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聚富公司訴賽某、王某房屋買賣合同糾紛案為切入點"/>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徐曉月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合同僵局”并非是偽命題而是真實存在的①。由于合同解除權是形成權,在滿足合同的法定解除事由時,合同不會自動解除,須由權利人行使解除權,至于是否行使解除權,解除權人有選擇權,正是這樣的選擇權造成了實踐之中的“合同僵局”。
“合同僵局”是在合同履行的過程中因主客觀情況發生變化,致使合同難以繼續履行或合同目的不達,合同當事人之間對于是否繼續履行僵持不下形成僵局。若雙方繼續“僵持”下去,不但訂立合同的目的無法實現,而且將造成不必要的資源消耗,無益于合同當事人,也無益于社會。
學理上曾一度不認可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具體的理由:第一,違反合同嚴守。違約方若享有合同解除權將有違于合同嚴守原則,造成合同法體系沖突,動搖合同法根基。正如法諺所云:“訂約在己,解約不在己。”(Meum est promittere, non dimittere; It is mine to promise, not to discharge.)[1]第二,與合同解除作為守約方救濟方式的性質相悖。合同解除的目的在于消滅債權人的對待給付義務,使債權人恢復“自由”,從而有機會與他人訂立合同[2]。合同解除是對守約方的救濟,非違約方既可以要求解除合同也可以要求繼續履行。違約是不當的行為,而不當的行為不能產生合法的權利,在當事人未有相反約定或法律未做出相反規定時,合同實際履行是當事人之間“默示合意”的救濟方式[3]。第三,增加道德風險,引發“效率違約”。違約方在比較成本和收益后,若解除合同所消耗的成本小于履行合同所消耗的成本,或是解除合同所得的利益大于履行合同所獲利益,那么違約方當然首選解除合同。然而,“效率論”本身在我國不具有正當性,其結論與我國現行法存在結構性沖突;“效率違約”的概念引介到中國已三十余年,卻從未真正進入我國《合同法》[4]。而且,效率違約理論僅從經濟效率角度考慮合同能否履行,而沒有充分兼顧交易秩序和交易安全,尤其是當事人對合同有效履行的合理期待,另外,損害賠償未必能夠對非違約方提供足夠的救濟[5]。第四,欠缺理論支撐。“違約方解除權”既欠缺司法經驗的支撐,也欠缺學理的充分論證,還欠缺比較法的支持,出現在合同編“通則”而普遍適用于各種合同,實在是一個巨大的冒險,難免產生意料不到的惡果,故應盡量避免[4]。
然而,“合同僵局”卻在實踐中不斷發生,出現了肯定觀點,即認為違約方亦享有合同解除權。其主要理由:第一,效率。“違約方解除權”的出現是立法對現實需要的回應,其背后體現了合同法在不違反誠實信用和公平原則之下對效率的追求[6]。第二,審判實踐的需要。合同拘束與合同解除都是服務于合同目的,合同拘束是通過對合同當事人的約束來促進合同目的的實現,而合同解除是在合同目的不能實現時,使合同雙方擺脫合同拘束的機制和手段。在不能實現合同目的時,合同解除權是一種救濟性質的權利,因此合同解除權就不能夠為守約方所獨享[7]。第三,道德判斷的新理解。霍姆斯認為,在合同法中,違約的非道德性觀點完全混淆了道德與法律的關系,合同當事人在道德上并不負有履約的義務。而且效率違約并非是那種只考慮自己利益,全然不顧他人利益、背信棄義的自私理論。在效率違約理論中,違約方選擇違約的目的是為了追逐更大的利潤或者避免損失,行為人在選擇是否違約時并不是只考慮自己的利益,而是會綜合考慮合同雙方的利益,即使違約也會承擔違約責任讓合同相對方可以得到按原合同履行所能取得的同樣的收益[7]。第四,基于誠實信用的考量。對守約方的救濟不能是毫無限制的,守約方擁有解除權卻不行使,法律便再無遷就之必要,因此在守約方違反誠實信用原則而不行使解除權的情況下,應當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8]。
一般認為“新宇公司訴馮玉梅商鋪買賣合同糾紛案”開創了違約方解除權的先河。在馮玉梅案之后,一些法院在面對“合同僵局”時認為:法律未明確規定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但是也未明文禁止,在出現“合同僵局”時,一味地否定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有違公平,因此在特殊情況下應當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
對違約方解除合同的爭議,隨著2019年《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法[2019]254號,以下簡稱“《九民紀要》”)的出臺暫時平息。《九民紀要》為繼續性合同指明了破解僵局的方向,但是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草案)》(以下簡稱《民法典(草案)》)的出臺,爭議再次出現。在《民法典》起草過程中,對于違約方可否主張解除合同存在立場上的反復。《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一次審議稿)》(以下簡稱《一審稿》)第三百五十三條第三款肯定了違約方可以主張合同解除,《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以下簡稱《二審稿》)在保留該條款的基礎上做出了修改,其后的《民法典(草案)》和《民法典》都將此條款刪除。
《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是由《九民紀要》第四十八條轉化而來,是立法者選擇折中的體現。《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的規定為非金錢之債的“合同僵局”提供了解決方案,但是實踐中仍存在為數不小的金錢之債的“合同僵局”亟待解決。本文將以下文中的案例作為場景,探討在發生案涉場景時,不解除合同是否可以破解“合同僵局”?現有制度可否破解合同僵局?若現有制度不足以破解“合同僵局”,則最佳的解決之道為何?
2014年3月7日,原告(反訴被告)青海聚富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聚富公司”)與被告(反訴原告)賽某、王某(賽某之子)簽訂《商品房預售合同》,合同約定由賽某、王某購買位于西寧市城西區銀羚大街的一處商鋪,房屋總價款為5360610元,賽某、王某于2014年3月7日向聚富公司支付首期房款2250000元,剩余房款3110610元于2014年5月28日之前全部付清。合同簽訂后,賽某、王某向聚富公司交納購房款2250000元,余款經聚富公司多次催要未果,聚富公司將賽某、王某訴至法院。聚富公司訴請:賽某、王某向聚富公司支付拖欠的購房款3110610元,并承擔延期付款的違約金322570.26元。賽某、王某主張:解除雙方簽訂的《商品房預售合同》,退還賽某、王某已付購房款2250000元,并支付利息405000元。
一審法院判令賽某、王某應當向聚富公司支付購房款3110610元,并承擔延期付款違約金322570.26元,合計3433180.26元;駁回賽某、王某反訴請求②。二審撤銷一審判決,判令解除雙方之間簽訂的《商品房預售合同》;聚富公司無須再向賽某、王某交付房產,對于賽某、王某已經交付的2250000元房款應予退回,已交付錢款產生的孳息也應當一并退回;賽某、王某向聚富公司支付違約金1072122元③。再審法院維持二審判決,駁回聚富公司的再審申請④。
一審和二審的裁判觀點截然相反,一審法院認為違約方不具有合同解除權,而二審法院認為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不應當被排除,支持了違約方的主張。在該案的二審裁判中主要暴露出以下問題:第一,《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適用的前提是非金錢債務。而在該案例中賽某、王某所負的是給付購房款的金錢之債,因此二審法院運用《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進行說理是前提性的錯誤。第二,未對賽某、王某的財務狀況急劇惡化是否符合“情勢變更”的構成要件進行論述,而直接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以下簡稱《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情勢變更的事由應是不可歸責于雙方當事人的客觀原因,在大陸法系中引起“情勢變更”的事由主要是法令變更、通貨膨脹或是物價上漲[9]。而在二審的判決書中未說明是何原因引起賽某、王某的財務狀況陷入困境,僅以賽某之夫(王某之父)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賽某身患殘疾“一筆帶過”。另外,情勢變更的前提是不可歸責于雙方當事人的“情勢”變化,而該案中賽某、王某的財務狀況惡化在判決之中未能體現是否可歸責于二人,若可歸責于二人,則不能適用“情勢變更”解除雙方的合同。第三,賽某、王某所負之債依據傳統民法理論不存在履行不能的問題。二審法院認為賽某、王某的經濟狀況急劇惡化已無力再依約支付購房款,因此屬于“事實上的履行不能”。
從該案的裁判說理中可以看出,在《九民紀要》《民法典》出臺前,解決“合同僵局”的制度供給不足,法院面臨“無法可用”的窘境。二審法院認為解除合同無疑是打破合同僵局的最佳方式,而這也與實踐中眾多法院的做法一致⑤,對于買方而言,免去身負巨債之困境;對于賣方而言,可以尋找新的買方,達到賣出房屋,賺取購房款之合同目的,雙方當事人都可擺脫合同束縛以及訴累。但是如何讓違約方“師出有名”,即違約方有權主張解除合同,二審法院首先以“法無明文規定,也未明確禁止違約方解除合同”為由,肯定了違約方具有合同解除權,并以合同解除為落腳點。但是,這兩點間“道路”的搭建,卻呈現出了問題,二審法院在判決的說理部分的表述較為牽強,或“東拼西湊”,或“閃爍其詞”。
《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為非金錢之債的“合同僵局”提供了解決方案。由于案涉僵局是金錢之債引發的,因此該條在面對案涉僵局時無能為力。因此在現行法之下,案涉場景仍有法律適用上的困境。
在“馮玉梅案”之后,一些法院在面對合同僵局時認為:法律未明確規定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但是也未明文禁止,在出現合同僵局時,一味地拒絕違約方解除合同的主張有違公平,因此在特殊情況下應當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法院支持違約方解除合同的主要理由有:第一,從社會資源與公共利益的角度考量,解除雙方之間的合同有利于解約資源、維護公共利益;第二,合同已不再具備繼續履行的條件;第三,合同目的不達[10]。在法條的適用上法院主要援引《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第一百一十條、《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作為違約方解除合同的法律依據。但適用上述3個法條解決合同僵局均存在不足之處,下文將展開論述。
1.對《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簡單釋義
通過對《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簡單的釋義得出違約方具有合同解除權,這種方式錯誤地理解了立法者的意圖。法院援引《合同法》第九十四條作為說理依據的大體思路:《合同法》第九十四條中對主體所用的表述是“合同當事人”,“合同當事人”可解釋為包括合同違約方在內的各方合同當事人。因此,在法律未明文限定合同當事人為守約方時,可以通過本條解釋出違約方也享有合同解除權。但是,法定解除權是以違約方“根本違約”為核心進行制度設計的,確立“根本違約”制度的意義在于嚴格限定當事人的任意解除合同,以維護“合同必守”。我國《合同法》的起草深受《聯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的影響,以債權人的履行利益是否受到嚴重影響作為判斷根本違約的標準[11]639。法定解除權的首要目的是在一方當事人不履行給付義務時,免除對方的對待給付義務,基于此目的享有法定解除權的僅能是守約方[12]。因此,應當認為《合同法》第九十四條(除第一項“不可抗力”外)解除權人僅能為守約方。故而,簡單地對《合同法》第九十四條進行解釋,不能夠解釋出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也不能依據該條解除合同。
2.采用《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將違約方抗辯權理解為合同解除的依據
《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是法院支持違約方解除合同的主要法律依據。有研究人員對裁判文書進行梳理、統計,在支持違約方解除合同的案件中,有73.3%的法院選擇將《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作為違約方解除合同的主要依據。[10]原因在于:盡管合同解除與抗辯的機理不同,但是其達到的法律效果是一致的,即違約方不再履行原給付義務。從該條在《合同法》的位置來看該條屬于抗辯規范,其目的在于阻卻合同相對方的繼續履行請求權。違約方解除合同與排除繼續履行屬于不同領域,前者是合同權利義務的終止,而后者則屬于違約責任。在違約方不能履行合同的情況下,違約方雖然可以援引該條來對抗守約方的實際履行主張,但合同關系并不因此消滅[13]。《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合同僵局,成為僵局的合同在合同有效的期限內依然存續。
《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被廣泛援引的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中蘊含了“效率違約理論”和“違約救濟選擇論”,與“違約方解除權”的內在的效率價值具有一定的重合。繼續履行并不能適用于所有案件,以損害賠償取代之具有正當性,《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吸收了“效率違約論”的思想,也體現了“違約救濟選擇論”的思想[14]。合同之債需要債務人的配合,才能實現債權人的債權,在債務人不能繼續履行或是繼續履行的成本極高時,要求債務人繼續履行不僅違背民法的公平原則,而且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
盡管《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吸收了“效率違約論”的思想與“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內在效率價值有一定的重合,但是該條應屬于排除合同履行的抗辯權規范。因此,以《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作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依據是對該條性質的誤解。
3.采用《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
情勢變更制度的適用范圍較為狹窄,無法完全破除合同僵局。第一,案涉合同僵局是違約方的主觀原因造成的,而引起情勢變更的原因是當事人訂立合同時無法預見的客觀原因。第二,情勢變更通常是因為繼續履行對一方當事人明顯不公或是合同目的無法實現;但是合同僵局通常是違約方履行成本過高,但這并不必然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5]。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當前形勢下審理民商事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中指出:在調整尺度的價值取向把握上,人民法院仍應遵循側重于保護守約方的原則。第三,適用情勢變更應以雙方當事人之間存在利益嚴重失衡的情形為前提。在合同雙方之間的合同給付與對待給付并未失衡,只是違約方無法給付金錢之債的情況下,情勢變更對解決此類“合同僵局”也“無能為力”。
1.不解除合同能否“破局”
從邏輯與立法目的的角度上看,一個合同要么處于履行狀態,要么處于終止(包括解除)狀態,倘若一個合同既不履行,又不解除,處于不確定狀態,顯然非立法本意[15]。合同一方違約時,非違約方手中握有“選擇權”,可供非違約方選擇的“道路”有三。在非違約方選擇不解除合同時,有兩條“道路”供其選擇。第一,主張繼續履行;第二,主張以損害賠償代替繼續履行。在后一種情況下,即當債權人不解除合同而主張代替性損害賠償時,債務人以損害賠償代替原給付義務,但是債權人仍需要履行自己的原給付義務。
不解除合同同樣可以發生“代替性損害賠償”[2]。在傳統大陸法上,違約責任的任意性承擔方式是實際履行,但是此種情況在法國已經有所改變。依據《法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四十二條的規定,“一切作為之債或不作為之債,在債務人不履行的情況下,均引起損害賠償。”[16]實際履行已經不再具有“優先地位”,在發生違約之時原債務將轉化為損害賠償。同樣在德國,新債法運動前德國民法典不認可合同解除與損害賠償并存,當事人只能擇其一,學者們稱之為“解除陷阱”:損害賠償要以合同關系存續為前提,但是合同解除,合同關系將溯及既往地消滅,盡管該觀點符合邏輯推演,但是存在對非違約方保護不足、忽視合同當事人之間利益權衡的缺陷,因此在新債法運動中遭到摒棄[17]537。我國《民法典》第五百七十七條規定:“ 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應當認為繼續履行、賠償損失等措施之間不存在先后關系,不同違約責任之間是并列關系,可由非違約方進行選擇[17]612。
因此,在不解除合同的情況下,不能有效地解決“合同僵局”問題。違約方具體以何種方式承擔違約責任,選擇權在非違約方手中。在非違約方主張繼續履行時,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雙方當事人依然會處于“僵持”狀態。換言之,若非違約方主張損害賠償而不是繼續履行,那么雙方之間將不會形成“合同僵局”。特別是在違約方所負之債是金錢之債的情況下,繼續履行與損害賠償都需要向非違約方給付金錢。違約方無法援引《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進行抗辯,將無法利用抗辯達成與合同解除相同的法律效果,即免除原給付義務。就上文案例的情況而言,非違約方選擇繼續履行,則違約方需要繼續給付購房款,理論上金錢之債不存在履行不能,但是債務人已經陷入財務危機,其履行完畢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那么勢必要對債務人的按時履行和履行質量進行監督。如此將花費大量的時間、人力等成本對履行進行監督,因此在遇到此類“合同僵局”時,不解除合同無法真正解決“合同僵局”。
2.《民法典》中的“情勢變更”可否解決
“情勢變更”可否能解決“合同僵局”?在本文所引用的案例中,二審法院采用“情勢變更”即《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作為合同解除的依據,筆者認為這與“情勢變更”中所暗含的理念有關。“情勢變更”所暗含的理念:合同締約時的客觀基礎作為默示條款隱含在合同之中,一旦這種客觀基礎不存在,那么合同可以被變更或者解除。而客觀基礎的改變也是造成“合同僵局”的因素之一,因此有學者認為可以通過擴大“情勢變更”制度的適用范圍來解決“合同僵局”[18]。但是不乏反對的觀點,反對者從以下兩點闡釋“情勢變更”不能用來解決“合同僵局”:第一,“情勢變更”針對的是合同訂立之后發生的足以影響“合同基礎”的重大變化,這種變化不是由“不可抗力”引起的,而且這種變化也不能被商業風險所涵蓋,且這種變化是客觀的重大變化,導致合同的履行存在障礙;第二,從“合同僵局”和“情勢變更”的產生原因來看,引起“合同僵局”的原因不僅有客觀原因,也有主觀原因,并且產生“合同僵局”的原因多數是當事人在合同訂立時可以預見的原因,甚至可以說是當事人一方的主觀原因造成的,例如,商業經驗缺乏、商業判斷錯誤、經營能力不足等合同當事人主觀原因導致營業失敗進而產生“合同僵局”[19]。除此之外,“情勢變更”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即“明顯不公平”應當是對合同中“等價關系”的破壞,這種破壞足以影響合同的給付和對待給付[20]744。
《民法典》吸收了“情勢變更”,并在《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的基礎上加以修改,形成《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三條,但該條之規定仍無法解決案涉“合同僵局”。《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三條調整了情勢變更的構成要件以及行使方式,擴大了“情勢變更”的事由范圍,即包含了“不可抗力”,但是卻縮小了“情勢變更”的核心要件,即在后果上進行限縮,僅為“繼續履行合同對于當事人一方明顯不公平”,排除了“不能實現合同目的”。因此“情勢變更”的適用更加嚴苛。再從“情勢變更”的主觀要件,即不可歸責性上分析,一部分“合同僵局”是由于違約方的主觀原因造成的,具有可歸責性。因此,“合同僵局”無法依據“情勢變更”予以解決。另外,《民法典》第五百三十三條增設了“再交涉義務”。“再交涉義務”作為訴訟的前置程序,只有當再交涉無效后,當事人才有權請求法院或仲裁做出變更或解除合同的裁決。在解除和變更的適用順序上,應當在最大程度上維持當事人之間的合同關系,因此應當優先適用變更而不是解除[11]488。就此而言,“情勢變更”與“合同僵局”的解決思路“背道而馳”,解決“合同僵局”的最佳方式應當是解除合同而非維持合同關系。
首先,本文認為在特殊情況下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并不違反法律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從效率上看,我國合同法并未對民事合同與商事合同做出區分,而商事活動追求效率,并且具有天然的逐利性,因此用“效率違約”理論詮釋違約方可以解除合同具有正當性。從“合同嚴守”原則上看,當合同目的無法實現之時,空談“合同嚴守”不再具有實質意義。因此,違約方應享有解除合同的主張。
在明確違約方可主張解除合同的基礎上,其主張解除合同的權利性質是否為合同解除權?同樣是作為應對實踐中出現問題而產生的制度,公司僵局的解決模式可為合同僵局提供一些可資借鑒的經驗。二者的相似之處有二:其一,目的無法實現;其二,無法通過內部機制予以解決;因此,不論是合同僵局還是公司僵局, 其結局都是要通過訴訟機制進行解決[5]。因此,《一審稿》《二審稿》第五百三十三條第三款、《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賦予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是一種不完全的合同解除權,即“申請解除權”。“申請解除權”在性質上屬于形成訴權,形成訴權的行使需要通過司法途徑,形成訴權的判決具有既判力,只能適用于特定范圍。以此來與守約方享有完全的合同解除權相區分,守約方享有的是簡單形成權與形成訴權構成的完全解除權[7]。
違約方享有的僅是“申請解除權”,合同最終的解除仍需要由法院做出“司法解除”。司法解除作為合同的解除方式之一,與通知解除都是明示解除。司法解除是通過法院或仲裁機構全面審查決定是否解除合同;通知解除是通過通知的方式行使合同解除權。司法解除的優勢在處理重大合同問題時較為明顯,通過法院或仲裁機構的審查使得合同的解除更為謹慎,同時可以一并解決合同解除后的違約責任承擔問題。司法解除是法定解除和約定解除的補充,在合同解除權行使方式上是通知解除的補充,司法解除與通知解除相互配合、相得益彰是比較理想狀態下的合同解除制度[7]。“司法解除”制度體現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因此“司法解除”在我國不存在制度障礙,關鍵在于如何將該條款類推適用于金錢之債。
涉案場景是金錢之債,依照傳統民法理論金錢之債無履行不能,該理論似來源于德國“人不可能無錢”的教義[21]。但是該教義并非普世性的,即只有在經濟上欠缺清償能力而致使債務人履行困難時才無履行不能[21]。恰好案涉場景屬于上述“人不可能無錢”之情況,此時違約方所負之債無履行不能。但是,此時履行不能應屬“一時不能”而非“永久不能”,《民法典》第五百七十九條、第五百八十條的履行不能皆指永久不能,而非“一時不能”[21]。換言之,在我國《民法典》中未明確規定“一時不能”,此時,產生了類推適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之可能。
首先,從《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之規范目的考察,該條款是對理論層面違約方合同解決權的響應,也是在制度層面對“合同僵局”破解的支撐。《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保留了原《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的規定,并吸收了《九民紀要》第四十八條關于違約方在特殊情況下可以解除合同的規定。《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是在法定解除、約定解除和協議解除之外的新增規定,意在解決合同僵局[20]739-743。其次,從《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之規定考察,案涉情況是否可納入其第一款規定的三種情形之一,從而適用第二款之規定。本文認為,案涉場景至少可解釋為《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第二項的情形,即履行費用過高⑥。履行費用過高需要考慮到債務人的履行成本和債權人的履行利益,而履行費用過高顯然屬于前者遠大于后者的情況;此外,另一種考量方式是從債權人通過其他渠道獲得替代交易的可能性以及合理性,即在債權人獲得其他可替代交易比繼續履行合同更具有可能性以及合理性時,也應當認為履行費用過高[22]。顯然,無論用哪種方式考量履行費用過高,案涉場景均滿足。因而,本文認為案涉場景(金錢之債)具有類推適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破解“合同僵局”之可能。
本文認為,《二審稿》第三百五十三條第三款的規定無疑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但是《民法典》的制定已“塵埃落定”,因此應由立法論轉向解釋論。在今后的司法解釋中擴張《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的適用范圍,即認可金錢之債可類推適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之規定。在審理過程中,法官應當在考察違約方主觀形態、審查合同履行客觀條件基礎上,對自由、秩序、效率,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社會成本等因素進行綜合考慮,做出合同繼續履行或解除的價值評判[15]。
發生“合同僵局”,特別是違約方因自身財務狀況惡化,無法再履行合同而主張解除合同,而守約方要求繼續履行合同時,解除合同無疑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但在實踐之中,各個法院在具體裁判路徑上卻不盡相同:對《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簡單釋義;采用《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將違約方抗辯權理解為合同解除的依據;采用《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六條。而這三種做法均存在不足,無法解決案例中的“合同僵局”。解決“合同僵局”最好的選擇應當是賦予違約方申請解除權,由法院或仲裁機構審查是否具備解除合同的實質條件,從而決定是否準予解除合同。《二審稿》第三百五十三條第三款的規定無疑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但是沒有被立法所采納。目前的最佳解決之道是類推適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
注釋
① 有觀點認為,“合同僵局”實際上是偽命題:“‘交易僵局’觀念產生的根本原因是忽視了在合同不解除的情況下債權人可以主張‘替代給付的損害賠償’,也忽視了債權人的‘減損義務’。”換言之,繼續履行不是守約方唯一的選擇,守約方亦可通過主張損害賠償來代替違約方的原給付,因此,守約方在有其他救濟途徑時,合同的履行不會產生僵局。另外,守約方請求違約方繼續履行不一定需要通過訴訟的方式行使,通過函告的方式亦可行使。抗辯亦然,盡管抗辯發生作用的主要方式是在訴訟的場合之中,但是通過函告的方式依然可以行使抗辯;盡管解除合同與主張履行抗辯的機理不同,但是二者對于債務人免于繼續履行合同的法效果是相同的,即債務人免于繼續履行合同,因此在發生抗辯事由時,真正“著急”打破“僵局”將會是守約方,守約方為了確定合同效力會積極地通過司法的方式進行確認,合同僵局當然不存在。(參見:郝麗燕.走出違約方解除權的誤區[J].南大法學,2020(03):15-32. 肖建國,宋史超.《民法典》合同司法解除規則的程序法解讀[J].浙江社會科學,2020(12):46-57.)
② 參見青海省西寧市城西區人民法院(2017)青0104民初912號民事判決書。
③ 參見青海省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青01民終1373號民事判決書。
④ 參見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青民申416號民事裁定書。
⑤ 如,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市人民法院(2016)寧0181民初3426號民事判決書;四川省廣漢市人民法院(2015)廣漢民初字第1702號民事判決書。
⑥ 本文所引用案例的判決書之中未明確交代賽某、王某的經濟情況惡化的具體理由,若賽某、王某系被法院凍結財產,此時,本文認為可解釋為《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情形,即法律上不能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