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占勇,王羽菲
(1.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院,陜西西安 710062;2.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職業與成人教育研究所,北京 100875)
自1862年《莫雷爾法案》(Morrill Land-Grant Act)頒布以來,美國職業教育①在 2006年的《卡爾·D·帕金斯生涯與技術教育法案》中,美國將之前的“職業教育”(Vocational Education)改稱為“生涯與技術教育”?;诜治龊完U述的方便,本研究中將美國職業教育與生涯與技術教育混用。立法制度已經走過了150多年的發展歷程,在一系列法案的推動下,美國職業教育日臻成熟。在最近聯邦立法改革公立K-12 教育系統和州及地方勞動力發展系統的基礎上,眾議院民主黨人跨黨派合作起草了《加強21 世紀生涯與技術教育法案》(Strengthening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for the 21st Century Act ,以下簡稱“新法案”),并于2018年7月31日由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簽署通過,于2019 年7 月1 日生效實施。這是自1984 年《卡爾·D·帕金斯職業教育法案》 (Carl D. Perkins Vocational Education Act of 1984)頒布實施以來的第四次重大修訂,旨在提高生涯與技術教育(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以下簡稱CTE)項目的質量和相關性,把握發展機遇,積極應對挑戰,全面更新與升級美國的職業教育系統。新法案是美國近年來深化職業教育綜合改革、振興美國工商業的一次重要實踐,通過對職業教育進行頂層設計,使其定位更加明確、對象更加精準、內容更加完善。探究新法案的立法策略與修訂框架,明晰其對未來美國職業教育改革和發展的導向作用與實踐機理,窺探其背后的價值關涉與內生訴求,對推進職業教育法治建設有所裨益。
一直以來,帕金斯法案①帕金斯法案是對1984年、1990年、1998年、2006年帕金斯系列法案的總稱。為州和地方CTE項目持續提供了聯邦支持,這些項目為學生提供了獲得在廣泛領域競爭工作所必需的知識、技能和經驗的機會。[1]但2006年的《卡爾·D·帕金斯生涯與技術教育法案》(Carl D. Perkins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Act of 2006,以下簡稱《帕金斯法案Ⅳ》)已經十多年沒有修訂,無法反映學生、工人、求職者等面臨的現實挑戰,難以應對社會經濟發展與勞動力市場的真實需求。面對美國職業教育出現的新境況、新問題與新挑戰,如何才能更好地保證時代發展進步所需的人才供給,并最大限度地提高個體的生活質量和人生價值,需要通過制度設計來調節,法案的修訂勢在必行。
當前的美國勞動力市場中,供給與需求之間存在巨大差距,突出表現為技能供需錯配的“技能鴻溝”(skills gap)。由于全國性的技能鴻溝和“嬰兒潮一代的退休”,經濟變化開始顯現;這一代人,如果熟練的勞動力沒有得到應有的技能培訓,美國將面臨潛在的危機。[2]據統計,技能鴻溝將會導致美國制造業在2015—2025年有200萬職位空缺。[3]
一方面,越來越多的雇主難以找到合格的雇員。科學技術迅猛發展引發了勞動力市場的巨變,企業雇主因難以招聘到合適的求職者而面臨巨大的經濟損失。美國經濟的實力與其教育體系的實力密不可分,特別是在經濟面臨挑戰的時候,美國雇主需要一支技術嫻熟、適應力強、富有創造力、具備在全球市場上取得成功的能力的合格技術工人隊伍。而從現實情況來看,美國企業長期缺乏在醫療、科學技術和先進制造業等高端領域中訓練有素的高素質的專業技術人員。[4]美國正處于勞動力技能的嚴重缺口之中。另一方面,求職者的個人能力和技術水平亟待提升。靈活嫻熟的實踐操作技能與完備的專業知識儲備已成為當代合格勞動力的重要衡量標準。在未來的經濟體中,大多數的職業都需要強大的學術基礎、大量的技術知識和就業技能來支撐:到2020年,2/3的工作崗位將需要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工人;今天的學習者在2030年要做的工作有85%還未出現,充滿著不確定性與未知。[5]工人只有接受正規的系統培訓才能更好地適應新技術、智能化、自動化所引發的工作環境的改變。[6]面對美國勞動力市場存在的技能鴻溝及其帶來的巨大經濟損失,包括雇主和求職者在內的社會各界都呼吁政府加大對CTE的投入,期待政府通過立法等手段進行適時干預,完成CTE與勞動力市場及就業的緊密對接,以有效彌合技能鴻溝。
CTE是通往“美國夢”的大門,為學生提供了在高回報、高收入和有需求的職業中取得成功的機會。[7]面對美國出現的“技能鴻溝”危機,CTE項目結合尖端技術、可持續實踐,并與當地企業和行業合作,有效幫助學生在高中畢業后為未來作好準備,并彌補技能差距。它不僅是為一些學生的成功生活和職業生涯作準備,是為所有學生提供塑造自己未來的工具。
伴隨著CTE“為工作和未來作準備”的功能日益顯現,CTE也愈加受到歡迎,得到了政府與社會力量的廣泛關注與支持。一段時間以來,政策決策者和商界領袖一直把CTE 作為大學與職業準備的重要組成部分,塑造了CTE的新形象。南達科他州、愛達荷州、密西西比州等通過開發新的CTE策略來確保學生的學習進度,并擴大中學后教育的選擇;賓夕法尼亞州也開始研究CTE 在滿足全州勞動力和工業需求方面的作用,要求州內所有的CTE學校從只注重技術技能培訓、不重視大學教育轉變為學院一體化的技術中心,為學生接受高等教育和就業作好準備。[8]生涯與技術教育協會(Association for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第六份年度報告——《影響CTE的國家政策:2018年回顧》(State Policies Impacting CTE: 2018 Year in Review)總結了一系列政策活動,并確定了2018年CTE政策制定的主題和趨勢,其結果顯示美國各州的決策者都考慮優先發展CTE。美國社會各界對CTE發展的關注大幅度提升,他們逐漸意識到CTE對于促進學生發展和取得經濟效益的重要作用,為CTE的改革與發展營造了良好的社會環境與氛圍。加之當前美國大學輟學率高、大學生就業難等問題頻出,客觀上要求社會提供更加多樣的教育選擇,尋求優質高效的CTE刻不容緩。
美國雖長期仿效德國等職業教育發達國家的做法發展本國的職業教育,但從總體上看,職業教育在美國獲得的認可度和實踐深度與德國相比仍有所差距。盡管社會發展已經取得了進步,人們已將職業教育視為取得職業和經濟成功的一種重要途徑,但過去那種認為職業教育是“次要途徑”的觀念與態度仍然存在。[9]從美國教育歷史上看,職業教育時常被視為學術課程之外的另一種選擇,往往成為接收那些沒有動力或無法順利進入大學的學生的“回收站”。2018年《教育周刊》(Education Week)指出,盡管當前CTE備受關注,但參加的學生仍然不成比例地來自低收入家庭和少數族裔群體,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10]根據現實情況來看,貧困學生和有色人種學生更傾向于接受職業教育,而上層社會的白人學生更多地進入了學術領域,為上大學作準備,這種“適合”或“匹配”的選擇往往會沿著種族、民族和社會階層的界線進行。在這種情況下,職業教育并沒有成為社會流動的工具,而是成為接收學術能力較差的人和弱勢群體的“收容所”,從而成為維持社會分層的一種手段。
形成這種對職業教育的輕視觀念和較低的認同度的原因復雜,主要與之前民主黨政府“不讓一個孩子掉隊”的教育政策導向有關,也與長期以來主流社會對通識教育或博雅教育的推崇密不可分。有研究顯示,盡管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能實現早期就業,但中年后會面臨較大的風險,主要是因為缺乏可用于不同工作領域的通用性知識和技能,而導致其可遷移與應變能力不足。[11]正是出于對諸如此類問題的擔憂,使一些人對職業教育望而卻步。因此,如何卓有成效地提升CTE質量,來切實提高社會對CTE的認可度是擺在美國職業教育發展面前的一項重要議題。
通常國家高層領導對政策制定與實施過程具有決定性影響?!爱斂偨y把一項議案往上送時,它往往在所排長隊中占據最先位置,其他所有的議案都要往后排?!盵12]美國總統憑借其擁有的制度資源與組織資源在政策制定過程中發揮著重要影響。商業背景出身的美國總統特朗普施政理念的落腳點之一就是振興美國本土的工商業,而原有的職業教育立法已無法反映和適應當下的現實與挑戰,更無法配合實現特朗普政府重振本土工商業的政治理想。因此特朗普自上任以來,不僅對現行的美國聯邦政府機構的組織架構進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重組,也尤為重視重振美國本土工商業的發展,提出了“制造業回歸”等發展戰略。這在客觀上對培養大批量的高素質、高水平的勞動者提出了更高的現實要求,要求加大對在職培訓和勞動力發展的投資,重視技能培訓,主要包括加強技能補償教育培訓、大力發展現代學徒制等。[13]
特朗普重振美國本土工商業的政治藍圖和對職業教育的重視,為新法案的順利頒布奠定了穩固的政治基礎?;趯β殬I教育發展的密切關注,特朗普政府把重新授權《帕金斯法案IV》作為一項優先任務,并派遣高級顧問伊萬卡·特朗普(Ivanka Trump)前往國會山,敦促參議員們批準這項重新授權。正是源于總統對此項法案的重視,加之美國教育部部長貝特西·德沃斯(Betsy DeVos)和伊萬卡的參與以及兩黨在國會的共同努力下最終敲定了新法案,總統以創紀錄的時間批準并簽署了新法案。
新法案對《帕金斯法案IV》進行了全面更新,反映了兩黨議員就必要的法律改進達成了共識。新法案主要以特殊人群、面向就業、績效問責、簡政放權等內容為著力點,展開了美國CTE騰飛的宏偉藍圖,提出了美國CTE的具體實施框架。
第一,更新特殊人群的定義與范圍。一方面,新法案更新了特殊人群的定義,如將“流離失所的家庭主婦”一詞更新為“失業人員”,與《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案》(Workforce Innovation and Opportunity Act,WIOA)中的概念相一致。另一方面,新法案擴大了特殊人群的覆蓋范圍,新增了包括無家可歸者、寄養青年、已脫離寄養體系的老年人以及父母在軍隊服役的青少年,這也反映出在《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s Act,ESSA)實行過程中的變化。新法案把歷史上服務不足的學生作為改善的重點,要求各州和地區“在提高有色人種學生、低收入家庭學生、英語學習者和殘疾學生的學習成績方面不斷取得顯著進展”。新法案明確要求幫助殘疾人士、來自經濟困難家庭的個人(包括低收入青年和成年人)、為非傳統領域①非傳統領域主要是指從傳統意義上來看不適合學生性別等情況的項目。作準備的個人、單親父母(包括單身孕婦)、失業人員、無家可歸的人、在寄養制度內的青少年(或在寄養制度外的老年人)、父母是現役軍人的青少年、英語學習者這些特殊人群報名并完成CTE課程,為他們獲得高技能和高工資的就業機會作好準備。
第二,保障特殊人群接受CTE的權利。一方面,新法案增加了一項法案目的,即通過提供高質量的CTE項目,使特殊人群公平享有接受職業教育的權利,以此來“增加特殊人群的就業機會”。新法案規定在實施CTE項目時,CTE辦學聯合體(Eligible Entity)應積極招收殘疾學生,以確保他們有平等的機會參加CTE項目,特別是中等教育水平的學習項目,從而獲得高工資、高技能的就業機會,或者能在未來接受高等教育和培訓。另一方面,新法案增加對弱勢群體的補償。新法案允許各州撥出聯邦資金中的15%來幫助農村貧困地區或有大量接受職業教育學生的地區,專注于農村地區、人口密度高的區域的CTE項目,有效彌補不同地區存在的差距,保障特殊人群能接受到高質量的CTE項目。
第一,提高CTE和職業之間的一致性。首先,新法案進一步修正了CTE的定義,“就業能力與技能”的概念被添加到新法案的核心目的中,以支持就業能力與技能融入CTE項目,包括整合學術知識和技能并將其應用到工作與人際關系中,提升自身分析和組織能力及個人素質。其次,新法案要求州和地方為所有學生提供參與以工作為基礎的學習(work-based learning)的機會,為學生提供真實技能,并促進學生對特定職業領域任務的深入、直接參與;CTE項目的學習者除了必修課程外,還會參加專業課程學習,并經常有機會參加實習,與指導教師進行交流,并通過實踐項目來運用與檢驗其所學。最后,新法案對《瓦格納-佩瑟法案》(Wagner-Peyser Act)下的勞動力市場信息系統進行了修訂,要求州政府必須與CTE辦學聯合體協商,將CTE相關數據納入現有的勞動力市場信息系統,同時確保勞動力市場信息能被州教育部門訪問和使用。
第二,加強與企業雇主的聯系互動。新法案強化了對商業和工業的重視程度,要求加強資助項目與州和地方企業的聯系,廣泛聽取各方意見。具體而言,新法案要求地方產業領袖參與CTE項目從州到地區層面的開發過程與績效目標設定,建立合作聯動機制。在州層面,各州教育領導者需要與各類團體或人群代表共同協商計劃內容;在地區層面,新法案提出“綜合性需求評估”(comprehensive needs assessment),要求符合條件接受聯邦資金資助的地方CTE 機構,每兩年進行一次與CTE 相關的、全面的當地需求評估,并將評估結果納入當地計劃。在進行需求評估過程中,必須征求項目負責人、勞動力發展相關部門、企業及其他關鍵利益相關者等的意見并持續磋商。[14]
第三,推動CTE項目的創新。新法案將州政府的資金儲備從10%增加到15%,要求這些資金用于支持與需求行業或職業相匹配的CTE項目以及在實施CTE項目過程中的創新。新法案支持發展和加強與CTE 有關的以工作為基礎的創新學習模式,包括工作實地考察、工作實習、項目學習、技能實習、帶薪實習;將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領域,包括計算機科學教育,同CTE結合起來;通過創建與發展或擴大雙向招生項目、銜接協議、學分轉讓協議和基于能力的教育等項目活動,改善學生的過渡狀況;與工業界、產業界合作,設計和執行符合新興領域或勞動力市場需要的課程或方案,創新職業教育的教學模式等。
自1917年《史密斯-休斯法》頒布以來, 美國每一次主要的職業教育立法都將質量問責作為不可缺少的部分。[15]隨著新公共治理理念在教育領域的盛行,“績效”與“問責”正日益成為美國職業教育改革的核心議題,鉗制著美國職業教育變革的方向。在本次新法案的授權中,通過了一系列旨在加強地方項目問責制的改革措施,筑牢了職業教育績效問責系統,形成并完善了職業教育質量保障模型。
首先,關于核心績效指標的設計。一方面,新法案明確了主要分析單位。新法案將CTE學生分為“CTE專注者”①CTE專注者是指在中學教育階段,在一個CTE項目中完成至少兩門課程的學生;在中學后教育階段,在一個獨立的CTE項目中至少獲得12個學分的學生。(CTE concentrators)和“CTE參與者”②CTE參與者是指在一個獨立的CTE項目或學習項目中至少取得1個課程學分的學生。(CTE participants),引入對“CTE專注者”這一術語的正式定義,成為新法案中績效問責框架的主要分析單位,它是新法案績效問責制中的主要內容和關注對象。另一方面,更新核心績效指標。新法案在《帕金斯法案Ⅳ》的基礎上,對中學與中學后教育階段的績效指標進行了精簡和更新,精簡后的核心績效指標重點關注關鍵性的指標。中學階段的績效指標包括畢業率、閱讀/語言藝術和數學的學術成就、安置情況、CTE項目質量評估、參與和完成非傳統領域CTE 項目的CTE 專注者的比例;中學后階段的績效指標包括安置情況、獲得證書和文憑的比例、參與和完成非傳統領域CTE項目的CTE專注者的比例。在核心績效指標的設計上,新法案更加關注CTE學生的學業成就,并且重視加強中學和中學后教育之間的銜接與聯系。
其次,績效問責制的執行與規范。盡管強調統一評價標準的重要性,新法案仍尊重各州CTE發展現狀的不同,在尊重差異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賦予各州自主制定契合當地經濟和教育發展現狀的績效目標的權力。新法案還規定了各州績效目標必須滿足以下要求:一是以百分比或者數值形式表示,具有客觀性、可量化、可測性,能審議如何推進州計劃所確定的目標,從而持續有效地提高CTE績效;二是要求州在提高所有CTE 學生的成績方面不斷取得有意義的進展,同時考慮到特殊人群和CTE專注者等子群體,包括1965年《中小學教育法》中所述的學生分組;三是在CTE辦學聯合體提交計劃前至少60天,必須經過公開征求意見程序咨詢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并向這些利益相關者和公眾提供書面答復。另外,新法案要求如果一個州沒有達到績效目標的90%,那么該州就必須為未達標的核心績效指標重新制定并實施一個項目改進計劃,并且處于改進計劃下的州沒有資格調整其州績效目標。[16]與此同時,新法案保留了國務卿基于績效制裁與追究州責任的權力,包括減少對連續兩年未達到設定績效目標90%的州的資助。
第一,限制聯邦政府干預。首先,新法案將國務院從學生學業成績等州績效目標談判中移除,讓各州及其利益相關者共同決定自己的績效目標。[17]這賦予了州政府更大的自主權,州政府設定本州的CTE 項目目標無須再經過教育部部長的批準,可以通過一個開放的過程制定本州的年度績效目標。其次,新法案規定聯邦政府不能通過各種方式來限制各州的CTE課程和內容。新法案中第9條規定,聯邦政府不能以規定各州采用某些特定課程或內容為附帶條件劃撥經費。最后,新法案要求在國家層面建立一個相對獨立的實體機構——教育科學研究院(The Institute for Education Sciences)來進行有關教育方面的計劃、研究、發展、傳播、評估,限制并避免教育部部長根據個人政治偏好來左右CTE發展,最大限度地保障CTE評估的客觀與公正。
第二,支持州和地方政府的管理。首先,新法案重視提高州和地方政府在提供旨在開發、實施、改進CTE服務等方面的靈活性,簡化接收聯邦資金的申請流程,減少行政負擔。新法案允許各州基于現狀靈活地將資金用于支持創新戰略和有效實施項目方面,利用擴大的資金儲備來確定和促進有發展前景且經過驗證的職業教育戰略;允許州針對特定教育和經濟需求決定如何分配資金,主要用于各州支持成人和校外青少年CTE項目、發展以能力為本的課程、整合和調整學習項目與職業道路、專門為州立機構或少年司法機構的個人提供職業教育機會;支持各州招募、準備或保留CTE教師與專業教學支持人員,如職前培訓、專業發展或領導力發展項目;為當地CTE辦學聯合體提供技術援助。其次,新法案縮短了各州提交計劃的周期。各州提交綜合計劃周期由6年改為4年,與《勞動力與創新機會法案》規定的計劃期限相一致。[18]
此次新法案是在《帕金斯法案Ⅳ》的基礎上,針對美國職業教育領域的現實困境與新機遇提出的,涉及中學和中學后教育,是推動美國職業教育實現現代化升級的關鍵舉措。新法案在服務于國家教育整體戰略目標的同時,也體現出公平性、發展性、科學性、協調性等內生取向與價值訴求。
教育公平是國家履行教育職能的必然追求。美國聯邦政府在保護和促進所有學生受教育權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一直以來,美國職業教育法案在條款設計上注重通過職業教育機會平等彰顯“美國人心中許諾的公平理念”,側重對弱勢群體與教育基礎薄弱地區的專項資助。[19]因此,新法案持續關注特殊人群,繼續擴大對弱勢群體的覆蓋范圍,確保包括弱勢群體在內的相關特殊人群獲得接受職業教育的機會。眾議院教育和勞動力委員會表示,這項法案將“確保職業教育為所有學生作好準備,包括歷史上處于弱勢的學生”。新法案優先考慮公平,讓每個學生都有機會從CTE項目中獲益。就職業教育服務對象而言,新法案強調職業教育是“面向人人”的教育,擴展了接受職業教育人群的定義域,尤其重視對特殊人群的現實關照,逐步倡導并實現職業教育全民化,彰顯職業教育公平理念。新法案的修訂系統地展現了職業教育培養對象從特定群體擴展到全民的發展軌跡,是美國職業教育體系發展和完善過程中的必由之路。
經濟發展對職業人才的迫切需求是職業教育發展的永恒動力,近年來以工作為基礎的學習,包括學徒制、在職培訓、實習等一直是美國聯邦勞動力政策的主要焦點之一。新法案著眼于美國職業教育系統與就業市場的一致性改革,是美國中學教育和中學后教育以及勞動力發展體系之間的關鍵交匯點,深刻反映了當前學生、工人和雇主所面臨的挑戰。必要的政府政策支持、資金補貼與技術培訓將會有助于藍領階層在時代巨變中掌握必要的知識技能,并為美國的勞動力市場帶來新鮮血液,有助于填補用人單位需求與員工實際技能素養之間的鴻溝,為美國培養大量合格勞動者。新法案將通過一系列的法律舉措進一步保障對學生和工人必要的職業教育與培訓,加強CTE項目與職業的一致性,幫助他們在21世紀新的行業競爭中獲得突出優勢。校企協作、產教融合是社會各界推動“應用技術強化”改革的努力方向[20],新法案確保了商界和勞動力發展系統之間的通力合作,為美國的CTE生態系統作出了重要的改善,及時、準確把握勞動力市場信息,使CTE項目與當地勞動力市場的需求保持一致,逐步滿足美國經濟和產業發展與升級的現實需要。
美國州政府和地方教育管理機構在發展職業教育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職業教育治理方面充分展示了其作為分權制國家的特性。[21]基于靈活自治來擴大州政府的自主權和責任擔當,也是近年來教育改革浪潮的整體趨勢之一。新法案在立法層面體現了聯邦政府在宏觀層面上對CTE實施調控,通過對州政府的增職賦能,重塑了政府間的權力關系,對于近年來權力日益擴大并集中的教育部而言,是一種逆向放權。特朗普政府的主張是聯邦政府放權給州政府更多自主權,與奧巴馬政府相比,兩屆政府的教育政策導向和主張反差明顯,因此在新法案規定中直接否定并撤銷了奧巴馬政府執政時的集權教育方針。從廣義上講,新法案遵循的軌跡與《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相同,它大幅降低了聯邦政府的責任,限制了教育部部長的權力,同時賦予各州領導人制定適合本州需要和情況的改進計劃的權力。新法案恰到好處地平衡了國家層面與各州之間的吸引力和距離感,并且能支持各地依托自身優勢和特色積極發展職業教育,進一步優化了聯邦政府和各州之間的關系。[22]新法案的意圖是讓州決策者更多地關注州和地方的需求與發展情況,而不是聯邦政府的授權。各州的教育部門擁有了更大的管理權限,可以因地制宜地規劃當地的績效目標與發展計劃,自主靈活地安排經費的分配與使用,這也與共和黨一向主張的“下放權力”的治理行為相契合。
職業教育政策體系結構的整體相關性,對于制定和實施職業教育政策具有重大現實價值。[23]美國職業教育的振興依賴于多項法律組合出擊的力量,能充分發揮法律的實際效用。新法案的變化遵循了相關聯邦立法的最新趨勢——《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和《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案》等,為各州發展和實施CTE項目提供了更全面、更強大的法律支持。
當前,CTE位于教育、勞動力和經濟發展的交匯處,新法案要成功地滿足多樣化學生群體的教育和培訓需求,實現教育、勞動力和經濟等相關法律政策的協調統一與有效整合是至關重要的。此次新法案中包含了對《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案》《瓦格納-佩瑟法案》的修訂,使新法案中各項法律措施都能積極適應已有的聯邦政策。新法案中吸收并使用《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與《每個學生都成功法案》中的雙重注冊或同時注冊(dual or concurrent enrollment)、學院預科高中(early college high schools)等數個關鍵定義。新法案通過引入新定義,并對部分原有術語進行重新定義,使這三部法案中的定義與關鍵術語相呼應,彰顯了政策話語的一致性。此次新法案提高了這三部重要法案間的一致性與協調性,通過統籌協調需求與規劃、明確涉眾、規范一致的定義和更新績效問責指標等,聯邦教育、勞動力、經濟相關法案可以保持協調一致,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法律效力,致力于尋求共同的發展目標,提高人才培養與勞動力開發質量。同時,政策一致性的增強對于提高各政府機構和部門的合作效率大有裨益,協調了各法案下的項目和計劃的順利運行。[24]
綜合來看,新法案的頒布無疑是美國產業現代化轉型升級和制造業回歸過程中的助燃劑,它緊密結合并回應了美國職業教育的現實訴求,對有效緩解美國職業教育改革發展過程中出現的“陣痛”有所助益。新法案作為美國聯邦政府改革職業教育的動態載體,不僅傳承帕金斯法案的精華,更進一步指引和規范美國職業教育的未來走向。在新法案的支持和推動下,美國CTE已經將改革的觸角延伸至管理、經費等各個方面,緊密結合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對美國CTE進行全方位的系統完善與升級,旨在為更多學生提供高質量的CTE,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雙向互動循環過程中,確保美國CTE在世界上的領先地位,致力于培養大批適應市場需求的高素質技術人才。新法案的頒布實施給美國CTE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但也有研究表明,新法案在績效目標的制定、過程實施、投入與回報等方面也面臨著新的風險和挑戰,在實施過程中有待聯邦政府和各州解決。[25]這些反思與實踐引發人們不斷探索符合時代要求的職業教育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