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區域電影學:命名與旨歸
——從“中國電影學派”的構成及拓展談起

■ 史博公 于麗金

近年來,圍繞建構“中國電影學派”這場學術熱潮中,有兩個議題格外值得關注:(1)圍繞該學派之概念界定、研究路徑、探索重點的爭論迄今仍在進行。這類問題顯然需要盡早厘清,否則相關研究便可能出現方向性偏差,甚而有事倍功半之虞。(2)“中國區域電影學”作為該學派的重要分支,其價值尚未得到充分論證并引起廣泛重視,致使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仍處于混沌之中。為此,我們理當再多一些思忖,俾使中國電影學派的創建能開展得更加切實有效。

一、中國電影學派:概念商榷與體系斟酌

自從“中國電影學派”這面旗幟被樹立以來,學界已提出很多見解。但在如何界定其內涵/外延、抉擇其研究路徑/方法、遴選其研究對象等方面,目前仍眾說紛紜。尤為關鍵的是,以下三個問題至今尚未達成共識:(1)建構中國電影學派的必要性究竟何在？換言之,能夠賦予其存在價值或生命力的依據到底是什么？(2)中國電影學派的基本概念和體系架構應當包含哪些要素？或曰,該學派之主體內容究竟應當由哪幾類學說構成？(3)中國電影學派的探索路徑何在——應當著重從哪些方面開展研究？

顯然,唯有首先闡明上述問題,“中國電影學派”這個概念才能成立,其建構過程也才具有可操作性和可持續性。反之,相關努力恐難以奏效。為此,筆者不揣淺陋作了如下思辨,期待將這類議題引向深入。

(一)建構的可能與必要在于“國家特色”

自1895年電影誕生迄今,國際上從未出現“某國電影學派”的提法,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不能或沒必要建構“中國電影學派”。不言而喻,就歷史文化傳統、現實社會狀況乃至電影流變情形看,我國與西方在很多方面確有較大差異,所以僅憑國際流行的電影理論及研究方法,顯然無法透辟闡釋我國電影的特殊現象。譬如,采用“民俗元素”去豐富視聽、傳情達意、強化時空特征,這既是我國電影創作的優良傳統,也是彰顯民族個性之肯綮所在。然而,西方電影理論對此并無闡釋。由是,“中國電影民俗學”的創立便具備了獨特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①

進一步來看,中國電影在政策規制、創作流程、作品審查、發行放映乃至傳播訴求等方面,均有諸多應予探討的特殊現象。而在國際通行的電影研究方法中,卻很難找到可資鏡鑒的資源。故此,唯有依托具有中國稟賦的電影理論,方能有效回應這類本土議題。問題在于,言說這類議題的理論話語頗為龐雜,因而就需要采用一個包容性較強的概念將其統攬起來,才便于開展研究、推廣成果。好在,這類議題雖各有側重,但殊途同歸——大多是為了充分闡明中國電影的獨特癥候,剖析中國電影的特殊問題,展示中國電影的民族風范,傳承中國電影的個性優長。因而,將其統稱為“中國電影學派”并無不妥。

事實上,中國電影創作及評論歷經百余年積淀,已經具備了確立文化自信的基本條件。無論是現實需求還是長遠發展,都需要我們高揚起中國電影學派這面文化旗幟。首先,有旗幟才能明確方向,才能將志同道合的學術精英凝聚起來、形成合力,漸次達成早出成果、多出成果、出好成果的愿景。其次,創建和完善中國電影學派,無疑能讓電影理論變得更具民族個性和本土意味,也能為電影創作的民族化提供更為切實的思想資源,因而必將有助于我國電影學術及產業的長遠發展。最后,中國電影學派的確立和壯大,也有利于提升我國的軟實力,有助于塑造我國的國際形象,有益于民族文化走向世界。

這里應予說明的是,諸如“國家特色、民族個性、獨特癥候、中國意蘊”等表述,并不等同于一味頌揚。審慎檢視我國電影的種種不足乃至沉疴,積極尋求解決之道,這原本也是中國電影學派的應有議題。雖然在多種因素制約下,相關探討或許難以深入,但秉持清醒的價值判斷,至少能讓我們恪守道義底線,不至把學術研究變成應景聒噪。

(二)概念與體系的依托在于“民族個性”

在明確建構中國電影學派的可行性與必要性之后,要面對的另一個問題,就是該學派的基本概念和體系架構應當如何設定,即如何甄別“研究對象”、設置“研究領域”。基于前面的討論,不難得出以下結論:中國電影學派應當以探究那些最具中國特色或民族意蘊的問題為主。至于敘事技巧、視聽語言、CG技術等各國電影均要面對的普遍性問題,我們僅需關注其中那些確有中國個性的現象即可(如水墨動畫片等)。這樣的認知,或應成為厘定中國電影學派之概念/體系的基本原則,否則該學派便難免有“大雜燴”之嫌,那就失卻了建構的必要和存在的價值。

遺憾的是,從學界目前已有的相關表述看,似乎大都忽視了上述原則。有些因其內涵外延過于宏闊,難免給人籠統之感,以至看上去不像理性的學術表達,反倒更像豪邁的政治宣言。還有些倒是把邊界設定得很清晰,但只要略加揣摩,卻又讓人覺得與常規電影史論幾無差別。為此,我們不妨將“中國電影學派”的詞義構成拆開,看看它究竟包含哪些關鍵指標或要素,以便對其做出令人信服的界定。

首先,這個概念的前置詞是“中國”,這無疑是要強調其文化主體性——中國電影學派的建構,必須始終聚焦于那些具有中國特色、民族個性的電影作品和現象,必須始終立足于中國語境來言說相關議題。只有這樣,才能凸顯這類研究的必要性和自主性。也只有這樣,中國電影學派的建構才有切實意義。

其次,這個概念中的另一個關鍵詞是“電影學派”。應當強調的是,它與西方電影史上的流派/學派有很大差異。兩者的共性僅在于各自均有相對明確的學術/藝術主張,而區別則至少體現在三方面:(1)狀態不同。前者風行于當下,其成效尚待觀察。后者活躍于過去,其成就已聞名于世。(2)使命不同。前者旨在提升電影的民族文化價值,借此增強國家軟實力和國際影響力。后者多為針對某國電影藝術經驗的階段性歸納,且大多沒有明確的政治意涵或訴求。(3)背景和規模不同。前者的活動受政府支持,具有國家屬性和族群效應。后者更具民間色彩,參與者主要是某國的少數電影人或學者。

可見,中國電影學派并非一個純學術概念,它更類似于語義學或修辭學意義上的“借喻”,旨在整體性地表達一種具有國家意識的學術抱負。基于上述認知,對此概念或可作如下界定:中國電影學派是一個兼容國家意志的學術共同體。它以中國電影的特色為主要研究對象；以提升電影品質、傳播中華文化為基本使命。其學術體系大體包括:(1)結合中國社會沿革狀況,系統闡釋中國電影的歷史、現狀及趨勢。(2)針對中國電影特色,逐步拓展、完善和確立本土電影理論。(3)以前兩者的成果為依據,為電影政策與法規的制定提供符合國情的理據。

這個概念仍然有待完善,但它大體吻合前文倡導的建構原則——中國電影學派應以探究那些“最具中國特色或民族意蘊的問題為主”。其邏輯理性在于:(1)自1905年迄今,中國電影有過多次產業興衰和旨趣轉型,而所有相關情形無不與中國社會的跌宕變革密切相關。因此,系統理清電影與社會之互動關系,顯然是構筑中國電影學派這座“大廈”的根基。(2)努力建構一套切實可行的本土電影理論,是闡釋中國電影諸多獨特現象之肯綮,也是加快電影創作民族化進程之津梁。(3)我國電影政策/法規對電影產業的枯榮至關重要,因此向政府職能部門提供富有洞見的管理建議/依據,無疑也是中國電影學派的著力點。

(三)建構重點在于及早確立“本土電影理論”

如前所述,中國電影學派主要由三類議題構成。其中,以創建“本土電影理論”為主的第二類議題無疑是重中之重。這是因為,學界在第一類議題上(以電影史論為主)已積累豐厚成果,而第三類議題(為政府提供策論)通常以前兩類作為基礎。可見,在建構中國電影學派過程中,創新潛力最大也最具挑戰性的內容,就是探索和確立本土電影理論。事實上,這類研究的成效如何,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中國電影學派的品質、格局和境界,乃至影響力的大小和生命周期的長短。

具體來看,電影理論的本土化創新盡管有多種方式,但“跨學科研究”當屬首選。自人類進入20世紀以來,跨學科、跨領域研究的現象日趨普遍。當這類研究達到一定的深度和廣度時,必然會蛻變、生發出新的交叉學科,這種現象不僅是科學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學術迭代的內在動力。就電影而言,它具有科技/藝術/商業/媒介/文化等多重屬性,同時又融合了文學/戲劇/美術/音樂/動畫等其他藝術門類的優長。因此,從“電影學”的內在構成和發展源流看,它原本就有“跨學科研究”的天然屬性。

事實上,我國電影學界在這方面已有一些可喜的收獲。比如,考察影片敘事倫理的“中國電影倫理學”、剖析電影與社會互動關系的“中國電影社會學”、研究觀眾心理的“神經電影學”、運用大數據闡釋影片特征及導演風格蛻變的“計量電影學”等,均為電影學界近年來在跨學科研究方面的新成就。這些成就拓寬了電影學的探索領域,為本土電影理論的成長開辟了一個又一個新空間。

遺憾的是,至今仍有學者對跨學科研究持疑慮態度,擔心這會導致“學科主體性”的喪失。然而近40年來的學術實踐表明,很多學者其實早已采用了跨學科的研究方法。比如,要做電影產業研究,就必然要用到經濟學、統計學、傳播學、廣告學乃至心理學資源；要從事電影史論研究,則離不開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的支援……

可以預見,自覺而廣泛地開展跨學科研究,必然能為我國電影學界孕育更多的新學說,而這類以學科交叉為特征的學說,很可能會成為構建本土電影理論的不竭源泉。譬如,下面將要探討的“中國區域電影學”,不僅具有明顯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而且極具可持續開發潛力,值得學界關注。

二、中國區域電影學:創建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中國區域電影學是一門正在建構的學說。②其研究對象包括:區域電影產業的歷史與現狀；區域電影產業與當地文旅產業的協同發展問題等。其研究目的主要在于:助力區域經濟文化的振興與繁榮；為本土電影理論增添新內容。

中國區域電影學的提出并非“為賦新詞強說愁”。一方面,中國電影和社會的進程已經具備了開展相關研究的條件。另一方面,這類研究成果在促進區域經濟文化建設,因應國家“十四五規劃”等方面,的確具有符合時代要求的積極意義和戰略價值。

(一)必要性:中國區域電影學的多重價值

創建中國區域電影學并廣泛開展相關研究,既是深化我國電影學術事業發展的必然,也是振興區域文化、經濟事業的需要。總體而言,其價值至少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有助于推動地方文旅產業與電影產業的協同發展

眾所周知,近年來受國內外多重因素困擾,我國經濟運行壓力大增。為了穩就業促發展,中央推出了“供給側改革”等許多應對舉措,其中拉動消費升級便是一項重要措施。例如,我國在2018年設立了“文化和旅游部”,其主要使命之一就是振興各地的文旅產業。

縱覽國內外先進經驗不難發現,文旅產業對促進消費升級和經濟結構轉型確有功效。而在這當中,利用電影的口碑效應,開發與電影相關的旅游等衍生項目無疑是性價比較高的辦法之一。例如,迪士尼樂園在1955年面世后,迄今已在美、日、法和中國開辦6處,已成為世界級家庭旅游度假目的地。再如,廣西陽朔地區利用電影《劉三姐》的影響力,于2004年推出的大型實景演出《印象·劉三姐》不僅盈利頗豐,而且還在國內催生了一種文旅創新經營的新業態。③

事實上,中國電影誕生百余年來在全國許多地方都留下不少佳話,而這些均可作為開發當地文旅產業的IP資源。然而,我國電影學界在挖掘區域電影資源、服務地方文化和經濟建設方面的研究成果并不豐厚，亦因此,給中國區域電影學留下了相當充裕的探索空間。

此外我們還要看到,區域文旅產業的勃興也會反向促進當地電影產業的崛起。譬如,寧夏的電影產業原本比較落后,但自從1993年在銀川郊區建起“鎮北堡西部影視城”后(初始投資僅78萬元),很快就吸引了《大話西游》《新龍門客棧》《紅高粱》等百余部影視作品到此取景拍攝。鎮北堡一躍成為“國家5A級旅游景區”,名列“國家文化產業示范基地”,并帶動了周邊文旅產業的崛起。這些興旺景象反過來也刺激了寧夏的電影創作,《這女人這輩子》《英雄無語》《畫皮》等影片就出自這一時期的寧夏電影制片廠。

上述經驗顯然具有借鑒價值。若能將其轉化成區域電影學的成果并加以推廣,無疑將對我國各地電影與文旅產業的協同發展產生積極影響。

2.有利于完善和拓展我國電影學術事業

就我國目前電影學研究的總體狀況來看,大多仍躑躅于“國家話語”層面,主流議題或項目仍以全國性的宏觀探討為主。再從研究績效看,“新瓶舊酒”式的內容屢見不鮮,富有突破性或創見性的成果并不多見。之所以形成這種狀況,主要原因在于:(1)京滬兩地(尤其北京)因其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出版等方面享有優勢,因此在電影學術引領和成果發表等方面也長期占據著制高點,擁有統御全國學術走向的絕對話語權。受此影響,在各地學術機構和高校中,也就難免出現跟風從眾的現象。(2)盡管我國電影學研究已經收獲了可觀的成就,但研究視野不開闊、方法不豐富的問題卻日益突出,這種狀況嚴重制約了學術的空間拓展和理論創新。事實上,圍繞電影本體可資探討的新鮮問題并不多,但我國從事電影研究的機構和學者卻在逐年遞增。長此以往,電影學的發展前景堪憂。

那么,出路何在呢？世界科學界自20世紀以來的實踐已反復證明,學術創新的關鍵路徑之一就是跨學科探索。因此,我國電影學研究若想實現根本性突破,也應當積極嘗試或開辟跨學科研究的新領域。僅就中國區域電影學而言,便會涉及區域史、電影學、社會學、經濟學、統計學、運籌學和傳播學等多種學科,它不僅能讓各地與電影相關的高校和機構找到可持續開發的、具有本土特色的學術資源,而且其科研成果還能直接服務于當地的經濟文化建設。同時,這些成果對于我國的電影學科建設也必將產生顯著功效。

3.有益于提升我國高校的電影教育質量

培養個性化的創新型人才,是高等教育的真諦所在(特別是碩/博士階段)。然而,我國各地高校在電影教研方面的同質化現象卻比較嚴重,這種狀況在高校師生論文中體現得尤為明顯。顯然,只有及早尋求并確立以凸顯區域特色為旨歸的差異化發展模式,才能讓各地高校的電影教研事業蓬勃發展,進而也才能讓我國電影學研究獲得突破。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區域電影學的提出與建構,不啻為此打開了一個極具成長性的廣闊空間。

統計表明,我國各地高校電影學的碩/博士點迄今已有50多個,開設本科影視專業的高校更是多達幾百所。④這就意味著我國高校學生每年要寫上千篇關涉電影的論文。但在傳統電影學領域決然無法找到數量如此龐大的新穎選題,因而多年來種種令人沮喪的情狀便在所難免。

那么,破解上述困局的出路何在？目前來看,大力推廣區域電影學研究顯然是最為可行的辦法。一方面,它能有效地將“政產學研結合”的辦學思路落到實處,為師生提供很多理論聯系實際的機會。另一方面,它也為碩/博士生的論文選題儲備了很多“真問題”,由此也就避免了總是徘徊于既往學術領域,常常出現低水平重復性研究的弊端。長遠看,這樣的科研導向不僅能明顯提升地方高校教育水準,而且也能引導高校智力資源主動服務于地方經濟文化建設。

(二)可行性:充滿希望的發展前景

一種新興學說能否得到廣泛認可并獲得持續發展,大體取決于三個條件:(1)可持續開發的研究對象。(2)有效的研究方法或路徑。(3)充沛的人力資源投入。那么,中國區域電影學在這三方面的情形如何呢？

1.區域資源蘊藏豐厚,研究課題層出不窮

我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各區域的歷史、地理、經濟、文化等狀況可謂千差萬別,而這又導致各地電影產業呈現出很大差異。由此也就決定了區域電影的研究范圍很廣、研究空間很大,研究課題也相當充裕。

例如,廣東作為我國改革開放前沿,早在1984年前后就誕生了《雅馬哈魚檔》等一批反映民營經濟的影片。而這批作品的熱映,反過來又促進了當地乃至全國民營企業的發展。同時,相關影片在市場上的走紅,也極大地刺激了珠三角影視行業的勃興。近年來,在4K影視和動畫電影等方面,廣東均走在全國前列。尤為突出的是，該省已連續19年穩居全國票房冠軍。譬如，2020年我國票房總收入為204.17億元，而廣東一省就有25.93億元(占比12.7%)，堪稱全國“票倉”。⑤

此外,廣東的電影文化資源也很豐富。僅珠江電影制片廠就推出過《大浪淘沙》《七十二家房客》《跟蹤追擊》《海外赤子》《鄉情》《孫中山》等許多佳作,累計獲獎數百多項(次)。再如,鄭正秋、黎民偉、蔡楚生、阮玲玉、胡蝶、鄭君里等名流的祖籍均為廣東。此外,廣東還有“赤坎古鎮”等一批知名影視基地。凡此種種,都值得歸納梳理、深入研究。然而迄今為止,闡釋廣東電影文化成就的專著仍屬空白,僅在《中國嶺南影視藝術史》(柯可著,中國電影出版社1999年版)、《粵劇電影史》(羅麗著,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年版)等個別著作里有局部涉及。這種狀況顯然與廣東經濟文化大省的地位極不相稱,可謂廣東文化版圖的重大缺憾。

再就山西來看,早在1910年代,部分縣志中就有放映電影的記載。1935年,山西首家電影企業——西北影業公司成立。1958年,山西電影制片廠成立。2011年,山西影視集團成立。自20世紀下半葉以來,在這塊土地上還誕生了《我們村里的年輕人》《神行太保》《暖春》《太行山上》《生死抉擇》《天注定》等大批佳作,走出了陳強、李俊、何平、賈樟柯、寧浩、曹保平等諸多電影名家。然而就山西目前情勢看,如此豐厚的電影資源對當地經濟文化的帶動作用卻十分有限,這種狀況顯然值得詳加探討。

實際上,可供區域電影學研究的對象還有很多。例如在吉、黑、陜、川、湘、蘇、魯、桂、閩、京、津等省市,不僅有本地的電影制片機構,同時還擁有許多關涉電影的文旅資源。若能加以深度研討、持續開發,當會大有收獲。

2.探索途徑基本清晰,社會效益值得期待

中國區域電影學研究涉及諸多領域,具有很強的跨學科色彩,因此在研究方法上并無一定之規。在具體科研中,需要根據研究對象和訴求的不同,靈活采取相應方法,如田野調查、檔案歸納、定量與定性分析、口述史料收集整理等。但就最基本的研究思路而言,至少可從以下三個渠道介入。

撰寫各具特色的《××區域電影文化發展史》。借此系統考察和闡釋當地電影產業的過往與現狀,包括電影在當地的傳入和演進；當地制片、發行、放映等環節的變遷；當地電影政策的演變；當地電影傳播的社會效應等。在具體論述中,要特別注意剖析當地電影產業與區域環境(經濟/文化)的互動關系,由此闡明各種區域電影現象興衰更迭的社會緣由。這類成果能大幅拓寬我國電影學科的探索領域,引導電影研究從宏觀向中觀乃至微觀深入,進而充實和完善中國電影史學的體系和內容。此外,相關成果亦可改編為“鄉土教材”讀本,直接助益于當地文化建設乃至愛國主義教育。

推出務實有效的《××區域電影產業與資源調研報告》。相關課題至少可以涉及:(1)國營電影機構的“轉企改制”研究(癥結/教訓/經驗/成就/出路等)。(2)當地院線經營狀況研究。(3)當地農村、工礦電影放映研究。(4)當地社會各界的微電影創作得失研究(兼顧培訓、評獎、推廣等機制的探討)。(5)當地電影創作資源的挖掘和整理。包括民間傳說與典故,民俗文化遺存與傳承,新時代的典范與成就等。

踐行雙效并重的《××區域電影創作孵化措施及項目》。所謂“雙效并重”,特指區域電影創作的發展應當兼顧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缺前者難以獲得政府支持,少后者無法得到持續發展。就目前來看,區域電影創作以“微電影”居多,且創作者以民間愛好者或小型傳媒公司為主,他們接地氣、素材多、熱情高,但藝術修養與思想境界有限,因而亟需高校學者對他們的項目給予必要的引導、培訓、孵化和推介。而在此過程中,高校學者也能直接收集到一些有價值的研究案例和資料。

謀劃切實可行的《××區域電影與文旅產業協同發展方案》。在當地政府和企業配合下,結合國家“十四五規劃”,緊扣區域電影和區域經濟文化的互動關系,深入考察當地文旅產業存在的缺憾和機遇,為政府和企業提供與電影有關的智庫儲備。借此促進區域文旅產業的開發與振興。其中,不僅要細致論證電影產業能給當地文旅產業的成長帶來哪些成效,同時還要從制度和法律的保障性、技術和創意的能動性,以及產業鏈的完整性等多個角度,探究當地電影資源轉化為文化生產力的可行路徑。力求在電影與社會的良性互動中,促進當地的文化發展、經濟繁榮。

3.參與學者日益增多,科研成果持續涌現

盡管中國區域電影學是個新概念,但與此相關的基礎性研究卻早已有之。其中,僅在“區域電影史”方面的成果就有田靜清編著《北京電影業史跡(1900—1949)》(北京出版社1990年版)、李慶躍、李沛編著《寧夏電影史話》(寧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陳剛著《上海南京路電影文化消費史(1896—1937)》(中國電影出版社2011年版)、竹潛民主編《浙江電影史》(杭州出版社2011年版)等。此外,還有不少相關論文也頗具學術價值。

2000年以來,隨著中央對電影產業、區域經濟和文旅產業的日益重視,社會各界對區域電影的關注度也有了持續提升,有關研究開始向縱深推進。例如,圍繞西部電影、東北電影、江南電影、特區電影的研究,已取得一系列成果。再如,2017年各界人士曾齊聚廣州研討“粵港澳大灣區電影”,從戰略布局、文化認同、產業規模等方面提出了很多見解。2019—2020年,陜師大、北師大等單位也舉辦了數次與區域電影有關的研討會。

尤為可喜的是,學術期刊作為引領學術研究的風向標,也意識到了區域電影研究的重大價值。近年來,《當代電影》《電影評介》等雜志已多次刊登相關文章。《電影理論研究(中英文)》雜志更把“地緣研究”設為固定欄目。這些舉措表明,中國區域電影研究的地位已得到主流學界的認可。

此外,部分省市還加大了對區域電影“展呈設施”的投入。例如,在上海、青島、廈門、廣州、海口、南通、邯鄲和內蒙古等地,都出現了由政府或民間興辦的、規模不等的電影博物館。這些機構的涌現,無疑也將吸引越來越多的學者致力于當地的電影研究。

三、結語

中國電影學派的崛起,是電影理論本土化在新時代實現重大突破的標志。如果說這是一面獵獵飄揚的旗幟,那么在其麾下就不能沒有一眾驍騎,而中國區域電影學無疑將成為其中的生力軍之一。深入開展相關研究既能拓展電影學術探討的空間,也能提升高校電影教育的質量,還能揭示電影產業與地方經濟/文化的互動關系,從而助力于地方的經濟繁榮與文化建設。此外,這項研究在落實中央關于文化自信的戰略部署,以及“十四五規劃”等方面,也具有不可忽視的時代價值。因此,中國區域電影學的學術道路必將越走越寬廣。

注釋:

① 參見史博公:《建構中國電影民俗學》,《當代電影》,2007年第6期,第55-59頁。尹鴻:《電影理論“本土化”的一次突破——評〈中國電影民俗學導論〉》,《人民日報》,2012年11月30日,第24版。

② 這里的“區域”主要指我國目前的34個省級行政區,但亦可觸及更大或更小范圍。如京津冀、粵港澳、東北地區,以及重慶、武漢、青島、大連、廈門、南通等城市乃至縣級區域。筆者于2016年首次提出“中國區域電影學”的概念及體系構想。2017年5月,中國傳媒大學為推進此項研究,在本校電影研究所附設了“中國區域電影文化研究中心”。隨后,該中心凝聚了一批校內外學者,針對晉、陜、寧、蘇、魯、粵、桂等地的電影與文旅產業狀況,開展了系列專題探討,目前已發表相關論文16篇,申報成功國家級課題1項。

③ 李建平:《論〈印象·劉三姐〉的創新及發展建議》,《沿海企業與科技》,2011年第1期,第77頁。

④ 周星、王赟姝:《2016—2017中國影視學科發展考察報告》,《電影評介》,2018年第3期,第1頁。

⑤ 參見范麗珍：《城市影院票房十九連冠 城鄉公益放映持續升溫——2020年廣東電影放映業概述》，《中國電影報》，2021年1月27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