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巧
(黃山學院,安徽 黃山 245041)
卡勒德·胡塞尼,著名美籍阿富汗裔作家,1999年,該作家開始從事創作行業,2003年,發布第一部小說《追風箏的人》;2007年,發布第二部作品《燦爛千陽》,這部作品是他走向成熟作家的標志;2009年,胡塞尼開始創作第三部作品《群山回唱》,2013年5月21日,《群山回唱》在美國首發,《群山回唱》榮獲美國亞馬遜書店2013年上半年最佳圖書、美國獨立書店排行第一、美國國家公共電臺(NPR)夏季最佳圖書等多項榮譽,被《紐約時報》評為“胡塞尼在感情上最扣人心弦的小說”。胡塞尼的這三部作品主題都以阿富汗時代背景為主線展開,鮮明地突出了戰爭與人性,國內外學者多聚焦于小說的人物情感、文化認同及身份意識,鮮有研究者從敘事藝術角度出發研究這三部作品。《群山回唱》作為胡塞尼的晚期代表小說,其敘事藝術風格較為成熟,以《群山回唱》為例,探究胡塞尼小說的敘事藝術具有可行性。
《群山回唱》主要講述了因為戰爭和貧窮,阿卜杜拉和妹妹帕麗經歷了六十年的骨肉分離,在六十年漫長歲月內發生的一系列事件[1]。胡塞尼通過巧妙的敘事手法,將這一系列故事串聯起來進行講述,他的創作特色之一在于他的敘事藝術表現,人們對他的作品留下深刻印象。鑒于此,從敘事視角、敘事結構和敘事獨特風格三方面進行敘事藝術探究,深入了解胡塞尼小說的敘事藝術。
敘事視角指敘述者或人物與敘述文中的事件相對應的位置或狀態,即敘述者或人物從什么角度觀察故事[2]。在《群山回唱》中,作者通過內外兩種聚焦視角進行敘述,敘事視角相互穿插進行。
1.內聚焦視角
內聚焦視角,即事件都嚴格按照一個或幾個人物的感受和意識來呈現。在《群山回唱》中,內聚焦視角體現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使用上。第一人稱的使用,雖然第一、四、八、九章都是以第一人稱來講述,但是,講述方式不同,所交代內容角度不同:其一,第一章是故事中的故事,作品開篇寫到“那好吧。你們想聽故事,我就給你們講個故事”,通過“我”給阿卜杜拉和帕麗講故事,但“我”不是故事的主人公,這里的“我”沒有明顯的形象特征,降低了講述者的存在感,突出所講故事內容;其二,第四章,胡塞尼同樣采用第一人稱視角敘述,但這里的“我”是講述的主人公納比自己,通過第一人稱講述自己的一生經歷,讓讀者不自覺地跟隨他的腳步進入故事當中;其三,只有第八九章,是整篇中的真正第一人稱敘述,講述自己,主人公是“我”。在不同情況下,第一人稱的內聚焦的敘事方式,可以容易并且充分展現焦點人物的內心世界,這樣的敘述更能增強作品的真實性。
第三人稱方面,《群山回唱》中的第三人稱并非以往大眾認知的“他/她”,而是定型某一個特定人物,以此特定人物為中心,但又不是以他們自己的口吻陳述的敘事視角。以《群山回唱》的第二章為例,第二章以阿卜杜拉為敘述者中心,“阿卜杜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路追趕,直到那片羽毛落入巨石的背陰……”,但第三章轉換到帕爾瓦娜,講述帕爾瓦娜的生活經歷,直接進行了敘事者轉換。作品中的敘事沒有過于生硬,而是自然地過渡到另外一個事件中,全篇的故事發展掌握在敘述者的轉換,更具有靈活性。
綜上所述,在內聚焦視角下,一方面,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讓讀者隨著故事的發展內心產生變化,讀者會跟隨不同的聚焦人物的視角,深入故事;另一方面,這種不局限于“他/她”的第三人稱講述,使視野更加自由,可以從多角度觀察每個人物,也可以靈活巧妙的移動敘述者,這種敘事視角細分來說,也叫不定式內聚焦型。
2.外聚焦視角
韋恩·布斯指出“小說家可以根據不同的情況變換視點”[3]。胡塞尼作為文學的創新者,不拘泥于內聚焦的敘事方式,他在《群山回唱》中每章不規律的注入外聚焦視角模式,使內外敘事視角相互穿插。外聚焦視角下,敘述者嚴格客觀地從外部呈現每一件事,只提供人物的行動、外表及客觀環境,而不告訴人物的動機、目的、思維和情感。例如,《群山回唱》的第二章開篇,“父親以前從沒打過阿卜杜拉……父親接著又打他……”只是表現出了外在環境,只能知道父親第一次打了阿卜杜拉,但讀者并不知道父親打人行為的原因,這些疑惑只有薩布爾(父親)知道,敘述者無法得知,聽眾更無法知曉。胡塞尼將人物的內心世界關閉,敘述者只能站在外圍進行觀察、解讀自己所見,但又不能進行大膽揣摩和猜測,這樣的開端讓讀者產生好奇,會去追尋真正的原因,而父親第一次打了阿卜杜拉的原因,本章末進行解釋說明。由此可見,在父親打阿卜杜拉的片段中,雖然是以阿卜杜拉為中心進行講述,但沒有將阿卜杜拉的委屈和不解表現出來,也沒有發出質問,只是簡單地表面化講到“震驚的淚水”,沒有進行阿卜杜拉震驚的內心活動描寫。此處外聚焦視角的運用,一方面,形成對事實的朦朧神秘感,讀者帶著好奇不解進行追尋事實真相,另一方面,外聚焦視角的運用,將敘事者和故事保持距離,使敘事者站在一個旁觀的角度展現故事的場景,不會將個人情感帶入事件的發展,進一步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性。
胡塞尼在敘事結構上,使用倒敘、預敘和插敘以及閃回的敘述結構,其中,倒敘使故事更加完整,預敘預示了故事的結局,插敘使故事情節發展更加清晰,閃回則補充了文中需要解釋說明的情節。不同的敘事結構形成一部完整的故事,體現出胡塞尼的敘事藝術魅力。
1.倒敘預敘變換文本空間
敘事時間是個偽時間,因為從讀者的經驗來說,它是唯獨靠閱讀才能重新變換為時間的一個文本空間。通過閱讀,讀者重新理清故事時間,而通過倒敘,作者則幫助讀者梳理了事件所發生的時間[4]。作者在第二章埋下伏筆,設置懸念,通過倒敘手法使用,使故事細節得到證實。《群山回唱》整部作品講述的是從1952年到2010年期間的故事發展,雖然,中間時序倒換,但是,整體講述了近六十年間的故事,只有第三、六章采用倒敘。《群山回唱》的第二章講述1952年所發生的事件,第三章倒敘回到1949年,通過第三章的倒敘,讓讀者知道了帕爾瓦娜會成為阿卜杜拉繼母的原因。這部分通過倒敘的運用,解開了第二章故事的謎團,也使作品的事件發展前后串聯起來。《群山回唱》第五章講述2003年伊德里斯和鐵木爾回到喀布爾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到了第六章回到1974年講述帕麗與妮拉之間的事,以及帕麗到了巴黎之后的生活狀態,通過倒敘將一條時間軸的事件得到補充。
除此之外,預敘也是胡塞尼小說中的常用敘事結構,例如,《追風箏的人》運用的夢境預敘,《燦爛千陽》中運用的語言預敘,而《群山回唱》中則創新性的運用了寓言預敘的方式,這里的寓言是薩布爾精心編造的寓言,暗示薩布爾賣女兒的決定,也預示了以后的故事發展。
2.插敘補敘緊湊文本結構
根據插敘內容在文中所起的作用分裂,插敘分為映襯插敘、對比插敘以及解釋插敘。映襯插敘在敘述的過程中,插入涉及到另外人和事,對表現主要人物起鋪墊映襯作用;對比插敘是追憶過去有關的人物事件;解釋插敘是對事件發展,人物行動的某些原因做出解釋。胡塞尼通過不同插敘手法的應用,將故事敘述更加完整,緊湊了整體文本結構。
《群山回唱》中在許多情節使用了插敘,第二章開端,講述帕爾瓦娜照顧馬蘇瑪的情節時,插入帕爾瓦娜、馬蘇瑪和薩布爾兒時生活的回憶,此時的插敘是對比插敘以及映襯插敘,通過對比薩布爾年少與成年后的他,以及年少貌美的馬蘇瑪與后來癱瘓的她的強烈對比,給讀者強烈的落差感[5]。而通過追憶過去,與現在的生活進行強烈對比,也進一步映襯和表現了人物性格。第八章,通過插敘馬科斯回憶離開島上之前的一系列過程,為馬科斯逃離家鄉最后成為一名醫生作出解釋,這里的插敘為解釋插敘,是對故事發展的解釋說明,使故事情節發展更加清晰、緊湊。
3.外部閃回補充故事脈絡
閃回即回頭敘述先前發生的事情,其與插敘倒敘具有相似性,但又不同于插敘和倒敘,閃回是逆時序的一種敘事方式,出現的更為突然,具有較強的震撼效果。敘事學根據閃回與開端時間的關系,將閃回分為外部閃回、內部閃回和混合閃回。外部閃回在敘述時,講述故事開端時間之前的事件,內部閃回是講述故事開端時間之后,混合閃回是對內部和外部閃回的結合。《群山回唱》多用外部閃回補充故事脈絡。例如,《群山回唱》第五章提到的相框,相框內是一張黑白照,左下角似有燒過的痕跡,第八章通過馬科斯回憶的外部閃回,文中對相框進行了解釋,相框是被一個意大利女孩點燃過,因此留下痕跡,這個細微的事件,胡塞尼沒有將其忽略或者一帶而過,而是將其描寫入微,通過外部閃回讓作品的故事情節更加完整,讓讀者隨著外部閃回方式探尋到真相,真相的殘酷又讓讀者體驗了一種特殊的震撼[6]。另外,這種外部閃回使作品的故事發展更加緊湊,能夠銜接前文的故事,使作品中的故事情節發展更具有真實性;外部閃回的使用讓作品增加了開始的神秘,結尾的震撼。
1.寓言故事開篇,預示情節發展
“在文學的寓言敘事中,寓言自身帶有的隱喻和象征的功能,使它能夠自由地穿梭在寫實與虛構之間”[7]。通過寓言敘事可以豐富文本所隱喻的真實,胡塞尼在《群山回唱》中,通過預敘的文本結構,注入寓言敘事手法,以寓言故事為開端,這種創作風格具有創新性,也讓寓言敘事發揮到作用,寓言故事的每段發生,暗含著下文所述之事的發展。
《群山回唱》在第一章中,是關于薩布爾在出發前一晚給阿卜杜拉和帕麗講的寓言故事,薩布爾講述了魔王與巴巴·阿尤布的故事,寓言中,阿尤布為了全村人的生命獻出小兒子的舉措,暗示著薩布爾即將做出的決定,他也喜愛帕麗,可是貧窮的壓迫,讓他沒有選擇,只有放棄一個孩子,才能保住一家人溫飽,寓言中,薩布爾提到“不得不砍下一根指頭,這樣才能把手保住”,表達薩布爾內心的煎熬、猶豫和痛苦之情。而寓言故事后半部分阿尤布看望小兒子的情節,再次暗示薩布爾決定放棄帕麗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妮拉能夠給予帕麗更好的生活。后文中寫到,妮拉的住所金碧輝煌,妮拉有更好的條件提供給帕麗,給帕麗選擇更好的生活是薩布爾的一絲安慰。由此可見,在第一章的寓言故事里的幾次暗示,都為下文故事發展提供了線索,也為下文故事做好了開端,悲劇性的寓言故事在開端營造出悲劇氛圍,為下文故事做好悲劇的鋪墊,而寓言性的敘事風格,也為小說創作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8]。
2.人物關聯性強,搭建敘事橋梁
在胡塞尼的小說創作中,人物的關聯性是其敘事風格的一大亮點,也體現了其“看似隨意、實則相關”的創作風格[9]。胡塞尼將每個看似不重要的人物安排在故事當中,等讀者追隨到故事結局,才會發現,出現的每個人物都是不可缺少的部分。小說中,人物關系錯綜復雜,涉及多個方面,因此產生了不同的時間和空間線索,這些不同的空間也反映了多樣的社會關系。
《群山回唱》中,人物之間的關系主要體現了社會空間的第一種關系:生物性生產關系,即夫妻、性別和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群山回唱》中出現的每個人物都是故事發展的關鍵,看似無意的提及,實則是故事發展的一個部分,故事中出現二十多個人物,其中有十六個人物是貫穿整部作品的重要因素,通過每一章的發展,呈現了不一樣的角色,而每出現一個人物便有一段故事,出現的人物之間又相互關聯,最終都圍繞著阿卜杜拉和帕麗這兩個中心人物。例如,由第一章父子三人登場,到第二章引出帕爾瓦娜是阿卜杜拉的繼母,在此章出現的新人物是馬蘇瑪、瓦赫達提夫婦及納比;第四章以納比口吻講述了帕麗被賣到瓦赫達提家里的過程及后來生活,在此章出現的新人物是馬科斯、鐵木爾和伊德里斯。十六個人物之間關系密切,但都是為阿卜杜拉和妹妹帕麗做鋪陳,眾多人物參與到他們失散的六十多年的時光里。
在構建人物的關聯性上時,胡塞尼通過簡單的某個地點或者事件將故事的人物相互關聯,搭建人物相互關聯的橋梁。例如,《群山回唱》中瓦赫達提夫婦是帕麗的養父母;馬科斯是阿卜杜拉與帕麗六十多年后重聚的關鍵人物;伊德里斯和鐵木爾認識阿卜杜拉,是根據他們是阿卜杜拉飯館的熟客,這里的飯館為他們關聯的橋梁;吳拉姆和阿德爾因足球而相識,一場足球是他們之間相識的橋梁;吳拉姆的父親與阿卜杜拉是同父異母兄弟,胡塞尼將每個人串聯起來,在串聯的過程中也將形成每段故事。
3.創傷敘事風格,凸顯人文精神
學者劉喜波曾指出,胡塞尼小說具有社會創傷敘事的特點[10]。通過探析《群山回唱》的敘事視角及敘事結構,也能夠透析出其創傷敘事的敘事風格。一方面,作品中的部分倒敘和插敘是敘述主體“對創傷記憶的回訪”,通過逆時空敘事里對記憶的追溯和解釋說明,營造悲傷氛圍,將讀者代入故事中,不僅體現了胡塞尼小說創作的創傷敘事風格,更突出了小說的人文主題,達到胡塞尼“立志拂去蒙在阿富汗普通民眾面孔的塵灰,將背后靈魂的悸動展示給世人”的創作目標。另一方面,在美國文學作品中,“族裔文學”是其重要的組成部分,胡塞尼自身的雙重文化身份使其小說的敘事風格同樣具有“追求身份認同”的族裔文化,通過阿富汗戰爭背景下對身份的追尋以及個人的成長,將成長、戰爭、家庭倫理等人性主題通過創傷敘事娓娓道來,是族裔文學的代表,更為美國文學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胡塞尼的敘事藝術中,無論在內外視角的轉換上,還是倒敘、插敘的相結合,都讓作品增加了不一樣的色彩,尤其在《群山回唱》中,再次加入新穎的寓言敘事手法,體現其創新性的敘事風格。胡塞尼勇于揭露“家國創傷”的敘事風格,更是凸顯了強烈的人文精神,具有一定程度的“人性敘事”特點。綜上所述,文中通過探析胡塞尼小說的敘事藝術,能幫助讀者更深入地理解作品的主題和意義,其創作手法也對其他小說創作者提供了不同程度的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