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磊 長春大學美術學院
禪宗誕生于唐代,文人學士將禪宗文化融合、滲透進自己的審美活動與藝術創作之中,形成了獨特的審美經驗和審美作品。這樣一種集審美意識、審美理論和美學作品于一體的大成最終造就了禪宗美學,禪宗美學也因此成為中國古典文化中的璀璨明珠。
唐宋之時,禪宗隊伍中不僅有職業僧侶,還有數量眾多的文人士大夫。朝堂之上,宦海沉浮,政壇傾軋;朝堂之下,文人常落魄飄零,不但難有功成名就,而且還有性命之虞。作為士大夫,他們對社會理想、人格價值、信仰都有獨立而深刻的思考。文人們將禪修的心理體驗與情感帶入藝術創作中,準確地說,是將禪宗文化帶入自身的理想與審美之中。之后這種禪意與美學相融的審美活動在實踐中廣泛化。也因此,禪宗美學活動走進了詩歌、繪畫、茶道及瓷器設計、園林藝術等領域中[1]。
《清明上河圖》中,茶坊酒肆隨處可見,亦印證了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宋徽宗趙佶為首的文人士大夫熱衷于茶,而宋人喝茶好點茶。唐代煮茶重在味,宋代點茶更有技巧性,審美趣味也更強烈。行茶的步驟作為茶道藝術同樣風靡于寺院[2]。趙州禪師“吃茶去”的公案開化了無數學者,更讓宋代高僧圓悟克勤體悟到“茶禪一味”的佛理。禪宗品茶常伴以青燈黃卷、暮鼓晨鐘,在平淡中明心見性,這拓展并豐富了原有的佛理。所謂禪茶一味,喝茶講禪,就是通過喝茶、品茶領悟禪,禪意由此寫進茶道藝術。
宋代對于禪茶文化的審美趣味同樣寫進了茶具的設計之中。禪宗主張“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直指人心”的理論在美學活動之中化為“極簡”二字,體現在宋代水墨畫的黑白世界中,更體現在宋代單色釉的瓷器設計中。瓷器是一個形而下的生活用具,它承載著隱含于其中的形而上的文化追求,體現了創造者樸素的宇宙觀和純潔的精神世界。宋代青瓷以極簡主義的造型和釉色,去除煩冗,以無聲的方式詮釋了宋代禪學中“空”的要義。這種“空”在宋代之后邁向“空靈”。宋代的單色瓷器,尤其是青瓷與白瓷在釉色與造型上雖然極簡,奉行的卻是更高維度的極簡。這種凝練而純粹的“極簡”在歷史的沉淀中化為一種無聲卻極富感染力的韻律,譜寫進日本禪宗的美學中,以上為“極簡”美學的源流。
與中國禪宗美學相同的是,日本的禪宗美學也將佛理、證悟與審美雜糅進器物設計、園林設計與茶道藝術等活動中。“禪茶一味”道出了“佛法亦在茶湯中”,亦寫進了千利休的茶道藝術中。但是,千利休的茶道卻是異于中國禪宗美學的另一種存在。
器物對于日本茶藝宗匠千利休而言,是關于禪意的另一種美學存在。宋代的茶具不飾繁縟,獨以造型、釉色取勝,凝聚著宋人取法自然的審美情趣。相比之下,千利休繼承了宋瓷中極簡的美學觀,然而又延伸出異于宋瓷的審美意識:接受器物的樸實甚至丑陋、缺憾的形態。這樣一種美學觀念成為當時日本美學文化中獨樹一幟的存在,這就是“侘寂”美學。“侘寂”不但是對生命幻滅的賞析,是對宇宙秩序的接受和欣賞,還透露出枯寂的色彩。這種對特定對象的情感延宕至更廣闊存在的“靜觀”,表明千利休對器物設計的思考遠超出物象本身,是由心而生延宕至器物以外的存在。
然而,時值經濟繁榮,宗教隆冬的今日,中國禪宗美學的明天將如何構建?
有數據表明,人們在報紙、書籍等傳統媒介上所花費的時間相比智能手機出現之前已經大大縮短。相較于傳統媒介,數字化媒介的傳播更為高效,設備也便于攜帶。隨之而來的就是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以及文化觀念的改變。因此,信息化社會下的禪宗美學的發展與傳承,是可待深入探討的課題。
北京龍泉寺科技團隊為此提供了異于傳統的嶄新途徑。該科技團隊注重利用現代化傳媒手段,在2011 年11 月成立了龍泉動漫制作中心。在學誠法師帶領下,龍泉寺僧人畫漫畫,出書,做靜幀動畫、3D 動畫,還有flash 短片等。龍泉寺學誠法師與弟子賢帆、賢書所創作的以“賢二”和尚為主題的插畫設計可謂成績斐然。如今,畫面中的人物賢二小和尚的形象已經走出佛教界,廣為世人所知。首先,賢二可愛、呆萌、純真的形象,使受眾更易于接受。其次,插畫以學誠大和尚的經典開示語錄為基礎,用多格漫畫方式展現并記錄了賢二與師父幽默而有趣的對話,以及賢二跟隨師父悟禪的日常。這些從師父口中娓娓道來的參禪打坐、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均是以平淡中見天真,以平淡中見佛理。不得不說,這種以插畫設計為媒介淺顯易懂的開示方式讓人有一種零距離感。人物形象簡潔鮮明,畫面與文字簡潔明了,然而所有的簡潔卻成就了佛理的傳達。由于賢二小和尚所做的插畫設計得到了受眾的喜愛,其設計水準也獲得動漫界的承認。2015 年4 月28 日第十一屆中國國際動漫節上,以賢二小和尚和師父為主體人物的插畫設計《煩惱都是自找的》摘得漫畫類最高獎——金猴獎。
以佛教文化題材的插畫為例,什么樣的佛教插畫設計能夠撼動人心,在人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呢?
以日本插畫家的作品為例,我們發現,日本成熟插畫家的作品均呈現系列化,就像北京龍泉寺的賢二小和尚的系列作品一樣,所謂的文化與觀念便是從這日復一日、一幀又一幀的畫幅創作中流淌而來。然而,系列化看似數量的積累,實則是該插畫作品的內涵與美學的統一,以及豐富層次的展露。從這一點來說,這樣成系列化的作品離不開內容與形式的深度經營與創新。所以,插畫設計產業依舊是文化創新的過程。除了系列化,另一關鍵因素就是文化辨識度。例如,日本動漫畫家宮崎駿的作品,從最早一部到發行時間最近的一部電影,所有的作品中傳遞出的人文理念是一致而連貫的。由于作品所帶有的普世價值觀和獨特的傷感意味的人文關懷,對于觀者而言,宮崎駿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是日本動漫美學的標志之一。宮崎駿的作品從劇本和人物創作中的情感到音樂、整體電影制作都有異于他人的獨特氣質,堪稱典范,這是屬于宮崎駿電影的文化特質,是異于其他插畫師的文化辨識度。于人而言,文化辨識度是他的氣質和修養;于藝術作品而言,文化辨識度是其獨特的文化內涵和精神。
因而,賢二小和尚不僅僅是修佛之人,更是可以長遠規劃、深入經營的佛教文化品牌。從具有一定的文化辨識度到具有強大的品牌文化效應,這是一個長期的運作與經營的過程,需要漫長的時間,漫長的積淀,漫長的深耕細作。深耕細作的不只是插畫設計作品的相關制作,還有隱藏于作品之中、制作人團隊心中的文化觀念與創新意識。
賢二,永遠不會寂寞,有關他參禪生活的點點滴滴,日日可見于龍泉寺之聲的網站上。2015 年5 月,賢二從插畫世界中走了出來。誕生于龍泉寺的賢二機器僧,是一個身高60厘米,有著圓圓腦袋,鵝黃色微胖身體,集對話、唱歌等功能于一身的人工智能機器人。這樣一個擁有佛教世界觀的賢二機器僧一誕生,便成為佛教界的Siri,廣受歡迎。這樣一個涵蓋插畫設計到智能設計的案例對于禪宗美學來講,是一大革新。賢二于師父而言,是禪修之人;于大眾而言,是銜接古典與當代文化的禪意符號;于動漫設計而言,是出色的具有自身辨識度的文創品牌。
綜上所述,佛教文化所涵蓋的歷史文物、建筑、繪畫、雕像及佛門禮儀均可透過文化產業包括以插畫為主導的視覺設計形式進行輻射。一方面,其“以出世心行入世事”,依托于禪宗美學,為中國插畫設計所做的延伸與細化將成為文化領域內的拓展與創新;另一方面,作為亞文化現象之一的禪宗美學,為插畫設計產業迎來了新的前景與挑戰,更為插畫設計產品的品牌化與辨識度提供了嶄新的觀察視角與研究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