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紀以來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及其對德國陶瓷業的影響研究

陳 寧，吳 炎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333403）

0 引言

在世界陶瓷的發展史上，中國陶瓷可謂一枝獨秀，英國、法國、日本等國都深受中國陶瓷技藝及其陶瓷典籍的影響。但綜觀德國的陶瓷發展史，卻鮮少有中國陶瓷典籍被翻譯成德文，德國與中國在這方面的交流稍顯匱乏，那么中國陶瓷典籍是否對德國陶瓷產生了影響，這要從德國瓷器的起源開始說起。1708 年1月15 日，德國煉金術士約翰·弗里德里希·波特格（Johann Friedrich B?ttger，1682-1719）將科爾迪茨出產的白色黏土與雪花石膏按照七種比例混合，然后依次放在七個窯爐中進行燒制，最終成功地燒制出白色透明的硬質瓷。同年4 月24 日，奧古斯都二世在德累斯頓建立了第一座歐洲瓷廠，即德國麥森瓷廠的前身。德國瓷廠的建立，刺激了法國人的神經。1699 年，法國傳教士昂特雷科萊（Francois-Xavier d’Entrecolles，漢名殷弘緒，1662—1741）前往景德鎮傳教，并由此獲得了出入景德鎮窯坊之間打探制瓷技藝的便利。殷弘緒于1712 年9 月1 日給耶穌會中國和印度傳教會巡閱使奧里神父撰寫了一封長信，其中詳細地介紹了景德鎮制瓷所需的各類原料和整個工藝流程。這封長信寄回法國后，于1716 年被公開發表在《科學》雜志上，向全世界公開了中國瓷器制作的秘密。1722 年1 月25日，殷弘緒又給奧里神父撰寫了有關景德鎮制瓷工藝的第二封長信，這封長信中補充了大量有關釉料和彩料配制的信息。于是，整個歐洲都知曉和弄懂了中國瓷器制作的秘密。但是，殷弘緒第一封長信公開面世的時間，比波特格在德國成功試燒出硬質瓷的時間整整晚了八年。

通過圖1 可以看出，德國硬質瓷創燒的時間早于中國制瓷技術傳入歐洲的時間，也早于錄載中國制瓷技術的文獻典籍傳入歐洲以及它公開面世的時間。因此，筆者認為，德國硬質瓷創燒的過程，并未受到中國陶瓷典籍太大的直接影響。也許正因為如此，在20世紀以前，基本沒有中國陶瓷典籍被翻譯成德文的。

圖1 歐洲他國與德國硬質瓷創燒歷程簡圖

1 20世紀以來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及其傳播狀況

筆者經過系統梳理，自1900 年以來，共搜集到四本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它們均是由中國學者整理編譯成書，以德文語言出版，分別為李知宴和程雯撰寫的《中國陶瓷簡史》，李知宴和程欽華編著的《中國陶瓷》，毛毛編著的《中國陶瓷》，陳錦編著的《中國陶瓷》，具體著錄信息請參見表1。

表1 20 世紀以來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一覽表

從這四本譯著的出版社來看，外文出版社、五洲傳播出版社、五洲傳播出版社這三家出版社都是致力于中外文化交流與國際合作的出版社。其中，外文出版社是我國主要的對外出版機構之一，主要從事各類外文版圖書的編譯出版，其讀者對象主要是外國讀者。五洲傳播出版社主要負責出版中外經濟、文化、科技、經貿等方面交流合作的圖書，向世界介紹中國經濟文化建設方面的成就。此外，這四本德譯本中國陶瓷典籍所屬的《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中華風物》《中國民間工藝》《中華文化》四個系列的叢書，其編撰目的也都是要將中華文化研究成果推介給全世界，傳播推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因此，這四本德譯本中國陶瓷典籍與其說是專業性陶瓷著作，不如說是陶瓷文化傳播普及類著作。

筆者通過多方查驗，發現李知宴、程欽華編著的《中國陶瓷》和毛毛編著的《中國陶瓷》的中文版并未正式出版發行，他們完成中文書稿后，很可能就直接將其譯成德文，以德文版正式出版發行；而陳錦編著的《中國陶瓷》的德譯本也僅僅發行了數十本，在市場上流通不廣。有鑒于此，筆者認為這三本德譯本中國陶瓷典籍對外傳播的影響并不明顯，因此筆者選取了比較有代表性的德譯本中國陶瓷典籍，即李知宴、程雯撰寫的《中國陶瓷簡史》德譯本，對其翻譯思想、方法及其特點等進行系統評析。

《中國陶瓷簡史》是在李知宴編撰的《中國陶瓷發展簡史》的基礎上組稿擴充而來的。該書中文版包括前言、附錄及正文的十個章節，從中國陶器的出現，一直論述到當代中國的陶瓷生產，而德譯本在內容編排上與之完全對應。該書是為數不多的從中文原版直接翻譯成德文的陶瓷典籍，向德語讀者介紹了中國陶瓷發展史，方便德國學者參閱和研讀。該譯著由兩位中國譯者翻譯完成，分別是Zhong Yingjie 和Yan Junxu（未找到中文名）。下面通過分析該譯著的編排結構、典型例詞例句的譯法等，來具體闡明翻譯者的目的和意圖。

在結構編排方面，譯本和原文保持一致，從前言、正文到附錄都一一對應。原書的第一作者李知宴是中國古陶瓷研究的知名專家，第二作者程雯曾任外文出版社的編輯，全書語言通俗易懂、條理清晰、內容豐富，書中還配有189 幅插圖，圖文并茂，可讀性強，并在附錄中對每幅插圖作了描述說明。兩位譯者在翻譯方式上，主要采用了直譯法，即逐字逐句地翻譯。譯本語言表達簡練，內容描述清晰。

譯者在翻譯時并未添加任何的注解，甚至在翻譯陶瓷概念性語句和描述性語句時，還省譯了一些內容。如在目錄的翻譯中，第四章第4 節的標題“唐代的黑釉和花釉瓷器”中的“花釉”一詞，在翻譯過程中就被省略。原文前言第五段中“瓷器的質地遠比陶器細密堅硬，陶器吸水，不透明，敲上去‘噗噗’作響；而瓷器卻不吸水，表面光滑，敲上去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這段關于陶器與瓷器屬性對比的描述性論述，卻被譯成了“……was die Geschichte des Porzellans der Menschheit beschert hat”，意為“瓷器的發展歷史長河賜予人類的饋贈”。此外，原文中有些專有的文化概念，因文化差異造成的信息不對等而未被譯出，如前言第五段中的“瓷器手工業部門”就被省譯。這樣的譯法使德語讀者在具體參閱時，無法了解中文版原文中所描繪的意境美；部分陶瓷專有名詞被省譯，亦使德語讀者對中國陶瓷的了解和認識不夠準確。

值得注意的是，本書的兩位譯者在翻譯古文時，先將古文譯成現代白話文，再將現代白話文譯成德文。如古人贊嘆景德鎮薄胎瓷的詩句“只恐風吹去，還愁日炙銷”，其譯文為：

Sorge erfa?t uns,

der Wind würde es verwenden,

oder es k?nnte in der Sonnenhitze zergehen.

譯文不僅在字數上對應、句尾押韻，而且將詩文的含義完整地表達出來，體現了譯者優秀的語言功底和豐富的文化底蘊。

該書作為20 世紀以來鮮有的中文翻譯成德文的陶瓷典籍，其直譯的方式使譯文通俗易懂、可讀性強，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如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部分陶瓷概念和專有詞匯的省譯，是對原文內容精準表達的缺失。陶瓷的中文命名通常遵循一個比較簡單通用的原則，大致為燒制時間、生產窯口、器物造型、裝飾工藝（釉、彩）、圖案紋樣等，但該書在德譯過程中對部分內容的省譯，其實就是對陶瓷器物完整信息表達的遺漏。該書于1996 年在中國出版發行后，未能重印和再版，可見其傳播范圍和影響力并不夠廣泛。

2 20世紀以來德國陶瓷典籍的中譯本及其傳播狀況

筆者通過系統梳理20 世紀以來德國陶瓷典籍中譯本的相關情況，總共搜集查閱到九種這樣的譯著。它們全都是由德國人整理編纂成書，然后被譯為中文的，具體著錄信息請參見表2。

通過表2 可以看出，在20 世紀60-80 年代，中國翻譯出版了一系列德國學者編著的陶瓷典籍，其內容涵蓋陶瓷材料、陶瓷工藝等多個方面。其中，1975 年由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出版、由德國學者H.舒爾茲編著、中國學者黃照柏翻譯的《陶瓷物理及化學原理》，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是中國高校陶瓷材料相關專業的教材或必讀參考書，對這些專業的建設和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表2 20 世紀以來德國陶瓷典籍中譯本一覽表

從上述九種中譯本德國陶瓷典籍的著錄信息可以看出，這些陶瓷典籍主要是由中國輕工業出版社（原名“輕工業出版社”）出版。中國輕工業出版社成立于1954 年，出版了多種與科技生活相關的圖書典籍。當時的中國百廢待興，該出版社承擔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科技工藝、理論著述等方面的傳播推廣任務。在這種的時代背景下，該出版社引入了大量國外科技類典籍，而陶瓷類德譯中的典籍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大量出現，對當時的中國陶瓷工業產生了一定影響。以德譯中的《陶瓷學》典籍為例，它作為當時中國高校陶瓷類相關專業的課程教材或必讀參考書，其內容詳細分析了陶瓷的物理化學性質和原理，就對當時中國陶瓷工藝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3 20世紀以來中德陶瓷典籍互譯及其傳播狀況的對比分析

通過前文分析可以發現，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多為收藏鑒賞類典籍，其內容主要是介紹中國陶瓷的發展演變歷程，出版目的主要是為了增進中德雙方的陶瓷文化交流，不過大多未能在德國發行傳播，其覆蓋范圍和影響力并不夠廣泛。而德國陶瓷典籍的中譯本則多為現代科技類典籍，并于20 世紀80-90 年代成為了中國高校陶瓷相關專業的課程教材或必讀參考書，其內容涵蓋了陶瓷材料、陶瓷工藝、陶瓷物理化學特性等，對當時中國陶瓷工業的生產發展和人才培養產生了較大影響。

筆者通過認真對比研究還發現，盡管中國陶瓷典籍在德國的翻譯傳播，未能像在英國、法國、日本那樣被大量翻譯傳播，但是德國人對中國陶瓷的學習、效仿和研究從未中斷過。19 世紀以來，中國大批珍貴文物流失海外，海外中國藝術史研究逐漸興起。尤其是1935-1936 年在英國倫敦舉辦的中國藝術品國際展覽會，引起了西方世界對中國文物的極大興趣，一大批西方學者由此開始對中國古陶瓷展開系統深入的研究，尤其是那些精通中文的西方學者，在當時就已經開始采用文獻記載與實物材料相互印證的“二元證據法”，這比中國陶瓷學者采用此法還要早些。如今看來，當時西方學者在沒有考古發掘輔證材料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得出許多令人震驚的“準確”結論，也許與中國陶瓷典籍的詳細錄載信息有關。

4 20世紀以來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整體稀少的原因

筆者通過查閱資料和比較分析，發現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之所以整體稀少，是因為德國硬質瓷的出現時間要早于中國陶瓷技藝及其錄載典籍傳入德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時間，更早于中國陶瓷典籍直接傳入德國的時間。如此一來，中國陶瓷典籍錄載的信息對于德國陶瓷生產者而言，似乎就沒有太大的直接參考價值了。

首先，德國麥森瓷廠創辦的初衷就是為了實現德國燒制硬質瓷的強烈需求。15-16 世紀，隨著大航海時代的到來，中國瓷器源源不斷地輸送至歐洲，逐漸形成了一股歐洲的“中國風”，這促使歐洲白銀大量流入中國。為了防止白銀繼續外流，他們不得不通過各種試驗，努力實現本國研制生產出硬質瓷的目標。1708 年，德國硬質瓷率先試驗成功，這標志著歐洲硬質瓷生產的開始。而法國傳教士殷弘緒的兩封書信作為歐洲最早獲知中國制瓷工藝的文獻資料，也可以將其視作歐洲最早從中國流出的制瓷工藝典籍。但是，這兩封書信傳入歐洲后公開面世的時間，要比德國硬質瓷創燒成功的時間晚了八年之久。從時間上來看，德國硬質瓷的創燒成功并沒有受到這兩封書信的影響。不過，中國外銷到德國的硬質瓷，還是對德國硬質瓷的發明創燒產生了極大影響的，如麥森早期的硬質瓷生產，基本上是對中國瓷器的“模仿”燒制，包括器物造型、釉彩裝飾、圖案紋樣等。但也不可否認的是，當時中國的陶瓷典籍在德國硬質瓷發明創燒的這段時間里，并未對其產生太大的直接影響，這就造成了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整體稀少的原因之一。

其次，到了20 世紀初，德國硬質瓷的生產已經憑借其工藝上的領先，開始與中國、日本等國競爭國際市場。由于其科技的進步，德國陶瓷在制作工藝、繪畫表現、技藝傳承等方面都表現出明顯的優勢，如陶瓷工藝流程嚴謹、制作精良；繪畫圖案具有明顯的標識性特征；核心技藝分布集中、保留完整、方便傳承，并具有較強的可持續性。尤其是麥森瓷廠的畫師工匠，經常會在模仿中創新，如他們在早期模仿中國青花瓷制作的過程中，很快就開始結合自身的繪畫風格和結構特色，創制出符合德國藝術審美的陶瓷產品。不少畫師工匠諸如約翰·格雷戈里烏斯·霍爾特（Johann Gregorius H?roldt，1696-1775）、約翰·約阿希姆·坎德拉（Johann Joachim K?ndler，1706-1775）、格拉夫·馬克里尼（Graf Marcolini，1739-1814）等，將德國硬質瓷的生產制作推向了歐洲乃至世界一流的高度。當然，德國硬質瓷的制作定位和傳承方式也有別于中國瓷器，如麥森瓷廠自創辦以來使用的每種產品石膏模具都會進行保存，發展至今，已留下來20 多萬個，他們隨時可以再生產出與兩三百年前一樣的陶瓷產品。由此也可以看出，20 世紀以來的中國制瓷技藝相對德國人來說，已經失去了他們欲以借鑒的意義，這也可從德國譯者很少翻譯中國陶瓷典籍的角度進行間接的佐證，當然這也是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整體稀少的另一個原因。

5 結語

綜觀德國陶瓷生產發展的歷史進程，其硬質瓷創燒的時間比整個歐洲最早獲知中國制瓷技藝的殷弘緒撰寫的兩封書信公開面世的時間還要早，加上德國硬質瓷的生產逐漸有了自己的制作風格和特點，尤其是20 世紀以來，其工藝技術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完善，陶瓷產品也越來越受到國際市場的認可，影響力似乎逐漸超過了中國。同時，由于中國陶瓷典籍諸如《陶說》《景德鎮陶錄》《匋雅》《飲流齋說瓷》等的外譯本出現時間都比較晚（目前發現最早的中國陶瓷典籍外譯本是1856 年法國學者儒蓮翻譯的《景德鎮陶錄》法譯本，其題名為Histoire et fabrication de la porcelaine chinoise，譯成中文即是《中國陶瓷歷史及其制作方法》），因此中國陶瓷典籍對于已經成功創燒出硬質瓷的德國而言，其直接參引價值就沒有那么大了。反觀20 世紀以來隨著德國現代陶瓷工業的興起，其工藝技術逐漸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對中國現代陶瓷工業的生產發展產生了較大影響，也由此促使德國陶瓷典籍的中譯本數量增多，有些中譯本甚至成為了中國高校陶瓷相關專業的課程教材或必讀參考書。通過比較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和德國陶瓷典籍的中譯本，可以發現中國陶瓷典籍的德譯本不僅整體數量偏少，并且大多集中在2000 年以后，由中國學者自行翻譯成德文、中國出版社印制發行，其輸出范圍和影響力都是比較有限的，這從中國陶瓷典籍德譯本的第一次印制數量以及之后再無重印記錄等方面也可反映出來。當然，筆者也不排除德國學者或德國陶瓷工匠直接參引中國陶瓷典籍的中文本、英譯本、法譯本或日譯本的可能，但目前限于資料，只能加以推測，沒有確切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