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民坤
2020年12月4日,筆者收到一面錦旗,隨后醫院以此推送了標題為《妙手回春治頑疾,家屬致謝送錦旗》的公眾號。聯想到杜治政教授[1]在《醫學與哲學》雜志刊登的《臨床判斷:基于病人的真實世界》一文,不禁發問:病人為什么送了錦旗?這錦旗反映的真實世界是什么?我們離病人的真實世界究竟有多遠?如何進入病人的真實世界?
病人,女,6歲,眼睛奇癢,晚上更甚,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以她奶奶的說法,“看她揉眼睛,真想把自己的眼睛給她了”。半年來,反復就醫,幾經周折,后經鄰居介紹來診。針對這個病人,筆者開始也束手無策。后注意到小女孩面部膚色,特別是眼周圍膚色偏黃。憑經驗,這是與眼部菌群失調有關。同時了解到孩子的媽媽極為注意衛生,家里各種消毒,于是,筆者有了思路。除處方用藥之外,又對家長進行了微生物知識教育,特別是人與微生物的正常關系,告知過度清潔的危害及具體的糾正方法。幾天之后,孩子的病情明顯好轉,不久痊愈。于是,家屬想到了“感謝”。經過與介紹人的反復商量,他們選擇了送錦旗,并交給醫院辦公室。
這是滿滿的愛,這是醫學、醫療最為溫馨一幕。“當病人向你送錦旗時,不要視為尋常,不要嬉笑自若,請整衣斂容,肅然接受這份美意吧!因為在這一刻,你就是病人眼中所向無敵的勇士,龍舟競渡的冠軍,舒卷絢爛的狀元。”[2]取得療效,被人尊重,那種感覺真好。但是,筆者的內心卻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安,也有一絲絲的無奈。
答案是“我治好了她的病”,但筆者認為根本原因是“她經歷了痛苦,且其他醫生沒有解決她的痛苦”。假如病人沒有經過其他的治療,直接找到筆者,病人還會有這種感謝嗎?當然不會。假如醫生及時發現了他們錯誤的衛生習慣,幫助他們掌握正確的衛生理念,并抵抗住了致病菌侵襲,那他們會感謝醫生嗎?當然不會。筆者相信更多的基層醫生都是這樣為病人服務而沒有得到感謝。這個病人只是因為各種機緣巧合,讓醫生的價值在具體的療效上得到了表達。錦旗的背后,一定是病人無限的痛苦,或無數次的求醫無效、求醫無門。
事實上,在我們享受錦旗的美好之時,與之相反的是醫患關系的緊張和沖突。在對394 名醫學研究生的調查中,有81.22%認為當前醫患關系很緊張[3]。目前醫療場所暴力已成為全球現象且發生率日益升高, 群體圍攻醫院或者毆打醫務人員現象時有發生,有些甚至演變成惡性刑事犯罪。
所以,我們要分析這種感謝背后的原因和邏輯,理解病人所承受的痛苦和委屈。假如我們因此自得,那說明我們的內心、我們的體制、我們的宣傳還不了解病人的真實世界。面對錦旗,真的“不要視為尋常,不要嬉笑自若,請整衣斂容”,但不是“肅然接受這份美意”,而應該表示深深的愧疚。這是筆者當時的感覺,也是寫《行醫日記》時的感覺,一聲聲的“謝謝”足以說明患者的弱勢地位[4]45,更何況是錦旗。我們在享受病人溫馨的愛意之時,更應體悟到這正能量背后的真實世界。
表示感激之情的方式很多,除了口頭感謝、感謝信等,紅包、錦旗、土特產也是常見的方式。紅包太直接,也太過敏感,而且,弊端太多,相關規章制度對此有明確定性;土特產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唯有錦旗,顯得高尚,可及性又高,能夠表達感激之情,也符合法律、道德、習俗等社會文化要求。所以,這個病人選擇錦旗。但是,錦旗還有一些隱性成本和代價。對當事人來說,生怕表達不當、表達不周、表達不夠。
當然,錦旗也能給醫生帶來利益:一是心靈上的愉悅,這一點價值無限;二是醫院可能會因此獎勵醫生;三是掛在墻上,提升醫生威信,吸引更多病人就診。
第一點心靈上的愉悅是最為可貴而難得的,這是錦旗文化存在的價值。但是,這一價值又是脆弱的,遇到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就會打折扣。第二點的收益通常會有,但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至于第三點,筆者更擔心錦旗誤導病人就醫,眼科病人受錦旗引導前來就診,大概率不能如病人所愿。另外,錦旗會提高病人對醫生的期望值,基于生命的復雜性和醫學的局限性,醫生往往無法實現病人的這種期望。因此,筆者并不會以個別成功的病例為傲,更不想用錦旗去吸引病人。再有,在現有體制之下,對基層醫生來說,病人來診,是服務,而不是收益。這一點有別于大醫院的專科醫生。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錦旗制作者的收益是確定的,它會催生或助長這個行業。還好,送錦旗只是偶爾發生,并不能給錦旗制作者帶來多少利益,但那些與醫療相關的高產值、高流動行業呢?那可是一個極為龐大的利益鏈。這一點要引起高度重視,也許很多醫患矛盾正是基于這個利益鏈的后果。
總之,病人選擇錦旗,是此時此境的情感表達需要,也是社會文化的影響結果,更有潛在的利益因素。當錦旗成為一種文化時,它又會影響醫患之間的真實世界,甚至影響社會行業的發展。
這個病人的問題發生在眼部,所在城市的醫院都有明確的專科,生活在城市中的病人找到專科、專家并不難。半年來,他們的確找了很多醫生。那為什么幾經周折?這里先討論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就醫流程缺少了全科醫生的參與;二是沒有好醫生的標桿。
在就醫上,人們已經習慣了把專科醫療作為首選。而且,專科醫療還在大力發展和宣傳中,正如胡大一教授在《醫學與哲學》雜志創刊40年周年所說,“各大醫院通過各種媒體不停地宣傳”。而理應作為人們健康守護人的全科醫生無論是理論水平,還是業務能力都不能讓病人滿意。上海市2008年一項調查顯示,上海郊區基層醫生隊伍人力資源數量不足和人力資本投入不足,特別是全科醫師明顯缺乏,老齡化現象嚴重,學歷、職稱較低[5]。加上“大病進醫院,小病進社區”和“六位一體”的定位和宣傳,又進一步弱化了基層的醫療服務屬性。國家倡導的全科醫生分診就醫模式還沒有得到廣泛的認同和響應。
這個病人的問題涉及了微生物學、皮膚病學、眼科學知識等,要注意到眼睛之外的問題,包括病人的膚色改變和衛生習慣。其治療過程也不單純是用藥,還包括了對家屬衛生習慣的修正和相關的衛生學知識的科普,這完全超出了專科范疇。所以,如何發展全科醫學,建立、建全全科醫療體系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這個病人的幾經周折,不是偶然的。建立運轉良好的分級診療體系,既是緩解“看病難、看病貴”的有效途徑,也是緩解目前嚴峻的醫患沖突局面的根本性措施。
好醫生的標桿很多,錦旗肯定是一種,很多好醫生的診室掛有很多錦旗。此外,口碑、醫院等級、職稱、頭銜、名譽、職位等,甚至年齡、面相也是好醫生的指標,有些干脆以病人的多少為指標。很多病人的就醫選擇就是基于這些標桿。這些標桿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管理難度大,不確定性大,甚至有假,而且靈敏度低。否則不會有病人的幾經周折和錦旗了。
在醫療服務領域,因為面對的是生命,所以,我國實行的也是公益性衛生政策,醫療單位的開支也主要由國家財政開支。但問題是與醫療相關的行業,如藥品、耗材、護工都有標價,并且有利潤。這種反差會多方面地影響醫療行業的公益性質。一方面社會把患者所有付出都理解為就醫的付出,這就是看病貴;另一方面,醫生可能會有有違醫德的行為。最后,致使保障弱者的初衷也沒能實現。
其實,貧窮的問題是社會的責任,不是醫學的責任,更不是醫生的責任。社會自然有它的解決方案,哪怕是降低對醫療的要求。事實上,醫生、醫療、醫學根本無法滿足人們無限的要求,很多醫患沖突正是病人要求過高造成的。而社會還有醫保、慈善以及各種互助形式服務弱者。醫生也會盡自己的社會責任,如緊急時的無償救助等。而且,我們相信醫生群體更有愛心,也有更多的機會表達愛心。因為他們距離疾病和死亡更近,他們更能理解健康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但不能因此道德綁架。無償服務除了損害醫生的利益之外,還會使病人的健康需求無限膨脹,浪費有限的醫療資源,最終反而使最需要的病人得不到醫療幫助,損害社會的整體健康利益。
總之,病人幾經周折的就醫經歷,說明我們還沒有建立可靠、有效的醫療服務體系和醫療評價體系。
我們享受五星級賓館的舒服和溫暖,卻不必為此給他們送錦旗。病人不必送錦旗之時,那一定也是病人理所當然享受醫療服務之時。
醫療服務具有理所當然的道德屬性,救死扶傷是最基本的工作,也是道德要求。無論是病人、社會規范,還是醫生本身都對醫療服務具有嚴格的道德要求。醫療行業道德建設成了醫療行業建設的重要內容,或者是首要任務,道德評議、道德激勵、道德監督、道德懲罰成了醫療行業管理的重要內容。錦旗就是道德激勵的一種形式。
但是,醫療服務是有成本和代價的,病人也明白醫生的價值,清楚醫療背后的利益,他們總是鄭重地拿著掛號憑證來要求醫生看病,他們在呼吁道德管理的同時,也希望國家加強投入。
問題是增加補償環節一定會有管理成本和中間利差。醫生有一元錢的收益,病人或社會往往有超過一元錢的支出。更為可怕的是,病人還得接受不必要的“診治”,并付出由此相關的護理成本和精力,甚至增加相關風險。這種代價,很多人并不覺知,但終究會感受到,時間一久,會得到社會的確認,甚至會得到社會的放大。一些網絡上損害醫生形象段子的產生正是基于這樣的邏輯。這時,人們會加強道德管理的正當性,而忽略價值規律的作用。結果是:病人可以用錦旗來謝你,也可能因為一點不滿意而恨你。什么時候沒有錦旗?應該是醫生服務的價值得到合理表達之時。
道德管理下的醫療行業必然催生錦旗文化,迫使醫生的服務定價很低。“我國醫院醫護人員技術收費標準為全世界最低”[6],當然,在朝鮮、古巴或越南也存在著低標準。低標準的服務收費,一定會有各種形式的補償,并潛移默化地影響病人和醫生,醫生的價值或被激勵,或被轉移,或被忽視,或被扭曲,最后影響醫生的行為,進而誤導病人,妨礙醫生,妨礙正常的醫療秩序,并由我們每一個人承擔其后果,這就是市場這只無形的手的力量。
從經濟學需求曲線來看,醫生的低價一定會讓病人更多,而真正有需要的病人反而看不上病。盡管有調查顯示,病人對醫療服務的滿意度很高,有些達到96.68%[7]。但從各家醫院人頭攢動,一號難求等情況來看,病人的就醫體驗應該不會太好。畢竟誰也不想在這樣的氛圍中解決自己的健康問題。
對于人們的就醫狀況,盡管醫院很多,醫生也很多,專科、專家更多。但是,人們好象還是就醫無門,或陷入找專家、找號源之苦,或根本無法區分和比較專家。更常見的是不知道該遵從哪種健康知識,同時,還要受到來自保健品、養生法的誘惑。甚至也不知道什么問題應該接納,什么問題應該尋求幫助。導致不應該治的亂治,如求長高、抗衰老等;應該治的不治、誤治,如明星患了乳腺癌而不接受手術治療等。就算有幸得到解決,還要想辦法感謝。
這些難,應該都與錢無關。不是病人缺錢,而是不知道如何在健康保健上用錢。
道德管理下的錦旗文化給醫生帶來至高享受的同時,其實還會加重醫生的負擔。病人送了錦旗,醫患之間的關系應該進了一層。作為醫生,總得記住人家的臉,記住人家的問題,否則會有不好的體驗。現實中,對此筆者深感壓力,只因為筆者臉盲。
曾有一位朋友需要手術,經筆者轉診介紹給一名專家,手術完美,沒有額外的檢查和治療,省了不少錢,也省了不少麻煩,病人感受到了,一定要表示感謝。但是一周后,他們抱怨說,白感謝了,醫生已經不認識他們了。原來他們表示感謝的背后是希望與醫生交朋友,希望得到更好的服務。這錦旗的背后,這感謝的背后,還有實實在在的利益驅動和訴求。錦旗有其溫馨的表面,也有其艱澀且冰冷的本質。
所以,醫生并不希望病人送錦旗,也不希望病人來感謝。甚至可以這樣說,他們根本無法在病人的感激中工作,面對生命,哪有“后門”?!他們作為一個具體的人,盡管在社會上也需要關系,需要朋友。但是,醫生并不想因為“朋友”關系而無償、無邊際地被使用。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在社交場合,醫生不會發名片,除非有潛在的利益。
道德管理還影響了醫生的收入,影響了他們的業務發展,特別是現有補償機制下的基層醫生。南充市的一項研究顯示:醫生收入略高于城鎮居民人均收入,但基層醫生對月收入不滿意度卻達到54.80%[8]。這種結果在基層醫療單位尤其明顯,醫療服務人群有限,專科病源有限,新技術、新項目等專科技術難有應用的機會[4]125。而常見病、多發病的診治收費標準很低。作為補償的健康教育、健康指導等公共衛生服務門檻很低,無法體現他們的專業價值和經濟價值。
另外,醫生的廉價扭曲了醫療行為和醫囑執行。一個高血壓病人,用10元掛了號,聽了醫生一大堆的囑咐,然后用數百元的錢配了藥,那他是應該更寄希望于那些藥,還是更注重執行醫囑?醫生的廉價,已經讓病人從心理上看不起醫生,不遵守醫囑。以藥養醫除了造成藥品價格虛高、醫藥購銷腐敗之外,還影響了醫療技術水平的提高。有這樣一個拷問:一臺經皮冠狀動脈介入治療費用1 000元,支架每個幾萬元,醫生有沒有多放一個?又問:70%狹窄是植入支架的界線,醫生是如何界定71%和69%的?最近,政策把支架費降到三位數,我們不知道如何演變,但價值規律一定會決定演變。
因為醫生的廉價,全科醫生無法在現有的補償機制中獲得應有的回報,全科醫療的發展大大受限,“一項不能體現其價值的技術永遠不會有發展前景。”[4]2正因為全科醫學沒有管理好、分配好病人,病人只能盲目就醫、無序就醫。在各大醫院業務增長的背后,也許并不是醫療技術的高超,而是病人“幾經周折”。送錦旗的病人在半年的時間里就為醫院增加了不少門診人次,也增加了不少收入。我們都在努力為病人服務,但病人的問題卻在偶然中得到解決,這是醫療服務體系的困境。
總之,因為醫生的廉價,不僅影響了醫生,也影響了學術,影響了病人。當然,每個人都缺錢,每件事都需要錢。社會資源是有限的,我們需要應用經濟學的原理安排好社會資源。遵循價值規律是人類活動的內在要求。醫療的高成本就在那里,無論是醫保支出,還是病人的感謝,若加了杠桿,一定是各方都難。
錦旗是現實的,病人的感受是現實的,醫生的感受是現實的,社會的感受是現實的。但感受只是真實世界的一部分,其背后的邏輯,前后的演變更有現實的意義,并直接影響我們的行為,最后又會影響我們的現實感受。這些都需要我們去面對。
20年前,杜治政教授在《行醫日記》序言中曾發問:“面對那些可用價格低廉治愈又不利于增加醫院收入的治療方案,醫生的正確選擇不是很明確嗎?”[4]序5是的,答案很明確,醫德是我們醫生的唯一要求。關鍵是我們如何理解醫德,如何維護醫德。
首先,不能把醫德簡單地理解為醫生的德,醫德更是醫學的德,是醫學發展帶給人類的福利,醫生只是醫學之德的實踐者和表達者[9],這個實踐和表達的過程需要文化、政策、法律等社會機制的保障,還需要社會經濟的滋養,甚至還需要相應的制約。其次,不要用道德來綁架醫生的行為,道德綁架只會扭曲醫生和病人的行為,制約醫學之德的發揮。錦旗文化可以讓醫患關系更有暖意,但不能替代醫患之間的責任和義務。社會要給醫生營造一個完全基于醫德的行醫環境。不要讓醫生花精力去抵擋各種誘惑,面對醫患雙方的真實世界更好。
醫患雙方的真實世界既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有工程技術的影響,更有商業服務的要素,當然也有利益的訴求和沖突,社會文化、習俗以及人性等都與之相關。醫患雙方的真實世界極為復雜,可能無法窮盡,但是,以下事實可能無法回避:(1)病人的需求是多樣的,而且是無限的;(2)醫生是人,他們有崇高的理想和追求,但也會有追求利益的沖動,同時,在時間、精力和能力上具有有限性;(3)醫學、醫療是有限的,醫療資源更是有限的。
本文關于錦旗的思考,正是基于這三點,對醫院、醫療、醫生的評價和要求也應該基于這三點,特別是輿論宣傳時更要注意這三點。相反,那些遠離這三點的認識和宣傳對醫患雙方都沒有好處。醫學應該避免傲慢,所以,在撰寫《正常就好》時,筆者不敢使用“人類有了疾病之后,就有了醫學”這樣的表述,而是用“發展出了”代替了“有了”。
這里,先要回答一下“我為什么能治好這個眼科病人?”原因是筆者“更關注病人的真實世界”。基層醫生基于病人的真實世界的臨床能力是與生俱來的。除非這個基層醫生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除非這個基層醫生已經被專科化。基層醫生對杜治政教授的文章感同身受,對“主體間性”[9]有切身的體會及應用。
這個病人的臨床表現結合她其他部位的膚色、家庭衛生習慣等信息可以作出眼結膜微生物感染的診斷,并進行治療。一是對抗性治療,這一點,已經失敗;二是以“正氣內存,邪不可干”的思路,關注機體的抵抗力;三是微生物知識的教育和衛生習慣改變,這一點更重要。這是全科醫學的服務理念,更是全科醫療服務的內容。
反觀作為我國醫療主體的專科醫療,專科越分越細,分界越來越模糊,而系統性疾病越來越多,單一專科往往難以應對;專科的新技術、新名詞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病人根本看不懂,更無法進行可靠的選擇。專科技術正在遠離病人的真實世界。專科發展也需要加強全科思維。
梅貽琦[10]曾說:社會所需要者,通才為大,而專家次之。以無通才為基礎之專家臨民,其結果不為新民,而為擾民。筆者撰寫此文,就是擔心病人因為錦旗把筆者理解為某一類專家。如何避免專科的過快發展,避免技術崇拜的發生和加強,也許正是醫學哲學的思考范疇。
有關全科思維、全科發展與專科醫療的關系極為龐雜,需要另文討論,這里不作展開。
特魯多醫生的墓志銘很好地說明了醫生的服務更多的是去觀察、去思考、去幫助、去安慰,最后才是盡可能的治療。這么廣泛的服務內容,這么廣泛的服務對象,其服務的標準和價格很難由一個部門、一些學者來完成,更不可能憑借醫生的道德操守來完成。
《行醫日記》已經過去20年了,其中記錄的困惑越發嚴重:醫生越來越忙,病人越看越多,病人就醫越來越難,最近還有一場場的血腥殺醫事件。杜治政教授的那個發問一直縈繞在筆者的腦海,促使筆者關注醫患關系,關注病人和醫生的真實感受。借著對錦旗的思考,筆者現在的回答是:在病人減少支出的同時,要增加醫院的收入,即用經濟效益來維護醫德。
如何做到這一點?那就是減少中間環節,避免病人加杠桿的付出。為了健康,我們總得付出代價。無論這個代價是政府支付,還是個人支付或各類保險支付,簡單、高效是根本要求;隨時隨地的自主評價是公正、公平的基礎;專業化監督是關鍵。為此,我們需要借用亞當·斯密的分析,他指出:“人是有同理心的,同時也是自私的。我們都喜歡讓別人幸福,但也不會讓自己處于不利地位……連一個對自己也不愛的人,如何去愛他人?而且,正是這種‘自私心’促進他在社會中的進步,激勵著社會競爭,也是社會發展的動力……人們不需要關心其他人的福利,他們通過關心自己的福利一定會增加了其他的福利。就好像我們享受面包而不必感謝面包師,只需要付足夠的錢,他自己會要求自己做的最好。”醫生也不例外,他們愛病人,但他們更愛自己;醫療相關的人員也一樣,他們也會愛病人,但更愛自己。只是醫生離病人最近,所以,他們最有可能去關心病人,走進病人的真實世界,作出基于病人真實世界的臨床判斷。也就是說,醫療行業也同樣需要自由和競爭。
錦旗,更多的是一種道德激勵,但背后的成本也是存在的。假如那錦旗的制作成本變成100元的診金,那會怎樣?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對醫生的肯定更直接,不會有中間成本,不會被加杠桿。這一點,對基層醫療服務來說,也許更為迫切,早在1993年趙忠順[11]已經在關注診金的必要性。當然,這個診金也許是200元,或者更高,或者更低,這取決于醫者的綜合服務能力,從技術到態度,從門診量到療效等,同時,也取決于其他醫生的競爭。它將促使醫生采用最便捷、更可靠的診治方案,以減少病人的綜合開支。“醫生的價值取向和使命感,是醫生進入病人的疾病世界、生活世界和情感世界的關鍵。”[1]
當然,診金會有道德上的顧慮,這可以理解。但是,要相信人性,相信價值規律,它們會保證醫療服務的有序和高效,并最后獲得人們的滿意評價。符合人性、符合價值規律的文化更有生命力。
錦旗有其道德上的美好,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個美好忽略了其背后的真實世界,忽略其發生的內在原因及產生的影響,更不能因此替代價值規律管理醫療行業。道德的歸道德,經濟的歸經濟。醫療在經濟的支持下、在道德的約束下一定會有更好的未來。
愿不再有錦旗,更不再有血腥,讓醫生的工作只是基于病人的真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