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文婧
關于日本細菌戰部隊相關問題的研究,學術界主要依據中國官方機構、日本民間團體、中央及地方各級檔案館、圖書館、博物館保存的檔案史料,據此為材料基本依據和史論基本素材,就日本細菌戰罪行、人體實驗等問題開展研究。囿于日本官方機構的機密性和特殊性,長期以來,保存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的細菌戰檔案文獻始終未能正式進入學術界研究視野。近年來,在中日學者的共同努力下,有關日本細菌戰的原始檔案資料漸漸浮出水面。就筆者視野所及,目前圍繞日本館藏檔案開展的專題研究有:王希亮撰寫的《日本發現細菌戰新資料的主要內容、史料價值及其意義》[1]152對731部隊原隊員金子順一的細菌戰專題論文進行了重點分析,并提供了《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第1部》的重要線索。另有陳致遠撰寫的《從中、俄、美、日史料看“常德細菌戰”》[2]211、《侵華日軍在中國南方實施的細菌戰》[3]27,依據日本官方保存的檔案史料對日軍在我國南方實施的細菌戰罪行開展了有針對性的研究。
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是日本的國家級檔案館,隸屬于總理府,主要負責管理國家行政文件和其他文書檔案、圖書和古代文獻資料,并提供借閱、進行調研和從事檔案外事活動。曾經擔任日本國立公文書館館長的稻橋一正,對國立公文書館的成立背景以及在日本學界乃至整個日本社會中的地位有過定位:二戰后,社會普遍認為需要建立一個專門的檔案機構,將官方檔案和其他檔案保護起來。在這種社會共識的基礎上,1959年作為日本政府學術顧問團的日本科學理事會提出“關于保護官方文件免遭損毀的建議”。該理事會擔心,若不保護檔案,學術研究的發展將因此而受到影響,需將具有學術價值的官方文件統一在國家的管理下,因此他們呼吁建立一個國家檔案館,日本政府也逐步意識到了文件管理的重要性和迫切性。次年,在命令各部門制定預防文件遺失的保護措施后,日本政府開始著手研究國家文件保護與管理系統的形式,在吸收和借鑒其他國家的經驗基礎上,組織籌建國立公文書館[4]35。1971年7月,國立公文書館選址在東京都千代田區北之丸公園,建筑面積為11550平方米,庫房安裝有自動化調控和監測設備等,全部采用電動密集架保存。隨后為了應對每年數量日益增多的檔案接收管理問題,也為了擴大和改善檔案保管的庫房設施,國立公文書館又在東京東北部茨城縣,建立了一座分館。總體來看,館藏檔案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內閣、各省廳移交的各類公文書,即文書檔案;另一類是內閣文庫館藏,即歷史形成的重要古書、古文獻及文化遺產。731部隊檔案主要屬于第一類,文書檔案。
保存在國立公文書館的731部隊檔案形成時間為1929年至1945年,主要包括兩部分內容:一是日本細菌戰部隊相關資料,核心是南京榮字1644部隊、北京1855部隊的檔案資料;二是日本陸軍軍醫學校相關檔案,包括各部門間的往來文件以及醫學論文集。
1.日本細菌戰部隊相關檔案。日本在二戰期間建立了一系列細菌戰機構,除731部隊外,還有北京1855部隊、南京1644部隊、廣州8604部隊、新加坡9420部隊等。細菌戰部隊自成立到敗逃,始終掩蓋在防疫給水和醫學研究的外衣之下,實際上干著細菌實驗、人體實驗、細菌武器研發、發動細菌戰的反人類罪行。在此期間,至少研制了30余種細菌戰劑,殃及我國東北、華北、西北、華中、華東、華南及西南地區,直接造成霍亂、鼠疫和傷寒等流行性傳染疾病的大肆流行和擴散,給中國民眾和生態環境帶來了巨大傷害。然而,日本戰敗之際曾兩次自上而下有組織、有預謀地銷毀戰時檔案資料。731部隊在第一時間接到命令組織全員撤退,并下達命令炸毀建筑,銷毀罪證,1855部隊、1644部隊等亦如法炮制。加之戰后日美交易的原因,關于日本細菌戰部隊的檔案資料存世極少,與1855部隊、1644部隊、9420部隊直接相關的檔案更是罕見,這對我們還原歷史真相,最大限度地揭示日本侵華細菌戰罪行帶來很大困難,以至于涉及組織構架、人員構成、研究范圍等基本史實尚有待澄清。
(1)1855部隊檔案。隨著挖掘日本細菌戰史料文獻工作的逐步深入,在日本國立公文書館、防衛研究所等日本官方機構發現的《北支那防疫給水部略歷》[5]、“北支那防疫給水部編成完結紀念”合影[6]、《1855部隊留守名簿》[7]及有關太原支部、鄭州支部的調查報告及業務詳報等重要史料,為梳理1855部隊的歷史沿革、機構設置等長期困擾學術界的問題提供了重要的突破口,亦有利于補充日本侵華細菌戰證據鏈。
(2)1644部隊長檔案。南京這座城市一直是日本侵華史研究的重點,特別是南京大屠殺事件成為國際輿論的焦點,然而因為史料的缺乏以及該部隊的秘密性,有關南京1644細菌部隊的戰爭罪行往往被忽視。以往圍繞1644部隊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機構設置、原隊員證言等方面,尚未有以醫學論文為視角開展的專題研究。《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及《軍醫團雜志》收錄了大量醫學論文,文中涉及“人體實驗”“特殊防疫”等詳細數據,文章中帶有強烈的軍事侵略目的,公開引用了多項反人類實驗數據。日本國立公文書館保存的《“第五次石井(四)部隊研究會記事”》,關于“石井(四)部隊”屬第一次出現,此前未發現學術界的相關研究。“石井(四)部隊”即1644部隊建立初期使用的部隊名稱,既區別于位于哈爾濱的石井部隊本部,也顯示出與本部的密切相關性。1644部隊歷任部隊長亦與731部隊有密切關系,或如增田知貞與石井四郎相識于防疫研究室時期,作為最初的倡導者、全程的參與者,直接參與日本細菌戰始終;或如太田澄,長期在731部隊任職并從事細菌研究和實驗,甚至直接參與細菌戰攻擊;或如佐藤俊二,由廣州8604部隊調任而來,在1644部隊任部隊長后,又調至關東軍第五軍軍醫處任處長,在此期間被俘。增田知貞等人既是1644部隊長,又是有多年學習工作經驗的細菌學、生物學專家,因此1644部隊的特殊性得以明確:以歷任部隊長為核心,以技師和軍醫為外圍組成的研究團隊,構成了1644部隊的研究力量,這些所謂“醫學界精英”不僅開展大規模的人體實驗和細菌研究,并將研究成果應用到細菌實戰中,以犧牲無數中國人生命為代價檢驗完善其學術研究,更有甚者借此獲得博士學位,在世界醫學界產生了持久、深遠、惡劣的影響。
2.關于陸軍軍醫學校的文件。日本陸軍軍醫學校作為日本細菌戰體系的重要一環,與731部隊之間有著相當緊密的聯系,且在日本侵華歷史中發揮了無法替代的作用。然而囿于史料匱乏的原因,日本陸軍軍醫學校長期被忽視。新近發現的檔案文獻對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新方向,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一是關于陸軍軍醫學校細菌研究室早期的文件,該研究室是得到日本陸軍省直接批準設立的,下設在陸軍軍醫學校專門從事細菌研究的機構,后期又得到了財力和人力上的持續支持。二是陸軍軍醫學校與陸軍省、上海派遣軍、關東軍及獨立守備隊等部門的往來文件,涉及提供鼠疫、霍亂、傷寒、痢疾等預防接種液等事宜。三是醫學論文集——《陸軍軍醫學校防疫研究報告》。報告雖是陸軍軍醫學校的內部刊物,但也是日本生物學界、醫學界開展學習交流的主要平臺。成果形式包括原著、記事原著、蕞報、綜說、雜報、抄錄、翻譯七類。從報告發布時間看,全部發表于日本全面侵華戰爭之后和細菌戰開始之前;從報告內容看,有關血清、細菌培養、濾水器使用、疫苗研究等可以反映出細菌戰研究為開展細菌戰所做的準備[8]68。
考慮到731部隊的隱蔽性和特殊性以及戰敗之際大肆銷毀證據的客觀情況,《研究報告》得以作為重要的學術資料保存下來,實屬難得,與此同時該報告又作為重要的史料證據反映出了731部隊及其支隊成員的研究范圍、研究程度和學術軌跡。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報告中大量論文帶有強烈的殖民侵略軍事目的,公開引用了大量反倫理的細菌戰人體實驗數據,研究范圍涵蓋了細菌戰攻擊和防御兩個方面,相關成果對日本細菌戰發展發揮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1.學術價值。從檔案內容上看,日本官方機構的保密制度,制約了中外學術界對731部隊及其他細菌部隊的研究,致使相關歷史問題乃至若干基本史實問題長期存疑。保存在日本公文書館的731部隊檔案,特別是1855部隊、1644部隊以及目前未公開的資料,以此開展研究,具有前沿性、突破性和創新性,是對現有史料的重要補充,可為細菌戰領域研究的深入與拓展提供重要支撐,有助于更全面、綜合、立體地揭露侵華日軍細菌戰罪行歷史全貌。從時間跨度上看,檔案形成時間為1929至1945年,涵蓋了731部隊籌建、壯大、發展、敗亡的全過程,有助于全方位、多角度揭露731部隊長期準備、實施細菌戰,進行活體解剖和人體實驗等戰爭犯罪的歷史事實。從涉及部門來看,主要有日本政府、軍隊、醫療機構、學校等,這有助于研究者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證實日本細菌戰體系是自上而下、有組織、成系統的共同犯罪,是從日本天皇到各級政府、軍事機構、民間團體等都積極參與的戰爭侵略行為,具有重要的史證價值。
從檔案稀缺性上看,由于日本細菌戰檔案的特殊性、隱蔽性以及保存狀況、關注程度、研究基礎等多方面原因,檔案在學術界流傳相當稀少,一般研究者尋求不易,難得一見。長期致力于對日本細菌戰檔案的收集工作,在浩如煙海的檔案資料里尋求重要線索,從而進行有針對性的跟蹤和調查,并結合學界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新近發現的檔案文獻進行進一步考察、持續探索、反復考訂,進而得出若干有充分文獻依據、盡可能允當可靠的結論,進一步澄清了其他細菌戰部隊及陸軍軍醫學校相關的基本事實,提出了豐富現有史學研究的文獻線索。
2.社會應用價值。從深化學術研究,創新研究模式的角度來看,日本國立公文書館保存的731檔案內容豐富、資料翔實,從不同角度、不同側面反映了日本侵華的歷史真相,為擴展日本細菌戰問題的研究領域,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史料線索。從服務國家戰略和外交需要的角度上看,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是日本重要的官方機構,將日本官方機構保存的細菌戰檔案通過媒體宣傳、公開發表、印刷出版等形式公之于眾,有利于在世界范圍內廣泛揭露日本侵華罪行,進而為當前和今后處理中日關系提供決策參考。從推進731舊址保護利用工作及申遺工程的角度來看,開展此項研究既是基于當前深入開展學術研究的需要,也是著眼于未來實現731陳列館陳列布展合理化、規范化和科學化的目標,更有利于進一步提升731舊址的國際影響力和知名度,有效配合731舊址申遺準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