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掠過稻田

毛文文

雙魚銅鏡

在一面銅鏡里旋轉

轉心，轉日月，轉風雨雷電

兩尾魚被銅鏡的眼神找到

在一個平面上如履薄冰

首尾對置，互為妥協

沉靜的樣子

是時間與愛搏擊后的身影

一片銅把自己刻進魚鱗

質地就有粼粼的波光

在塵埃里反射奇緣

從山重水復，到峰回路轉

來路不明的愛情

雕刻大道寬敞的火焰

愛，不羨魚情

一塊銅鏡垂釣的

是曾經的海水，和洶涌

刀尖上的江湖

談起金庸小說里的江湖

武林中的真功夫

技不如人的人

想起吸星大法像魂靈

在空氣中飄移，吞噬，很快

凌波微步近身后寸步難行

一指禪在嫁接命運

江湖一定有什么即將發生

將萬物一點點擦去

技不如人的人

滲出力量，蜜里藏毒，笑里藏刀

如果動真刀子，那就是殺戮

刀尖的光芒從不想犯渾

只是在江湖血脈里

他和它想真正活一次

我的中秋

對中秋的情感來自月亮

圓潤而又有說不出的孤獨

如今，我把自己交給湖水

交給微涼的廣闊蒼桑的深邃

岸邊蘆葦依然青翠

白鷺一眼能夠看得很遠

替代我問候千山萬水

湖里中秋的夕陽

提前喊來月亮一塊陶醉

再沒什么需要懷念

嬌媚荷花看夠才漸漸枯萎

蚌殼里珍珠成長后才懂回味

年已中秋，人已半百

月亮會有一條道穿過龐大的黑

我的中秋，身體里的圓月亮

提前喊來月亮一塊陶醉

在牛屯河邊

秋陽照著牛屯河，風很小

岸旁秋果掛滿枝頭

蘆葦圍起的柵欄青了又白

清澈河流緩緩向前

與長江在至深處交換漩渦

陽光親吻每一滴水

已不再把它提往高處的農田

老水牛在河邊踽踽獨行

肩頭套緊的耕犁，在村史館

與另一條河流對視

牛屯河像太湖山一樣

有聳起的心把積攢的熱愛

全都說出來，她越來越不江北了

一晃秋波，向江南要一面鏡子

湖邊的一個傍晚

一片蘆葦蕩和我面對面

一陣微風和我面對面

一座湖用輕拍堤岸的流水

一眼認出我和秋天

四面的山借傾斜的光線

停在彼岸花上

停在可以虛度的漣漪之上

心情此時是干凈的

被湖水洗過，風平浪靜

我在這里看得很遠

太陽擁抱萬物留下光芒

包括，禁捕后

一個漁民改行看山護林

他說：山路上也有波浪

白鷺掠過稻田

這個世界太喧囂了——

一只白鷺在拔節的稻田里

新生的白發皓皓耀眼

少時我在水田栽秧

泥身擴張被陽光灼落的黑

臉頰流淌出秧苗淋著的水珠

白鷺棲在田頭牛背上

我們的相遇時常彎腰低頭

每次直立，是一次擴棵分蘗

看到自己漫漶的綠葉

我早離開躬耕的那塊秧田

在小城一隅把家鄉嵌入胸膛

現在有人叫我詩人了

而白鷺仍叫白鷺

它還在稻田里，在炙熱的風中

代替我飛翔——

和一棵樹散步

月夜，一棵苦楝樹

把我喊到它的身體里

陪它散步。如重返母腹

姿勢隨便騰挪，我們從村東頭

一直走到村西，仿佛靈魂

在找生命的福址，直到

把月亮的影子走剩下半個

直到，拐到半壁山坡上

它把我小心放出來，說那年秋

一只花喜鵲含的一粒楝果

就掉落在這土丘上

苦楝樹用鳥的嘴完成散步

我用苦楝樹的喊聲，也

輕輕站到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