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術

武強華

陽光照在廢墟上

陽光割開了兩個世界

明亮的一面，三個孩子

在水洼邊玩泥巴

紅色黃色和綠色的衣服

使陽光也散發著糖果的味道

另一面，間隔不到一米

高樓遮擋的陰影

壓著廢品收購站凌亂的小山包

生活的舊物，被時間

遺棄在了不起眼的小角落

簡易的工棚里

飯菜的香味已經飄出來了

年輕的母親在一遍遍呼喚

孩子們卻依然樂不思蜀

泥巴真有趣啊。我舍不得離開

七樓的窗口。太陽也舍不得

移動得太快

跟隨一條河流往山谷深處去

跟隨一條河流往山谷深處去

卻發現水流的方向

與我們想象的完全相反

也許石頭不會

和我們犯同樣的錯誤

但它高聳著，孤絕就是種暗示

水的盡頭，山谷合攏

漸次平緩的山坡上，幾頭毛驢

沿著蜿蜒的山路繼續進山去了

風大，但陽光透亮

站在彎道的一塊大石頭上

巨大的空茫，讓我搖搖欲墜

也許錯覺一開始就是正確的

正是一種未知的迷茫，像神一樣

不斷修正我們的無知

桃花之詩

你說桃花開了

突然就聞到酒香撲鼻

雪落在桃花上

肯定散發著另一種香氣

我們用雪水煮茶

烤紅薯下酒

爐火熊熊。輕盈的醉意

仿佛都來自那片泣血的紅

但我沒去溫室看桃花

零下二十八度的寒冬里

面若桃花要比桃花本身

更好看

最冷的一天

湖水結冰了

蘆花依然搖曳

棧道上本該有雪，一串腳印

通向某個人的內心

但枯荷更需要孤寂來表現

那種病入膏肓的美

大舅墳頭的荒草

比去年又高了一些

瘦得像他自己

一次又一次

在風中顫栗

一年了啊，這些草

仍是那樣孤單倔強

和站在冰面上的我們一樣

瑟瑟發抖。似乎

想要通過擺脫地球引力

來抖落壓在肩頭上的雪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死在我的夢里

那個孩子

被他們抬了進來

一群人圍著

不知到底傷了哪里

但很快他們就把他抬出去了

放在門前的水泥地上

八九歲的男孩，褐色的衣褲

小腹處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

我說：“他還活著，再想辦法救救他吧！”

但是他們無動于衷

孩子掙扎著，膠布崩開，紫紅色的腸子

撐開傷口，涌了出來

我大聲喊著

“他還活著，再想辦法救救他吧”

無數雙手擋在中間

不讓我靠近

我一遍遍喊著……天亮了

但還不能醒來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

一個孩子死在我的夢里

石 頭 記

與一塊石頭相遇時

不要去傷害它。尤其是

那些巨大的石頭

靜臥在谷底

安靜得

像一頭冬眠的熊

它的呼吸像風一樣

充滿善意

長久的沉默

讓它看起來

只是一塊簡單的石頭

而并非

一種偉大思想的立方體

自 由 術

我爬不到那塊大石頭上去

但西斜的陽光可以

把我的影子嵌入到石頭中去

吶喊，飛翔，手舞足蹈

她在石頭中獲得的自由

比我在現實中獲得的要多得多

整個下午我都樂此不疲

在石頭中

練習這種古老的自由術

（選自《詩潮》2021 年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