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的解讀與啟示

田若男

(山東藝術學院美術學院，山東 濟南 250300)

引言

法國美術學院(1)本文中法國美術學院特指法國公立美術學院，全法國共有43所，其中有9所為國立美術學院，直接隸屬于法國文化與交流部，另外34所為市立/區立美術學院，受地方政府管理。但是，無論其法律性質或名稱如何，這些學院的組織方式協調一致，擁有相同的教學評估體制及統一的考核制度，并且由法國文化與交流部頒發統一文憑。43所美院聯系緊密，形成了一個法國高等藝術教育網絡。的專業設置一般分為三個方向：藝術、設計、視覺傳達。其中藝術專業以培養藝術家及藝術領域其它工作者(如藝術評論家、藝術策展人等)為目的，對應了我國高校中專門從事或設有美術類教學及研究的方向。碩士研究生教育屬于法國美術學院教學的第二個階段(2)第一階段為本科教育階段，學制為三年，學生在修滿學分并順利通過畢業考試后將獲得國家藝術文憑(DNA)，并有資格參加進入第二階段研究生教育的考試。，也稱為項目階段，它為學生提供了更為全面的藝術培訓。畢業后的碩士研究生能夠學以致用，在藝術家聯盟、畫廊、美術館、藝術雜志等領域找到適合的位置，使自己的藝術生涯得到更好的發展。與之相比，我國美術學院或綜合性大學藝術專業畢業的碩士研究生中，有相當一部分被迫放棄藝術而從事其它行業的工作，除去國情、環境等不同因素的干擾，高校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的培養理念和模式值得我們深思。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的培養模式及理念能夠為我們提供一定的啟發和參照。

一、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培養模式解讀

(一)培養目標與教學單元緊密結合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的最終目標是培養應對當代藝術體制、環境及市場的專業藝術家及行業從業者。因此，學校在這一階段會向學生提供逐步而全面的藝術培訓。

研究生階段的師資隊伍通常是由三分之二的專業人士(主要包括藝術家，藝術批評家和策展人)和三分之一的學術界人士組成，旨在為高水平的專業性創造條件，培養學生藝術研究的能力。為了配合培養目標，這一階段以四個教學單元為基本結構，其核心分別是：知識、技能、表達、藝術個性。首先，所謂知識，是指教授給學生一套歷史的、橫向的、具體的、普遍的、科學的、批判的以及經驗的知識體系。在本科期間，學生已經掌握了藝術史、當代藝術和美學以及人文科學和當代文化領域的常識體系，這些知識使他能夠發起并支持他的個人創作。在研究生階段的學習結束時，學生已能夠將這些知識據為己有，并形成與其所實施的可塑性和研究性的創作產生直接共鳴的知識體系，為今后的藝術創作奠定堅實的思想根基。第二，所謂技能，是指令學生掌握制作技術和制作工藝，用于其創造生產作品的同時，也用于相互交流。在本科階段中，針對技術和工藝的入門課程與實踐已經使學生初步擁有了獨立制作作品的能力。在研究生階段，學生不但會對幾種創作工具和創作技術了如指掌、自由調配，還會在深入研究的同時，能夠想象這些工具與技術的全新用途以及發明屬于自己的工具和技法。第三，所謂表達，是指令學生具備分析、論證和交流作品的能力。在這一階段的學習結束時，學生必須能夠對自己的作品和一般的藝術作品進行觀察和分析，同時能夠明確其文化內涵。后期學生在建立個人作品檔案的過程中，培養了他們思考如何展現以及表達作品的能力，在掌握技術工具(如寫作、DTP、出版)的過程中，與學校同學、教師、技術人員之間進行廣泛的交流合作，為畢業后接觸畫廊、藝術中心及藝術機構的經理人或職業策展人，向他們表達作品的理念，描述作品的創作思路及過程，與策展人進行溝通交流打下堅實基礎。第四，所謂藝術個性，是指令學生獲得和優化自身獨特的創作觀念、語言及風格。在整個研究生學習階段，自信的藝術個性是教學要求的一部分。這涉及到高度的自主性、獨立性和工作能力，配合方法技巧、目標設定和小組合作。最終，通過四個教學單元的配合，培養出以“藝術家”為目標的，通過知識與實踐的綜合而獲得和發展的，同時也是通過對藝術創作過程和時間性的專注和沉浸，以及對藝術研究工作的邏輯和融入專業結構的合格人才。

(二)教學方法與教學特點相輔相成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以本科教育階段的成果為基礎，以研究生教育階段開展的研究活動為支撐，對當代藝術領域和媒介的多樣性持開放態度，并以此為前提部署了高度個性化的項目教學方法。這套教學方法秉承兩個原則，即學生與教師之間的協同以及對抗與交流。首先，學生與教師之間的協同，在研究生入學之初，學生會選擇一到兩位藝術實踐方面的教授和一位理論方面的教授為主要指導老師，這兩位教授將為學生提供個人創作以及碩士論文方面的支持和指導。在這期間，指導教師會考慮到學生的敏感性、知識度、實驗性和技術層面的差異，以尊重學生的個性化為前提要素進行指導。第二，對抗與交流，學生在研究生階段的學習與創作過程中，會感到來自不同領域的對抗與沖突，這其中包括自身內部與外部時空之間的對抗、傳統工具同當代技術工具之間的沖突、理論與創作實踐之間的不協調等等，在此過程中，教師采用交流的教學方法，邀請諸多藝術家、客座教授、專業人員組成的教師組開展講座及短期工作室項目，并輔佐以技術人員，力圖利用知識的橫向性，拓寬學生創作視野的廣度。

在學生與教師之間的協同以及對抗與交流的教學方法之下，教師將參與到所有教學活動領域的工作，從課程、研討會、工作室項目，到一對一授課、布展集體會議、作品展示介紹等。各種形式的教學都在遵循學生自主性和主動性的前提下被組織起來，這樣的教學方法使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形成了其獨特的教學特點，即全面性、專業性、特殊性。其中，每個特點都帶有其具體的問題意識：全面性對應著解決藝術的理論層面與知識構建關系，以及個人創作同研究邏輯之間的平衡；專業性對應著駕馭藝術的實踐與技術的結合，以及過程中產生的不同工藝、形式和手法；特殊性對應在多個維度中(如批評、條件、可能性以及延展性等)理解不同藝術作品的本質，以及藝術的功能、藝術的重要性、藝術家的地位和他在當代社會中的身份。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教學方法與教學特點方向一致，二者相輔相成。以此為導向的教育模式使得學生的意圖、動機和創造力在當代藝術與社會環境的辯證關系中得以萌發，在研究生學習階段結束時，能夠達到培養目標，基本勝任獨立藝術家的工作。

(三)實習實踐與就業方向高度統一

在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旨在激勵極富個性的人才的誕生，培養具有極強創造力的藝術家、作家、藝術研究者等，力圖使他們可以在廣泛的學科范圍內走上不同的道路，并達到較高的專業水準。在這一階段的課程中，實習實踐課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它能夠加深學生對當代藝術的了解，包括當代藝術界的主要領軍人物和新銳藝術家，熟悉展覽地點，了解不同地理位置中展覽所特有的文化屬性，同時，還可以獲得在地創作和制作的經驗，加深對專業環境、商業環境、機構環境的了解，培養學生團隊合作方面的實踐能力。

以里昂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為例，其實習實踐課程分布在研究生一年級的第一、二學期以及二年級的第一學期，也就是說，除了二年級第二學期，也就是研究生階段的最后一學期沒有實習實踐課程以外，實習幾乎分布于整個研究生教育階段。學校同多個藝術機構保持著長期對話與合作的關系，每學年都會安排在校研究生進入組織機構進行實習。這些機構中有地方性大型展覽和藝術館，如里昂當代藝術雙年展、里昂當代藝術館、維勒班當代藝術研究院；有區域性美術館，如格勒諾布爾Magasin des Horizons、圣埃蒂安MAM；也有國家及國際性展覽和美術館，如巴黎東京宮、萊比錫斯巴卡斯藝術館、洛杉磯當代展覽中心、哈瓦那雙年展。

不同性質的藝術機構有其特有的運作方式，學生在機構中能夠體驗到多樣的工作及身份，通常有駐留藝術家助理、策展人助理、美術館運營助理、展覽解說、布展人員、美術館出版社編輯助理等。這些工作可以令學生在校期間實地體驗作為獨立藝術家如何在展覽現場進行二次創作，作為策展人如何策劃并實施展覽，作為機構運營者如何把握市場方向，作為藝術評論家如何切入作品。這些實習實踐內容幾乎涵蓋了《國家文憑專業證書目錄》中所列出的持有藝術專業碩士文憑者所能從事的所有工作類型。可以說，實習實踐課程既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也為學生提供了一份全面的職業規劃，在廣泛的專業活動中，讓學生考慮日后從事的工作類型和部門。

(四)考核制度與職業內容相互契合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最終為考核通過者頒發DNSEP學位，即國家高等造型表現文憑，對應碩士學位。獲得該學位的考核分為兩個部分，即碩士論文答辯和畢業創作答辯。在進行正式考核前，學校內部會安排評委組對學生進行兩個部分的預答辯，預答辯通過的學生將有機會進入正式答辯流程，否則需要重修一年。預答辯的通過率一般在60%—70%左右，可見其嚴苛程度。最終的正式考核將由4位來自校外的評委以及1位校內教授組成，4位校外評委的身份是國家認證的職業藝術家、職業畫廊經理人、藝術機構總監、策展人或大學藝術史論教授等，其中需有一位擁有藝術史或藝術理論專業博士學位的評委，他將全程參與碩士論文答辯和畢業創作答辯兩部分。

具體來說，第一部分的碩士論文答辯將在畢業創作答辯之前的幾周進行，評委由校外擁有藝術理論博士學位的教授和一位校內藝術理論專業教授組成。答辯時間為30分鐘，包括10分鐘作者陳述和20分鐘答辯。期間，評委將從專業的理論角度對答辯人提出問題。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碩士論文一般有別于綜合類大學藝術理論系的碩士論文，是與學生的畢業創作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凸顯了當代藝術注重觀念與理論的特征。論文往往是學生兩年來進行藝術創作的理論依據，其中或包含對大量史料的分析，或有著對某一哲學問題的思考，亦或是社會學調查研究。因此，碩士論文促成了創作理念的形成，同時創作也輔助了理論研究的深化。評委將根據論文與創作主題的一致性、論文的學理性以及完成度等方面進行打分。第二部分的畢業創作答辯評委團由校外的4位評委和1位校內創作實踐課教授組成，答辯時間為1小時，包括40分鐘作者陳述和20分鐘答辯。考生將提前在學校畫廊內進行布展，展出6到10件不等的作品，這些作品須圍繞同碩士論文基本一致的主題或概念，并采用2至3種不同媒介來完成。因此，畢業創作的答辯更像是學生的一次藝術個展，他們將如同藝術家面對觀眾或記者一般，向評委闡述整體創作理念及單件作品的創作思路并回答問題。評委將根據主題、表現形式、理論思考、完成度、語言表達等因素對學生打分。最終，評委團將結合論文答辯和畢業創作答辯兩部分得出綜合成績，并以此判定學生是否可以獲得碩士文憑。

通過整個考核過程的磨練，學生經歷了從準備作品、講稿、設計個人畢業創作海報到布展、講解、回答問題等一系列步驟，可以說已經實踐了職業藝術家的所有工作內容。順利通過考核的同時也證明了在走出校門后能夠作為職業藝術家從容有序地進行創作并融入市場環境。因此，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考核制度很好地契合了學生未來的職業內容。

二、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的啟示

盡管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并非完美，比如學制相對較短、培養人數不足等，但總體來看，無論是完善的課程設置還是嚴格的考核制度，都具有我們值得借鑒的地方。這對我國美術學院的碩士研究生教育具有一些啟示：

(一)建立與培養目標更為貼合的教學單元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研究生教育有著明確的培養目標，是結合當下具體的藝術環境及市場并結合藝術創作與發展的特點而制定的，導向性極為明確。這是接下來展開一切教學工作的前提與根基，據此，制定貼合培養目標的教學單元，使教學多方位全面化服務于培養目標，令學生所學即為可用。

我國藝術碩士專業學位教育指導委員會《藝術碩士專業學位研究生指導性培養方案 (2015年修訂版)》中將藝術碩士專業研究生教育的培養目標定性為“具有良好職業道德、具備系統專業知識與技能的高層次美術創作、能夠勝任文化藝術事業與產業方面所需的相關工作”的從業者。各大美術學院的藝術專業碩士生培育目標通常是具有創新精神和從事藝術研究、藝術教學、藝術管理、藝術創作能力的德才兼備的高級專門人才。可見，我們對于藝術專業碩士教育的培養目標是較為清晰明確的，但導師制下的教學單元往往相對單一，沒有全方位多角度圍繞培養目標展開，偏重技能的教授，而忽略指導學生形成自身完善的知識結構、表達能力與個性化藝術風格的塑造。相對來說難以達到培養對象日后獨立勝任藝術創造、藝術研究等工作，導致難以有效輸出符合當下藝術體制及市場的成熟藝術家。

(二)結合教學特點完善方法論體系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研究生教育有著自身獨特的教學特點，并且結合具體特點思考其中要探討的問題，所有碩士生導師帶著相同的、統領性問題意識去推進教學，使教學具有整體規范性，有利于實現教學特點的形成，從而完善教學的方法論體系。在明確的教學特點帶動下，以項目為學習單元的授課方式使不同導師能夠發揮自身學理優勢，以靈活多變的方式給予學生多角度的指導，不斷強化學生的實踐能力。可以說，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教學特點與教學方法相輔相成，發揮出了最佳效用。

相比較而言，我國對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培養的教學方法則較為保守僵化，多為課堂講授、技能技巧的傳授與集體訓練的培養方式，這樣的授課方式很難形成自身獨特的教學特點，也不利于建設成熟的教學方法論體系。我們還應結合當下具體的藝術環境和市場，發揮我國特色化優勢，開辟出一條具有自身特色的藝術教育之路。

(三)明確學生就業方向，引導實習實踐內容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研究生教育中，實習實踐課占整個課程比例的四分之一，在保證完成在校課堂上的基本課程外，學生在課下及假期中進行大量實習實踐。實習地點及內容與其今后的就業方向高度一致，學生在獲得實地創作經驗的同時，還能夠加深對專業環境、商業環境、機構環境的了解，并培養了學生團隊合作方面的實踐能力，使學生的職業素質得到全方位、具體化地培養。

我國各大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的碩士研究生課程設置中除了單一幾個專業方向(如美術教育等)設有實習必修課程外，其余大部分專業方向都以課堂教學為主，學生很少能夠真正接觸到行業內部的工作。教育部綜改司會同部內相關司局自2016年起開始征集“以培養方式變革促進高校畢業生就業”研究課題，旨在對我國高等院校人才培養模式改革的有關政策與實踐進行系統研究，提出促進高校畢業生就業能力的意見建議。可見明確就業方向，并以此引導學生實習實踐內容的重要性，這是提高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就業率的有效方式。

(四)嚴化考核制度，保證人才輸出質量

雖然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階段的學制相對較短，但學生在經過兩年的密集培養后要經過十分嚴苛的考核才能夠順利畢業，而課程中獲得全部學分僅僅是參加考核的前提條件。學生在通過學校內部組織的畢業預答辯后，仍有大概10%—20%的學生因無法通過最終的畢業考核而留級。因此，最終能夠獲得國家高等造型表現文憑(DNSEP)的學生是嚴格符合法國文化部認定的專業藝術家及藝術從業者標準的。嚴苛的考試制度保證了高質量的人才輸出，同時，考核形式與職業內容的高度契合也保證了學生在走出校門后能夠作為職業藝術家從容有序地進行創作并融入市場環境。

相比較而言，我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十分嚴謹，通過文化課和專業課筆試以及面試擇優錄取，有效保證了入學學生的質量，但不足之處是在三年的研究生培養中，沒有系統全面的考核制度，學生只要修夠學分就可以順利進入下一學年的學習。最終的碩士畢業論文要求在5千字以上，且因為藝術實踐專業而降低了對論文的標準，造成了學生缺少理論素養及學術表述的能力。在畢業創作方面，對作品要求的數量和質量也參差不齊，各院校間沒有統一的標準，這也導致了學生畢業水平的良莠不齊，無法保證高質量人才的有效輸出。

2013年出臺的《教育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關于深入推進專業學位研究生培養模式改革的意見》明確要求:“發展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 要深入推進培養模式改革, 加快完善體制機制, 不斷提高教育質量。培養單位應依據特定職業領域專門人才的知識能力結構和職業素養要求, 以及全日制或非全日制學習方式, 科學制訂培養方案并定期修訂。培養方案應合理設置課程體系和培養環節, 加大實踐性課程的比重。鼓勵培養單位結合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特點和自身優勢, 制訂各具特色的培養方案。”[1]因此，為了更好地實踐教育部改革意見，在我國美術學院內培養優秀的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提高我國高層次藝術類從業者的素質，我們需借鑒各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研究生教育的有益經驗，依照我國國情取長補短，進行本土化改造。

結語

法國美術學院藝術專業碩士研究生教育在整體課程結構設置上具有較為突出的自身特點，這對我國美術院校藝術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培養方式設置具有一定借鑒意義。但我們也要注意對西方經驗的“本土化”吸收，從建立與培養目標更為貼合的教學單元、結合教學特點完善方法論體系、明確學生就業方向引導實習實踐內容以及嚴化考核制度保證人才輸出質量四個方面改善我國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的培養教育。在保證人才輸出質量的同時，改善我國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的培養教育方式，從而更加有效地輸出專業人才，更好地實踐“文化強國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