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

李云

布 匹

把一朵花捻成一段五十尺的城墻

讓另外一些花草魚蟲住下

你知道點線的交織才有了面

小的盆地是帕

大的平原就是匹

我的襁褓和蟒袍

仿佛唯有馬才會被稱得上匹的

這四處走動的量詞

那年，有位匹夫穿著一匹素服騎著一匹白馬

舉著銀槍

馳過棉花地的白

彈花房、織布坊的咚咚和唧唧復唧唧

去縫紉鋪看縫紉娘的熨斗里

一豆炭火

映紅誰的酡紅臉龐

這會兒，我把一卷皮尺卷起雙河口的風

放飛蝴蝶牌或蜜蜂牌縫紉機上的蝴蝶和蜜蜂

讓它們幫我找回一匹陽光來

我要為我的江山

裁剪縫制出一往情深的春天婚服

蛛 絲

攀援而上就能到最高處看到星辰

我懷疑這個預言

粘連的鏈子會釣到春天的沉船

我懷疑這個忠告

蹦極的網床起落著尖叫后的快意呻吟

一又二分之一的時光在夜晚消耗三噸半的卡路里

一只蜘蛛不知道一滴墨滾動的心情和路徑

很多投河者和投機者都會撞進這柔韌的獄房

多走出一步不僅是萬鈞雷霆和萬畝雷場

還有纏繞我頸上的月牙讓夜窒息和晝流亡

這時你會欣喜若狂地跟著銀盞花四散大野

馬的蹄印里也彌漫經久不息馨香四溢的祈禱

你高高站在壁上眺望無聲的生死場上的鏖戰

飛蟲和銅號聲紛至沓來并一起撞碑而亡

你這會兒讓我相信一切的虛擬和真實

夜宿海子書館

一個黑衣人總是定時而歸

夜卻不能召回一個寐字的孤兵

公元前我們不再太小

公元后我們肯定很老

窗外的黑漆和屋內的黑浪

糾纏不清地叩打門和窗玻璃

殘墨寄生在指縫間讓我指骨比皓月更白

那些面壁而立的眾多詩卷如詩家們在大聲朗讀

“雙手勞動，慰藉心靈”此時比“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更讓我記住，還有“農耕之眼”正在眺望鄉夜

在遠離海風和海浪的地方

眼簾放下機翼的翅膀沒有聲響

那個穿黑衣的人總會在黎明前遠遁

歲月是沒有手紋和腳紋的巨靈沒留半點痕跡

書香潛進，躡手躡腳如羞澀的亡者詩人在

微笑著和眾人打招呼“今夜我只關心你”……

穿 過

一根棉線要捻得尖細如蜜蜂的尾針

才能被駱駝馱著穿過針眼

一只錨要張開三只爪子

才會劃破堅硬的海水咬著礁石留下一艘船的

夢境

一縷風沒有我的目光允許

它進不了我淚腺去解救一滴淚的悲欣交集

穿過隧道的笛聲和足音

沒有穿過山谷的呼喊回聲響亮

好似我在緘默里用金漆的黃

一筆筆描過生者紅色的名字時劃過黑色天際的聲音

白色的飛機墜落在白色的云間

從此 亡者名字被我們默念

在一碑相隔的另一世界里

不知他們是否也叫他這個名字

善良的鬼呀一定會知道

遷 徙

當我流浪成沒有故園的孤獨客

我知道誰是流放我的主謀

行走或飛翔

在我無翅的人生里留給我的只能選擇徒步遠足

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不是路途的問題

行走就是讓心靈尋找一個棲息的巢

那一路繁花似錦的風景背后是凋零和潰敗

但我真的愛著它們

如愛我的有錯有病的伙伴

我不想躲避冬天就向春天轉移

我不會

我只是想走到所有的未知那里去

再回到已知的地方打盹

把四季留給長住人間的神仙

我是仙界里的凡人 我遷徙

不斷地不息地如流水入海

大 雨

不把心底的所有悲傷

哭完

烏云蛻變不了白云的干凈的心情

去趕路

哭著哭著

一天就走完了一生的長途

如注，鯨和大象的噴泉和吼聲里的銀箭飛矢

傾瀉，斷崖前瀑布的四濺碎骨里的陽光萬縷

我說號啕大哭的蒼天淚水 此時

沒有比我心房的雨季下得更磅礴

我說的此時 是我捧著你溫熱的骨灰

走向墓地的時候

我說的你 是我再不會發出雷鳴的父親

（選自《當代人》2021 年9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