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青,鄭興明
(福建農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福州,350002)
從新農村建設的“管理民主”到鄉村振興的“治理有效”,體現了我國社會治理理念由“管理”向“治理”的轉變。“管理”與“治理”雖然僅有一字不同,其中內涵卻別有深意。管理更多地強調主體是領導者、管理者,一般是實行單一主體管理模式,而治理則強調社會各方一起參與,實現社會的有效治理,即多元主體治理模式。當前,我國在頂層設計上強調要把社會治理向基層下移,夯實鄉村治理的基礎。但是在鄉村治理的實踐過程中,由于其面臨著固有的內在矛盾和外部環境帶來的雙重挑戰,致使鄉村治理發展仍舊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如何盤活和利用鄉村治理資源,尋找鄉村治理的有效出路,這是當下我國鄉村治理急需解決的難題。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蘊含著社會治理的時代價值,把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應用到我國鄉村社會治理的實踐中,可以為破解鄉村治理難題提供新的啟發。
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蘊含著豐富的社會治理內涵,著重論述物質生產、社會組織以及國家和法在城市社會治理中具有重要作用。盡管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是以城市社會治理為主要研究對象,但對于新時代我國鄉村治理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示價值。在鄉村振興戰略全面實施的時代背景下,深入挖掘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與鄉村治理相契合的元素,領悟其當代啟示,并以此指導我國鄉村有效治理,將具有重大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1.物質生產關系在市民社會中充當核心角色。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文中指出,“市民社會包括各個人在生產力發展一定階段上的一切物質交往。它包括該階段上的整個商業生活和工業生活”[1]。無論在哪一個歷史階段,物質需求都是人類的首要需求,人類為了滿足自身發展需求便展開物質生產活動,在活動過程中形成了物質交往關系。物質交往關系是人類所有眾多復雜關系中的基礎關系,它把其他社會關系連結在一起。同樣地,市民社會也需要進行物質生產活動來維持自身的發展需要,在此基礎之上,由物質交往關系派生出其他的各種社會關系,由此,則構成了“市民社會”這一整體。
2.社會組織是市民社會的構成元素之一。馬克思認為,市民社會包括“在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上,當整個的商業生活和工業生活獲得充分發展之后,直接從生產和生活交往中發展起來的社會組織(如同業公會等)及其構成的自主生活領域”[2]。由此可見,社會組織不是憑空出現的,是植根于當前階段的生產力,與生產力的發展狀態相適應相符合的,其不僅對生產發展起到推動作用,而且對市民社會中的生活交往也產生一定的影響,這與現代意義上的社會組織具有共通之處。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穩步推進,鄉村的物質生產也在不斷提高,這就對鄉村治理的有效實現提出了新要求,即強調一種多元化的良性互動。這種良性互動的實現也需要各種社會組織和諧共存、共同治理,打造多元主體共同治理格局。
3.國家和法由市民社會決定,國家和法對市民社會具有制約作用。馬克思深入剖析了市民社會與國家的關系,認為“政治國家沒有家庭的天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它們是國家的必要條件”[3]251。市民社會是國家的基礎,亦是國家成立的前提條件,這表明市民社會對國家起著決定性作用。當然,力的作用是相對的。市民社會在對國家起著決定性作用的同時,也會受到國家的反作用。在市民社會中,政治權力能給經濟發展造成巨大的損害,并能引起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的浪費。[4]由此可見,國家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等方面的發展狀態深刻影響和制約著市民社會的發展。同樣地,鄉村“熟人社會”特質、經濟發展水平低、村民自治意識欠缺等諸多因素都對鄉村有效治理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
市民社會還決定法。馬克思認為,在市民社會,“法律應該以社會為基礎。法律應該是社會共同的、由一定物質生產方式所產生的利益和需要的表現,而不是單個的個人恣意橫行”[5]。法律代表的是社會共同利益而不是某個人的利益,它由共同利益產生,同時也反過來維護著社會的共同利益,對這個社會的平穩運行和成員的利益安全起保障作用。
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是對以雇傭勞動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理論思考,其最大的理論特質在于其產生的社會根源和階級根源。盡管如此,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不會由于時代的變遷而失去其理論價值。在特定的歷史時期,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對我國鄉村有效治理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啟示。
1.物質生產對鄉村治理的發展具有重要作用。馬克思認為,市民社會是“物質生產關系的總和”[6]。物質生產關系作為人類所有復雜關系中的基礎關系,對市民社會有著重要的影響作用。在這個關系網上,市民社會的經濟狀況發展得越好,其物質基礎也就越雄厚,為社會成員的利益、社會的平穩運行以及長久發展都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從馬克思的這一科學論斷可以看出,鄉村社會是否和諧穩定、村民的合法權益能否得到保障,都與物質生產關系有著緊密聯系。所以,鄉村社會的經濟發展是非常有必要的。由此可見,鄉村有效治理是建立在物質生產的基礎上,必須通過構建現代的農業產業體系,為鄉村振興夯實物質基礎。
2.社會組織可以使鄉村治理達到一種和諧狀態。在馬克思看來,就個人而言,“市民社會中社會結合的各種形式,才只是達到他私人目的的手段,才是外在的必然性”[3]479。社會組織參與鄉村治理,可以把自己的獨特作用充分發揮出來,對基層政府進行社會監督、幫助村民傳達利益訴求、拓寬村民參與治理的渠道、提供一定的公共服務以及承擔部分社會治理工作等。這使得社會組織、村民以及基層政府黏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共同體,不僅增強村民和社會組織的責任意識,調動其參與社會治理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也可以彌補基層政府在某些方面的職能缺位,從而使鄉村社會的治理達到一種和諧穩定的狀態。可見,在實施和推進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
3.良好的法治是鄉村治理平穩運行的堅強后盾。馬克思認為,市民社會決定法。法律代表的是社會共同的利益訴求,是維護社會成員合法利益的重要武器。同理,法律是維護村民利益的重要手段,實現鄉村有效治理需要以法治的方式推進。在鄉村社會中,集市交易、村民矛盾的處理和社會的穩定有序都有賴于法律的強制約束。如果沒有了法律的強制約束,便會由于單個人的“恣意橫行”,造成交易市場秩序紊亂、社會矛盾激化以及社會秩序被破壞。因此,良好的法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社會矛盾,提高政府的權威性和公信力,促進社會的和諧有序發展。基于此,建設法治鄉村也必將為鄉村社會平穩運行和實現有效治理提供重要的法制保障。
經過改革開放40多年的發展,我國各項事業都有了顯著發展。在新的歷史方位下,我國也對各項社會事業提出了新的要求和目標。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提出,要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7]。雖然我國鄉村社會治理水平已有顯著的提升,但作為國家治理現代化進程中的薄弱環節,我國鄉村治理不僅面臨著轉型期帶來的問題,也有其內在、固有的一些矛盾和難題,治理任務還相當繁重,迫切需要進一步提高鄉村基層治理水平,以更好地促進鄉村振興,為實現國家現代化補齊短板。
鄉村振興背景下所講的鄉村覆蓋范圍較廣,一般包括鄉(民族鄉、鎮)、村(含行政村、自然村)等。因此,鄉村治理主體涉及范圍也相對較廣,不只是村委會治理理念尚未及時轉變,其對應的鄉鎮政府的治理理念也存在問題。就鄉鎮政府來看,其對于鄉村社會更多是管理為主,并且是單一主體管理模式。因為在鄉鎮中事務相對繁瑣復雜,加上鄉村又是“熟人社會”,鄉鎮的干部并不愿意把部分治理職能轉移給其他社會組織。此外,社會治理力量的多元化,也會讓每個治理主體衡量自己的權利得失,以致于主體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難以塑造一個高效的多元化治理格局。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沒有對治理主體的權力和責任劃分清楚,權責界限一直處于模糊狀態。從而形成惡性循環的局面,即需要處理“好事”的時候各治理主體都往上趕,而有“棘手”的事需要處理解決時,互相推諉。久而久之,社會治理主體的公信力便會逐步損耗。雖然有多元力量的參與,但只是徒有其表,治理效果甚微。
所謂社會治理的法治化,是指在社會治理的過程中要善于運用“法治思維”來協調各社會成員之間的利益關系,化解社會矛盾,使法律在社會治理中發揮基礎性和保障性的作用。[8]正如前文所述,鄉村是個“熟人社會”,更偏向于以“打招呼”的方式辦事,致使村委會在處理村務過程中下意識選擇“人治”而不是“法治”。在鄉村治理過程中,某些村委會的換屆選舉、村務處理以及村民矛盾調解中,并沒有真正做到依法處理。個別村委會的換屆選舉表現出鄉村依法治理的不足,如大多數村民法律觀念淡薄、民主意識不強,候選人拉票行為嚴重,村干部競選演化成宗族勢力之間的較量等。這些都是鄉村治理法治化過程中的難題,而破解這些難題,維護鄉村社會的平穩運行,仍需積極探索新路徑。
基層社會治理的復雜性決定了政府部門之間、政府與社會之間協同合作的重要性。由于社會組織的規模較小,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社會資源網絡的輻射。除了參與鄉村社會治理的社會組織數量少之外,鄉村內在性質和社會組織自身的問題也是影響協同共治有效發揮的重要因素。首先,由于鄉村存在一定的排外性,社會組織作為一個“外來物”,村民會對社會組織治理的專業化水平產生質疑,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社會組織的公信力;其次,社會組織參與鄉村社會治理還處在探索階段,其組織結構還有待完善,還需要通過一段時間的實踐來設置符合該鄉村實際的組織結構;最后,當地政府的社會治理理念沒有及時向多元主體治理理念轉變,也會直接影響社會組織可參與的治理空間以及享受的社會治理資源。
實現鄉村有效治理最終目標的直接受益者是人民群眾。但是一直以來有些村民對鄉村社會治理缺乏清晰的認識,甚至抱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究其原因,一是村民受教育程度低,政治參與意識不強。青壯年為維持生計選擇外出打工,留守農村的便是老年人和兒童,這類群體一般無力接受政治教育或還未開始接受政治教育。二是村民參與自治的主動性、積極性不高。對于沒有涉及自己利益的事務,村民便很少會去關注。三是政治參與渠道缺乏和機制不健全。有的村民在尋求利益表達時,往往不知道從哪入手。此外,有的村民進行社會監督舉報時,個人信息沒有得到有效保護,造成信息泄露,給村民的人身安全帶來極大隱患。
現代國家建設的實踐是不斷從管理社會向管控社會,再向治理社會轉型的過程,是不斷賦予社會自主權、釋放社會活力,形成更具彈性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的過程。[9]黨的十九大根據我國社會治理發展狀況,提出要“推動社會治理向基層下移”。新時代社會治理重心向基層下移,客觀上要求政府對社會治理理念作出根本性轉變,即由社會管控理念轉變為社會治理理念,治理資源由城市轉向基層,并且要推動政府以更加包容、開放的態度容納多元主體力量,形成共同推動基層社會和諧發展的合力,真正從社會角度出發鞏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體系現代化的基層基礎。
過去講管理民主,其主體是干部,現在強調的是社會治理,主體是整個社會。因此,有的干部治理理念還未完全轉變過來,甚至有的干部不認同社會治理的多元互動和平等協商理念,這對社會治理的有效實現造成了不良影響。打造多元治理格局是黨和國家在深刻把握社會發展規律的基礎上提出的,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單一治理主體已不能滿足社會的發展需要,這就需要政府適時地轉變社會治理理念。“楓橋經驗”的成功證明,社會治理需要多元力量的參與,真正實現社會的有效治理。與此同時,政府在主動轉變治理理念之外,還要規范社會權力的治理領域和實踐效能,避免出現無政府主義的極端傾向,倡導有序且充分的公眾參與,防止參與式民主嬗變為“多數人的暴政”[10]。政府要逐步健全和完善治理主體間權責關系的體制機制,確保治理主體間的權利和責任有明晰的界限,保證社會的平穩運行。
馬克思和黑格爾都認為法律在市民社會中具有重要的作用,需要一定的約束機制,而鄉村是法治、自治和德治“三治”協同發展的。首先,法律對于規范政府與社會的關系,對于處理復雜的社會矛盾都具有重要的意義。法治在國家治理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要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這也是“四個全面”戰略布局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鄉村社會的法治化是實現全面依法治國的基礎部分。實現鄉村的法治化需要全社會參與,滲透全過程,比如村委會的換屆選舉要公開透明,從干部選拔的源頭上就樹立村委會的權威。其次,村委會作為群眾性自治組織,有必要號召村民一起為村規民約出謀劃策,引導村民提高作為主人翁的責任意識。最后,德治是處理村民尖銳矛盾的有力武器。因為德治更講究一種“同理心”,它可以在理解雙方難處的基礎上,提出讓雙方都接受的解決方案,所以德治可以彌補法治的不足之處。由此可見,在鄉村社會有效治理的實現過程中,法治、自治以及德治都發揮了自己獨特的作用,三者不可或缺。
社會組織參與治理在城市是常態化的,并且也更多是適應城市化的發展需求,而社會組織對于參與鄉村治理的方式以及如何適應鄉村治理的需求還處于探索階段。政府在處理鄉村公共事務過程中,由于治理職能的部分缺位,致使其常處于“費力不討好”的尷尬狀態,使得公權力沒有得到最大化的發揮。這就需要政府把這部分沒有有效發揮的治理職能轉移給一些可以承擔起此職能的社會組織,以此來緩解這種尷尬困局。政府要站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高度,認識創新社會治理過程中社會組織的作用,并有效發揮社會組織應有的作用。此外,發揮社會組織作用的前提是鄉村里有各類社會組織的存在。近年來一些市縣開始培育新型社會組織,以適應鄉村治理的發展需求。比如山東新泰市依托平安協會化解鄉村沖突事件和參與村莊事務協商;廣東云浮市依托鄉賢理事會,揭陽市依托公益理事會和民主監事會推動農村公共事業建設。[11]這種植根于鄉村特色和實際發展需要的社會組織可以承擔起政府部分公共治理職能,不僅對當地鄉村的和諧穩定、有序發展起到推動作用,而且對于官民沖突也起到很好的緩解作用。
村民是鄉村社會的主體,社會治理的好壞直接影響著村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因此需要調動村民參與自治的主動性和積極性,激發主體意識。一要強化村民的責任意識。當地政府及村委會要采取村民喜聞樂見的方式來進行宣傳教育,加深村民對自治及其重要意義的認識,逐步引導廣大人民群眾主動自覺參與到社會治理中。二要拓寬村民參與社會治理的渠道。渠道的暢通是村民有效參與社會治理的前提條件,政府要根據當地的特色不斷拓寬渠道,讓村民真正有參與感。三要構建并完善村民利益表達機制。在社會治理的過程中,村民更多是出于有自身利益表達的需要才參與社會治理,這就需要政府和村委會不斷建立健全利益表達機制,科學處理公共事務,把人民群眾關心的事務放在第一位,進一步增強人民群眾參與社會治理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結合我國的國情來看,鄉村一直是國家現代化進程中的薄弱環節。在新時代的大背景下,對鄉村的振興提出了新要求,治理有效成為了鄉村振興的目標之一。縱覽學界對鄉村實現有效治理方面的研究,大多圍繞基層黨組織、村民權利等方面進行闡釋,而對于社會組織如何充分發揮作用,如何應用于、扎根于鄉村則缺少研究。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發揮社會組織的作用,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12],這個良性互動局面的形成還得靠社會組織這個“潤滑劑”來打造。馬克思肯定社會組織在市民社會中的作用。“社會組織是市民社會的基本構成要素”。社會組織在社會有效治理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馬克思市民社會理論為實現鄉村社會有效治理提供了新的思路。在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過程中,黨和國家管理理念的轉變,由“管理”轉向“治理”,強調治理主體的多元性和居民與政府的多元互動,體現了我國正逐步打造多元治理格局,把部分政府無力有效實現的管理職能轉移給能承擔起此職能的社會組織,使政府、社會組織、居民三者都能在最大程度上參與社會治理,從而得以實現社會的有效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