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平
(云南民族大學,云南 昆明 650091)
“國家理性”源于1567年意大利佛羅倫薩“資政會”。1589年喬瓦尼·博泰羅在《論國家理性》一書中對“國家理性”進行了系統的詮釋。喬瓦尼·博泰羅認為,國家理性是建立、保存和擴大統治的各種方式或手段方面的知識[1]。國家理性強調國家是一種超越任何個人、團體和組織的公共權威,為了維護公共秩序和推進公共事業,可以或者不得不違背普遍道德法則的原則[2]。國內學術界對于“reasonofstate”的翻譯存在爭議[3],目前大部分學者贊成“國家理性”這種翻譯,認為“國家理由”是一種誤譯。裴自余認為,從“國家理由”到“國家理性”的變化反映的是中國問題的觀念形態的變化,正是由于中國發展的需要,因此要求國家實現理性化,一方面是國家外交的理性化,另一方面是國家內政的理性化[4]。目前,學術界在對國家理性的研究過程中,主要是將國家理性和國家治理或者國家對外政策結合起來,或者探討國家理性的不足。左高山等人認為,所謂國家制度的“頂層設計”,體現的就是一種國家理性,它是從戰略層面謀劃國家治理體系的現代化;國家治理體系作為一個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等各個領域的制度系統,必須從總體上理性地考慮和規劃各個領域的改革方案[1]。目前,學術界關于國家理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論層次,缺少將國家理性與基層實踐結合起來進行分析。
本文嘗試從國家理性的角度出發,通過實地調查,了解四川省綿陽市B村地震前后的環境狀況,對比分析國家在災后重建政策推動農村環境治理改變的深層次原因,進而探討國家理性是如何通過災后重建在鄉村環境治理中發揮作用的。
本文調研點B村是位于四川省綿陽市游仙區的一個偏僻小村莊,距離市區較遠。當地種植的主要農作物包括玉米、花生、小麥、稻谷以及油菜等,熟制為一年兩熟。當地的支柱型產業是蠶桑業,當地農民主要通過養蠶和養殖家畜的方式增加家庭收入。在“5·12”汶川地震前,當地按照傳統農業的方式安排生產生活,每家每戶都修建糞坑儲存家畜的糞便,從而生成有機肥料,并且將養蠶期間的殘渣傾倒在土地中作為肥料。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對于農藥包裝、塑料薄膜等廢棄物,當地農民大多直接丟棄在農田邊或路邊的小溝中。這些廢棄物在污染土壤的同時,還會污染水質,導致下游地區的農作物減產。在農作物收獲過程中,由于受傳統農業種植方式的影響,當地農民往往直接將大量的農作物秸稈進行焚燒,用焚燒后的灰燼增加農田肥力。
在2008年以后,國家為了促進該地區的災后重建,對該地區的發展制定了一系列的規劃。在國家有關規劃的支持下,該村環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糞坑變為沼氣池,生活污水排放系統得到完善,垃圾處理設備增加,亂丟農業廢棄物和焚燒秸稈等現象逐漸消失。
過去,盡管B村農民在生活、生產中也存在一些有利于環境保護的行為,但是對村莊整體環境的改善沒有起到明顯作用。也就是說,農民理性并不足以支撐農村環境治理。事實上,農民自身的理性過于零散,且不能將環境保護理念很好地融入日常生活。因此,還是需要從國家理性的角度來分析,探討在該村災后重建過程中,國家是如何通過農村基礎設施改造、理性生態人的培育以及生態協同機制的建立等措施建構國家理性,并指導農村環境治理工作。
“5·12”汶川地震后,國務院制定了一系列政策支持當地恢復重建,如《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條例》等,并編制了《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總體規劃》,指出重建的具體目標為“經濟有發展、生態有改善”[5]。這體現了國家在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中注重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協同共進的宗旨。在當地災后重建的各項規劃中,國家將生態環境保護單獨列出,劃分不同的生態建設區,而B村位于農業生態建設區。該區域的農村按照國家標準因地制宜重建新型農村,著力營造綠色宜居的鄉村環境。由此可見,國家在當地農村發展中扮演著控制者的角色,通過政治權力控制農村社會的發展規劃,提高社會效率和自身效率,并通過維持一定的社會秩序,對個人生產生活進行安排,實現社會精確運行的目標[6]。
“5·12”汶川地震過后,國家撥款對當地農民的住房改造進行補貼,由此B村農戶開始拆土房、建樓房。與此同時,政府部門要求每一戶樓房都必須修建沼氣池,將住房建設和清潔能源利用結合起來。國家通過財政補貼大力推進山區鄉鎮普及沼氣使用,積極發展適合農村特點的清潔能源,不僅使秸稈等農業廢棄物得到最優應用,而且減少了對環境的污染。當地政府通過采取戶分類、社收集、村轉運、鎮處理的垃圾處理模式,改變了村民以往到處丟棄生產生活垃圾或焚燒垃圾的做法。此外,該村還增設了大量的垃圾桶,對農藥包裝袋、塑料薄膜等農業生產廢棄物進行回收。當地農村基礎設施的改造升級為農民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環境,讓農民切身感受到政策所帶來的益處。
無論是沼氣池的普及還是垃圾處理模式的升級,僅僅依靠個人或者企業的努力是不可能達成目標的,只有在國家的強力支持下才能夠實現。必須依靠國家的財政支持以及國家公共權威提供的保障,才能有效控制農村的建設過程,維持農村社區的社會秩序,保證重建過程按照國家理性選擇順利展開,從而精確地達成國家目標。
國家環境治理中的國家理性具體表現為公民的實踐理性,其既表現為公民對國家的認同,也表現為公民的美德[1]。但國家理性與公民個人理性之間始終存在著某種緊張的關系,因此,國家環境保護政策的順利實施,需要通過國家話語向農民宣傳發展環保農業對其自身和家庭的作用,從而提高農民對政策的支持力度。即通過對國家政策的包裝宣傳,實現對個人理性的改造,使農民從“理性經濟人”轉變為“理性生態人”[7],讓國家理性成為個人的理性,提升農民環境保護意識。理性生態人兼具“理性人”和“生態人”雙重屬性,強調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對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發展的價值和意義[7]。農民作為農村生活的行動者,他們的認知會深深影響國家鄉村環保政策的落實,但是受市場經濟的影響,農民常常以犧牲環境為代價促進自身發展。因此,培育農民的生態環保意識,使農民成為理性生態人,是實現鄉村環境治理的關鍵。
以前,B村處理垃圾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對生活垃圾和秸稈等進行焚燒填埋處理;另一種是對農業生產過程產生的農藥包裝等垃圾,隨手丟棄在田邊。而在“5·12”汶川地震過后,一方面,國家為了建設生態鄉鎮,在各個村莊通過廣播、海報和標語等宣傳方式,開展關于秸稈焚燒和生活垃圾處理工作的宣傳,向當地農民宣講垃圾處理不當的危害以及垃圾分類收集處理的益處;另一方面,當地政府為了推進生態村莊建設,切實保護生態環境,也制定了一些獎懲措施。總之,政府通過宣傳和強制實施的方式將環保觀念傳遞給農民,不僅可以提高農民的環保意識,還能增強國家行為的合法性。
農民為響應國家號召而約束自身行為的過程體現了國家意志。培育農民成為“理性生態人”是國家為了推進農村環境治理的理性選擇,既保證了農民自身的利益,也維護了公共利益。國家理性是建立在整體性社會之上的社會意識,國家通過賦予農村居民一種身份和所對應的行為規范,要求農民按照要求規范行為,以達成國家既定目標,從而維持社會秩序。
國家在鄉村環境治理中發揮著統籌全局的作用。國家依靠自身公共權威將農村環境治理相關主體統籌起來,形成農村生態環境治理圈,建立生態協同治理機制。這是國家保護農村生態環境的理性選擇,其核心在于充分利用包括農民群眾在內的各方力量和各種資源,在確保提高經濟效益的同時,提高環保效益。一方面,國家在推進農村環境治理中,協調各方利益,承認各主體的能動性,促使企業、農戶等和當地政府形成聯動的整體,凝聚各方行動者的力量,推進生態農村建設。另一方面,國家為農村環境治理提供公共供給方向,在價值導向、政策制定和監督監管等宏觀層面發揮作用,為農村環境治理提供良好的政策環境。
在B村,國家對農民購買農機實行財政補貼。借助此項政策,收割機可直接進田收割糧食,并直接將農作物秸稈粉碎還田,不僅有效緩解了目前當地農村青壯年勞動力缺失的問題,而且增加了農民的家庭收入,保證了農業生產的順利進行。當地政府還鼓勵有關企業對農業廢棄物進行回收再利用。在這一過程中,企業通過低價回收農業廢棄物,高價賣出再生物,達到企業盈利的目的;農戶通過售賣原本會堆積在水溝內腐朽的農業生產廢棄物而增加家庭收入,最終實現國家、企業和農民之間利益的協調。
國家所推行的環境政策是綜合考慮各方面的利益關系后進行理性選擇的成果。生態治理機制的構建改變了以往人們對企業只會污染環境的錯誤認知。國家主導下的環境共同治理機制則實現了生態治理多元主體的良性互動和傾力合作,從而達到生態環境建設和經濟發展同步進行的目標。這一過程也是國家理性建構的過程。
鄉村環境治理是鄉村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推動國家治理現代化即國家理性的實現具有重要意義。
在鄉村環境治理過程中,國家理性是通過發揮基層干部“中間人”角色作用和激發農民主體性共同實現的。基層村干部扮演著國家與農民之間“中間人”的角色。在鄉村環境治理中,基層干部發揮上傳下達的作用,即將國家建設生態宜居鄉村的意志傳達給農民,幫助農民理解國家環境保護政策,增強農民對國家的認同。同時,也將農民關于人居環境的需求反映給國家。在這一過程中,首先,國家根據農戶需求和地方實際,因地制宜地對鄉村環境治理工作進行頂層設計,制定出順應民意的環境保護政策;其次,借助壓力型體制,將農村生態環境保護的具體行政命令下達給基層村干部,且督促基層干部將國家關于鄉村環境治理的政策及時傳達給農民,確保農民能夠準確理解有關鄉村環境保護方面的政策,并用其指導自身生產、生活實踐,從而推動鄉村環境治理工作的有效進行。
農民是鄉村環境治理的主體力量,只有充分激發農民的主人翁意識,才能推動鄉村環境治理工作的順利落實。一方面,在資源下鄉的大背景下,國家通過惠農政策和精準扶貧戰略,向農民直接分配各類補貼,大大地縮短了國家與農民之間的距離,提升了農民對國家的認同感以及共享農村基礎設施的能力[8]。農村基礎設施的完善為鄉村環境治理工作的開展奠定了物質基礎,農民認同感的提升也為農民理解支持國家鄉村環境治理政策提供了思想基礎。另一方面,國家改變賦權模式,由單向式賦權轉變為參與式賦權[9],改變以往由國家強制命令單向鄉村環境整治的方式,通過宣傳教育的方式,直接與農民互動,為農民賦權,增強農民在鄉村環境治理中的主體性,使農民從“理性經濟人”轉變為“理性生態人”,自覺參與到鄉村的環境整治過程中。
國家通過政治權力搭建鄉村環境治理平臺,通過基層干部、農民等多元主體參與鄉村環境治理工作,建構國家、基層干部與農民有效銜接的鄉村環境治理框架,激發農民主體意識,促使農民、基層干部和國家之間形成良性的循環,共同推動鄉村環境治理現代化,實現國家理性。
鄉村環境治理與國家理性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系,國家通過政治權力對B村災后建設進行指導,村莊按照國家新型農村的標準進行建設,實現農村生態保護和經濟同步發展,從而完成鄉村環境治理目標任務。同時,國家理性也體現在鄉村環境治理之中。鄉村生態環境治理離不開農民和基層干部的參與,國家通過農村理性生態人的培育提高了農民的主人翁意識,通過基層干部的中間介入為農村生態環境的維護提供支持,從而構建出由國家、農民、基層干部和社會組織構成的生態治理機制。總而言之,鄉村環境治理是國家推進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理性選擇,是國家理性實現的必要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