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楚婷(暨南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學院)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不斷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學習、工作方式,技術的發展同樣也沖擊著傳統圖書館的紙質館藏管理模式,數字化信息技術與圖書館的融合實現了對海量文獻信息以信息網絡的方式輸出,成功打造成一個“數字圖書館”。數字圖書館類似于一個大型的電子化信息倉庫,將紙質版的館藏文獻轉化為電子版的數字圖書,同時有效整合電子資源,以便進行信息檢索與館藏管理。然而,數字圖書館建設過程中的知識產權問題成為其發展的瓶頸。受到作品許可機制缺失的限制,數字圖書館基于合法渠道獲得的版權作品數量有限,在追求數據資源豐富時不得不面臨版權侵權風險。盡管圖書館為陳列或者保存版本的需要,復制本館收藏的作品的行為屬于《著作權法》中規定的合理使用情形之一,但超出合理使用范圍的,無疑會構成侵權。
網絡環境下的信息傳播是打破時間、空間界限的,對讀者自由開放,著作權人難以對此進行控制;著作權則是保護作者的智力成果,制止他人未經允許而非法利用,保障作者對作品的控制與利用。數字圖書館所追求的知識共享與著作權強調的專有權利保護從表面上看似乎是背道而馳的。在數字環境下,傳播效率的提高使著作財產權面臨更大的爭議,其過于寬泛的排他性范疇將阻礙信息的自由流通。[1]為了平衡數字圖書館與版權人之間的利益關系,需要對數字圖書館建設中版權問題尋找解決路徑,筆者主要從合理使用、法定許可、延伸性集體管理這三種模式進行分析。
數字圖書館需要豐富文獻資源的數量和利用方式才能釋放其機能,未來要真正實現知識共享,面臨著擴張合理使用范圍的需求。然而,合理使用制度是建立在尊重著作權人基礎上,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無限地擴張合理使用范圍勢必造成著作權人潛在市場和價值的損害,因此數字圖書館的發展不能過度犧牲著作權人的利益。
僅僅依托合理使用規則的擴張來保障數字圖書館的發展是不充分的,數字圖書館只能在合理有限的范圍內使用和傳播作品。雖然在檢索的基礎上為館內讀者提供片段式的文獻資料,來展示作品的基本內容和信息,這是符合合理使用的范圍,但仍然與數字圖書館實現知識共享的最終目的相去甚遠。在谷歌公司與王莘侵害著作權糾紛案中,作者王莘(筆名棉棉)發現谷歌未經許可將涉案圖書《鹽酸情人》數字化掃描的電子版本在網站中上傳并傳播,侵犯了其著作權,遂提起訴訟。法院認為,對數字圖書館僅提供電子作品的行為不能簡單地認定為屬于合理使用,如果對于提供作品片段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實現了圖書館檢索功能,則不會對著作權人的利益造成不合理的損害,但是對于“全文復制行為”已對原告作品的市場利益造成潛在危險,將不合理地損害原告的合法利益。[2]未經許可將作品的復制件傳輸到互聯網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圖書館為保存版本的需要而復制的合理使用范圍。
2020年最新發布的《著作權法》對合理使用進行了更嚴格的限制,在列舉式的基礎上增加了關于“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的規定,這并不是意味著更加擠壓合理使用的范圍,而是回應了合理使用應尊重版權的訴求。法律規則不應隨著技術的發展而盲目擴張或限縮,如果為了迎合技術發展而過度擴張合理使用范圍,將會破壞《著作權法》的制度核心——利益平衡。數字圖書館承擔著公共文化服務使命,固然是維護公共利益的關鍵,但同時著作權人是創新發展的主體,個體權利不應被忽視。數字圖書館的發展使作品復制、傳播方式發生變革,合理使用規則在應對挑戰時應當堅持著作權權利限制規則的制度功能,實現個體權利與社會文化發展之間的利益平衡。因此,鼓吹合理使用規則的擴張來保障數字圖書館的發展,將會損害著作權人的利益,這是不可取的。
法定許可模式是指在法律規定的情況下,可以不經著作權人同意使用該作品,但需支付報酬的行為。法定許可模式意味著著作權授權交易的價格法定化,免去了授權交易磋商的過程,既實現作品的有效傳播與利用,又能保障著作權人的經濟收益。面對數字圖書館大規模的版權使用,對于超出合理使用范圍以外的使用方式采取法定許可模式,可以轉嫁談判磋商成本,降低作品交易成本,這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但這意味著法定許可范圍要不斷擴大,以適應網絡技術的發展。然而,法定許可存在定價效率上的難題,其定價一般低于作品的市場價值,作品許可費無法根據市場供求關系來調整,導致交易定價的僵化、滯后,作者可能無法實現理想的經濟收益,最終挫傷了作者的創作激情。另外,著作權客體的非競爭性與非排他性,決定了使用者甚至侵權人的不確定性[3],無論對于著作權人還是第三方來說,確定潛在使用者的數量極為困難,法定許可的付酬標準難以精確化。過度擴張法定許可的范圍,不利于著作權市場的自由競爭,損害作者預期收益,著作權法的激勵作用減弱,不利于作品的創新與傳播,最終也會威脅到數字圖書館的發展。
延伸性集體管理中存在著“選擇退出”機制,即著作權人可以書面聲明不得對其作品進行集體管理,相較于合理使用、法定許可,延伸性集體許可是一種強制性較弱的權利限制制度。[4]同時,作為直接的交易對象,延伸性集體管理組織不僅能夠節省市場信息的傳遞成本,也能根據市場情勢的變化調整許可協議條款,克服了法定許可定價機制僵化的弊端。[5]在不損害著作權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障作品的合法有效傳播與利用。因此延伸性的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在實現著作權人、使用者、公共利益之間的平衡提供了一個相對理想的解決方案。
延伸性集體管理是建立在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制度基礎上的,又稱為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延伸管理。一般來說,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需要獲得著作權人的授權,成為集體管理組織的會員,才能對作者的相關權益進行管理,而對非會員的作品無權進行管理。然而,作品的傳播方式因為科技發展而發生了飛躍式變化,作品創作主體更加復雜多元,作品創作的數量達到空前的提高。傳統的集體管理組織難以實現大規模的作品使用,要集體管理組織從海量的權利人手中獲取初始授權是不可能也不經濟的。基于效率的考量,在集體管理制度基礎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應運而生。在法律授權的正當性前提下,集體管理組織在一定限度內代替非會員權利人集中授權,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現有制度許可效率低下的不足[6]。延伸性集體管理組織最早出現于20世紀60年代的北歐國家地區,目的是為了解決廣播產業發展以來的大規模許可問題。一方面在廣播組織大規模使用作品時,不會因沒有與少數非集體管理組織會員的協商而導致侵權;另一方面未加入集體管理組織的著作權人,也得以借助集體管理組織與已使用者協商達成的許可條件獲得收益。[7]由于涉及非會員作品的利用,該組織得以有效運行的基礎之一便是要求在某類作品領域中具有廣泛的代表性,才能有足夠的能力管理會員與非會員的作品并保障作者的權益。
延伸性集體管理旨在解決大規模許可產生的交易成本問題,目的都是應對當時新技術帶來的作品許可問題,為數字圖書館解決版權問題提供了新思路。
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新資訊手段的多樣化,給侵權者帶來了更大的便利,從而使得著作權人的維權成本激增。數字圖書館主要包括自建數據庫與購買數據庫。通過采購數字資源的方式,圖書館難以對其版權情況逐一審查,一旦采購數據庫中包含侵權作品,在互聯網環境下,侵權作品傳播速度及數量是極大的。另外,對于自建數據庫,當涉及全文數據庫開發或聯合其他圖書館共建共享數據庫開發時,如果圖書館沒有確保所使用素材的授權使用,將會造成一系列的侵權隱患。由于侵權行為的隱蔽性,著作權難以對其進行監控與統計。因此,在發生大規模著作權侵權的情況下,延伸性集體管理組織能夠代表個體權利人對使用者進行維權,有效保護非會員著作權人的權利。同時延伸管理制度只是提供了額外的權利保護模式,權利人可以在一定情況下聲明退出延伸性集體組織,并不會對這部分權利人造成損害。
數字圖書館的運作是通過借助計算機網絡來存儲人類知識,并對信息進行有效整合,為讀者提供高效便捷的檢索服務和信息獲取服務。這種服務是不受時間、空間限制的,因此數字圖書館的發展需要以最低成本追求傳播效率的最大化,實現知識信息在社會公眾之間的自由共享。數字圖書館要高效利用作品可以通過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來解決。延伸管理制度與傳統的個別許可模式相比,最重要的潛在效益在于該制度能有效降低版權的交易成本。傳統個別許可模式無法克服大規模數字化作品許可的交易難題。特別是在當前版權交易呈現海量使用、不同權利的商業利用、作品的跨區域流轉等特點,個別許可模式下數字圖書館需要花費巨大的搜索成本來確定具有版權的潛在合作者,并且對每一次或每一個作品的利用都要獲得著作權人的同意,這不僅降低工作效率,也增加了圖書館運行成本。更增加了版權許可的交易成本。可見,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可以為數字圖書館合法有效利用作品提供可能,在大規模使用作品時,不會因沒有與少數非集體管理組織會員的協商而導致侵權。
除此之外,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可有效開發孤兒作品。孤兒作品是指尚在著作權保護期內而無法找到該著作權人的作品。對于孤兒作品的利用,一般會導致兩個后果,一是不經過著作權人的同意,直接利用該作品,從而可能構成侵權;另一種后果是因害怕受到侵權追訴而放棄對孤兒作品的利用。基于開發孤兒作品的需要,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能夠便利圖書館獲取許可,以使用那些無法使用的作品,確保會員作品和非會員作品在最大范圍內有效利用。
版權法本質上也是利益平衡機制,一方面要保護權利人私人利益,另一方面要保護公眾獲取信息的權利,實現權利人、使用者和社會公眾三者之間的利益平衡。[8]在尋求數字圖書館發展中版權保護問題的路徑時,也要秉持利益平衡的理念。面向數字圖書館發展的延伸性集體管理,可以采取“一攬子”的許可模式,一次性授權數字圖書館需要利用相應的作品,來降低授權許可成本,提高傳播效率。在大規模使用作品時,數字圖書館不會因沒有與少數非集體管理組織會員的協商而導致侵權??偠灾由煨约w管理模式能夠在不損害著作權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障作品的合法有效傳播與利用,為數字圖書館的創新發展提供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