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國際化回顧與展望

宋士云，徐 暢

（聊城大學 商學院，山東 聊城 252000）

人民幣國際化是指中國的主權貨幣被國際化使用，即人民幣成為國際貿易的計價結算貨幣，進而成為國際投融資工具和儲備貨幣的過程。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隨著國際經濟格局的變化與中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和對外開放程度的不斷提高，人民幣國際化歷經了正式起步、加速推進與調整企穩三個階段，其作為國際貨幣的地位顯著提升。當前，在“一超多元”的國際貨幣背景下，人民幣要打破國際貨幣的使用慣性與依賴，實現與中國經濟與貿易地位相匹配的國際地位，還有一段漫長的道路要走。因此，如何抓住機遇，積極應對各種問題和挑戰，是人民幣國際化面臨的新課題。本文立足新時代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回顧人民幣國際化的進展與成效，分析其影響因素和制約條件，并提出未來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策略。

一、人民幣國際化的正式起步（2009-2012年）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美國利用美元在國際貨幣中的主導地位，將金融風險轉嫁給其他國家和地區，加劇了全球經濟與金融結構的不平衡，凸顯了國際貨幣體系單極化的缺陷，國際社會迫切希望國際貨幣體系向多元化發展。2010年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出口國和第二大進口國，中國經濟實力的提升和人民幣幣值的穩定，使得許多國家和地區對人民幣的國際需求與日俱增。可以說，人民幣國際化不僅是改革現行不合理的國際貨幣體系的必然要求，而且也是中國經濟發展和市場演進的趨勢所在。

（一）推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

2009年以前，除了部分邊貿商品和旅游產品以人民幣計價結算外，中國基本上使用美元等國際貨幣進行跨境貿易計價和結算。2009年7月1日，中國人民銀行等部門發布《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管理辦法》，確定上海、廣州、深圳等5個城市的企業率先開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標志著人民幣國際化的正式啟動。2010年6月，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擴大到20個省市，境外地域由港澳和東盟擴大到所有國家和地區。2011年8月，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境內地域范圍擴大至全國。自2012年6月起，中國境內（不含港澳臺地區，下同）所有從事跨境貿易及其他經常項目業務的企業都可選擇以人民幣進行計價結算。據統計，2009—2012年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快速增長，其中跨境貨物貿易由32億元提高到20617億元，服務貿易及其他經常項目由4億元提高到8764億元。①中國人民銀行：《2015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18年，第4頁。2012年，在全球貿易中，人民幣計價結算份額上升至1.53%。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業務的發展，促進了進出口企業貿易及投資的便利化，減少了企業交易中面臨的匯率風險，也緩解了國家外匯儲備激增帶來的經濟和政策壓力。但是，由于人民幣資本項目尚未完全開放，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還需要配套解決以下問題：一是通過貿易流到境外的人民幣能否回流國內資本市場；二是境外如何獲得貿易結算所需的人民幣融資。

（二）有序推進資本項目開放

1996年12月，中國實現了人民幣經常項目完全可兌換。之后，不斷推進資本項目開放，如建立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QFII）與合格境內機構投資者（QDII）機制。到2009年，中國大部分資本項目科目或基本可兌換或部分可兌換，但尚有三個核心的資本行為主體科目實行嚴格管制，即外商直接投資需要審批，中國企業對外投資也需要審批；中國居民對外負債受到限制，對外負債要進入外債規模管理；中國資本市場尤其是二級市場不對外資開放，如果外資要參與，需要特殊的通道安排。②曹遠征：《大國大金融：中國金融體制改革40年》，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2018年，第262頁。隨著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范圍的擴大，資本賬戶管理政策出現了松動，以人民幣計價的跨境投資和金融交易活動也開始試點。

在證券投資方面，2010年8月，中國人民銀行準許境外央行、港澳人民幣業務清算行、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境外參加銀行等三類機構，在一定額度內可以運用人民幣投資內地銀行間債券市場，這標志著離岸人民幣回流內地機制建設正式起步。為拓寬人民幣回流渠道，2011年12月，中國證監會、人民銀行和國家外匯管理局聯合出臺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制度，準許境內基金管理公司和證券公司的香港子公司，可以使用在香港離岸人民幣市場募集的資金開展境內證券投資業務。

在直接投資方面，2011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境外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試點管理辦法》，允許境內企業使用人民幣開展境外直接投資（ODI），銀行可以向境內機構在境外投資的企業或項目發放人民幣貸款。10月，人民銀行發布《外商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業務管理辦法》，明確了境外企業和經濟組織或個人可以使用人民幣來華開展直接投資（FDI），進一步增加了境外人民幣回流渠道，推動了人民幣資本項目開放。2012年7月，人民銀行發布《境外機構人民幣銀行結算賬戶開立和使用有關問題的通知》，進一步規范了境外機構人民幣銀行結算賬戶的管理。2012年，銀行累計辦理人民幣跨境直接投資結算業務2840.2億元，其中對外直接投資結算金額304.4億元，外商直接投資結算金額2535.8億元。

（三）積極開展雙邊本幣互換

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建立常態化的貨幣互換機制，不僅是貿易結算的需要，更是平衡國際收支和維護金融市場穩定的需要。2000年5月，中、日、韓與東盟10國（簡稱“10+3”）共同簽署《清邁協議》，建立了雙邊貨幣互換合作框架。此后，中國與泰國、日本、韓國、馬來西亞等國簽訂了雙邊貨幣互換協議。2009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與香港金融管理局簽署2000億元人民幣的雙邊本幣互換協議，這也是建設香港離岸人民幣市場的一項配套措施。此后，又與馬來西亞、白俄羅斯、阿根廷、冰島、澳大利亞、烏克蘭等17個國家簽署或續簽雙邊本幣互換協議。2009年至2012年四年間，雙邊本幣互換協議累計總金額達21312億元人民幣，貨幣互換對手國也從“東盟+日韓”擴大到了中亞中東、拉美、歐洲、大洋洲。開展雙邊貨幣互換是中國政府謹慎地向其他國家提供流動性的一種雙贏策略，對貨幣互換對手國可以緩解面臨的進口或償債外匯資金缺乏的問題，有效規避匯率風險，降低匯兌費用；對中國可以擴大人民幣跨境使用的范圍和國際影響力，使人民幣更好地發揮投融資和儲備貨幣的職能。

（四）建設離岸人民幣市場

隨著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的實施，香港銀行體系中人民幣存款規模快速上升，助推了香港離岸人民幣市場的發展。①何帆、張斌等：《香港離岸人民幣金融市場的現狀、前景、問題與風險》，《國際經濟評論》2011年第3期，第84-108頁。2010年2月，香港金融管理局放寬了人民幣業務的多項限制，包括境外企業和金融機構在港發行人民幣債券、香港銀行可以向企業提供人民幣貿易融資和貸款等。隨著香港離岸人民幣市場參與主體的日漸增多，以人民幣計價的債券、基金、保險、存款證等金融產品不斷推出，而且在人民幣衍生品方面也有創新。中國“十二五”規劃綱要提出，支持香港成為離岸人民幣業務中心和國際資產管理中心。為此，香港建立了一個人民幣清算平臺——人民幣結算所自動轉賬系統（RTGS），實行實時支付結算，以支持全球銀行人民幣離岸交易。截至2011年底，已有187家銀行加入該系統，其中165家為外國銀行與中國銀行海外分支機構，覆蓋了6大洲的30多個國家。②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2012人民幣國際化報告》，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33-34頁。

總之，這一階段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已經開始啟動，并形成了一定規模，為人民幣國際化創造了較為有利的條件，但由于境外接收程度有限和金融服務未有效跟進以及人民幣回流機制不健全等，進出口貿易人民幣結算比例仍然較低；人民幣資本項目的開放不斷推進，跨境投資人民幣結算和人民幣證券投資呈現較快增長勢頭，但在國際市場上以人民幣標價的金融產品發行規模與存量偏小、交易品種較少，人民幣對外直接投資占比較低；央行貨幣互換規模明顯擴大，亞洲部分國家已將人民幣作為外匯儲備的一部分，但人民幣還未進入“可劃分幣種的外匯儲備”行列。由上可見，人民幣國際化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二、人民幣國際化的加速推進（2013-2015年）

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要“推動資本市場雙向開放，有序提高跨境資本和金融交易可兌換程度，建立健全宏觀審慎管理框架下的外債和資本流動管理體系，加快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③《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日報》2013年11月16日。根據黨中央和國務院的統一部署，中國人民銀行堅持穩中求進的工作總基調，繼續按照主動性、漸進性和可控性原則，擴大人民幣在跨境貿易和投資中的使用，加速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

（一）加快推動涉外經濟以人民幣計價結算

推動涉外經濟交易以人民幣計價結算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開端和基礎。2013年1月，海關總署以人民幣為計價貨幣公布進出口及貿易差額的統計數據④李波：《跨境交易人民幣計價的前景》，《中國金融》2013年第23期，第49-50頁。；10月，大連商品交易所推出以人民幣計價結算的鐵礦石期貨。2014年1月，國家外匯管理局以人民幣和外幣同時公布國際收支和對外負債的統計數據⑤萬荃：《外匯局從1月起公布以人民幣為計價單位的國際收支相關統計數據》，《金融時報》2014年1月25日。；4月，商務部以人民幣和美元同時公布對外直接投資、外商來華直接投資和國際工程承包統計數據。2015年11月，中歐國際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在法蘭克福正式成立，掛牌首批人民幣計價和結算的證券現貨產品。

中國人民銀行也加快了人民幣結算服務體系改革。2013年7月，發布《關于簡化跨境人民幣業務流程和完善有關政策的通知》，以提高相關業務的辦理效率。2014年，簡化了出口貨物貿易人民幣結算企業管理有關事項和直接投資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辦理流程；明確了境外機構在境內發行人民幣債務融資工具的跨境人民幣結算政策。2015年10月，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一期建成投產，引入實時全額結算模式，支持客戶和金融機構匯款等支付業務，提升了跨境人民幣清算結算的便利性和安全性。截至2015年末，人民銀行已在20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人民幣清算安排。

（二）加快推進人民幣跨境投融資

2013年以來，中國人民銀行和中國證監會等部門加快建立人民幣國際使用的政策框架，促進貿易投資便利化。一是完善RQFII制度和出臺RQDII制度。2013年3月，修訂了《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境內證券投資試點辦法》，使RQFII制度擴大了試點機構范圍，放寬了投資比例限制。2014年11月，人民銀行出臺人民幣合格境內機構投資者（RQDII）制度，合格境內機構投資者可運用境內人民幣資金投資境外金融市場的人民幣計價產品。二是進一步開放和便利人民幣跨境投融資。2013年7月，境內銀行可以開展跨境人民幣貿易融資和資產跨境轉讓業務；9月，準許境外投資者使用人民幣在境內設立、并購和參股金融機構。2014年11月，為便利跨國集團境內外非金融成員之間資金的余缺調劑和歸集，人民銀行批準跨國集團可以開展經常項目跨境人民幣集中收付和雙向資金池業務。三是眾多境外機構進入境內銀行間債券市場。2015年6月，人民銀行準許境外人民幣清算行和境外參加行進入銀行間債券市場，開展債券回購交易；9月，同意香港上海匯豐銀行和中銀香港在銀行間債券市場發行金融債券，這是國際性商業銀行首次獲準在銀行間債券市場發行人民幣債券；11月，招商局集團（香港）有限公司短期融資券在銀行間債券市場發行，這是境外非金融企業首次在銀行間債券市場公開發行熊貓債；12月，韓國政府在銀行間債券市場發行人民幣債券，這是首個境外主權國家在境內發行的熊貓債。四是發展人民幣離岸市場與啟動“滬港通”。2013年8月，香港交易所推出中華120指數期貨；9月，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建立連接了人民幣在岸和離岸市場①曹遠征、郝志遠：《人民幣國際化、資本項目開放與金融市場建設》，《金融論壇》2016年第6期，第3-7頁。。2014年10月，新加坡交易所推出人民幣期貨合約交易；11月，人民銀行和中國證監會聯合發布《關于滬港股票市場交易互聯互通機制試點有關問題的通知》，標志著“滬港通”機制正式啟動，投資者可以買賣在對方交易所上市的股票。

此外，2013年9月和10月，中國提出“一帶一路”戰略，倡導新型區域合作模式，推動沿線國家之間互聯互通。此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逐漸成為中國境外直接投資的新熱點。2015年，“8·11”人民幣匯率改革，匯率形成機制進一步完善；2015年12月，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正式成立，助推人民幣在更大范圍與領域使用，進一步增強了國際社會對人民幣的需求。

隨著上述政策措施的實施，人民幣在跨境貿易和投資中的使用規模顯著上升，人民幣離岸市場蓬勃發展。2015年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合計12.10萬億元，占同期本外幣跨境收付總額比重的28.7%，人民幣已連續五年成為中國第二大跨境收付貨幣。截至2015年末，有16個國家和地區獲得RQFII額度，共計人民幣1.21萬億元；有292家境外機構獲準進入境內銀行間債券市場，以人民幣標價的國際債券余額為5996.5億元；非居民持有境內人民幣金融資產3.74萬億元，其中境外機構持有的股票市值為5986.7億元，非居民在境內銀行的人民幣存款余額為1.54萬億元；主要離岸市場人民幣存款余額約為1.45萬億元。②中國人民銀行：《2016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16年，第3-13頁。

（三）擴大雙邊本幣互換規模與范圍，人民幣納入SDR

2013年至2015年，中國人民銀行與33個國家和地區的中央銀行簽署了雙邊本幣協議，新簽、續簽協議累計總金額達3.31萬億人民幣，新增15個國家和地區，包括歐洲的英國、匈牙利、阿爾巴尼亞、瑞士、俄國和歐洲中央銀行；非洲的南非；亞洲的斯里蘭卡、卡塔爾、亞美尼亞、塔吉克斯坦；美洲的巴西、加拿大、蘇里南、智利。截至2015年末，境外中央銀行累計動用2377.2億元人民幣。在這些國家和地區，人民幣的國際影響力大大提升。

2015年11月30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宣布將人民幣納入SDR，成為繼美元、歐元、日元、英鎊后的第五種貨幣，權重為10.92%，在籃子貨幣中排名第三。這是新興市場國家貨幣第一次進入SDR貨幣籃子，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里程碑，體現了國際社會對人民幣國際使用功能的認可。截至2015年末，境外央行和貨幣當局在境內外持人民幣資產余額約8647.0億元。

由上可見，這一階段人民幣的國際使用快速增長，人民幣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的地位明顯提升，但人民幣國際化始終缺乏類似原油之于美元一般的錨定物①常青、顏林蔚：《原油期貨與人民幣國際化》，《中國金融》2018年第6期，第58-59頁。。與中國境內發生跨境人民幣收付業務的國家和地區達到192個，但與中國香港的人民幣收付金額占一半以上，其他離岸市場占比較低。CIPS是重要的金融基礎設施，一期已成功上線運行，但后續的建設尚需加快進行。“8·11匯改”完善了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人民幣匯率預期已成為影響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人民幣國際化的調整企穩（2016年-）

2016年以來，世界政治經濟格局發生深度變化，美英等發達經濟體退出量化寬松政策，保護主義上升，特別是美國挑起貿易戰，使得中國經濟金融體系面臨的外部環境日趨復雜。黨中央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完善金融調控和改進金融監管，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同時，積極加強與周邊國家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合作，為國際貿易和投資搭建新平臺。在上述背景下，人民幣國際化在經歷短暫調整后，進入企穩回升階段。

（一）繼續推動跨境人民幣計價結算

2016年4月，上海黃金交易所推出以人民幣計價的“上海金”，允許海外投資者使用離岸人民幣參與中國黃金市場。2017年9月，委內瑞拉宣布在國際支付機制中使用包括人民幣在內的一籃子貨幣，并發布以人民幣計價的石油和燃料價格。2018年3月26日，以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在上海國際能源交易中心（INE）掛牌交易，為采用人民幣結算進口原油創造了有利條件。11月，伊朗和俄羅斯相繼使用人民幣直接結算石油。同年9月，蘇伊士運河管理總局宣布將人民幣納入蘇伊士運河通航支付體系內，進一步提高了中國與歐洲、非洲國家之間貿易運輸和“海上絲綢之路”發展的便利性。

2016年7月，中銀香港作為直接參與者接入CIPS，成為首家境外直接參與者。2018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關于進一步完善人民幣跨境業務政策促進貿易投資便利化的通知》，明確規定：凡依法可使用外匯結算的跨境交易，企業都可以使用人民幣結算；境內企業境外募集的人民幣資金可調回境內使用。至此，人民幣跨境使用政策放開實現全覆蓋。同年5月，CIPS二期全面投產。該系統引入了定時凈額結算機制，除付款交割結算，還開通了人民幣對外幣同步交收、中央對手集中清算等資金結算模式，進一步提高了人民幣的清算結算效率。截至2019年末，CIPS共有33家直接參與者、903家間接參與者，參與者覆蓋全球六大洲94個國家和地區；人民銀行已在境外24個國家和地區設立人民幣清算行26家，其中中資清算行24家、外資清算行2家。

如表1所示，2016年以來，跨境人民幣結算規模和占比走出了一條“V”字型的曲線。2016、2017年調整下行，原因主要是受美元加息、人民幣匯率貶值預期等多因素交互影響。2017年7月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之后，開始企穩回升，這得益于中國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經濟發展穩中向好，重點領域風險防范措施加強，營商環境優化，以及“一帶一路”投資合作穩步推進、外部需求回暖等因素影響。2019年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合計19.67萬億元，比2015年增長62.8%，人民幣已連續9年成為中國第二大國際支付貨幣。從經常項下跨境人民幣結算結構來看，貨物貿易仍然是主流，但服務貿易份額出現較快增長，結構持續優化。從資本項下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來看，以人民幣結算的對外直接投資經歷了先升后降、再回升的發展變化，說明境內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逐漸回歸理性；以人民幣結算的外商直接投資規模經歷了先降后升的變化，2019年創下歷史新高，達2.02萬億元人民幣，這是在全球跨境直接投資連續下滑背景下的逆勢增長；資本項目收付金額已達到經常項目收付金額的兩倍以上，其中人民幣跨境證券投資增長顯著，成為跨境人民幣收付的主要動力。

（二）不斷推進人民幣跨境投融資和金融市場雙向開放

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隨著跨境人民幣的流動與境外主體人民幣資產的積累，使用人民幣進行投資和配置資產的需求日益增長，中國金融市場雙向開放的進程加快。

第一，改革、完善境外合格機構投資者管理制度。2016年2月，國家外匯管理局放寬了單家QFII機構的投資額度上限，對其基礎額度內的額度申請采取備案制。①任曉：《單家QFII投資額度上限放寬》，《中國證券報》2016年2月5日。9月，放寬了RQFII的投資額度，對RQFII證券投資實行基礎額度內自主投資和基礎額度外審批相結合的方式。2018年6月，放寬了機構準入條件，大幅擴大了QFII和RQFII的可投資范圍，包括新三板股票、債券回購、私募投資基金以及期貨、期權、證券交易所融資融券交易。2019年3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商投資法》正式發布，“國家對外商投資實行準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管理制度”，“外商投資企業可以依法通過公開發行股票、公司債券等證券和其他方式進行融資”。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商投資法》，《人民日報》2019年3月21日。9月，國家外匯管理局宣布取消QFII和RQFII投資額度限制，同時取消RQFII試點國家和地區限制，進一步優化了資本市場的結構，滿足了境外投資者對中國金融市場投資需求。2020年4月，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正式取消了證券、基金、期貨公司外資股比限制。

第二，便利并規范境外主體發行和投資人民幣債券。2016年12月，中國人民銀行統一了熊貓債賬戶開立、資金存管、跨境匯劃和數據報送的規則，構建起熊貓債的數據統計監測和宏觀審慎管理體系。2018年9月，人民銀行和財政部聯合下發《全國銀行間債券市場境外機構債券發行管理暫行辦法》，確定了境外機構在中國發債的基本原則，推動了熊貓債市場的健康發展。截至2019年末，熊貓債發債主體已涵蓋國際開發機構、外國政府、境外非金融企業、金融機構等，累計注冊/核準（備案）額度7976億元，累計發行金額達3751億元。③中國人民銀行：《2020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20年，第11頁。其中，周邊國家及“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境外機構在中國共發行熊貓債超過400億元，占2019年發行總金額的68%。①李婕：《人民幣成為全球第五大支付貨幣、第五大儲備貨幣》，《人民日報》（海外版）2020年8月25日。

2017年3月，彭博推出兩項包括中國債券的全新固定收益指數（全球綜合+中國指數，新興市場本地貨幣政府債券+中國指數），為國際投資者將中國債券納入其投資組合提供了便利。7月，債券通中的“北向通”正式上線，為境外人民幣回流內地提供了新渠道。2019年4月，彭博正式將人民幣計價的中國國債和政策性銀行債券納入彭博巴克萊全球綜合指數（BBGA），這是人民幣債券首次納入全球三大重要債券國際指數。2020年2月，摩根大通開始把中國政府債券納入摩根大通旗艦全球新興市場政府債券指數。

第三，支持和推動股票市場、期貨市場雙向開放。2016年12月，“深港通”正式開通，成為中國資本市場雙向開放的又一重要里程碑。2018年5月，中國A股股票正式納入明晟（MSCI）新興市場指數和全球基準指數，這意味著A股市場進一步與國際接軌，國際投資者將更多投資中國股票市場。2019年3月，明晟公司宣布，大幅提升A股在其全球指數中的權重，分三階段將納入因子從5%增至20%。6月，“滬倫通”正式啟動；富時羅素正式將A股納入其全球股票指數體系。9月，標普道瓊斯也將A股納入其新興市場全球基準指數。至此，全球三大國際主流指數全部納入中國A股。

2017年2月，中歐國際交易所推出滬深300指數ETF期貨合約交易，這是首只以人民幣資產為標的的衍生品在歐洲上線交易。4月，香港交易所推出5年期中國國債期貨（HTF），這是首只在離岸市場交易的內地國債期貨；7月，香港交易所推出人民幣和美元雙幣定價的黃金期貨②林永飛：《美元及人民幣黃金期貨香港上市》，《中國黃金報》2017年7月11日。，黃金期貨可實物交收，使美元、人民幣和黃金三者之間聯動，間接推動了人民幣匯率市場化的進程。2018年3月、5月，以人民幣計價結算的上海原油期貨和大連鐵礦石期貨，相繼引入境外投資者。11月，鄭州商品期貨交易所推出精對苯二甲酸（PTA）期貨，并引入境外交易者。2019年8月，以人民幣計價的20號膠期貨在上海期貨交易所國際能源交易中心上市。中國大宗商品期貨的國際化，助推了人民幣國際化的高質量發展。

截至2019年末，境外機構和個人持有境內人民幣金融資產余額6.41萬億元，其中股票21018.75億元、債券22629.32億元、貸款8331.64億元、存款12148.67億元。

第四，實施和完善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為把握與宏觀經濟和國際收支狀況相適應的跨境融資水平，實現本外幣一體化管理，2016年4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關于在全國范圍內實施全口徑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的通知》，對境內金融機構和企業不再實行外債事前審批，均可在其跨境融資風險加權余額上限內自主開展本外幣跨境融資。2017年1月，人民銀行發布《關于全口徑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有關事宜的通知》，準許境內企業跨境融資杠桿率由原來的1倍提高到2倍，以便利境內機構利用境外低成本資金，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2018年1月，人民銀行對商業銀行人民幣跨境賬戶融資業務引入逆周期調節系數，引導商業銀行審慎管理跨境資金流動風險。4月，人民銀行完善了跨境人民幣資金池管理，對資金池凈流入和流出設定宏觀審慎調節系數，加強對資金池主辦企業、成員企業和結算銀行的管理。

（三）人民幣作為儲備貨幣地位進一步提升

2017年5月，中國宣布加大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建設資金支持。此后，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國家開發銀行、進出口銀行等陸續提供人民幣專項貸款，支持“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基礎設施建設、產能、金融合作。2017年6月，歐洲中央銀行宣布將規模相當于5億歐元的外匯儲備從美元轉換成人民幣③劉紅：《歐央行高調將人民幣納入外匯儲備》，《金融時報》2017年6月15日。，這是歐洲中央銀行首次投資人民幣，反映出人民幣國際化得到更多官方認可。到2019年底，中國人民銀行已與39個國家和地區的央行簽署過雙邊本幣互換協議，全球已有70多個國家將人民幣納入官方儲備。根據IMF公布的2019年第四季度末的數據，在全球官方外匯儲備構成中，人民幣外匯儲備資產達2176.7億美元，占比1.95%，在主要儲備貨幣中排第五位。①中國人民銀行：《2020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20年，第16頁。

綜上所述，2016年以來隨著跨境人民幣業務政策框架基本建立，人民幣國際化在經歷短暫調整后進入企穩回升階段，其計價結算貨幣功能不斷增強，投融資貨幣功能持續深化，儲備貨幣功能逐漸顯現，到2019年底，人民幣已成為第五大支付貨幣、第三大貿易融資貨幣和第五大儲備貨幣。但是，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主要集中在周邊國家，在歐美等主要發達經濟體和其他新興經濟體結算中占比較低；在進口支付方面比重大，在出口、服務貿易方面占比小；香港人民幣離岸市場總體上是以負債為主，資產業務比較有限。②連平、胡亞楠：《邁向人民幣國際化新征程》，《中國金融》2019年第19期，第90-93頁。境外機構發行熊貓債券明顯回暖，但對銀行間債券市場的監管尚需要加強。在推進原油、鐵礦石期貨國際化的過程中，需要健全監督管理體制和相關法律法規。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雙邊本幣互換工作需要進一步的鞏固，人民幣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實力有待增強。尤其在美國挑起貿易戰以后，國內外經濟形勢的不確定性增加，這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人民幣國際化的發展速度。

四、未來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策略

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經濟融入全球金融體系的一個自然過程，它建立在中國經濟發展和市場化改革的基礎之上，是中國綜合國力提升、國際貿易增長和貨幣金融體系改革取得顯著成就的體現。在這一過程中，始終堅持服務實體經濟，促進貿易投資便利化；始終堅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積極穩步推進。值得總結的經驗主要有：一是堅持市場驅動，深化金融體制改革，通過逐步解除人民幣跨境使用的政策壁壘，為人民幣與其他主要可兌換貨幣創造公平競爭的環境；二是完善頂層設計，堅持經常項目可兌換，不斷完善人民幣跨境業務政策框架，有序推進資本項目可兌換，加強跨境清算系統等基礎設施建設；三是健全貨幣政策和宏觀審慎雙支柱調控框架，完善監督管理，有效防范金融風險。此外，人民幣國際化也是世界經濟發展的需要，契合了國際社會期望國際貨幣體系多元化的發展。人民幣國際化將助推建立一個更加充滿活力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進而支持中國和世界經濟的發展和穩定。

自2009年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以來，雖然人民幣國際化取得了階段性進展，但與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貿易國的地位尚不相符，真正實現人民幣國際化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當前，在“一超多元”的國際貨幣背景下，我們必須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堅持市場驅動與政府引導相結合，抓住“一帶一路”帶來的歷史性機遇，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動高質量經濟發展與高水平金融開放，穩步協調地推進人民幣國際化。

第一，大力發展實體經濟。縱觀美元、英鎊等國際貨幣的發展，實體經濟的發展才是貨幣國際化的基礎，而貨幣國際化要服務于實體經濟，兩者相輔相成。在大力發展實體經濟的過程中，首先要著力建設制造業強國，加大研發先進科學技術的力度，以科技的創新帶動制造業的發展，逐步提高中國在全球產業鏈中的層次。其次，調整進出口商品的結構，減少加工型產品的出口份額，增加高質量創新型產品的出口份額。最后，對國內傳統產業優化和升級的同時，加大對科技型人才和高級技術工人的培養，為高質量經濟發展不斷注入新生力量。總之，大力發展實體經濟，保持經濟和貿易總量的不斷增長，不僅有利于繼續鞏固中國貿易強國的地位，而且也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堅實的基礎和持久的動力。

第二，穩步推進金融市場的開放。夯實以企業和金融機構為核心的微觀基礎，深化金融市場發展，完善金融基礎設施，提高開放條件下金融管理能力，是推進貨幣國際化的重要保障。當前，國內金融市場的改革主要是協調推進匯率、利率市場化改革以及資本項目開放，調整好貨幣政策獨立性、匯率市場化和跨境資本流動之間的關系。首先中央銀行應根據國內外宏觀經濟形勢和匯率預期的變化，選擇高彈性的匯率調控工具，適時審慎進行匯率干預，提高匯率政策實施的透明度，形成“在岸-離岸”市場的良性互動，保持人民幣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穩定。其次，進一步提高金融機構自主定價的能力，縮小存貸款的利差，健全利率市場化的形成機制①夏婧：《“穩匯率”的內涵、制約因素及對策建議》，《南方金融》2019年第4期，第57-62頁。。最后，鼓勵中資金融機構“走出去”，加強對跨境資本流動的監管，適時推進資本項目開放，堅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

第三，深入開展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合作。“一帶一路”建設不僅有助于人民幣國際化在地域上進一步擴展，而且助推人民幣在大宗商品計價結算等領域實現突破。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過程中，首先堅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借助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絲路基金的平臺，通過幫助沿線國家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挖掘人民幣的真實需求，提高人民幣在沿線國家的投融資數量和使用率，并對沿線國家輸出基礎設施建設經濟金融人才，促進雙方共同發展。其次，進一步深化區域金融市場發展，豐富人民幣債券種類，擴大人民幣債券發行規模，推動倫敦人民幣離岸中心發展，形成人民幣跨境流出-回流的順暢機制，發揮人民幣在投融資活動中的作用。再次，繼續擴大與沿線國家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議規模，不斷增強貨幣互換合作的穩定性。最后，進一步拓寬CIPS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分布，著力推動以人民幣結算石油等大宗商品，逐步打破主要貿易伙伴國家和地區對美元依賴，以此擴大人民幣的使用范圍。此外，為區域內個體的貿易需求創建跨境電子商務平臺，并利用CIPS便利雙邊的貿易結算；利用便利的鐵路運輸帶動中國國際物流的發展，激發沿線國家與中國的市場活力，促進人民幣國際化穩中向好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