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時代信息傳播的科學哲學解釋*

■ 董 超 劉笑盈

一、新傳播現(xiàn)象需要新的理論闡釋

隨著網絡媒體的崛起,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傳播現(xiàn)象、新的傳播特點,也需要新的解釋角度、新的理論指導。

(一)傳播實踐不斷給我們帶來新的課題

2021年1月,美國股市迎來了一個奇特的史詩級事件——以GME(游戲驛站)股價為戰(zhàn)場的多空大戰(zhàn)。有媒體指出,這是頂級空頭資本與民間散戶之間的決戰(zhàn),且單一交易日高開104%,以散戶的大勝收場。此事件中有一個相對傳奇的故事線,戰(zhàn)績輝煌的Malvin、Citron資本相繼放話做空“游戲驛站”股票,而一部分熱愛游戲的美國網民在Reddit論壇wallstreetbets板塊組織散戶大規(guī)模購買“游戲驛站”股票,使得股價大漲。兩家做空機構鎩羽而歸,出現(xiàn)了美股歷史上最傳奇的一幕——散戶“收割”機構。對于此事的評價目前有兩個維度,一方面是認為這是庶民的勝利,是美國散戶抱團“打爆”空頭,另一方面認識更加理性一些,認為這是在美元大放水的背景下多空機構之間的抗衡搏殺。但毫無疑問,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信息傳播在此事件中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在這個典型的、甚至具有古典主義“草根英雄圍獵金融魔頭,以弱勝強”的故事背后,更值得我們關注的是基于互聯(lián)網的傳播,帶有情緒的信息引導了整個事件的參與者與旁觀者。在情緒的引導下,幾條信息就撬動了上千億美元的巨石,“互聯(lián)網傳播+金融”值得我們思考。無獨有偶,這樣的故事,近年來在社會的各個領域頻繁上演,從“互聯(lián)網傳播+政治”的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英國脫歐、法國黃馬甲運動,到“互聯(lián)網傳播+經濟”的直播帶貨、草根網紅,到“互聯(lián)網傳播+社會”的英國死亡貨車事件,“互聯(lián)網傳播+旅游”的雪鄉(xiāng)宰客、丁真走紅等等,都成為一時的熱門話題,也給我們帶來了值得研究的傳播新課題。后真相時代,越來越多被情緒引導的話題飛入尋常百姓家。回望過去,隨著網絡信息傳播的興起,“互聯(lián)網傳播+”展現(xiàn)出極強的魔力,“后真相時代”“算法”“信息繭房”“信息的巴爾干化”“回音壁效應”“廣場效應”“輿情極化”“想象的疊加”等新的概念開始進入了傳播的實踐觀察領域,亂花漸欲迷人眼。可以說,所有媒介變革都是由技術引領的,由社會需要推動的,同時又反過來影響著社會。信息的承載物從莎草紙、甲骨文到5G的手機屏等一直在不斷變化,尤其是進入網絡化時代之后,變化的速度更快。傳播的速度、內容、范圍呈現(xiàn)指數(shù)型增長,傳播的方式也在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不斷出現(xiàn)的新傳播現(xiàn)象,需要我們重新認識這種新的信息傳播特點和規(guī)律。

(二)新傳播帶來的新特點

我們可以把網絡化時代的信息傳播,稱之為新傳播。概括而言,除了我們常說的網絡傳播的開放性、交互性、非中心化、超時空、虛擬性等之外,新傳播還具有以下新特點:

1.信息是符號化的意識①

以往我們在考察信息的時候,明顯會發(fā)現(xiàn),如果遵從信息論的角度看,信息是一種絕對客觀的符號——比特(bit)。這是從對信息客觀呈現(xiàn)角度出發(fā)的觀點,廣泛應用在計算機等領域,甚至真的印證了“萬物皆比特”的論斷。但是我們在傳播實踐中明顯觀察到,從絕對客觀的自然角度出發(fā)看待信息,會發(fā)現(xiàn)太多的不確定性。信息傳播是人的傳播,人的主觀性強烈地參與甚至主導了信息傳播的方方面面。人的重要特點是具備自我意識,客觀的符號和意識的結合,才是社會信息傳播中對信息較為全面的描述?；蛘哒f信息的存在方式是客觀的,但一旦進入使用領域,意識就開始參與其中了。

2.媒介的內容情緒化潮流凸顯

情緒和媒體的關系是辯證的,一方面?zhèn)€人和社會情緒在建構著媒體內容,另一方面媒體也在建構著個人和社會情緒。在傳統(tǒng)媒體為主導的時期,由于新聞專業(yè)主義理念的盛行,情緒引導是謹慎的,情緒是“被反映”,但在網絡媒體出現(xiàn)之后,情緒變成了“自反映”。媒體在傳播實踐中也逐漸發(fā)現(xiàn),引導個人和社會情緒是最容易獲取流量的方法,所以從傳統(tǒng)網站到推特、臉書、頭條、抖音等互聯(lián)網平臺,都在刻意地進行極端化內容傳播,以調動受眾情緒達到吸引流量的目的。因此在當下媒體時期,情緒化內容的泛濫開始凸顯。

3.媒體傳播力的動態(tài)變化與瞬間轉換

在網絡化時代,傳播力的大小與人員、設備的規(guī)模并不一定是正相關,媒體體量已經不再是傳播能力的唯一標準。在傳播實踐中,常常可以看到千人大媒體的傳播效果比不上三兩個人甚至自媒體傳播效果的現(xiàn)象,小平臺具有大傳播力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頻率在不斷提高。在當代的多媒體舞臺上,各種媒介平臺層出不窮。傳統(tǒng)大媒體和初出茅廬的自媒體同場競技,共同參與網絡時代的“媒體秀”。過去,一個發(fā)行量百萬份的報紙就算是大型報業(yè)集團了,而現(xiàn)在一個抖音網紅的粉絲數(shù)動輒千萬亦是平常。傳播越來越呈現(xiàn)出扁平化、流動性、瞬間獲得爆發(fā)力的特征。

4.傳播效果的不確定性增加

新傳播實踐中不確定性事件時常發(fā)生,同類事件甚至同類傳播策略在實踐中也可能傳播效果迥異。我們可以用“河之傳”和“云之傳”來形容新傳播的特點。如果說傳統(tǒng)的傳播是“河之傳”,媒體在意義之河上看岸上的風景,記載觀察到的山林、人群和建筑物,傳播是相對固定的,那么新傳播就是“云之傳”,信息和傳播者就像一個個空中的水分子,由“事件”和“情緒”匯集成云,形成了“不知哪片云彩會下雨”的不確定性。丁真的走紅、馬斯克(Elon Musk)成功助推比特幣大漲、疫情中“雙黃連”被瘋搶,都具有這種傳播效果不確定的特點。傳播效果的“確定性期待”開始呈現(xiàn)低概率特點。

5.傳播的個人化與“在場”體驗②,每個人都在構建自己的賽博空間

新傳播表現(xiàn)為從媒體傳播專業(yè)化走向了個人化、民間化、生活化和社會化。在移動互聯(lián)網之前,人類生活的現(xiàn)實空間與信息空間是具有明顯界限的,現(xiàn)實與虛擬的界限“隔離帶”是媒體。當媒體從信息傳播泛化為遍在性媒介的時候,每個人獲取信息的成本大大降低,通過個人喜好獲取或傳播信息的能力大大增加。與其說每個人都在構建自己的“信息繭房”,不如說每個人都在融合現(xiàn)實與虛擬的界限,通過“在場”的體驗,構建屬于自己的賽博空間。

6.媒介迭代加速,傳播正在重塑社會

傳統(tǒng)社會中傳播技術的改進是緩慢的,但是進入網絡時代以來,媒介迭代開始加速。從媒體發(fā)展的角度看,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0階段是傳統(tǒng)媒體階段,包括報刊、廣播、電視；2.0階段為跨媒體階段,從傳統(tǒng)媒體轉向互聯(lián)網,但還維持著中心媒介向受眾的單向傳播；3.0階段是自媒體或者說社交媒體階段,是點對點的可逆?zhèn)魇?分享和鏈接成為關鍵。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1G(第一代通訊技術革命),到21世紀前十年的3G,在進入了媒體發(fā)展的3.0階段、僅僅十年的時間之后,又發(fā)展到了5G。移動互聯(lián)所帶來的智能化、大數(shù)據(jù)、云服務,具有效率高、成本低、運行快的特點,在給社會提供了新的信息傳播能力、深刻地改變著信息傳播形態(tài)的同時,也在深刻地改變著社會本身。有人說“4G改變生活,5G改變社會”。在這樣的時代,更需要我們重新認識信息傳播的規(guī)律。

(三)新傳播需要新理論和新解釋

網絡時代的到來,尤其是3G之后移動互聯(lián)時代的到來,形成了新的傳播環(huán)境和傳播現(xiàn)象,媒介與社會加速融合,也促成了新一輪的理論探索熱潮。概而言之,這種探索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傳統(tǒng)的大眾傳播理論進行更新和修補。比如在議程設置理論中強調議程設置下沉、設置主體和內容的多元；在沉默的螺旋理論中強調情感傳遞、非理性和意見氣候；在數(shù)字鴻溝理論中強調經濟、教育、文化和媒介素養(yǎng)壁壘,強調媒介圈層化；在培養(yǎng)涵化理論中,強調“受眾決定媒介”、媒介與受眾的互動性；在使用與滿足理論中強調“新媒體賦權”等等。幾乎所有的傳播學理論都得到了新的補充和修改。二是從傳播學之外的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中尋找新的理論基礎和解釋方法。比如用系統(tǒng)論中的自組織理論來解釋微信朋友圈；用社會學和政治學中的“賦權理論”來解釋微博的“廣場式輿論空間”和話語權的轉移；用更偏向心理學的“場景理論”來解釋短視頻；用經濟學的“超邊際選擇”來解釋新形態(tài)下新聞的生產和消費③；用政治學與社會學的“場域理論”來解釋網絡輿論場中的心理場、媒介場和社會場；甚至開始借用自然科學中“多維”或“高維”的概念,提出了“高維媒體”來說明互聯(lián)網這一新的媒介形態(tài)④。

可以說,上述探討對于我們認識網絡時代信息運動的規(guī)律非常有幫助,但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主要的問題有二:一是這些理論只是構成了一些碎片化的解釋,沒有形成系統(tǒng)、完整、開放性的理論基礎；二是這些解釋還只是圍繞著傳播現(xiàn)象展開的,沒有回歸到這些現(xiàn)象產生的基礎——“信息”本身去認識問題,沒有形成對新傳播解釋的“元理論”。理論是指“概念和原理的體系,是系統(tǒng)化了的理性認識。正確的理論是客觀事物的本質和規(guī)律的正確反映；來源于社會實踐,并指導人們的實踐活動”⑤。理論具有描述、解釋、預測三大功能。進一步的解釋,所謂理論,就是對客觀世界的高度概括,一般說來,理論所概括的經驗事實越多,而且理論表述越簡單清晰,其價值就越大。顯而易見,在新傳播時代,我們還需要更具有整體性和解釋力的概念,需要從更高、更基礎、更全面的視角切入,建立一個具有科學描述性、完備解釋力與預測能力的理論體系。

二、科學哲學:新的理論視角

《信息簡史》的作者詹姆斯·格雷克(James Gleick)認為“所有的信息,所有的信息容量,都是懸浮在我們的頭上,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極其真實；沒有定形,魅如鬼魅；總在我們身邊,卻又居無定所”⑥。那么,對于這種看不見摸不著、居無定所形同鬼魅而又真實存在、影響巨大的信息及其運動規(guī)律,我們到底應該如何認識？根本的解釋還是要回到最基礎的科學理論。列寧早在20世紀初就指出,自然科學奔向社會科學是20世紀越來越強大的潮流。⑦這是因為走在前面的自然科學可以不斷地向社會科學輸出新的方法和理論。傳播革命的發(fā)展,尤其是最近的信息技術革命,不僅把人類帶入了一個高度信息化的社會,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tǒng)傳播的樣態(tài)。在傳統(tǒng)的傳播學難以解釋新傳播現(xiàn)象的時候,運用建立在最新科學理論進展之上的科學哲學概念,可以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和解釋基礎。

科學哲學,顧名思義可以理解為哲學的科學化研究,又可以理解為是根據(jù)科學尤其是自然科學總結出來對世界的認識而展開的一系列哲學反思。我國科學哲學學者安維復認為“我們可以把科學哲學定義為科學—哲學的觀念共同體,也就是科學家和哲學家在某些觀念上的共識、共建和共享”⑧。由于對“科學哲學”內涵與外延認識的不同,在世界范圍內不同方向、興趣迥異的科學哲學家在對“科學哲學”的定義上,明顯走向了兩條不同的道路。“科學哲學”在英文使用中,也有兩個不同的表述方式:“Scientific Philosophy”(科學哲學)和“Philosophy of Scientific”(科學中的哲學)。前者是“從哲學的角度考察科學的一門學科。它以科學活動和科學理論為研究對象,主要探討科學的本質、科學知識的獲得和檢驗、科學的邏輯結果等有關科學認識論和科學方法論方面的基本問題”⑨。后者是“對科學的人文主義理解,就是對科學的哲學理解”⑩。廣義而言,科學哲學既有哲學的科學化一面,也有科學的哲學化一面。我們可以把科學哲學看做是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之間的橋梁,是一種認識世界、解釋世界、“轉識為智”的方法論。

其實,由于近代的自然科學產生早于近代社會科學,社會科學在發(fā)展過程中,就不斷地從自然科學中獲得營養(yǎng),帶來研究上的突破。比如將牛頓力學帶入社會科學,尋找社會發(fā)展因果關系的規(guī)律；將自然進化論引入社會科學,產生了社會進化論、媒介進化論；將信息科學引入傳播學產生了信息論；將腦神經科學引入哲學領域,開創(chuàng)了打破身心二元論的一元論體系等等。所以,從科學史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將科學哲學引入傳播學研究,建設新的解釋體系,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概而言之,自然科學的發(fā)展,到目前為止已經形成了五次綜合即牛頓力學、能量守恒、電磁理論、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如果說以牛頓力學代表的前三次綜合是對低速運動的經驗世界中物質及其運動規(guī)律的完美總結,那么以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為標志的突破,則是面對高速運動、微觀粒子的非經驗世界了。從上百億光年之遙具有永恒歷史性的巨大星體到微小的存在時間只有10—24秒的各種基本粒子,從地球宇宙間所有的運動形式到最復雜的生命現(xiàn)象,從有形的物質到無形的狀態(tài)和運動過程,都開始納入了科學的研究視野,物質、運動規(guī)律、時空觀、主客體都得到了基本的改變。科學哲學的當代發(fā)展,是建立在自然科學的最新進展——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的基礎之上的,主要有分析哲學、后現(xiàn)代哲學和歷史主義幾條研究線路,其基本的特點是盡可能大量吸收最新的科學研究成果,將分析單元物質化和原子化,分析過程科學化。而相對論發(fā)現(xiàn)的在自然界中不存在任何靜態(tài)的絕對的觀察系(如地球)，時間、空間、質量隨著物質分布和運動可變；量子力學提出的不存在任何絕對客觀的觀察者,物質最基本單位的存在方式是不連續(xù)性、隨機性和不確定性等等,也被吸收進了現(xiàn)代科學哲學的分析概念。

當代信息傳播的速度正在指數(shù)型加速、內容在指數(shù)型增大、信息傳播的線性特征在指數(shù)型消解?？梢哉J為,用現(xiàn)代科學哲學來描述網絡化時代的信息概念、解釋其傳播規(guī)律和發(fā)展態(tài)勢,是恰當適宜的。

事實上,在我國的社會科學界,已經有學者認識到,由于長期停留在自然科學的絕對因果論中,其結果影響到了我們的社會科學研究?；诹孔永碚摰恼軐W反思也逐漸走入了我們的研究。國家社科基金設有“當代量子論與新科學哲學的興起”專項基金。2019年2月《中國社會科學》還專門組織課題組發(fā)表了《當代量子理論的哲學審視》《后真相時代的科學哲學——物理學哲學的視角》《超驗與量子詮釋》等系列文章?；诹孔恿W的哲學已經走進了社會學研究視野,作為社會科學重要組成部分的傳播學研究,也需要適應時代發(fā)展,加入這樣的研究視角,將量子力學的哲學反思用于傳播學研究的領域?？梢哉J為,以量子哲學為基礎研究信息傳播比以自然哲學(經典力學哲學)研究信息傳播更具有解釋力。在哲學層面上說,過去的傳播學理論多是依托邏輯哲學、因果律等經典物理學為基礎的哲學開展的,這的確帶來了可以達到完美可控的“學術幻覺”,但很難解釋在當代信息傳播中“不確定性”“主觀介入”“情緒干擾”“非連續(xù)性”“量子連接”等明顯具有量子特征的傳播實踐,所以對信息傳播的研究,需要有一場從“自然哲學”視角向“量子哲學”視角轉換的“范式革命”。

三、網絡信息傳播的科學哲學解釋

就網絡信息傳播的科學哲學解釋而言,可以從信息的概念、意識的概念、媒介和信息的運動規(guī)律,以及傳播體系和效能等多個角度來理解。

(一)對網絡時代的信息概念的理解

筆者認為,“信息是意識化的符號”。社交媒體中傳播的信息,是一種由意識形成的不確定性的符號。在過去的研究中,許多學者從不同角度給出過信息的定義,比如控制論的創(chuàng)始人諾伯特·維納(Norbert Wiener)認為,信息不是物質也不是能量,“信息就是信息”“信息是人們在適應外部世界并使這種適應反作用于外部世界的過程中,同外部世界進行互相交換的內容的名稱”。信息論的創(chuàng)始人香農認為,信息是有別于物質與能量的第三種東西,是對事物運動狀態(tài)或存在方式的不確定性描述,他甚至還找出了信息的一個衡量單位“比特”。但在信息從自發(fā)到自覺的過程中,人們發(fā)現(xiàn)信息可以推導出知識和數(shù)據(jù),可以用來消除不確定性。信息成了“被反映的物質屬性”,因此,“信息是一切事物的狀態(tài)和特征的反映”。其實,信息的特點與物理學中的基本粒子非常相近。量子力學認為,物質的最小單位基本粒子一旦被觀察就變成了物質的,如果不被觀察就是一個波,這就是理論物理學中的波粒二象性。這個觀點被引入到科學哲學中,我們可以用這樣的思考方式看待信息,如果將信息分為兩個層面來思考即在傳播過程中和不在傳播過程中,就會發(fā)現(xiàn)以下結果:信息在參與傳播過程,也就是被另一個意識捕捉時是可被觀察的,是“粒子”,是有形象的,可概念化的、物質的；在不參與傳播過程,也即是不被另一個意識捕捉時就是不可被觀察的,是“波”的存在,是沒有具體符號形象的,不可概念化的。信息也有“波粒二象性”。由此可以幫助我們理解網絡時代的“信息”。

(二)對“意識”及其作用的觀察

“信息是意識化的符號”,只有在被人的意識介入之后,信息才是一個可被感知的實體。意識在信息傳播過程中是一種很重要的力,因此,這里的“意識”就非常重要了。腦神經科學家安東尼奧·達馬西奧(Antonio Damasio)認為,行為是一種生存選擇,行為的集合是一種理性行為,多種理性行為的集合形成了快速反應模式,這些反應模式集合成為情緒、情感等心智,心智形成了意識。也就是說,意識可以看做是一種理性認知的集合。根據(jù)腦神經科學的說法,意識是一種生存博弈后的“快捷方式”的集合,看似感性的情緒,實際上也是理性的“快捷方式”。在網絡化時代,由于人人都有“在場”的體驗,由于主客觀的混雜糾纏,由于傳授雙方的隨時互換和位移,意識的因素開始凸顯。在這次新冠疫情的網絡傳播中,情緒傳播成為非常突出的現(xiàn)象,有學者在考察了情緒傳播的重要性之后,甚至“建議情緒傳播應進入新聞傳播的元理論研究范疇”。傳播,歸根到底還是“人”的傳播,“人”是最終的媒介,因此,“人的意識”必須納入我們的研究視野。

(三)引入科學概念的哲學反思,尋找網絡時代信息運行的特點和規(guī)律

在新傳播研究中,可以引入“熵”“非連續(xù)性”“不確定性”“量子糾纏”“維度”“弦理論”等科學概念。比如在內容方面,可以引進“信息熵”的概念對信息流進行觀察。熱力學中“熵”原本用來度量系統(tǒng)的無序程度,引用到信息論中,就被理解為“對不確定性”的度量,從信息論的視角看,“熵”越高即不確定性越高,這時的信息傳輸量越大,相反“熵”越低即不確定性越低,信息傳輸量就越小。因此社交媒體的傳播就是一個“信息熵”不斷變化的過程。再比如在傳播渠道方面,傳統(tǒng)理論以“線性傳播”為視角,科學哲學以“時空維度觀念”為視角,社交媒體渠道不僅是“信息的加速器”,而且是“維度的轉換器”(指多維空間存在的信息降維到不同的三維媒體空間)。又比如在受眾層面,傳統(tǒng)理論以“接受心理”為視角,科學哲學以“多重宇宙(如自媒體)”為視角,受眾以“意識組成信息的自我世界”參與傳播,以至于胡泳教授就在其《眾聲喧嘩》一書中感嘆,“這再也不是一個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話的時代了”。其實,量子力學中的弦理論、超弦理論、M理論關于“多重宇宙”的概念,可以很好地解釋這種自媒體現(xiàn)象。再比如在新傳播中比較突出的“場景”,傳統(tǒng)理論以社會學中的“場論”為視角,科學哲學以“概率元的積分組合”為視角；在情緒層面,傳統(tǒng)理論以“受眾心理多變性的概率組合”為視角,科學哲學以“不確定性”為視角；在傳播關系層面,傳統(tǒng)理論以“準確的能量守恒”為視角,科學哲學以“超距與超驗的量子關聯(lián)”為視角。我們還可以用波粒二象性來解釋社交媒體是否受到關注,表示主客體的轉化,又在又不在；用量子糾纏解釋網絡媒體中個人“在場”時的事實與情緒不分；用量子干擾解釋新傳播中他人影響和獨立判斷的關系；用量子疊加解釋情緒的相互影響和傳播裂變。上述這些都可以給我們打開新的視角。

(四)建立新的傳播解釋體系和效能分析模型

在科學哲學的視野下,我們可以通過信息是“意識化的符號化”為起點,認識微觀信息的社交媒體傳播的多重結構,在不確定性和概率支配的前提下,認識到社交媒體的不同邏輯:事實邏輯、時間邏輯、關聯(lián)邏輯,同時還可以設計出社交媒體信息傳播的象征性效能方程:E=MhV2,其中的E是指信息傳播效能,M是信息質量,h是社會化常數(shù),V是傳播速率(包括速度與頻率),借此作為衡量社交媒體傳播效能的假說。

四、結語

托馬斯·庫恩(Thomas Samuel Kuhn)認為,“原因和結果僅僅是表象,不確定性才是實在的本來面目。革命是科學時代的規(guī)則”。建立一個解釋體系是相當難的,需要一個不斷總結—思考—實踐檢驗—再總結的漫長過程?？梢哉f,到目前為止,我們的整個研究思考還處于非常初期的階段,得出的研究成果也是有限的。首先,網絡媒體的發(fā)展正在顛覆我們很多傳統(tǒng)的傳播學觀念,層出不窮的新現(xiàn)象需要更有解釋力的新理論做支撐。其次,傳播學研究的哲學基礎可以增加科學哲學這一解釋視角,在傳播學研究中,我們已經意識到,要從牛頓力學帶來的決定論、因果論的哲學反思走向由相對論、量子力學帶來的不確定性等哲學反思。最后,以相對論、量子力學為基礎的科學哲學可以對認識網絡傳播中的信息、意識和信息運行規(guī)律帶來更開闊和清晰的視角,作為更有力的認識工具,值得我們研究。

當然,這些認識還非常初步,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解釋還需要完善、需要更多的傳播實踐去證明；同樣不可否認,這些理論也不能概括所有的傳播現(xiàn)象。還要說明的是,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確定性是我們的任務。無論是科學主義、人文主義、社會科學最終都是歸結到對人的研究和思考,傳播學研究也最終要落在最后的傳播終端——“人”的研究上,研究被科學觀察的人和被哲學理解的人,才能建立起馬克思所說的“最終的哲學”。

注釋:

② 這里借用“在場”的概念。在場(Anwesen)即直接呈現(xiàn)在面前的事物,是西方哲學的概念,在柏拉圖那里,是與理念世界對應的感覺世界。在后來的現(xiàn)象學胡賽爾和海德格爾那里,“在場”成了“面向事物本身”的絕對體驗,是“本質直觀”,通過體驗獲取意義。其實莊子在《齊物論》中談到的“物我齊一”,也是談人的“在場”體驗。

③ 劉笑盈:《超邊際選擇與“新”形態(tài)新聞》,《青年記者》，2018年第6期,第12頁。

④ 喻國明:《互聯(lián)網是一種“高維”媒介——兼論“平臺型媒體”是未來媒介發(fā)展的主流模式》，《新聞與寫作》,2015年第2期,第41頁。

⑤ 《新華詞典》,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600頁。

⑥ [美]詹姆斯·格雷克:《信息簡史》,高博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3年,第388頁。

⑦ 中央編譯局:《列寧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89頁。

⑧ 安維復:《科學哲學:基本范疇的歷史考察》,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序言第4-5頁。

⑨ 胡喬木等編:《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卷)I》,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7,第412頁。

⑩ [美]瓦托夫斯基:《科學思想的概念基礎——科學哲學導論》,范岱年等譯,求實出版社1989年版,第5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