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銘宇(南京農業大學)
收入與消費一直是經濟學研究的熱點話題之一,消費是帶動經濟的三駕馬車之一,但現在也成為了制約中國經濟發展的原因之一。長期過度依賴投資與出口已經難以支撐我國經濟的平穩快速增長。在此次新冠疫情中我國經濟遭受巨大沖擊,刺激消費也是必不可少的挽救措施。由此可見,增加消費、擴大內需不僅是日后經濟發展的方向,也是危機來臨時的重要應對措施。然而,近二十年來我國居民最終消費率總體呈下降趨勢,且目前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較大差距。再加之改革開放后隨著經濟快速增長,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農村居民作為一個占據我國總人口的近半數的巨大群體,其消費水平相當落后,依然有巨大發展潛力。農村居民人均消費雖然呈現了快速上漲趨勢,但消費水平依然遠低于城鎮居民,2018年全國農村居民人均消費不足城鎮居民的二分之一。因此,開拓農村市場,刺激農村消費已經成為一項重要任務。
影響消費的因素有很多,毫無疑問,收入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近年來,我國農村經濟快速發展,農村居民收入持續增長,收入結構也隨之發生一定改變。從總體來說,農村居民收入增長速度并不穩定,近年來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增幅有所下降,主要原因是作為主體的農村家庭經營收入增幅下降,且農村居民勞動收入增幅有所下降(徐連仲,2001)。從結構上來說,農村居民人均收入主要由工資性收入、經營性收入、轉移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構成。其中,農村家庭經營性收入所占比重大幅度下降,但仍然是農村居民收入的最主要來源,占人均純收入的一半左右。工資性收入占人均純收入比例穩步提高,而工資性收入的快速增長也成為農民增收的主要來源之一(唐平,2006)。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所占比例小,增長速度慢(徐會奇、周建幫,2014)。而從消費方面來看,近十幾年來,隨著經濟不斷發展,居民生活水平日漸提高,各項支出有不同幅度的變化。目前農村消費正從數量擴張型的滿足溫飽向注重生存質量型的小康轉化,用于享受和發展的消費品的邊際消費傾向有所增加(王宏偉,2000)。從收入結構與消費的關系來看,許多研究都表明,收入與消費具有長期、穩定的均衡關系。收入結構對消費產生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持久收入的邊際消費傾向要遠遠高于暫時收入的邊際消費傾向,持久性收入對消費的影響更大(李銳、項海榮,2004)。而且一般來講,較預期不穩定的收入來說,人們對于未來預期穩定的收入邊際消費傾向更高(Whitaker,2009)。農戶各種不同來源收入的消費傾向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按消費傾向從高到低依次為:轉移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家庭農業經營性收入、非農收入(彭小輝等,2013)。
目前來看,很多學者已經對農村居民收入結構與消費的問題進行了一定研究。然而,與之前已有研究相比,本文在以總收入和總消費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基礎上,進一步對農村居民的恩格爾系數以及固定種類的食品消費量進行研究,從而進一步說明收入結構變化對農村居民消費選擇的影響,也能夠更好地判斷何種來源的收入可以更有效地改善農村居民生活狀況。
生命周期的消費理論是研究收入與消費關系的經典理論。莫迪利安尼于1954年提出了生命周期的消費理論,他認為人們是根據自己的預期壽命安排儲蓄與消費的關系。生命周期理論是在邊際效用理論與消費者效用最大化的行為假設的基礎上建立的,該理論認為個人消費水平不僅由現期收入決定,而是更多取決于對未來收入的判斷。生命周期理論的重點在于,個人消費取決于個人現期收入、預期收入、開始時的資產和個人年齡大小。該理論將人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青年時期、中年時期和老年時期。青年時期收入較低,但由于對未來收入預期較高,所以有很高的消費傾向,甚至有可能出現消費大于收入的情況。中年時期收入增加,但需要償還青年時期的債務以及為老年時期儲蓄,消費在收入中所占比例減少。老年時期再次出現消費大于收入的情況。由此,生命周期理論具有以下消費函數:

其 中,Ct、Yt、Y*、At分 別 表示現期消費、現期收入、未來的收入預期和現期財產。因此可以看出,生命周期理論認為財富是不完全替代的,不同收入在進行消費時具有不可替代性。消費者對不同時期的消費具有不同偏好,一般來說現期收入的消費傾向應該是最高的。而由于未來的生活充滿不確定性,出于對未來養老、教育孩子、防止失業等方面考慮,人們很少動用現有資產來增加現在的消費,因此現期資產消費傾向比較低。最后是未來收入例如養老保險、醫療保險等,這類收入對消費的影響是三類賬戶中最低的。理論上來說所有收入都可以按現期收入、未來收入和現期資產進行分類,但實際中存在一定不確定性,會根據收入的數額、需求的強烈程度等具體情況而發生改變。
生命周期理論假設消費者都是理性的,能根據一生的收入安排消費和儲蓄來達到消費的最優配置。人們的現期消費與當前的收入、未來的預期收入以及上期末的資產凈值有關,同時也有文獻說明現期消費與滯后一期的消費有關。因此以生命周期理論為基礎設定模型:

其中t為時間變量,Yt表示現期可支配收入,Ct、Ct-1分別表示現期及上期消費額,Wt-1表示上一期末資產凈額,β0~ β3為待估計參數,β0為截距項代表自發消費,β1、β2、β3分別表示可支配收入、上一期消費和總資產對當期消費的影響。為了討論不同收入間是否可以完全替代,設定兩個不同的模型。
若認為不同來源收入是可以完全替代的,則(2)式等價于:

其中Yit表示不同來源的收入,本文中包括家庭經營性收入、工資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四類,其余指代與(2)式中相同。
若認為不同來源收入是不完全替代的,則(2)式改寫為:



本文中研究所使用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統計年鑒2001年~2018年共計18年的數據。由于部分數據缺失的原因,本文的數據包括了除天津、上海、黑龍江、云南、西藏、新疆及港澳臺地區外共計25個地區。本文的計量回歸分析中,被解釋變量為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解釋變量包括農戶家庭經營純收入、工資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四類不同來源收入,以及上一期人均總消費和上一期末人均凈資產。人均凈資產理論上應包含住房等固定資產、銀行存款、生產性資產等,但由于相關數據難以獲取,本文選用人均擁有的住房面積作為人均資產的代理變量。各變量的定義及描述性統計見表1。

表1 各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
1.總消費與可支配收入同時快速增長
從2000年以來農村居民總收入與總消費都發生了極明顯的大幅度增長,二者呈現出相似的快速增長趨勢。全國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2001年時為1741.1元,至2018年增長至12124.3元,年均增長率達到12.09%。而農村居民總收入由2001年的23664元增長至2018年的28228.0元,年增長率為11.31%,兩者的增長速度相差無幾。這也可以說明農村居民消費水平的上升對于可支配收入的增加有很大依賴性。
2.農村家庭經營收入所占比例明顯下降
農村家庭經營收入一直是農村居民重要的收入來源。2001年至2018年間人均家庭經營收入呈上升趨勢,從1459.6元增長至5358.4元,年均增長率7.95%。分階段來看,2001年~2006年年均增長率為5.76%,2006年~2012年為10.6%,2012年~2018年為7.2%,增長速度呈現出先加快后減緩的變化狀態。而且隨著人均工資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的增加,農村家庭經營收入在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所占比例持續大幅度下降,已經由2001年的61.68%下降至2018年的36.66%,說明家庭經營收入對農村居民的重要程度正在逐漸降低。
3.工資性收入大幅度增加
工資性收入是農民收入中的重要組成部分。2001年時占農村居民總收入的1/3左右,是可支配收入的第二大組成部分。近年來農村居民人均工資性收入持續增加,占農村居民總收入的比重也逐年上升,2015年時人均工資性收入就已經超越家庭經營收入成為在人均可支配收入中占比最高的部分。因此工資性收入增長速度快慢對于農民總收入增長有很大的帶動作用,2001年~2018年工資性收入年均增長率為12.82%,略高于同時期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長速度,是農民人均支配收入增長的重要來源。
4.轉移性收入跳躍式增長
在2013年前農民轉移性收入一直都增長十分緩慢,但在2013年至2014年時呈現出較大幅度的跳躍式增長。2013年時全國人均轉移性收入僅為不足1000元,2014年便增長至1877.2元,在人均可支配收入中所占比例也由8.8%增長至17.9%。究其原因,這種跳躍式增長或許與2013年出臺的惠農優惠政策有關。
針對面板數據的統計分析一般有兩種方法:固定效應分析和隨機效應分析。但本文中將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作為解釋變量置于方程右邊,此時使用固定效應模型會出現不一致或有偏的結果,因此本文使用了系統廣義矩陣估計(GMM)。系統廣義矩陣法將水平方差與差分方程相結合,可以較為有效地避免有偏或不一致的問題。對上述(2)(3)兩式進行回歸分析,模型回歸結果見表2,回歸一估計了不同收入可以完全替代的模型,回歸二估計了不同來源收入不可完全替代的模型。

表2 計量模型估計結果(回歸一、二)
回歸一中分別對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消費支出及其滯后項做了取對數的處理,以便反映農村居民的消費傾向。從表2來看,人均可支配收入、上一期消費支出均對農村家庭人均消費支出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消費傾向為0.414,部分已有文獻中對我國城鎮居民的消費傾向的估計值大約為0.5~0.7,由此看來農村居民與城鎮居民的消費傾向還存在一定差距,證明現在的農民依然保持了較高的儲蓄傾向和較低的消費傾向。同時回歸結果也顯示,滯后一期的人均消費支出對現期消費具有顯著正向關系,農村居民上一期消費支出對當期消費的影響系數達到0.481,可以說明我國農村居民普遍具有比較強的消費慣性。人均凈資產對消費支出產生的影響很小,而且也并不顯著,這可能是由于人均住房面積并不是一個很好的人均凈資產的代理變量所造成的偏差。
回歸二中對各變量都做了標準化處理,因此回歸結果只能進行大小的比較,而數值不具有實際含義。由表2的回歸結果來看,四類不同來源收入之間存在較大的差別,由此可以說明不同來源收入對于消費支出的影響是無法完全替代的,這也符合生命周期理論和持久收入理論的觀點。四類不同收入對消費皆有顯著的正向關系,這與多數已有研究結果一致。農村居民四類不同收入對消費的影響由高到低依次為:轉移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家庭經營收入、工資性收入。轉移性收入可以分為政府轉移收入與私人轉移收入。政府轉移收入包括農業優惠政策補貼、救災救濟補貼等;私人轉移收入一般包括子女付的贍養費、親友搭伙費或探望送禮等收入。這兩種轉移性收入一般都屬于一次性收入且金額較少,在總的可支配收入中所占比例也很低,屬于現期收入賬戶,因此也對消費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在我國,農村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多數來自租賃房屋或承包土地,只有一小部分來自銀行利息、股票收益等。根據我國現有土地制度,可以將土地租賃收入視為持久性收入,因此一般具有比較高的消費傾向。除租賃土地房屋外,還有部分財產性收入來自出售財物所得,這類待出售的財物應當劃入生命周期理論中的現期收入賬戶而非現有資產賬戶。這一部分變賣財物所得的收入通常為應急所需,例如老人看病或孩子上學所需,因此會具有很高的消費傾向。家庭經營收入的消費傾向略高于工資性收入,主要是因為對于大部分農民來說,家庭經營收入屬于長期穩定的持久性收入,但工資收入是外出務工帶來的暫時貼補家用的暫時性收入,具有一定的不穩定性。一般來說,穩定的收入更容易帶來較高的消費傾向。
為了說明收入結構對于農村居民消費選擇的影響,本文將家庭恩格爾系數以及固定的食品消費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了回歸分析。仿照(3)式,構建如下模型:


表3 計量模型估計結果(回歸三)
根據豪斯曼檢驗結果,對恩格爾系數的回歸采用了固定效應模型。人均工資性收入、人均家庭經營收入和人均轉移性收入對恩格爾系數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人均財產性收入對恩格爾系數有顯著正相關關系。一般來講,一個家庭的收入越高,則恩格爾系數越低。而人均財產性收入與恩格爾系數呈正相關關系,可以說明財產性收入多用于滿足家庭溫飽的食物類消費。相較其他來源收入來說,財產性收入對食品類消費具有更高的消費傾向,轉移性收入對非食品類消費支出具有更高的消費傾向。恩格爾系數經常被用來衡量家庭富裕程度,回歸結果說明,轉移性收入能夠較為有效提高農村家庭的富裕程度,改善農村居民生活狀況,而財產性消費在這方面則不具有明顯作用。
對固定消費量的分析計量模型如下:

上式中Foodt表示固定的食品消費量,分別為糧食消費量、蔬菜消費量、肉類消費量、禽類消費量以及蛋類消費量,其余指代與上述(1)式中相同,β為待估計參數。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計量模型估計結果(回歸四)

(續表)
通過豪斯曼檢驗,對糧食消費量及蛋類消費量的回歸采用了固定效應模型,對蔬菜消費量、肉類消費量及禽類消費量的回歸采用了隨機效應模型。由回歸結果來看,各類收入及人均凈資產對于糧食消費來說都具有負向作用,但其中財產性收入的作用最小也并不顯著。消費者一定時間內對于食物的消費量是一定的,因此當收入增加時人們更傾向于購買更多用于提高生活質量的享受類商品,而減少基礎的溫飽類商品。對蔬菜類消費類來說,除去人均家庭經營收入與其存在顯著負相關關系外,其余各項因素都對其不產生顯著影響。對肉類、禽類和蛋類消費量的回歸結果進行比較發現,工資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對其具有負向影響,但工資性收入產生的影響并不顯著;而人均轉移性收入及人均凈資產均呈顯著正相關關系。我們可以認為肉類、禽類和蛋類三者都不屬于滿足溫飽的必要食品,而是可以用于提高生活質量的享受類的食品消費。由此可以說明,轉移性收入對于提高農民生活質量具有較大作用,而財產性收入在提高農民生活質量方面則幾乎不發揮作用,這也與上文對恩格爾系數進行研究時所提出的結論相同。另外,人均凈資產越高的農戶,即普遍認知中越富有的農戶對于這三種享受類食品消費量越高,對于糧食和蔬菜的消費量越低。
本文將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按不同來源分為工資性收入、家庭經營收入、轉移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以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2001~2018年的數據為基礎,分析了收入結構的變化,接著利用系統廣義矩陣模型討論了不同來源收入消費傾向是否相同的問題。通過研究發現,各類收入都呈現出上升趨勢,人均消費支出與可支配收入呈現相似增長趨勢。本文驗證了不同來源收入的消費傾向之間存在明顯差異,這一點符合生命周期理論的觀點。具體來講,作為農村居民最主要收入來源的工資性收入與家庭經營收入對消費具有顯著的正向作用,但消費傾向較低。轉移性收入與財產性收入兩者都屬于現期消費賬號,因此雖然數額較小但普遍具有很高的消費傾向。在后續對恩格爾系數及固定食品消費量的回歸中發現,轉移性收入對于提高農民生活質量具有較大作用,而財產性收入在此方面則幾乎不存在影響明顯作用。
不同來源收入對消費產生不同的促進作用,基于本文研究的基礎結論,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有效增加農村居民轉移性收入,提高轉移性收入在人均可支配收入中所占比例。要逐步加大對農業的政策扶持力度,在財政方面要進一步完善農業保險補貼政策,以及農村醫療保險、養老保險等社會保險政策,切實為農村居民解決實際問題。
第二,有效增加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不動產收入或承包土地收入是我國農民主要財產性收入來源,政府應該劃分清晰的財產界限并為農民的財產提供有力的保障,以此增加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并促進財產性收入向消費轉化。
第三,工資性收入的快速增長是帶動農民增收的主要來源之一,因此需要保障農村居民工資性收入持續增長。要進一步完善就業制度和社會保障制度,引導農村居民進入城市尋找工作,同時要降低農民工失業率,減少拖欠農民工工資等情況的發生。另一方面應大力扶持鄉鎮企業發展,在人才引進、技術指導、貸款優惠等方面從政策及財政上給予必要的扶持,從而為農民提供更多在家門口就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