，而且用例也不豐富，但這恰恰從另一個角度說明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應該在戰國中晚期產生。依我們考察，“清華簡”中出現的明確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有“獨”“各”。

1.獨

獨：《說文·犬部》：“犬相得而斗也。從犬蜀聲。羊為群，犬為獨也。一曰北囂山有獨獸，如虎，白身，豕鬣，尾如馬?！盵6]205段玉裁注：“犬好斗，好斗則獨而不群，引伸假借之為專一之稱?！缎⊙拧ふ隆穫髟唬骸?、單也?！睹献印吩唬骸隙鵁o子曰獨?！吨芏Y·大司寇》注曰：‘無子孫曰獨?！吨杏埂贰洞髮W》皆曰：‘慎其獨?！濯毜茸纸约俳枇x行而本義廢矣。”[15]475犬喜歡單獨而不喜歡結群，因此引申為“單獨”義，再進一步虛化為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扒迦A簡”中偶用，在動詞謂語前，表示“獨自”。如：

《皇門》：“譬如梏夫之有媢妻，曰余獨服在寢，以自落厥家。”[7]164

2.各

各：《說文·口部》：“異辭也?！盵6]34依照《說文》，則“各”本有虛詞義。用作范圍副詞，主要在謂語動詞前，強調動作由每個主體分別發出，有“各個、每個、各自”義，“清華簡”中“各”作范圍副詞用例很多。如：

《系年第19章》：“楚靈王立，既縣陳、蔡，景平王即位，改邦陳、蔡之君，使各復其邦。”[10]184

《芮良夫毖》：“周邦驟有禍，寇戎方進，厥辟、御事各營其身，恒爭于富，莫治庶難，莫恤邦之不寧?！盵9]145

《芮良夫毖》：“胥訓胥教，胥箴胥謀，各圖厥永，以交罔謀。”[9]146

《湯在啻門》：“唯彼九神，是謂九宏，六以行之，晝、夜、春、夏、秋、冬，各司不解，此惟事首，亦惟天道?！盵8]143

《子儀》：“陰者思陽，陽者思陰，民恒不置乃毀常，各務降上品之辨，官相代乃有見工。”[11]128

《子犯子余》：“乃各賜之劍帶衣裳而膳之，使還?！盵16]92

《治邦之道》：“各當一官，則事靖，民不緩。”[21]138

四、小 結

以上我們對“清華簡”中的范圍副詞加以考察，并與殷周金文的范圍副詞加以對比，我們認為，由殷周時期最晚至戰國末期，漢語的范圍副詞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1）殷周金文時期只有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而沒有確定的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2）殷周金文時期使用的所有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戰國末期依然使用，但使用頻率更多，句法方面也呈現出一些新特點。（3）戰國末期出現了一批殷周金文時期沒有出現的表示總括意義的新的范圍副詞，從已出“清華簡”考察，有“既、旁、盡、斯、偕、純、屯、共、同、交、歷、齊、兼、悉、胥、相”16個，體現了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在這一歷史時期的新發展。（4）戰國末期確定出現了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我們進一步認為，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大約在戰國中晚期產生。從“清華簡”的材料看，確實有表示限定意義的范圍副詞“獨、各”，然而無論從該類詞的數量和使用頻率上，和表示總括意義的范圍副詞都相差很多，也說明此一時期是該類詞產生的萌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