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電子存證問題研究

鄭翊君(河南大學法學院)

■ 電子證據司法應用現狀

隨著信息網絡的發展，互聯網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通過互聯網人們得以實現購物、社交等物質與精神需求，互聯網所形成的電子數據成為構建人際關系的重要因素，在各類糾紛的解決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目前，我國三大訴訟法均將“電子數據”作為新型證據納入法律條款，其在司法實踐中也日益頻繁出現。電子數據在作為證據時與實踐中通稱的電子證據差異微小，學界目前也未將二者作明顯區分，因此，下文統一使用“電子證據”進行表述。

盡管電子證據的應用是目前立法和司法實踐的大勢所趨，但其固有的諸多弊端制約著電子證據的進一步發展。首先，電子證據具有脆弱性。與傳統的書證、物證不同，電子證據從存證到取證的全過程都依托于網絡技術，極易因操作不當而損毀，具有一定的技術要求。其次，電子證據具有易篡改性。通過現有技術偽造電子證據并非難事，而法院通常并不具備相應的技術能力對電子證據的真實性進行鑒定。以微信聊天記錄為例，通過截屏或錄屏保存下來的聊天記錄無法直接從外觀判斷其是否被篡改，當電子證據在質證環節受到對方質疑時，需要追溯聊天記錄存儲服務器中的原始信息才能對其真實性作出確認，而這項技術只能由專業人士進行操作，因此司法實踐中電子證據的采信率較低，即使采信法院也往往僅將其作為間接證據。此外，目前司法實踐中法院通常要求將電子證據轉化為書證、視聽資料等形式進行舉證，在加大電子證據被篡改風險的同時，并未真正發揮電子證據方便、快捷的優勢。而區塊鏈技術的出現，為改善電子證據的上述困境提供了新的機遇。

■ 區塊鏈技術運行原理

區塊鏈的起源可追溯到2008年中本聰發表的比特幣白皮書，但里面當時還沒有出現“區塊鏈（Blockchain）”的表述，只有“鏈（chain）”。之后，中本聰“分布式賬本”的概念被人們在各個領域不斷發展應用，人們將這些類似的技術統稱為“區塊鏈技術”，由此實現的各種鏈即為“區塊鏈”。根據《中國區塊鏈技術和應用發展白皮書（2016）》可知，“區塊鏈”是一種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算法等計算機技術在互聯網時代的創新應用模式。要理解區塊鏈的運行原理應主要從分布式賬本、鏈式存儲結構和區塊鏈的共識機制三方面入手。

（一）分布式賬本

區塊鏈的本質是一個分布式記賬的賬本，將存儲信息類比為記賬，與傳統的記賬方式將所有賬目存儲在一個中心節點上不同，分布式賬本中的記賬是在多個網絡節點上共同完成的，單一節點記錄的賬目是不被承認的。每個節點都會同步賬目信息，所以每個節點上都會存儲完整的賬目。因此，分布式賬本被稱為“去中心化”、“點對點技術”，它解決了傳統中心化記賬下記賬不透明、可修改賬本等缺陷，使數據的真實性受到所有節點的共同監督。

（二）鏈式存儲結構

鏈式存儲結構，是將一段時間內的數據以區塊為單位，按照時間順序，連接成鏈條的存儲方式，鏈條的后一個區塊包含著前一個區塊的信息在加密計算后得出的哈希值。所以隨著時間推移，區塊越來越多，區塊鏈越來越長，想要篡改信息的難度也就越來越大。

（三）共識機制

共識機制是指一個記錄的有效性如何被所有節點共同承認。區塊鏈發展到今天出現了不同種類的共識機制，以比特幣采用的工作量證明為例，只有控制了全網超過51%的節點時才可能偽造或篡改一條記錄，作假的成本被上升到無限高。但51%算力攻擊的高成本并未完全杜絕作假行為，若攻擊者財力雄厚、不計成本，則信息仍有可能被篡改。同時，若控制接近但不足51%的節點，仍可以發動攻擊，成功幾率相應地降低。因此，可以看出區塊鏈的共識機制雖然可以大概率地防止數據被篡改，但仍存在著一定的風險。

■ 區塊鏈電子存證的司法適用

（一）域內適用

我國工信部在2016年10月與2018年5月相繼發布了《中國區塊鏈技術和應用發展白皮書（2016）》和《2018年中國區塊鏈產業白皮書》，在明確區塊鏈的定義后指出區塊鏈不易篡改、公開透明等特征迎合了電子存證領域的需求。2018年9月，最高法出臺《關于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了區塊鏈電子存證的效力。次年6月，由多省高級人民法院、中國司法大數據研究院等25個單位合作編寫的《區塊鏈司法存證應用白皮書》發布，立足傳統存證模式與電子證據的現實沖突，進一步闡釋了區塊鏈技術在電子存證領域的運行原理，結合實踐分析了區塊鏈為電子存證領域帶來的機遇與挑戰。2019年10月2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和趨勢第十八次集體學習”時指出，區塊鏈技術的集成應用在新的技術革新和產業變革中起著重要作用。釋放出國家最高領導層對區塊鏈技術發展運用十分重視的政治信號，鼓勵各行各業將區塊鏈技術與自身領域相結合。

在此大背景下，除杭州、北京、廣州三家互聯網法院之外，吉林省高院、山東省高院、鄭州市中院也相繼上線應用區塊鏈技術的電子證據平臺。此外，除司法機關自身建立的“天平鏈”、“網通法鏈”等，還有第三方技術平臺電子存證的司法運用，例如螞蟻區塊鏈團隊助力上虞司法機關保證刑事案件中電子證據在流轉中真實性的案件等等。

（二）域外適用

從區塊鏈在全球司法體系中的應用來看，美國將區塊鏈電子存證寫入州法案，迪拜建設區塊鏈法庭，英國建立區塊鏈證據系統以及韓國將區塊鏈與電子文件結合到一起等實踐，都是對區塊鏈電子存證的有益探索。就適用范圍而言，部分國家將區塊鏈應用于幫助法院處理跨境執法案件，從而進一步提高現行司法系統的效率。此外，國外通過區塊鏈與電子證據的結合，起到了防篡改、提高穩定性的作用。但總體而言，世界各國關于區塊鏈在司法體系中的研究與應用仍不成熟，并且當普通大眾在法庭上對區塊鏈存證的真實性進行質疑時，各國仍沒有一種可行的解決方案。

■ 區塊鏈電子存證的優勢與現階段問題

（一）優勢

與傳統存證模式相比，運用區塊鏈技術進行電子證據存證具有以下優勢：

第一，更安全。傳統中心化數據存儲系統將電子證據保存在機構的中心設備中，一旦中心設備被攻克，其存儲的電子證據極易被篡改或損毀，盡管有相關防范措施，但仍面臨著較高的風險。而運用區塊鏈技術保全的電子證據，其信息分布于各個節點，單一的節點被破壞不會導致電子證據的損毀，安全性得到極大的保障。

第二，成本低。與傳統電子證據保全方式相比，區塊鏈電子存證的成本更低。一方面，由于區塊鏈技術是將電子證據存儲在各個節點上，與傳統中心化存儲需要支出維持服務器正常運轉等費用不同，區塊鏈電子存證節省了一大筆檢修、維護支出；另一方面，傳統電子證據舉證時往往需要進行公證，而一件證據的公證費用高達上千，嚴重阻礙了電子證據的發展，而在區塊鏈上存儲電子證據時一般僅需要幾百元的費用，理想狀態下，在需要舉證時僅需要向法院提供存證時的哈希值進行檢驗即可，大大降低了電子證據存證、取證的成本。

第三，公開透明。由于傳統中心化數據存儲系統將電子證據保存在中心服務器中，存儲過程不透明且缺乏監督，存在諸多不便與隱患，極易導致信任危機。而區塊鏈電子存證具有開放性的特征，只要接入開放式接口，任何人即可通過私鑰和公鑰查看電子證據，實現了私密性與透明性的統一。

（二）現階段存在的問題

區塊鏈電子存證相較于傳統電子證據存儲方式具有諸多顯著優勢，但作為一項新興技術，其仍具有進步空間，只有具體研究現階段的問題，才能使區塊鏈技術在電子存證領域更進一步。

1.“上鏈”前的真實性無法保證

區塊鏈雖具有不易篡改的技術優勢，但其只能保證存證后的電子證據不被篡改，而無法保證電子證據“上鏈”前的真實性。由于現階段區塊鏈電子存證不能保證上傳的證據是真實有效的原始證據，因此區塊鏈技術的諸多優勢只能得到有限的發揮，在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著證據效力的爭議。

2.第三方電子存證平臺準入標準尚未統一

如前文所述，目前我國各級法院都積極運用區塊鏈技術建設電子存證平臺，但是在全國范圍內尚未形成平臺建設的統一標準，各存證平臺合作的第三方機構也不相同。由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電子存證第一案”判決書的說理可知，第三方存證平臺的資質是法官判斷電子證據效力的重要標準，而現階段各法院合作的第三方平臺資質標準尚未統一，為跨區域電子存證埋下了隱患。

3.區塊鏈存證意識有待提高

盡管“區塊鏈+司法”在各級司法機關均受到重視，但區塊鏈電子存證技術尚未普及普通民眾，對于許多人來說還是一個陌生的詞匯，其優勢尚未得到全面的推廣。如何用新鮮有趣的方式大范圍普及區塊鏈電子存證技術，破解民眾對新興技術的畏難心態，讓區塊鏈技術走進日常生活，是一個仍需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