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零丁洋》三種英譯本的翻譯策略多維描寫研究

趙建民 張珊珊

（保山學院外國語學院，保山 云南 678000）

文天祥是南宋末年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抗元名臣、民族英雄。他一生創作了大量忠憤慷慨的詩歌，其詩風氣勢豪放，允稱詩史。其詩歌創作風格分為兩個階段：前期詩人身負重任，飽含衛國盡忠職守的激情，詩歌中也流露出熱情、豪放、情感豐富的特征，使人讀之深受鼓舞；后期的詩歌則詩悲壯、沉痛，又秀腴、典雅。《過零丁洋》是其抒發愛國情懷的一首詩，其中“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更是家喻戶曉的名句。該詩對中華民族精神的塑造以及后世的文學創作等方面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漢語古詩英譯策略體系是文軍等人于2016年首先提出的對漢語古詩英譯進行系統研究的理論方法。經過不斷完善，形成了以語言易化、形式多樣化、詞語轉換以及附翻譯為核心的策略體系，每種策略下又有若干實現這些策略的具體方法和技巧[1]。近年來，許多學者運用該理論對漢語古詩進行分析研究，并取得了較好的成果。文軍、張廣法對漢語古詩英譯策略體系的動態性、套譯法等進行了研究[2]，張文鶴對《喜老》《竇娥冤》《重巖我卜居》等作品的英譯本進行了多維描寫研究[3]，藤雄對《登池上樓》《臨江仙》的英譯策略進行了多維描寫研究[4]，劉錦暉對《念奴嬌赤壁懷古》《錦瑟》和《醉花陰》幾種英譯本的翻譯策略進行了研究[5]，姬洋對《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燕歌行》和《青玉案元夕》的英譯策略體系進行了研究[6]。這些學者都借助漢語古詩英譯策略體系為漢語古詩英譯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

本文選取了《過零丁洋》的三種英譯文本，并運用漢語古詩英譯策略體系對進行對比分析，以研究不同譯者如何實現各自的翻譯目的。

一、原詩及譯作

《過零丁洋》收錄于《文山先生全集》[7]，創作于1279年。公元1278年，文天祥在廣東兵敗被俘，次年經過零丁洋時作此詩以表明其拒絕歸順元軍，誓死不屈的志向。作者在前兩句回顧了自己求學入仕，領兵抗擊元軍的經歷；中間四句緊接著“干戈寥落”，描繪了戰場上節節失利，戰爭前景不容樂觀，國家風雨飄搖，個人家庭破碎、被囚漂泊的境況；后兩句表達了作者對自身命運的果敢選擇。全詩表現了作者視死如歸的民族氣節以及舍生取義的人生觀，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崇高表現。

本文原詩節選自1926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文山先生全集》，許淵沖譯本、黃新渠譯本、王之還譯本節選自英語世界詩苑/文天祥《過零丁洋》（多譯本）[8]。原詩及三種英譯本如下：

原詩：

《過零丁洋》

（宋）文天祥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許淵沖譯：

Sailing on Lonely Ocean

Delving in the Book of Change,I rose through hardship great,

And desperately fought the foe for four long years.

Like willow down the war-torn land looks desolate;

I sink or swim as duckweed in the rain appears.

For the perils on Perilous Beach I have sighs;

On Lonely Ocean now I feel dreary and lonely.

Since olden days there’s never been a man but dies;

I’d leave a loyalist’s name in history only.

黃新渠譯：

A Prisoner’s Lamentation Passing by Lindingyang*

Wen Tianxiang

I’ve taken pains reading classics to be an official,

Four bleak years have been spent in thick battles.

Our land is broken like catkins drifting in the wind,

I roam here and there as duckweed buffeted by the rain.

How panic-stricken I was retreating before the Tartars!

Being a captive,I lamented over my solitary confinement.

Who can avert his death since time immemorial?

Let my heart remain true to shine in the annals.

*Lindingyang is in the present day Sun Yat-sen county,Shenzhen,Guangdong Province.

王之還譯：

Crossing the Lonely Ocean*

Wen Tianxiang

Through painstaking mastery of one

Of the Classics,I have risen high;

But four years of raging war have well-nigh

Brought all-round destitution and ruin.

My shattered country does remind

Me of willow-catkins swept by wind;

My life’s vicissitudes attain

The aspect of duckweeds beaten by rain.

At th’Frightful Shallows**we fought our way,

They’d tell the frightful battle never won,

And on the Lonely Ocean I could but sigh

For being captured,and all alone.

Down through the ages,whoever that lived

Has not in death ended his life?

I wish to leave but a loyal heart

Shining red in History’s archive.

*The Lonely Ocean is part of China’s South Sea to the south of what is now the Zhongshan County,Guangdong Province.Song Reizong’s Prime Minister Wen Tianxiang(1236-1282),at the end of the dynasty,after being captured by the Yuan Army,was sent under guard aboard a ship to the conquerors’capital Yanjing(now Beijing)in 1278.He was imprisoned for more than three years and executed in 1282,unyielding to the last.Wen is one of the most revered national heroes in Chinese history.

**The Frightful Shallows is in Jiangxi Province.It is one of 18 dangerous shallows in the most torrential part of the Gan River.In 1277 Wen was defeated by the Yuan Army there,whence he evacuated to Fujian Province and was later captured.

二、三種英譯本的翻譯策略分析

本文從語言、體裁形式、詞語和附翻譯4個方面對許淵沖、黃新渠和王知還三位譯者的英語譯文進行對比分析。

（一）語言的易化

語言的易化指使用譯文讀者熟悉的語言來翻譯漢語古詩，以彌合古詩人與現代讀者之間的時空差距，即“易化”。具體而言，譯者可以采用“當時化法”，借用現代英語翻譯漢語古詩，確保譯文能被讀者所接受；也可采用“擬古法”，使用一些英語的古舊詞或用法來體現原文的“古味”[1]。

從詞匯層面看，三位譯者都采用了“當時化法”，用英語讀者熟悉的現代英語來翻譯漢語古詩。譯者的選詞都以書面語為主，少用口語詞，語體都比較正式。如：許淵沖譯中的“desperately”“desolate”“dreary”，黃新渠譯中的“lamentation”“solitary”“confinement”“avert”，王之還譯中的“painstaking”“mastery”“destitution”“vicissitudes”等。三位譯者都以較正式的語言來表現原文莊重嚴肅的氛圍。

從句子層面看，黃新渠譯采用正常語序翻譯，而許淵沖譯和王之還譯都多次使用了倒裝結構，將狀語置于句首，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原文的“古味”，屬于“擬古法”。如：許淵沖譯中的“Like willow down the war-torn land looks desolate”“On Lonely Ocean now I feel dreary and lonely”，王之還譯中的“At the…we fought our way”“And on the Lonely Ocean I could but sigh”等。

（二）形式的多樣化

形式的多樣化指譯者怎樣表現漢語古詩的篇幅結構、體裁、韻律等形式風格，共有五種策略：散體型，譯文采用散文的形式；詩體無韻型，指譯文雖然有詩歌的分行等結構特點，但是形式卻比較自由，沒有明顯的韻律；借用型，指譯者使用目的語固有的相似詩歌體裁形式；協韻型，指譯文有一定的詩歌節奏和韻律特征；自格律型，指譯者使用特殊的詩歌格律[9]。《過零丁洋》為七言律詩，由八句組成，每句七個字，每兩句為一聯，共四聯。其格律嚴密，逢偶數句最后一個字押韻，一韻到底，中間不換韻，并且講究平仄。

從篇幅結構看，許淵沖譯和黃新渠譯都是8句8行，每行8至11個單詞不等，總體上較為工整，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原詩的結構特點。而王之還譯則是8句16行，每一句都形成“跨行”，如“辛苦遭逢起一經”，譯為“Through painstaking mastery of one/Of the Classics,I have risen high”兩行。

從體裁和韻律看，3個譯本都以英文詩歌翻譯漢語古詩，但是卻各有特點。其中，許淵沖譯每行4至7個音步，以5、6音步為主，隔行押尾韻，韻腳為ababcdcd，屬于協韻型，一定程度上再現了原詩的格律；黃新渠譯每行5至7個音步，以5、6音步為主，沒有明顯的押韻，形式較為自由，屬于詩體無韻型；王之還譯的節奏以4、5音步為主，韻腳較為獨特，為abbaccddeeffghgh，這種格律自成一體，屬于自格律型。

（三）詞語轉換

漢語古詩中有許多古舊名物、意象和典故等文化詞語。譯詩詞語轉換策略指譯者以各種方式將原文中的古舊名物和文化詞語譯得簡略清楚，使譯文讀者容易理解。具體包括直譯法、概括法、提譯法、替換法、套譯法、譯寫法以及轉換法等[9]。

詩名“過零丁洋”中，“零丁洋”為地名，同時“零丁”一語雙關，指詩人悲憤、孤獨的心情。許淵沖譯和王之還譯均采用了直譯法，分別譯為“Sailing on Lonely Ocean”“Crossing the Lonely Ocean”；而黃新渠譯采用了音譯法和增添法，譯為“A Prisoner’s Lamentation Passing by Lindingyang”，將“零丁洋”音譯為“Lindingyang”，同時增添了“a prisoner’s lamentation”，更加清晰地說明了詩人當時的處境和心情。

首聯“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詩人自敘生平，思今憶昔。“經”指經書，三位譯者都采用了直譯法，許淵沖譯為“book”、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為“classics”。“干戈”指戰爭，許淵沖譯采用了意譯法，譯為“fought the foe”；而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采用了直譯法，分別譯為“battles”和“war”。“寥落”指荒涼冷落，許淵沖譯和黃新渠譯都采用了節略法，將去省去不譯；而王之還譯將其直譯為“destitution and ruin”，表現了詩人悲憤、孤獨的心情。“四周星”指時間，三位譯者都直譯為“four years”；其中許淵沖譯為“four long years”，黃新渠譯為“four bleak years”，進一步烘托了悲涼的氣氛。

頷聯“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詩人從國家和個人兩個方面展開，用“風飄絮”比喻“山河破碎”，“雨打萍”比喻“身世沉浮”，描繪了國破家亡的境況。“絮”指柳絮、“萍”指浮萍。二者都有飄忽不定的特點，在漢語詩歌中常被用來表達凄清惆悵、漂泊不定的意境。三位譯者都采用了直譯法，許淵沖譯為“willow”和“duckweed”，黃新渠譯為“catkins”和“duckweed”，王之還譯為“willow-catkins”和“duckweeds”，因為在英語文化中這幾個詞具有和漢語文化相近的意象。另外，“沉浮”一詞，許淵沖譯直譯為“sink or swim”，黃新渠譯為“roam”，屬于替換法，而王之還譯為“life’s vicissitudes”，顯化了原詞隱含的意義，屬于譯寫法。

頸聯“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詩人繼續追述今昔不同的處境和心情，昔日在惶恐灘邊憂國憂民，惶恐不安，今天在零丁洋淪為階下囚，孤苦伶仃。以景喻情，流露出詩人的一腔悲憤之情。句首的“惶恐灘”“零丁洋”為地名，句末的“惶恐”和“零丁”形容詩人的心情。許淵沖譯和王之還譯均采用了直譯法，許淵沖譯為“Perilous Beach”“perils”“Lonely Ocean”“lonely”，王之還譯為“Frightful Shallows”“frightful”“Lonely Ocean”“alone”。另外，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還采用了譯寫法。黃新渠譯將這頸聯的兩句詩譯寫為“How panic-stricken I was retreating before the Tartars!Being a captive,I lamented over my solitary confinement”；王之還譯則根據上下文分別添寫了“we fought our way”和“for being captured”。

尾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詩人筆勢一轉，由現在轉向將來，表現出其民族氣節和舍生取義的生死觀。全詩的格調也由沉郁轉為開拓、豪放、灑脫。“丹心”，比喻忠心。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分別直譯為“heart”“loyal heart”，而許淵沖譯采用了替換法，譯為“a loyalist’s name”。“汗青”指史冊，三位譯者均采用了直譯法，并根據各自譯文格律的需要，分別譯為“history”“annals”和“history’s archive”。

（四）附翻譯擴展

附翻譯指譯者為幫助譯文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意義，在譯文中增加部分歷史文化等背景信息，其方式包括自譯、釋義、賞析、研究與考據等[10]。三個譯本中，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均采用了釋義，即采用注釋的方式對原文或譯文的特定字詞進行解釋，具體方式有腳注、尾注、補注、隨文注等。黃新渠譯對詩名中的“Lindingyang”一詞進行了釋義，該詞為漢語地名“零丁洋”音譯，英文讀者容易對其產生困惑，因此譯者通過腳注說明這是地名并介紹了其具體位置。王之還譯中也對兩個詞進行了釋義：一是“the Lonely Ocean”，該詞根據漢語地名直譯。漢語原詞“零丁”意為“孤獨”、且漢語文化中有“孤苦伶仃”一詞，“洋”指海洋。譯者通過注釋不但說明了該地名的具體位置，還介紹了文天祥被俘后經零丁洋被押送至北京，之后被處決的情況。譯文讀者了解到這些背景信息后，該詩名的英譯更顯得貼切。二是“the Frightful Shallows”，該詞根據漢語“惶恐”直譯。譯者同樣通過注釋說明了該地名的具體位置，并介紹了文天祥在此地兵敗，撤往福建并被俘的情況。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通過附翻譯擴展策略補充的這些信息，對不熟悉中國歷史文化的英文讀者了解詩歌的創作背景，理解詩歌的內容，進而體會詩歌所表達的情感有很大幫助。

三、結語

本文對文天祥《過零丁洋》的三個英譯本進行了對比分析，譯者采用的翻譯策略不同，譯文風格也各不相同。在譯詩語言易化方面，三位譯者均以“當時化法”為主，語體較為正式，個別句子采用了擬古法。在譯詩形式多樣化方面，許淵沖譯隔行押尾韻，屬于協韻型；黃新渠譯沒有明顯的押韻，形式較為自由，屬于詩體無韻型；王之還譯的韻腳較為獨特，屬于自格律型。在譯詩詞語轉換方面，三位譯者均，結合詩歌的內容及譯者各自的風格特點，采用了直譯法、替換法和譯寫法。在附翻譯擴展方面，黃新渠譯和王之還譯均采用釋義法對詩歌中的幾個關鍵詞進行了注釋，以幫助譯文讀者更好地理解詩歌。總之，三位譯者通過不同的翻譯策略成功地再現了漢語古詩的意義和意境，實現了各自的翻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