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看到自己的晚年

邱小文

致 奶 奶

多少年了，奶奶

消失在火的盡頭

仿佛一片枯葉

在時光中飄落

慈祥的臉龐，虔誠的模樣

舊木椅空落落地

晾曬著回憶和過往

毎一次遠行

把你的囑咐裝進行囊

一摞摞的牽掛

壓彎了如鉤的月亮

你瘦小的身影

倚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望著沒有盡頭的路

生命原來卻如此脆弱

脆弱得如一枚夕陽

以為善良的人會不朽

怎么輕易就將人生畫個句號

歸來了，我只能

在墳前長跪

疼痛與缺憾如墳頭的草

割了又長

留守老人

散落在城市，兒女們

像被風挾持的蒲公英

河水喘著粗氣，拋下村子

偌大的老屋關滿孤寂

月亮躲進云層，村莊、香樟、槐樹

躲入自己的陰影

忽明忽暗的燈下，老人

是另一種陰影

大黃狗趴影子里四處張望

灌滿山風的樹林是你的

這片田野也是

把水稻、玉米、大豆、高粱

連同牽掛一同種下

歲月沉重的穗，壓彎你的腰

一副鏵犁蹲在墻角

像躬著身子的老人

老牛步履蹣跚

蹭了蹭木樁，蹭下一片夕陽

村口那條通往繁華的路

無法將你的心事抵達

（以上選自《綠風》2021 年3 期）

退 化

明月高懸，一副洞穿世事的樣子

曾經的青山綠水、酒肆旗風、萬戶搗衣聲

被黃沙一層層裹挾

加深時光的幽暗

沒了拴馬樁，汗血馬已出走

穿裙裾的花草，干渴成針刺的模樣

一代代變異，阻攔流沙

這讓我擔心起南方的村落

改道的溪流，裸露肩胛骨的山坡

田野上肆無忌禪的稗草

漸漸失落的蹄印與鳥鳴

某一天，我們是否退化

像大漠里針刺狀的植物

匍匐在人間

（選自《詩歌月刊》2021 年5 期）

覺 醒

一刀一刀地刻

石頭一聲一聲呻吟

眼淚，凝成白白的沙礫

漸漸地，石頭的叫聲

越來越沙啞

直到沉默成一尊菩薩

她手執蓮花

跪在她面前的人

不比一炷香高

此刻，石匠口中

念念有詞

道出生活的苦，命運的澀

把自己坐化成

原石

（選自《星星· 詩歌原創》2021 年增刊第1 期）

父 親

坐在沙發上，那么瘦削

一張充滿褶皺的臉

流失過太多水土

曾經挺拔如松的身板

像風中的蘆葦

總喜歡說：喝點家釀的米酒，強身健體

其實年輕時起，就好喝兩口酒

仿佛泡過酒的日子，才算日子

現在看他舉杯時，手輕微顫抖

時光從酒杯里，一點一點

灑落

更多時候，出神地

望望天邊

紫色的云四處散去

夕光中，看屋檐下

舊年飛來的鳥，筑的巢空了

我鼻子一酸

恍若看到自己的晚年

蒼 茫

一場夜雨后，井沿上的青苔

厚了

老屋門前的蛙聲也是

竹蘺笆，一寸寸讓給南瓜花

坐在老墻根下，把黃昏

摁入一鍋老旱煙

咂吧咂吧吸起來，老漢瞇起眼睛

有歸巢的鳥鳴跌落

打豬草的大娘

走在田埂上，迎著炊煙

腳步越來越輕，日落越來越沉

明日，仍記得去后山

松一松解凍的地，種一廂西紅柿

也種下蕓豆

等城里回來的人

（選自《野火詩歌》2021 年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