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賬，時間留下的腳印

文/明前茶

兩年多前，大雪紛飛之時，小詹去了一趟日本山間，在“溫泉水滑洗凝脂”的同時精神也得到了微妙的升華，改變就是她給我們帶回了手賬。

日本人設計的手賬纖細又優美，園藝手賬不時夾入《玫瑰圣經》一樣的迷人手繪，從孵化種子到扦插幼苗，到培植青苔與如何延長花球的壽命，園藝知識點應有盡有；烘焙手賬教你50多種點心的做法；茶道手賬連舉辦小型茶會時，墻上要掛什么書法條幅，煮水用的鐵壺嘴應該對著誰，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手賬上辟有張貼干花與落葉的地方，粘貼發票與電影票、歌劇票的地方，還有張貼生日賀卡和旅行明信片的地方。

反正，這看上去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的生活日志，就像魯迅先生當年留下的日記一樣，到訪內山書店里喝過幾碗茶，花了幾角錢買書；蕭紅來訪時家里是否有陪客，有沒有喝上一碗黃酒；魯迅先生自己為青年作家設計的叢書，封面的套印是否順利；臘月天許廣平出門買菜，有沒有買臘梅花……你可以在里面聽到生活那壺水發出的不同聲音，熱水咕嘟咕嘟，冷水叮咚叮咚，心境偶爾是“梅花熏徹三千界”，偶爾是“竹葉吹來一陣風”。

在“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年歲過去之后，時間光速流逝，自己的頂發在日益稀疏，留下一本手賬是令人慰藉的一件事。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一年過去，小詹建議大家再帶著手賬相聚，看這一年誰過得符合自己理想中的模樣。結果，每個人都像被班主任突擊抽查課堂筆記的初中生一樣惶恐，因為我們手賬上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容量都是空白。

忙于送孩子上培訓班的媽媽，手賬上只記著報班的各種費用，老師布置要買的各種參考書與練習冊，記著她在培訓班樓下的咖啡館里制作報表的韌性，她以一句話概括自己的生活：“自從兩個娃開始上小學，我就修煉成諳熟‘雞娃’規則的千年狐貍”；忙于護理嚴重骨關節炎老父親的女兒，手賬上只貼著老爸的各種化驗單和輪椅保修單；忙于工作的IT創業公司中層，一天有13個會議要開，她也不能向老板抱怨工作超負荷，因為老板堅持要與所有員工在同一個大開間里工作，吃一樣難咽的外賣，老板一進廁所，廁所門上的顯示屏也在顯示他的如廁時間。

最后這位，一年下來手賬本只記了3頁，分別是元旦一頁，清明一頁，中秋一頁。誰想她的年末嘆息被她母親聽見，剛退休的母親把手賬要了去，準備第二年記錄她從杭州城返回富陽老家生活的見聞。女兒有些惶恐：“明年，所有的日期都不對了呢。”母親回答：“可明年，春天是一樣的，鄉里的作息是一樣的，所有用錢買不來的東西是一樣的。”

母親答應女兒，把鄉里的四季流轉與花草消息，都粘貼在這個本子里，給她觀賞與嗅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