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志

李長平

1

畢摩靠著巨大的馬櫻花樹打盹

睡夢中，他抓住了一根枯枝

一只老虎奇怪地打量著他

這個貌似同類的人

爪上的光柱也長出了花紋

2

虎嘯巖上的壁畫

一直是個樂園

罪孽深重的那個人笑著離開了

苦難深重的那個人笑著離開了

那只無比孤獨的虎也笑著離開

3

那頭豹子馱著一塊巨大的翡翠

來到峨足村

在村口的清香樹下棲息

村民們端來糖水和雞蛋

拿來了煙鍋和煙絲

豹子愜意地伸了伸懶腰

飛身撞進村后的石壁

一股清泉噴涌而出

繞村子一圈，向綠汁江奔去

4

無姓無名的啞子

是個有名的補鍋匠

來往于哀牢山的各村寨

有求學者從不索謝

風餐露宿，四季赤腳

一日于路旁石上刻三字“東去矣”

奄然而逝。土人收尸棺中

翌日不見，越七日

人又見啞子益州郡中補鍋

5

白竹山上的火神廟后山

每逢月圓之夜

有一高僧持卷誦經

哀牢國亡前中秋夜

邑人看見高僧背負經卷

御風疾走

后來火神廟雷擊失火

人們在大雄寶殿正基下發現一頁金紙

上寫“大鑼響，羅婺昌”

2100 年的大鑼笙舞至今亦盛

6

石碑山下一牧童

一日突發疾病

忽遇異人，在其身上點按數下

牧童頓感舒爽

遺其一書

飄然不知所蹤

牧童翻閱此書

人體脈絡穴位盡記心中

牧童成為名醫之后

行走哀牢山中三百六十個村寨

某日官府抓捕名醫

囚車至安龍堡復遇異人

攜去，不知所終

7

西晉末，綠汁江邊一盲人

長著一對兔子耳朵

能聽百里之外的鳥啾蟲鳴聲

隨便扯個樹葉

能吹幾十個曲調

鄉里紅白之事都爭相邀之

一日，他于江里撈取一木

手摸耳聽之后

知道是千年香椿

斫成琴，按上四根弦

四弦琴隨即名揚整個哀牢山

8

當年，明朝狀元楊慎到憇嘉卜門賞景

兩山對峙如門

時逢仲秋，月從中度

如口吐出

嘆曰：月圓洞天小

人善福地寬

9

元泰定間

大星殞于哀牢黑初山

化為黑石，狀如冬瓜

有點如星

擊之鏗鏘有聲

人不言舉之則起

人言則泰山不動

時人奇之，以為嘉石

故名憇嘉，后建州立縣

聲名鵲起

10

明崇禎年間

野賊猖橫

綁走的綠村民

楊氏夫及翁俱被殺

楊氏磨繩得脫

拔簪子刺賊門哨帶村民逃離

賊舉窩追至半途

楊氏冒賊首刃而死

村人逢節祭之

11

大理國時

馬幫過龍田

皆圍龍潭而飲

潭四時涓流不斷

遇仁商善賈

歡快吐玉

如是奸商壞人

則龍泉陷落

土人立碑于旁

鐫字：樹人龍田

卑劣之徒莫敢近焉

12

清同治年間

天降暴雨

沙甸河大漲

過河橋乃一十圍大樹剖面而陳

村人皆憂洪水卷橋而走

只見一人飛奔就到橋頭

大吼一聲

抱起大橋扛至高地

村人驚悚細看乃隔村蘇憨

三日后水細

蘇憨于無人之時復橋原位

投奔了李文學的隊伍

為救騎兵營

扛旗墜崖而亡

沙河村人改沙河橋為蘇憨橋

就是現在的憨甸橋

13

及至國民黨反動分子與土匪勾結

對西南服務團駐雙柏人員和征糧干部進行瘋狂殘殺

小劉，二十歲，廣西人

被抓后灌辣椒水和生石灰水

又塞細米康

肚子脹裂而死

小王，安徽人，被奸辱后

帶去樹林

用線拴其乳頭

把樹壓彎后系在樹梢

兩個乳房被活活拽飛

虎山上

站在烈士紀念碑前

至今還有深深的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