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英語教材文化內容選擇及其呈現路徑*

張漢嬌 （華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一、研究背景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語言與文化相互依存的關系也決定了文化在語言教學中的重要地位。我國是世界上學習英語人數最多的國家，其中包括1613萬本科在校生。[1]大學英語是本科教育階段必修的公共基礎課程，在人才培養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國家在政策層面已經對中國文化融入英語教學提出了明確的要求。教育部頒布的2017版《大學英語教學指南》強調：“大學生要通過學習和使用英語，增強國家的語言實力，有效傳播中華文化，提升國家軟實力。”國家領導人也多次強調必須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2]

隨著互聯網和電子技術的普及和發展，大學生接觸西方文化的機會日益增多。西方文化的滲透不僅使我國的文化傳統、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受到沖擊，更影響了年輕人對民族文化的認同感，并對我國的意識形態領域產生重要的影響。因此，我們需要重視文化層面的建設和安全。與此同時，國家教材委員會外語學科組開始嚴格審查英語教材中的“文化意識”，主要考察教材內容是否做到中外文化內容相對均衡，認為我國英語教學必須從目的語文化轉向中外文化雙向交流。[3]因此，大學英語教學應該在夯實語言技能的基礎上，重視提升大學生的人文素養，提供必要的民族文化知識建構，加強中國優秀文化的滲透，以達到增強民族優秀文化的認同感和自豪感的目的。在此背景下，研究語言教材中的文化呈現以及語言教學中的文化融入尤顯重要。

二、大學英語教材研究現狀

在語言學習中，教材是最重要的學習材料，也是師生之間開展教學互動的重要媒介。語言教材的研究在國外起步比較早，但近年來才作為應用語言學的分支得到應有的關注，并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專門的學術研究領域。

Adamson（2004）指出，外語教學尤其是外語教材承載和傳遞的知識可以分為兩個層面：第一層面是語言知識本身，如詞匯、語法、語音等; 第二層面是以語言為載體的非語言知識，如外語國家的歷史和文化、本國的歷史和文化、各種人文社會知識以及通過目標語構建與傳遞的意識形態和道德價值觀念。傳統的教材研究主要考察的是語言的第一層面，即教材中出現的語言現象(如結構、詞匯、語體特點等)。[4]進入21世紀以來，教材研究的理論趨向成熟，學者們開始重視教材中的文化研究，即語言的第二層面。同時在全球化影響下，外語教學領域的多文化主義、跨文化流動、社會語言學、多語言轉向等語言文化研究不斷發展，引發了各國學者對于教材中文化內容的關注。

英語教材進入我國學者的研究視角始于20世紀70年代末，內容主要是對國外英語教材的介紹。許國璋教授（1980）[5]首次指出我國英語教學沒有對詞語、文化因素給予足夠的重視，應對英語國家的文化引起注意，由此開啟了語言與文化關系的研究。20世紀90年代之后，“文化教學”開始出現在語言與文化的相關研究中，國內外語界開始關注大學英語教材的研究。

21世紀以來大學英語教材建設的發展雖然迅猛，研究成果總體還是偏少。國內關于英語教材的文化研究主要側重于對英美文化的導入或中英文化的差別研究，對教材的文化因素的考察只有少數幾篇文章（張為民，朱紅梅2002；[6]張蓓，馬蘭2004；[7]張麗紅2011[8]；盧愛華2014[9]；劉艷紅2015[10]等）。這些學者在調查、測試、訪談的研究基礎上，認為中國學生的母語文化意識和文化表達能力異常薄弱，主要根源在于教材中英美文化比較強勢、母語文化得不到重視。港臺學者的研究同樣提及在文化全球化過程中英美文化的強勢問題。至于教材中文化內容的選擇和呈現，國內研究甚少涉及。

三、大學英語教材中文化內容的選擇及其呈現研究

（一）研究過程

第一步，主要以國家級規劃教材的大學英語綜合教程和讀寫教程5套教材（共計20分冊）為研究對象，比較考察紙質教材的全部課文，不包含個別教材的網絡部分。教材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大學英語教材信息表

第二步，對5套教材的語篇文化進行分類。B.Kachru（1992）把世界英語劃分為內圈、外圈和擴展圈的“三圈英語”。[11]在此基礎上，我們將教材語篇涉及的文化分成6種情況：1.中國文化；2.英美文化；3.其他西方文化；4.亞非拉文化；5.共同話題；6.文化比較等。

第三步，采用語料庫檢索的研究方法，通過提取和觀察語篇中呈現的頻數和語境共現來判斷語篇的語言現象和文化背景。具體方法如下：

1.查閱文章標題。有的語篇標題比較清楚、直觀地顯示主題，如：Cliff Yong, An Unlikely Hero，顯然是講述澳大利亞的長跑名將克里夫·楊的故事。

2.提取每篇文章的詞頻表和關鍵詞表。詞頻表能在一定程度上顯示語篇的主要內容，關鍵詞表則可以從語篇中獲得凸顯性的語言形式和主題內容。例如，我們以新視野第1冊第4單元的課文Heroes Among Us為目標語料庫，以新視野第1冊的全部語篇為參照語料庫，采用AntConc來提取、凸現目標課文的高頻詞以浮現該篇課文的主題或內容特色，得到圖1的結果。

圖1 Heroes Among Us關鍵詞檢索統計圖

雖然從語篇的標題和關鍵詞表第一位的hero來看，文化背景很難判斷，但從關鍵詞表第三位之后的關鍵詞來看，語篇的主題性明顯。Rusell，Dory，MacMahon都是典型的西方姓名，其中Eleanor MacMahon是安大略省道路共享單車聯合會創始人。同時，關鍵詞表第五位的關鍵詞Sgt是Sergeant的縮寫。因此，我們可以知道，這篇課文講述的是加拿大的警察英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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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對語料庫的語篇進行檢索、分析和歸類，得到表2的結果。

表2 五套教材文化呈現統計表

根據表2所示，5套教材的文化因素顯示出共同的現象，即中國文化所占比例比較低，英美文化占據主流地位，各國的文化呈現不均衡。

（二）教材中文化內容的選擇

《新視野》是外研社出版的教材，在全國高等院校中使用比較廣泛，影響比較大。同時，這套教材涉及中國文化的比例也相對比較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本研究以《新視野》為例，詳細分析大學英語教材中文化呈現的具體情況。研究結果顯示：

1.中國文化在大學英語教材中受到明顯忽視。《新視野》雖然經過三次改版，但中國文化在教材中的配置比例依然不高，64篇教材語篇中僅有4篇涉及中國文化，占總數的6.25%；而且選文的時代性不強，提及的中國人物代表為項羽和李小龍，語篇內容主要涉及的是語言、旅行和子女培養等傳統話題。大學英語教材中有關中國文化的內容太少，無疑不利于培養學生的跨文化交際能力。母語文化在教材中的重要性眾所周知，因此在新一代教材中增加中國文化元素已是當務之急。

2.英美文化占據大學英語教材的主導地位。美國、英國文化語篇為38篇，占整套教材的59.38%。同時，英美文化語篇宣揚了諸多的正面人物形象，比如永不言棄的丘吉爾、人間天使奧黛麗·赫本、電影大師斯皮爾伯格，以及平凡歡樂的修鞋匠和富于愛心的史密斯上尉等，與教材中中國文化代表人物形象的稀少和滯后產生鮮明對比。

3.其他國家或地區的文化繼續被邊緣化。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其他西方國家的文化語篇為7.81%，而亞非拉等國家和地區則完全沒有提及。相對于《新視野》（第二版）兼及日本、泰國和東南亞文化來說，無疑是一種倒退。

5.文化比較話題受到持續關注。4冊教材中至少都有1篇關注世界不同文化的語篇，體現了在全球化發展過程中，我國英語教育對多元文化相互交流、相互借鑒的重視。

（三）大學英語教材文化呈現失衡的原因分析

1.大學英語指導思想長期的偏差

大學英語教學的指導思想分為四個階段：①1998年之前我國大學英語教學及其指導綱要一直停留在語言知識本身，即Adamson所說的第一層面，以語言知識本身的傳授為主。②1999年頒布的《大學英語教學大綱(修訂本)》才明確指出“文化與語言有著密切的聯系，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有助于促進語言應用能力”。大學英語教學從側重初級層面的語言知識學習提升到更高層次的語言兼文化學習，但《大綱》強調的是對西方文化的學習和“拿來”。③2007年頒布《大學英語課程教學要求》，將“提高綜合文化素養，以適應我國社會發展和國際交流的需要”納入教學性質和目標，繼續強調“大學英語課程不僅是一門語言基礎課程，也是拓寬知識、了解世界文化的素質教育課程，兼具工具性和人文性”。《課程要求》明確指出要“提高文化素養”，確定了文化在大學英語教學中的重要地位，但課程要求沒有提及對本國歷史文化的繼承和弘揚。④2017年頒布的《大學英語教學指南》才首次提到了大學英語教學中的中國文化因素問題——“通過學習和使用英語，有助于增強國家語言實力，有效傳播中國文化，促進與各國人民的廣泛交往，提升國家軟實力”。

我國對文化在英語教學中的重要性直到近十年才逐步重視起來，大學英語教材普遍出現文化選擇和呈現的失衡，主要還是受我國之前指導思想影響的誤導。教學指導思想的偏差同時也影響了教學文化的相關研究。截止到2020年9月30日為止，在中國知網上分別以“大學英語教材”和“中國文化”為主題或關鍵詞進行搜索，找到203條結果，其中單年度發表最多相關文章僅為2019年的29篇。薄弱的相關研究反過來也不利于大學英語教材的發展和大學英語的文化教學。

2.對跨文化交際理解的片面性

語言、交際和文化密不可分，外語學習的過程是文化負載的過程，同時也是跨文化交際的過程。跨文化交際是雙向交際，一方面要求學習者吸收、消化外來文化，另一方面要求學習者能用目的語征求表述本族的文化。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說：“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統有所創獲者，必須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如果學習者只是關注外來文化，忽視本土文化、無法正確表達母語文化，有可能導致交際活動的失敗。我國在外語學習方面一直強調外來文化的學習，認為“不了解英美文化，要學好英語是不可能的”。教材方面也強調原汁原味的外國選文，使學習者在學習外語的同時了解西方國家的文化和習俗，這對文化視野的開拓大有裨益。但與此同時，母語文化卻受到了忽視，結果就是學習者不知道如何用外語表述母語文化，跨文化交際無法順利進行。

3.文化教學的誤區

文化教學指的是在語言教學的過程中，融入文化知識的傳授，使語言學習者融會貫通，了解語言背后的文化知識，從而更好地學習語言。我國外語教學中對于文化教學的認知長期存在誤區。一方面，文化教學經常被片面地理解為在外語教學中導入目的語文化。目的語文化的導入和傳授誠然是外語教學中的必要環節，但真正意義上的文化教學也應該包括母語文化的教學。另一方面，外語教師習慣把重點放在語言形式的教學上，文化教學一般流于形式。外語中文化教學方法比較單一，主要以傳授為主，無法把語言和文化結合到語言教學的實踐中。課堂教學效果不佳，無法滿足學生的需求，導致文化教學吸引力下降。近年來，隨著外語教學中的文化教學越來越受到重視，國內出現了一批涉及文化因素的外語教材，但外語教學方面的認知和教學技巧還需要進一步完善和提高。

（四）英語教學中文化內容呈現的路徑分析

語言教學同時也是文化教學，大學英語教學中應該凸顯文化因素。大學英語教材是大學英語教學的中心環節，教材中出現嚴重文化選擇和呈現的失衡，不利于大學生的世界文化知識建構，更不利用培養大學生對母語文化的認同感。因此，我們分析探索教材中不同文化的呈現，尤其是研究中國文化融入英語教學的有效路徑。

1.改革英語教材內容

（1）調整大學英語現有教材內容。教材應呈現世界的多元文化，而不僅僅是目標語文化。具體而言，教材應通過不同國家的文化主題呈現不同的語言使用場景，涵蓋不同視角的文化態度和意識，同時融入本民族文化。[12]這也是解決“中國文化失語癥”的有效途徑。對于大學的英語教學來說，語言能力的提高固然重要，人文精神的提升也不容忽視。英語教材中可以增加外國人士評價中國文化的文章，或中國優秀文學的作品選段，或中外文化比較的語篇。通過在教材中適當增加有關中國文化的語篇，可以在提高學生的母語文化素養和母語文化認同感的同時，提高他們的文化思辨能力和跨文化交際能力。

（2）增強母語文化在教材中的滲透。教師可以適當對現有教材進行“二次開發”，增加教材配套的中國文化的翻譯，或增加文化測試的內容；也可以針對學生對中國文化及其英語表達的生疏，把中國經典著作或文化負載詞匯作為補充資料，使英語語言與中國文化可以有機融合于課堂教學之中。學生們通過不同的練習，可以提高對文化的敏感性和自覺性，同時達到用英語熟練表述中國特色文化的目的。

（3）優化英語原版教材的選編。在擴大英語原版教材的引進渠道的同時，原版教材作家的文化立場應該成為挑選英語教材語篇的重要考慮因素。在文章的選取和內容的把握上，可以加大對國外漢學家涉中語篇的挑選，并且多以中國文化因素做鋪墊，潛移默化使學生在用英文思維的同時完成中國文化的傳承，增強他們的母語文化的歸屬感和自信心。

2.加強外語教師隊伍的建設

教師是外語教學的主要實施者，也是成功進行文化教學的先決條件。教師必須通過課程和實踐的既定課程的培養，具備進入教學職業的知識、技能和傾向，并有一套適合于滿足所有學生學習需要的做法。[13]

面對語言教學的中國文化融入，外語教師除了要豐富自身的優秀傳統文化、提高中西文化知識儲備之外，還應該加強文化教學的能力。例如，在課堂教學中可以采用多元文化互動的語言文化教學模式，使用中西文化對比的方式，在母語文化與目的語文化之間建立起聯系；或在課堂教學中建立相關語境，通過小組討論、辯論等活動培養學生的跨文化意識；或創設課外文化學習環境，通過英語角、課外交流等方式，讓學生在虛擬、真實的各種情境中進行跨文化交流，處理好母語文化與英美文化的關系，樹立語言、文化平等觀。

3.開辟網絡教育陣地

隨著信息時代的來臨，網絡成為獲取信息和知識的最快捷和最便利的途徑。大學生更是網絡使用的主力軍。因此，高校可以充分利用網絡資源，搭建文化教育平臺，同時通過創新的方式，把富有感染力的音頻、視頻展現給學生，讓學生領會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魅力。網絡教育平臺的開拓，不僅可以增強師生的交流、拉近彼此的距離；教師還可以通過網絡平臺對學生進行正確的引導、對良莠不齊的網絡信息進行分析和辨別，為英語教育開辟更多的文化教育的途徑。

4.開展校園傳統文化活動

校園文化對于大學生的教育具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各國文化學術報告、“國學經典”報告會等，能讓學生詳細解讀文化多元化在當代的意義，同時增強學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同感；我國英雄模范、典型榜樣的宣傳或報告，同樣可以引導學生更加深刻理解我國的文化內涵。此外，還可以積極開展以文化為主題的社會實踐活動，比如舉辦各國文化嘉年華活動，讓學生在實踐中知行合一，提高文化辨別力，從而加強自身中國傳統文化素養的提高以擴大中國的文化影響力。

英語教材中的文化問題，核心是英語語言的全球多樣化。[14]大學英語教材要科學合理地配置英語國家文化、中國文化和國際文化的知識，才能適應全球多元文化發展的需要。[15]在跨文化交際日益增強的今天，大學英語教材的中國文化失語、英語教學中國文化元素的缺失，不僅使交際者在跨文化交際中不能積極主動有效地傳播本國的優秀傳統文化，同時也影響了交際者在跨文化交際中的平等意識。針對這種情況，我們提出相關的建議，以期為我國的語言教材各國文化的呈現和教學中中國文化的融入提供一定的借鑒，同時希望本研究可以緩解當前大學英語教學中普遍存在的中國文化失語癥，從而提高學生的跨文化交際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