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明講的故事和暗示的背景
——音樂劇《貓》中人物“葛麗莎貝拉”的命運及成因

張金花（哈爾濱音樂學院）

《貓》（Cats）作為最成功的音樂劇，寫下了音樂劇史上最輝煌的一頁。《貓》通俗化，人性化，可以使觀眾輕易地體會到從貓們身上折射的理趣，啟發和觸動，潛移默化地推動著人們對美、丑、善、惡的思考。

筆者以為《貓》在同為世界四大音樂劇的《西貢小姐》《劇院魅影》《悲慘世界》中，《貓》堪稱是音樂劇經典中的經典，是世界音樂劇中的瑰寶。筆者不僅為《貓》的音樂和舞蹈表演以及服道美等精彩設計所折服，更被劇中角色的境遇和情感所感動。

一、《貓》的基本情況

《貓》的故事源于英國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 托馬斯.斯特爾思.艾略特（Thomas Stens Eliot）1939年完成的童話詩集《擅長裝扮的老貓精》（Old Possum’s Book of Practical Cats）。據說作曲家安德魯.洛伊德.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早在童年時代就對這部詩集情有獨鐘。時隔三十八年，韋伯于1977 年開始依據這部詩集進行劇情和曲目創作。在一次音樂會上，艾略特的遺孀瓦萊利亞帶給韋伯一些艾略特沒有發表過的詩和故事。其中,就包括“迷人的貓”葛麗莎貝拉的故事，雖然只有了八行詩，卻清晰地表現了“迷人的貓”對貓族的背叛和落魄。正是這八行詩，使韋伯感覺找到了劇本的主題。導演特雷弗·納恩（Trevor Nunn）根據這八行詩為著名的《記憶》（Memory）填寫了歌詞。終于，音樂劇《貓》完美問世并公演。

《貓》講述的是貓的故事，演繹的卻是人類情懷。觀眾可以清楚地看到編劇是如何用貓的族群結構映射人類社會的結構，編劇更是依照人類的社會角色為貓們設置了各個角色，以人類的思維方式設計貓們的行為和欲求。筆者認為《貓》的演繹方法不是擬人，而是喻人。

二、劇情梗概

《貓》講述的是一個叫杰里克貓的族群每年一度的一次聚會，聚會有一個重要的程序是選出一只可以“重生”的貓。過氣的名媛、身心俱傷的老嫗 --葛麗莎貝拉（Grizabella），因年輕時一度離開族群獨闖外面的世界，年老后窮困潦倒地回歸族群，而受到族群的歧視冷落。她經多次傾訴和努力，終于博得族群的同情和認可，最后，在族長的陪送下幸福地走向“重生”。

筆者以為：《貓》在眾多角色中，特別設置了兩個相對年老且傷病的弱勢角色，通過這兩個角色的對比，告訴觀眾什么是現行的世俗的價值觀，是否應該遵循這個價值觀。從而將戲劇沖突推向高潮。

這兩個角色中，一個是年邁且患有“帕金森”病癥的演員“格斯”。另一個是窮困潦倒、過氣的葛麗莎貝拉。前者遵循了族群的普世價值觀，雖然老病，依然受到貓們的尊敬和關愛，他也因有曾經和著名演員共同演出的回憶而自豪。而后者雖然自己曾是名媛，卻因沒有遵循族群的普世價值觀而備受歧視和冷落。

筆者以為：要分析葛麗莎貝拉的角色性格，就不能只停留在她是一個過氣的明星，一個族群的背叛者這樣簡單的背景，否則我們將無法理解她的內心世界。所以，我們就有必要探究《貓》的編劇還有哪些沒有明寫的背景，包括：葛麗莎貝拉為什么要離開族群？為什么膽敢離開族群？她在外邊的世界經歷了什么？她為什么要回到族群？這些，劇本雖然沒有明說，但編劇一定會留有必要的線索或邏輯上的推理暗示給觀眾。

三、“灰熊”的造型向我們暗示葛麗莎貝拉有不凡的身世

“Grizabella”的引申義是“灰熊”。筆者以為“灰熊”既是葛麗莎貝拉的名字，也是暗指她的造型。與其他貓們鮮亮潤澤的“皮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葛麗莎貝拉“顏色灰暗、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甚至骯臟、卻穿著高跟鞋”的角色造型。

葛麗莎貝拉的出場音樂陰郁，燈光冷暗，使前面歡快的音樂節奏和溫暖的燈光氣氛戛然而止。一個衣著襤褸、窮困潦倒的老嫗步履蹣跚、疲憊不堪地上場，她多疑且敵視的目光環顧四周，都與族群的年度盛會格格不入。她狼狽不堪的邋遢形象，自然引起族群的警覺。雖然時隔多年，還是被認出她就是“葛麗莎貝拉，那只迷人的貓”。面對警覺的目光，葛麗莎貝拉只好強打精神做高傲狀地走開，貓們嫌棄地躲避它如同躲避瘟疫。

編劇如此的情節設定，是為觀眾設問：“她是誰？衣衫破舊卻是裘皮，一瘸一拐卻穿著高跟鞋，她是什么身份？”很好地吊起觀眾的胃口，有力地把“沖突”推高。

那么，葛麗莎貝拉因何被群貓所歧視、冷落，就成為觀眾必然之追問。

四、葛麗莎貝拉何錯之有

劇情告訴觀眾：葛麗莎貝拉，一只年輕時漂亮時尚的“杰里克”女貓，是魅力無限、紅極一時的名媛，曾在族群享有“迷人的貓”的美譽。然而，劇情又暗示觀眾：“迷人的貓”沒有遵循世俗安心地融入族群社會，而是離開族群去了外面的世界。她的出走，對于族群無疑是一種背棄，無論是族群的上層還是蕓蕓眾生，都會有一種被背棄的感受：族群對“迷人的貓”那樣的崇敬、那樣的愛戴、給予那樣的榮譽、那樣的關注。她卻無視族群對她喜歡、關愛的感受，背棄生她養她的土地，拋棄她的親朋好友獨自離開。為什么離開？是這塊土地不好？是族群不夠優秀？還是“杰里克”這個小池子養不起她“迷人的貓”這條大魚？所以，她葛麗莎貝拉自然就成為族群的背叛者。族群認為：你優秀也可渣也可，你努力也可頹廢也可，俊也可丑也可，靈也可笨也可，但背叛不可。

五、葛麗莎貝拉的職業

編劇為聰明的“杰里克”貓們設定了許多職業，如：魔術師、列車乘務員、演員、餐廳侍者、職業舞者、搖滾歌星、小偷等。那么，葛麗莎貝拉是什么職業？劇情兩次提示我們：因其大紅大紫而獲得“迷人的貓”美譽。

編劇在葛麗莎貝拉第一次出場時通過歌詞提示觀眾：她“…日升酒吧到近友酒吧…”。從一個酒吧到另一個酒吧干什么？喝酒？交友？不！一個骯臟的、窮困潦倒的、跛腳的老嫗去酒吧的最大可能是去謀生，是想去求一份她能夠勝任的工作來養活自己（可惜，時過境遷，她沒有成功，她不可能成功）。對于曾經的“迷人的貓”最大的本領應該是她的本職：一個和服務業相關的職業。

編劇在葛麗莎貝拉第二次登場時，通過她強迫自己抖擻精神，強作笑顏，強忍著渾身關節的疼痛，想再現一下當年的風采的舞步，雖然只有幾個動作，只有幾秒鐘時間。

六、葛麗莎貝拉的性格

葛麗莎貝拉，是一只驕傲的貓，是一只好高騖遠并敢于踐行的貓，是一只不甘居守成肯于努力的貓。正是因為她驕傲，才會有后來的悲慘經歷，也正是因為敢于踐行才會贏得“迷人的貓”的桂冠，以及她剛愎自用地離群出走。

筆者以為，驕傲至少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能正確評估自己，能夠根據自身的特點發現自身的長項并發揚光大者。或因身材頎長相貌好，或因思維縝密有發明，或因心靈手巧工藝好等等，可以在某個行業成為佼佼者。另一種是不能正確認識自我且妄自尊大，干啥啥不成卻怨天尤人者是也。葛麗莎貝拉當屬前者，是聰明的驕傲的貓。她發現自己漂亮的外貌和肢體良好的協調性以及聰明的頭腦，她正確的評估了從事某個行業的成功率并勇敢實踐，從而成為杰里科貓族“迷人的貓”。

驕傲者之所以年輕人居多，多是因為既沒有見過大世面，又相對比較容易或僥幸地在一定范圍內、在某個領域里獲取某種成功，使其誤以為自己有某種天賦而自以為是，自恃才高，進而“藝高人膽大”。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嘛。然而，“初生牛犢不怕虎”既說明了年輕人有敢闖敢干的大無畏精神，更揭示了牛犢子終將被老虎吃掉的必然結局。

七、葛麗莎貝拉出走和回歸的原因

編劇沒有告訴觀眾葛麗莎貝拉為什么出走，為什么離開族群，卻暗示了她回歸族群的原因。

葛麗莎貝拉因何出走？編劇讓觀眾自己去想。筆者以為不外乎兩種可能：主動出走或是被動出走。

所謂主動出走，是指其按照個人的意愿自主自愿地出走。筆者以為：葛麗莎貝拉在獲得“迷人的貓”的美譽成為名媛之后，預感到自己已達到“人生”或事業的頂點，已無再發展的余地。然而，葛麗莎貝拉驕傲的性格和她自以為聰明的頭腦，使其看不起同族發展現狀，她不甘守成享受，她想要爭取更大的發展空間。為了避開這個發展瓶頸，她需要去外邊看看，最好能“移民”到更大更精彩的世界。當然，這只被族群寵壞了的、年輕氣盛的、自恃才高的“迷人的貓”，難免也會產生“和你們玩兒已經沒啥意思了”的心理。以致其“藝高人膽大”地、孤注一擲地去追求“遠大理想”（想必她也會有親友有閨蜜勸阻，但“迷人的貓”此時是心理膨脹的，聽不進諫言）。所以，葛麗莎貝拉主動出走是符合葛麗莎貝拉的角色性格。

所謂被動出走，是指被迫或不得不出走。一個名媛與族群的上層權利爭斗無關，與社會治理無大礙，想討一份富足的生活更是輕而易舉。還有貓的世界沒有一夫一妻制，以“迷人的貓”的身份不存在情感糾葛問題，所以，被動出走幾乎沒有可能。

由于族群的文化和審美不同，各族群審美標準也可能不同。“杰里克”貓族的“美人”到了其他族群未必入得“美人”之圍。當然，還有水土不服，文化不適應等諸多因素，導致其“移民”外面的世界的成功率不高。葛麗莎貝拉獨闖外族，雖經多年的辛苦努力終未成功。她除“交際”專業并無他能，因而，在外族的社會被歧視和刁難是可想而知的。

葛麗莎貝拉見過了大世面，才知道最適合自己生存和發展的地方還是“杰里克”族群，才知道自以為傲的天賦和能力并未受到外族的歡迎。葛麗莎貝拉一定努力地學習過，努力地想適應和討得外族的認可。但也許是稟賦不夠，也許是時機未到，終未成功。歷盡艱辛身心俱疲，她當然也會后悔，在《記憶》（Memory）唱出“那時我很美麗，我記得過去的幸福時光…”和現實“灰暗的日子，清晨的寒冷和霉味…”。這記憶一定是不止一次的回憶，她也一定會不止一次地眷戀著故里，迫切地想回歸故里。但“要面子”是她回歸的最大心理障礙，她的性格決定了要么衣錦還鄉，要么功成而退，否則她覺得是無顏見江東父老的。直至身心俱傷，不僅跛了腳，還因久居陰冷潮濕之地患上關節炎，終于喪失了勞動能力，才只好不顧顏面回歸故里以茍延殘喘。葛麗莎貝拉回歸的結局是性格使然，是命運的必然。

八、葛麗莎貝拉離群出走的時間

葛麗莎貝拉作為紅極一時的名媛，是什么時候離群出走的？編劇雖然沒有明說，卻有暗示：葛麗莎貝拉第一次出場，盡管她步履蹣跚、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已是人老珠黃的老嫗，應與多年前青春靚麗、活力爆棚、魅力無限“迷人的貓”判若兩人。但依然很快被認出：“骯臟的托敦漢闊姆路邊，這低級的地方留下了她的足跡，從日升酒吧到近友酒吧，她在這無人的地方亂竄。誰會想到，她竟是葛麗莎貝拉，那只迷人的貓！”這只能說明葛麗莎貝拉正值青春鼎盛、大紅大紫之時離群出走。因為，如果“迷人的貓”的大紅大紫成為過去時，族群的貓們又怎會還記得一個過氣的“名人”呢。所以，正是因為當紅的“迷人的貓”突然消失，才會成為貓們的八卦傳說。正是因為“迷人的貓”曾經的榮譽，才會有貓感嘆：“誰會相信”“…在這無人的地方亂竄”的“…竟是葛麗莎貝拉 — 那只迷人的貓”。所以，葛麗莎貝拉是在她最當紅的時候離族出走的。

九、葛麗莎貝拉的“重生”，彰顯了“杰里克”族群的仁心和胸懷

葛麗莎貝拉獨闖世界失敗而回歸，就“杰里克”族群的價值觀角度看，的確并不光彩，甚至無顏。但“杰里克”族群還是接納了她，認可了她，甚至把一年只有一個的“重生機會”讓給了她這個背叛者。這要怎樣的胸懷？不是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就能解釋的。

筆者以為，這就是族群仁愛的胸懷、寬容的胸懷：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只要你回來，你就還是族群的孩子。媽媽對于孩子，無論孩子犯了什么錯，惹媽媽多么的傷心生氣，媽媽最終（應允許媽媽有生氣的過程）也會原諒和疼愛孩子。

對葛麗莎貝拉的接納、認可，不是族群高層的收買人心，而是群貓的選擇，不是廉價的同情憐憫，而是對葛麗莎貝拉人生道路選擇的尊重。揭示了族群寬容、仁愛、尊嚴的普世價值觀，正是由于這樣的價值觀，才使得貓族的延續和興旺。

把唯一的“重生”名額，給了一個背叛者，這個結果是感人的，是符合觀眾心理預期的。是編劇向觀眾倡導或重申這樣一個價值觀：愛。愛是寬容的，愛能化解歧視、仇恨，不管高低貴賤，只要你愛你的族群，不管你走了多遠、走了多久，只要你愛你的族群，就勇敢地歸來吧，歸來吧！

十、結論

經上述分析，筆者以為：葛麗莎貝拉是一個不成功的強者。她“自恃才高，不甘守成，既好高騖遠又敢于實踐；她經歷豐富，聰明時尚，意志堅強，注重顏面，是一個既驕傲高冷又渴望友情”的多重性格的可愛角色。她的經歷是她的性格的必然選擇，她苦難的命運是她選擇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