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課

張麗明

相約白頭的雪，下在命運里

蘆花飄蕩，勾走了我的目光

恍惚又見《詩經》蒹葭岸，男子癡情的凝望

黑嘴鷗、丹頂鶴、白天鵝、黑鸛、白琵鷺、

金雕一齊銜來

久遠的相思和惆悵

每一枚思念，都是那樣動人

濕濕的，潤潤的，像呢喃細語

水草豐美，如我們的愛情。

少年時不懂得繾綣

現在只需看看兩只交頸而歡的水鳥

便立刻領悟了歲月的柔麗和溫存

前半生的痛，適合在這里療養

一直隱忍，沒有說出的愛，適合在這里表達

一場相約白頭的雪，下在時光里

白鷺，我們一定會相約到白頭

（選自《甘肅日報》2021 年5 月6 日）

早 課

晨起，小頭陀打掃寺院

拾得一枚蟬蛻，收在袖中

他敲木魚念經時，奇怪的是

木魚竟發出蟬鳴之聲

殿里的誦經聲盡是蟬鳴

整座山

都浮蕩在蟬鳴聲里

他猛然想起

袖中的蟬蛻，待取出時

卻發現

只剩了一撮碎片

他嘆息，收拾行囊

乘著曙色，在漫山蟬鳴中

下山而去，他的背影

像一顆星

消失在無人的荒徑

紫 萼

蒼鷺收斂了羽翼

燥熱從身體里抽走，展開夜的薄涼

風中游走著一個個

渴望趨同

又陷入似是而非腹地的靈魂

水波里晃動著孤獨的影子

我聽到，微熏跑調的情歌

加速著夢的節奏

如夜一般，一瓣濃郁的啜泣掉到我的鞋上

帶著更適合撫摸的觸感

將我砸痛

它為了從心所欲的偏愛，耗費了

畢生氣力也沒有學會

平衡與妥協

纖弱不安的身體

分泌著寂寞的花香

與至死都不肯表白的高貴

河水在面面相覷中沸騰

在一聲紫色的鳥鳴里

我隱隱看見自己的前身

（以上選自《綠風》2021 年3 期）

獨 釣

鳥兒早已遷徙或者沉睡

人間名利，被一場雪覆蓋

萬物打回了原形，寂寞開始變得

赤裸。細微的聲響

打破歲月的慵懶，從江邊傳來

一孤舟。一蓑笠。一漁翁。

有個人的心突如枯枝，從半空斷裂

雪的來歷不明，漁翁的來歷也不明

唯一明朗的是——

漁翁將雪釣起

而你將漁翁釣起

一同釣起的，還有

胸中揮之不去的孤獨

你用孤絕的眼神投身于白雪中

白雪回你以孤絕

你用溫暖的眼神看向漁翁

漁翁報你以溫暖

身后的江山，已非永州司馬的牽掛

漁翁釣起一江冷雪后

你也被雪釣起

通體清明澄澈。懸在每一個飄雪的清晨

或者傍晚……

今日大暑

今日大暑

宜嫁娶 納采 開市

宜出行 動土 上梁

宜移徙 入宅 破土 安葬

宜獨步 枯坐 冷眼旁觀

宜摘葉 嗅花 山中聽蟬

宜裝瘋 賣傻 大笑不止

宜向死者問路 向生者偷歡

宜在月下獨酌 疼飲烈酒三碗

今日大暑

忌祈福 祭祀

忌卸磨 殺驢

忌飛短 流長

忌與后院石頭說話

忌和一片落葉談及過往

忌寫詩 忌在夢中繾綣

忌與自己的影子對視良久

又對它說出一個曠遠的名字

（以上選自“國際詩歌翻譯研究中心”微信公眾號）

橫在你面前的是河流嗎

“我死后，骨灰揚進這條河里

每天走在橋上，你聽到的

水聲，就是我的骨頭在顫抖”

像無數張久遠的臉，它們

帶著時間的波紋

疊加成一張面具

我的臉，被藍色和黑色驅趕

一只鳥在飛離之前

葦葉無聲撕扯

一條河真的存在嗎

水草里有多少雙眼，在對我

召喚，我走在橋中央

若無其事地停下來，怔怔地

望著橋下流水

“一個年輕姑娘，在尋短見？”

我看見破碎的鏡子

在漩渦里重合

如同李白

在月亮里撈出一個濕淋淋的夜晚

而我，只想撈出一點

流水中狂奔的時間

（選自“世界華文散文詩年選”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