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影
(四川美術學院,重慶 401331)
快閃(flash mob)原本是國外青年擾亂公共空間、帶有抵抗性的青年亞文化活動。近年來,國內主流媒體、有關部門所組織的主題快閃活動,引發不同群體的認可與參與,形成了具有建設意義的“中國化”快閃的新范式。2017 年“五四”青年節前夕,各地青年在各級團委組織下,開展向“五四”致敬、為共青團獻禮的快閃活動。此后,“快閃”成為青年群體在“五四”前后的“固定節目”[1]。2019 年2 月,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在央視新聞頻道推出“快閃系列活動——新春唱響《我和我的祖國》”系列節目。2020 年初,我國爆發新冠肺炎疫情,快閃活動以更加多樣的方式延續,并在危情時期鼓舞人心。武漢宣布“封城”之后,人們在自家陽臺組織另類快閃,自發齊唱國歌,高喊武漢加油、中國加油。3 月18 日湖北與武漢新增確診、新增疑似、現有疑似病例實現“三清零”,人們在當晚組織陽臺快閃,相互鼓勵。疫情趨緩后,外省市援助湖北醫療隊相繼返回,武漢天河機場工作人員及市民代表多次以快閃送行外省市援助湖北醫療隊。此外,“中國化”快閃還傳播到國外,如在疫情期間,意大利都靈組織“快閃撐中國”活動。
快閃活動生成于網絡空間結構中。如何描述這一空間結構,成為分析快閃活動范式的基礎框架。對此,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家曼紐爾·卡斯特爾的“流動空間”概念具有一定的闡釋力。
卡斯特爾認為,信息技術范式引發社會組織、文化、制度的整體變遷。其中,虛擬符號跨地域流動形成新的空間結構,即“流動空間”(space of flows)。[2]505在網絡社會中,“流動空間”成為主導的社會時空框架。從組織實踐的機制講,“流動空間”是資本、技術、政治精英主導、草根廣泛參與的權力結構。[3]46-50就空間結構而言,“流動空間”包含網絡空間本體與延伸部分?!傲鲃涌臻g”的延伸部分指在物理空間的衍生及其對個體與群體空間實踐的框架支撐。隨著移動互聯網的迅速發展,“流動空間”的延伸部分不斷擴張,表現在移動設備能夠讓個人隨時鏈接到網絡空間。在此,“混合現實和增強空間的融合,移動性和社交性產生了一種混合現實”[4]。由于快閃活動基于網絡社區的溝通與組織,并延伸到物理空間,“流動空間”成為開展快閃活動的空間結構。
隨著“流動空間”成為網絡社會的主導時空框架,“流動空間”的運作邏輯成為包括快閃在內的個人或群體空間實踐的支配邏輯。具體而言,“流動空間”的運作邏輯可以概括為相關性運作邏輯。作為資本、技術精英占據主導地位的權力結構,虛擬符號的流動并非隨機性、碎片化,而是圍繞一定議題進行聯結。符號之間因共通議題聯結起來,相互之間沒有必然聯系,僅因為議題的共通性變得相關。[5]例如,我們運用搜索引擎進行關鍵詞搜索,搜索的條目之間并無必然聯系,僅僅因為共通的關鍵詞變得相關。在“流動空間”中,相關性變為主導的運作邏輯。例如,網絡社區圍繞偶像、作品等共通議題建立起來,社區中的信息并無有機聯系,而是圍繞議題變得相關起來。又如,智能算法技術將個人瀏覽的信息升格為議題,并圍繞這一議題進行相關信息推介?!跋嚓P性”成為“流動空間”的主導邏輯,主要因為虛擬空間的時間性擺脫了物理時間的限制,成為非線性時間,它“既瞬間又永恒”[2]562。由此,線性因果邏輯無法對虛擬符號進行高效組織,相關性邏輯則相對有效。
從理論源頭看,相關性源于“根莖”“集合”等后現代哲學概念。事實上,無論是“根莖”還是“集合”都包含“相關性”的組織邏輯。在網絡研究中,“根莖”被用來描述YouTube 等平臺中草根建構個人粉絲社區形成的“無中心、異質和生成性”的整體形態[6]。算法推薦不斷對個人社區的議題進行歸類,形成共通議題的個人社區的相關性聯結。個人社區在不斷生成中,相關性聯結同樣在不斷運行。如果說“根莖”屬于宏觀結構層面,“集合”則是符號之間具體的聯結方式。在德勒茲那里,集合“是一種多樣性,由許多不同的術語組成,唯一的統一就是協同作用。它是一種共生,一種‘同情’”[7]。在網絡空間研究中,馬丁·穆勒等人擴展了“集合”概念,揭示了“集合”具備“異質相關、生產力、動態性”等特征。[8]這些特征實則描述了相關性邏輯的不同形態:異質相關是相關性以共通議題將不同符號聯結起來;由于符號處于流動中,相關性的聯結同樣是動態的,且能夠生產出議題的新內涵。
國外快閃活動始于2003 年6 月,由美國時尚雜志《哈珀》的高級編輯比爾·沃斯克發起。通過短信、電子郵件和博客的邀請,100 余人聚集在紐約一家梅西百貨的家具部門。他們聲稱是住在威廉斯堡倉庫一個公社的成員,并反復向銷售員詢問是否有“愛情地毯”出售。之后,集結的人迅速散去。這種通過網絡社交形成線下臨時聚合、短暫占據公共空間的活動范型,比爾·沃斯克將其命名為“快閃”。[9]“快閃”的參與主體多為使用網絡社交的青年人。隨著移動社交和虛擬社區的泛化,快閃參與者更多通過虛擬社區組織活動,并使此類活動蔓延到歐美各國,比較典型的案例包括泰特美術館的“無聲迪斯科”、柏林火車站的“吹泡泡”活動等。由此,快閃活動“作為一種新的文化現象和‘病毒文化’的物理化而被廣泛討論”[10]5。
由于相關性成為“流動空間”的主導邏輯,快閃活動的組織與實踐必然受到相關性邏輯的支配。在這一邏輯下,國外快閃活動的范式可以概括為:基于虛擬社區的相關性聯結,參與主體形成臨時性群聚,進而形成“抵抗性認同”(resist identity)。
國外快閃活動的組織者通過推特、臉書等社交平臺發布主張,這些社交平臺包含圍繞共通議題生成相關性聯結的虛擬社區。虛擬社區研究者萊因戈爾德認為,虛擬社區是“足夠多的人帶著情感興趣進行足夠長時間的公開討論,由此在網絡空間形成人際關系的社會群體”[11]。不過,在社交功能滲透到各個平臺的趨勢下,虛擬社區的邊界開始泛化。無論短視頻平臺還是臉書、微博等社交平臺,都聲稱自己屬于“社區”平臺。與論壇等傳統虛擬社區相似,這些虛擬社區依然是以共通議題(主播、話題等)聯結起來的社交網絡結構。就快閃活動而言,組織者在社交平臺發起主張,共通的議題聯結其他社交成員,進而形成虛擬社區。同時,虛擬社區的相關性聯結落實到物理空間的組織實踐中,形成一種集體性的組織情境。只不過與傳統虛擬社區相比,移動社交平臺的社區往往更具流動性和臨時性,而快閃組織者建構的虛擬社區也具有臨時性。無論沃斯克發起的購買“愛情地毯”活動,還是泰特美術館的“無聲迪斯科”,活動主張形成的社區多是臨時建構,形成相關性聯結的參與群體。參與群體迅速介入和撤離公共空間,構成臨時性群聚的實踐形態。這種情境中,看似隨機、偶發的活動,實則圍繞成員認同的共通議題展開,形成相關性的實踐行為。因此,盡管快閃活動的空間實踐機制具有臨時性,但這種機制并非P.格蘭奇等人描述的是隨機的、無目的的。[12]
臨時性群聚中,參與主體形成認可活動議題和臨時集體的“虛擬社區感”,進而生成相關的身份認同。網絡社區是獨立的社區結構,不能比附物理空間的真實社區,衡量網絡社區是否形成的關鍵參照是“虛擬社區感”的形成[13];進而言之,“虛擬社區感”包括“共同的歷史”“沉浸感”等要素[14]。在社交功能日漸泛化的當下,構成社區的門檻降低,社區結構趨于臨時性。在此狀況下,“虛擬社區感”更多成為一種臨時的群體歸屬感。這種群體歸屬感基于網絡社交結構,在社交結構和活動的“群體規約化”[15]中迅速形成。
龐大的足球教練員群體是保障社區足球活動順利開展的關鍵。社區足球作為“雙金塔”足球人才培養體系的紐帶,對英國足球人口普及作用巨大。以此次赴英留學所在地英國足球超級聯賽老牌勁旅斯托克城(Stoke city FC)足球隊為例,該俱樂部下屬的社區部(Community Department)具有英足總Level 1級以上水平的教練員共計125人,其中俱樂部全職教練員48人,兼職教練員77人。如果沒有龐大的教練員體系,作為校園足球與職業足球鏈接紐帶的社區足球就無法正常運行。
國外快閃活動通常包含擾亂和打破公共空間既定秩序的主張,在此過程中,參與主體生成對抗既有規制和主流文化的群體認同,形成卡斯特爾所說的“抵抗性認同”[16]4。對于快閃活動的“抵抗性認同”,布萊恩·休斯頓等學者認為它繼承了青年亞文化的抵抗性。[17]“抵抗性”源于赫伯迪克等人提出的“風格的抵抗”,他認為“光頭仔”“奇裝異服”等視覺符號表征了20 世紀60—70 年代青年對主流文化的抵抗[18]。例如,比爾·沃斯科發起的購買“愛情地毯”快閃活動,意在打破消費空間的固有氛圍和常規的購買方式。另外,莫爾納等人將快閃的抵抗性置于先鋒文化活動的歷史脈絡,認為快閃活動是抵抗主流文化的先鋒藝術的延續。[19]實際上,彼時的先鋒藝術以抵抗資本主義文化為主張,其中的參與者無不是青年藝術家。就此而言,即便將快閃活動視為先鋒藝術,它依然和青年亞文化范疇中的抵抗存在密切相連。
在主流媒體和相關部門的策劃和組織下,“中國化”快閃建構出新的空間實踐機制,將國外快閃活動的臨時性群聚轉化為精心策劃的計劃性組織。盡管“中國化”快閃依然包含突然介入、迅速離開公共空間的臨時性,但這僅僅作為快閃的形式化表現,形式背后是參與各方的計劃性組織。
在“中國化”快閃中,議題建構者往往預先明確了主題內涵,以此作為計劃性組織的基礎。例如,在“我和我的祖國”快閃活動中,以歌曲《我和我的祖國》為核心,主流媒體建構出“祝福祖國”這一明確議題。以此為聯結點,參與者迅速認同這一議題的內涵,從而保障活動的有序運行。在紀念“五四”100 周年、致敬共青團的快閃中,各級共青團明確了“青春心向黨,建功新時代”的活動主題。相比之下,國外快閃活動的議題往往是一個主張或者一次號召,議題內涵充滿彈性。在此,組織者力圖讓參與者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和行動力,達到擾亂既有秩序,抵抗主流文化的目的。例如,2003 年7 月,在意大利羅馬,超過3000 名快閃族入侵了一家音樂機構和書店。在鼓掌和散場之間,參與者花了幾分鐘詢問員工一本不存在的書籍。“這些團體設法集體地攪動和引起公眾輿論、興趣和注意?!保?0]然而,這一活動的議題并無明確的意涵。相比之下,“中國化”快閃通過建構明確的議題,消解了國外快閃的“騷亂”[21]效果。
在明確議題內涵的基礎上,通過議題建構者與活動組織者的分離,“中國化”快閃活動形成看似臨時、實則包含計劃性的組織形態。在“我和我的祖國”快閃活動中,作為主流媒體的央視主要負責快閃的議題建構及活動的專題報道。至于活動的具體組織,主要由參與者所在的地方政府、工作單位等組織機構完成。例如,2019 年初在成都寬窄巷子進行的“我和我的祖國”快閃活動,該活動總導演是成都電視臺的頻道總監,“為了完美達成快閃活動的效果,現場組織了超過70 人的團隊,全臺共百余人參與,共投入了61 個機位完成拍攝”,“1 月15 日接到任務,1 月23 日正式拍攝”。[22]又如,2019 年“五四”前夕,福州五一廣場舉行的 “青春心向黨,建功新時代”快閃活動,由團福建省委、團福州市委聯合策劃,組織了各界青年代表和市民群眾以及臺灣、香港、澳門的青年共計500多人參與??梢姡扉W的參與主體是在組織機構的引導下,經過一段時間的排演,有計劃地介入公共空間。在公共空間中,演出人員作為活動的核心,展現出活動的有序性;圍觀群眾作為參與者,進行有序地參與。由于“青春心向黨”“祝福祖國”等議題的明確內涵,參與者能夠迅速認知和認同議題,從而進入情境之中。同時,演出人員在公共空間的臨時介入,也為其他參與者帶來了偶發感,從而保留了突發迅速的行動特質??梢哉f,這種有序活動在臨時與計劃之間找到了微妙平衡。
此外,議題建構者與活動組織者保持議題的一致性,保證了組織活動達到議題建構者的預設期待。盡管議題建構者與活動組織者相分離,但活動組織者認可議題的內涵,并在議題內涵較為明確的基礎上,進行對參與者的組織,由此,“快閃活動”并未出現議題傳達方面的偏差。同時,“中國化”快閃基于活動組織者的線下組織,通過短視頻拍攝延伸到網絡空間。這種延伸理路的改變,保證了“中國化”快閃的計劃性。與之相比,國外快閃活動以線上空間的組織為基礎,延伸到線下空間,具有隨機性。
在進行活動的同時,組織者還會拍攝和剪輯快閃視頻,并上傳到社交媒體,形成比爾·沃斯克描述的在“傳染性媒介”中的“病毒式傳播”[10]5-6。這種“病毒式傳播”的模式被“中國化”快閃的策劃者和組織者借鑒,并轉化為相關性敘事。
首先,在活動組織者與議題建構者既彼此分離又保持議題一致的狀況下,組織者往往有意選擇具有指代意義的公共空間,并以多個場景構成相關主題的相關性敘事。例如,沈陽的“我和我的祖國”快閃,在沈陽故宮、盛京大劇院等城市知名景點同時展開,由此生成的快閃視頻,不僅成為單獨的空間敘事,更聯結成共通主題的相關性空間敘事。這種相關性敘事將都市空間中具有代表性的場所聯結起來,意指青年群體乃至整個城市的人民對于祖國的祝福。與之相似,在“紀念五四、致敬共青團”的快閃活動中,組織者選擇上海陸家嘴、福州五一廣場等代表景點,表達青年群體對于“五四”運動和共青團的敬意。
其次,相關性空間敘事不僅存在于跨場域聯結,還形成于跨媒介傳播的維度。主流媒體報道的快閃活動建構出此類活動的空間敘事范式,引導各級單位、組織相關活動,并上傳視頻至網絡社交媒體,形成活動的跨媒介敘事。一方面,主流媒體具有數量龐大的受眾和權威性,人們能夠接受和認同本次快閃活動,并構成相關性的空間敘事。另一方面,在主流媒體的引導下,不同類型、不同規模的組織機構紛紛進行類似的快閃活動,并將視頻上傳到社交媒體。例如,基層單位以工廠車間為背景,組織相關的快閃活動并上傳視頻。如果說主流媒體播放的快閃視頻,屬于精心組織和精良制作的“優質圖像”(rich image),那么基層的組織機構在網絡社交平臺傳播的快閃視頻,則屬于草根性的“劣質圖像”(poor image)?!皟炠|圖像”“劣質圖像”是德國媒介理論家黑特·史德耶爾提出的一組概念,前者指主流媒體和大型影視傳媒公司精良制造的視覺圖像,后者則指草根模仿、轉發和個人制作的粗糙低像素圖像。在“優質圖像”的傳播效用下,“劣質圖像”對其進行模仿與再傳播[23],構成了相關主題的跨媒介傳播,形成了不同層級的敘事。
如上所述,國外快閃活動攪動了公共空間的既有關系。如喬治亞娜·戈爾對“快閃舞”的分析,“快閃舞是一種有效的手段,它侵入了個人和集體的空間”,“迫使人們的認知發生改變”。[24]這種“攪動”的行動效果也呈現于“中國化”快閃中。盡管在不同的公共空間,參與者展演的方式各不相同,但相似之處在于,這些活動都打破了公共空間原有的關系結構。例如,首都國際機場、深圳南站作為交通樞紐,其主要的關系結構為機場、鐵路工作人員與旅客的關系,快閃活動臨時打破了這一關系結構,起到攪動公共空間的行動效用。
不同的是,“中國化”快閃的“攪動”并非單純的擾亂,而是將公共空間重塑為臨時的展演空間。在西方社會,快閃參與者力圖通過攪動行為表達一定的立場,然而,攪動之后,參與者并未建構出新的公共空間,反而囿于為攪動而攪動的閉環之中。與此不同,“中國化”快閃通過計劃性組織將公共空間轉化為展演空間。具體而言,“中國化”快閃分為核心和外圍兩個展演層級。核心參與者是事先組織排演、參與演出的成員;外圍參與者則是在公共空間圍觀并參與其中的人們。在活動過程中,核心參與者通過不同形式的演奏或演出,引發公共空間中參與者的觀看和共同參與,由此將公共空間建構為臨時的展演空間。由于核心參與者演唱的歌曲是大眾耳熟能詳的曲目,在核心參與者的引導之下,外圍參與者很容易進入情境中,與核心參與者產生共情效應。同時,在不同的公共空間,核心參與者對歌曲的演繹形式不盡相同,例如,在“我和我的祖國”快閃中,首都機場的核心參與者是交響樂樂隊的駐足演奏,與此不同,廈門鼓浪嶼的核心參與者則是一邊穿行街道一邊演唱的合唱團少年。不同的演繹形式契合了交通樞紐、景點等公共空間的異質性,由此擴大了共同參與生成共情的效果,強化了展演空間的情感氛圍。
與此同時,在相關性空間敘事的傳播機制中,相關議題的展演空間被媒介化,形成人們熱議的話題空間。這種媒介化形成于媒體融合的格局中,展開于電視媒介、紙媒、網絡媒體等多個層級。首先,通過央視的報道,“紀念五四、致敬共青團”“我和我的祖國”快閃活動建構的展演空間,呈現于主流媒體和不同年齡、類別的受眾當中,受到廣泛關注?!吨袊嗄陥蟆返热珖约埫郊捌渌胤叫约埫綄顒訄蟮篮徒庾x,讓傳統媒介受眾了解這一新興活動。其次,在媒體融合的趨勢下,主流媒體的網媒公眾號不斷推送相關活動,將系列活動在不同公共空間建構的展演空間發布到社交平臺,形成廣泛的討論。例如,在“人民日報”微博賬號中,“天安門 我和我的祖國”快閃視頻一天內的轉發點贊數超過2 萬。[25]在社交功能泛化的狀況下,這些快閃視頻引發受眾的評論與轉發,同時引導更多的組織結構進行相關議題的快閃活動和視覺生產。
在計劃性組織中,“中國化”快閃的參與者逐漸形成新的認同。認同是行動者意義的來源,[26]同時也是多層次的,它包含人們對職業、階層等方面的社會角色認知,也包含更高層次的民族、國家和文化認同。[16]5在卡斯特爾劃分的認同類型中,除了“抵抗性認同”,還包含“計劃性認同”“合法性認同”。其中,“合法性認同”指對主流制度和文化的認同。[16]3在“中國化”快閃中,國外快閃活動的“抵抗性認同”被轉化為“合法性認同”,快閃逐漸成為青年群體乃至大眾參與公共議題的重要方式。
以卡斯特爾對網絡社會中身份認同的類型劃分,國外快閃活動的參與主體屬于“抵抗性認同”的范疇。西方快閃參與者旨在擾亂公共空間秩序,由此形成對主流文化制度和既有秩序的抵抗;與之相比,“中國化”快閃生成了參與主體對主流文化和民族國家的認同,將“抵抗性認同”轉變為“合法性認同”,這種轉變可以分為以下兩個層面:
其一,快閃組織者通過計劃性組織,將參與主體的“虛擬社區感”轉變為快閃議題的認同感,以此作為“合法性認同”的構成基礎。國外快閃活動中,組織者通過網絡社交結構建立臨時的虛擬社區。由于活動的議題內涵比較模糊,參與主體形成的“虛擬社區感”更屬于一種臨時群體歸屬感。與之不同,“中國化”快閃的組織者會明確參與議題的內涵,參與主體的“虛擬社區感”往往轉化為對議題內涵的認可。由于議題內涵包含對于主流文化制度和國家民族的認同,參與主體對議題的認可成為生成“合法性認同”的基礎。
其二,在此基礎上,參與主體將擾亂行為轉變為共情儀式,由此將“抵抗性認同”轉變為“合法性認同”。在國外快閃活動中,“抵抗性認同”基于參與主體的虛擬社區感,形成于具體的擾亂行為,如參與者反復向售貨員問詢不存在的“愛情地毯”,打破商場慣有的購物行為。與之不同,“紀念五四、致敬共青團”“我和我的祖國”等快閃活動看似擾亂機場、車站、圖書館等公共空間,但其行為并未對社會制度形成擾亂和抵抗,而是落實到共情儀式的建構。通過組織者的計劃性組織,核心參與者的演唱行為將快閃議題傳播到公共空間,引導圍觀者進行這一議題的實踐,并在歌曲的感染之下,形成共情儀式。以共情儀式為框架,參與者在組織行動和感情體驗中生成對主流文化制度、民族國家的認同。另外,在相關性的空間敘事中,“合法性認同”蔓延于網絡空間中。卡斯特爾認為,熱情和恐懼是具有傳播力的媒介情緒[2]146-150,共情儀式的再媒介化進一步擴大了“合法性認同”的傳播范圍。
隨著合法性認同的生成與傳播,人們逐漸將“快閃”作為參與公共議題的重要方式。無論“紀念五四、致敬共青團”還是“祝福祖國”,應該說,這些“中國化”快閃的議題屬于公共議題的范疇。隨著合法性認同的生成,“擾亂”公共空間的“快閃”行動意指對公共議題的參與,而非對主流文化的抵抗。在此過程中,青年群體發揮引導公眾參與議題的引領作用。如上文所述,“中國化”快閃一般存在核心展演者和觀看參與者兩個層面。從群體歸屬來看,其中的核心展演者一般都是青年群體。例如,在首都國際機場進行的“我和我的祖國”快閃,不同角色的參與者圍繞核心展演者聚合在一起。作為核心展演者的青年通過演唱歌曲《我和我的祖國》演繹祝福祖國的議題。在展演者的引導下,圍觀者共唱歌曲,成為快閃活動的參與者,形成共情效應。在共情效應的作用下,展演者與圍觀者懸置了社會角色的差異性,在歌曲內容和情感的引導之下,參與者之間圍繞共通議題的相關性聯結,生成民族國家認同。同時,展演者與圍觀者之間相互影響,形成民族國家認同的相互確證。在演唱過程中,喚起民族國家認同的參與者激動地流下眼淚。真情情感的流露,能夠傳達和影響其他參與者的情緒,從而形成相互影響。這種相互影響形成了共情效果,在演唱的共情儀式中,不同參與者之間形成了民族國家認同的相互確證。此外,活動組織者在演唱之前,提前準備和發放給圍觀者一面國旗。在演唱歌曲的過程中,國旗不僅成為凸顯祝福祖國議題的符號,更是引發共情效應,喚起和確證民族國家認同的重要觸媒。在此過程中,作為核心展演者的青年引發公眾參與,在共情效應中引導觀眾共同參與“祝福祖國”公共議題。
同時,“快閃”青年形成參與公共議題的基本素養。這種素養既體現在對活動計劃性組織的積極參與,還體現在計劃性組織中的個體表達。參與主體借助指代角色認知的服裝、場景,標出自己參與議題的社會身份,并將社會身份和公共議題有機聯結起來。在服裝方面,觀眾能夠通過參與主體尤其展演者的裝束辨認其社會角色認知。例如,小學生穿的校服和佩戴的紅領巾,以及國企工人的工作服和安全帽,指代參與者的社會職業,海外唐人街華人身穿傳統的戲劇行頭則指代參與者的華人社區身份和族群認知。同時,參與主體選擇的活動場景也能夠意指參與者的社會身份。比如,國企工人進行的快閃活動,多在單位的所在地,甚至生產車間,這些場景呈現出參與者的員工身份。又如,清華大學的快閃活動在學校圖書館內展開,這一場景無疑標舉出參與者的大學生身份。通過服裝展示和場景展現,“快閃”青年在公共議題中體現出個體的參與和表達。
新冠疫情爆發后,“中國化”快閃以另類的形式延續,引導人們參與到抗擊疫情這一公共議題的行動中。盡管沒有相關部門的計劃性組織,但此前快閃活動,培育出青年群體及其他公眾參與公共議題的素養。在武漢宣布封城后,疫情的蔓延不僅危害人們的生命,還導致心理層面的恐慌不安。封城期間,人們通過社交網絡,組織參與到在各家陽臺舉行的抗疫快閃之中。人們在齊唱國歌之后,高喊“武漢加油”“中國加油”,并感謝醫務人員的努力。在危情時期,快閃在人們抗擊疫情的過程中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如果說在“紀念五四、致敬共青團”“祝福祖國”的公共議題中,青年群體在“中國化”快閃中扮演的是重要甚至核心角色,那么在抗擊疫情的另類快閃中,每個人都是活動的核心參與者。
在此過程中,快閃生成的“合法性認同”尤其是民族國家認同成為抗疫的精神支撐。在獨特的“陽臺快閃”活動中,人們所唱的是國歌、所喊的是“中國加油”。顯然,參與者力圖從“合法性認同”中找尋抗擊疫情的精神支撐。這種精神支撐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民族國家認同在精神層面鼓勵人們堅信能夠戰勝疫情。人們在共唱國歌的儀式中,確證民族國家認同?!胺堑洹钡葰v次災難都未能擊垮中華民族,人們在民族國家認同的感召下,相信民族和個體一定能戰勝疫情;一方面,對政治制度和文化的認同支撐人們戰疫的信念。在“中國加油”的喊聲中,人們相信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相信一定能夠早日取得“戰役”勝利,這種致敬表征了人們參與公共議題的素養逐漸成熟,也進一步強化了“合法性認同”。
需要補充的是,“中國化”快閃不僅廣泛傳播于國內青年群體,還走向國際化,形成快閃活動的中國樣本。2019 年春節期間,“我和我的祖國”以及“一帶一路”快閃已經在國外展開,并在“油管”(YouTube)等國外社交平臺引起關注,但當時活動的參與主體依然是華裔青年和留學生。2020年初,當中國遭遇新冠肺炎疫情,在意大利都靈孔子學院和當地華人團體的組織下,當地青年和華裔、留學生一起,參加了“快閃撐中國”活動。當疫情在全球爆發之后,意大利的“陽臺快閃”、瑞士的“晚九時鼓掌”等快閃活動在危情時刻發揮了鼓舞人心的作用??梢哉f,如何將包含抵抗性的青年亞文化轉化為建設性的社群文化實踐,如何吸納青年群體參與公共議題的新形式,“中國化”快閃為國內外提供了可以借鑒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