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章法
發明創造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必經途徑,也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永恒主題。中華民族是具有偉大創造力的民族。作為民族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中國畫,正是因一代代具有創造精神的中國畫畫家的不斷創新創造而屹立于世界文化之林的。任何偉大的歷史創造都不能替代新的時代創造。賡續優秀傳統,推動創新發展,是每一個富有使命感的中國畫畫家終生奮斗的目標。
判斷一個時代的繪畫有沒有創新發展,就要看作品的題材內容、表現空間有無拓展,藝術形式、筆墨語言有無新的創造,內涵意境、精神境界有無提升。歸根到底是看畫家的藝術思想與創作成果有沒有形成獨特的藝術思想體系。
我是一名極其普通但又立足創新、堅持創新的中國畫畫家。“云法造境”是我從事藝術幾十年來一直堅持探索、研究、實踐的創作新理念、新方式。它的出現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我為了藝術創新,從1991年到2000年立足黃山之巔的西海北海,歷時九個春秋,云里來,霧里去,長年與云山為伴,深入大自然觀察體悟,并經反復思考、實踐,最終走出的一條與傳統山水畫創作模式不一樣的創新之路。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探索到如今,“云法造境”創造之路已整整走過了三十年。我也從青壯年走向老年,從黑發變成白發。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我日間揮寫夜間思,一手拿毛筆,一手拿鋼筆,畫了寫,寫了畫,苦苦地求索與勞作,把人生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其中。這到底是為了什么?畫出了什么?有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年過古稀,留下的歲月已不多,到了應該回過頭去梳理、總結、思考、反省的時候了。最關鍵的是想清點一下自己這幾十年來為了中國畫的創新發展做了哪些事,有沒有可供大家借鑒的經驗與教訓。
中國繪畫特別是傳統山水畫,歷經千百年來一代代畫家的不斷創造提高,已經達到了非常精深的高度。人們想在它原有的基礎上增添點什么,已經十分的困難。但我認為,任何精深的事物都存在再創造再發展的空間,山水畫也同樣。造成山水畫創新難、發展難問題的關鍵是我們的藝術思想打不開,沒能樹立起正確的藝術創新觀,沒能找到創新的突破口和創造道路。不少畫家秉承的是在前人創造的固定模式上進行大同小異的翻新式創作。不能突破傳統創作模式,就難以構建與前人不一樣的創作理念、方式方法,更難以開拓新的題材內容、新的筆墨語言,尤其是新的人文精神境界。由于多數畫家的藝術思想都被前人創造出來的傳統模式高度同化了,久而久之就造成獨思獨行、獨立獨創的畫家少之又少,既有獨立藝術思想又有獨創性作品支撐的畫家更是鳳毛麟角。因而出現大批群體思想、群體情感、群體筆墨、群體意境的大同小異、千篇一律的作品也就不足為奇了。沒有獨立的藝術思想,沒有獨特的創作道路,沒有獨有的創作方式,哪能創作出與前人不同、與今人也不同的藝術作品?中國畫哪能有大的創新發展?
“云法造境”這個詞在《辭海》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它是我為了中國畫創新的稱謂需要而提出來的。“云法造境”藝術思想和創作方式,是我為了尋找中國畫創新的突破口,立足黃山之巔的西海、北海九個春秋,重新回到大自然、人生、藝術創造的源頭,吸收民族優秀文化、傳統山水畫的精華,經歷反復思考、研究、創作的過程中形成的。“云法造境”走的是另辟蹊徑,別開生面,在前人忽視或沒有探索、研究、創作到位的問題上做文章的創新道路。“云法造境”簡而言之是以大自然中虛無縹緲、千變萬化、看得見而摸不著、難于表現的云彩作為藝術創作的主要元素,一改前人在畫面上留出空白讓人去想象云氣的存在,或畫山為主、畫云為輔的處理模式,通過藝術審美將本無生命的物體,提升為有人情味、有精神內涵的情感意象,創作出有新的題材內容、新的精神意境的藝術作品。“云法造境”從將云彩提升為藝術創作的主要元素入手,實現了由單一的自然物到人生、大自然的融通合一,由點到面、由局部到整體、由實踐到理論的系統性創造,走出了與傳統模式拉開較大距離的一條創新之路。
創立“云法造境”藝術思想、創作方式的目的,也就是以“云法造境”的創新思維,去剖析、破解阻礙山水畫創新發展的關鍵性問題,并以畢生的精力走自己為自己設計的與傳統山水畫模式有所不同的創造之路,為中國畫的時代創新摸索出一條可供借鑒的切實可行的道路。
可以說,沒有“云法造境”藝術思想、創作方式的創立,就難于厘清創新道路上存在的問題,也難能開拓出新的表現領域、新的人文精神境界,也就不可能創作出有個人獨特面貌的兩大系列藝術作品。
云海山水畫是在傳統山水畫形式基礎上,通過獨特的創造而分離出來的一種繪畫形式。云海山水畫與傳統山水畫的區別在于,傳統山水畫著重表現的是大自然的崇山峻嶺、江河湖泊、屋宇廟廊、樹木人物等景物,對大自然云彩,多以留出空白讓人去想象,或作為山水的輔助賓體來建構畫面。而云海山水畫卻相反,它以云彩的運動變化形態和吞吐天地間變幻莫測的神韻,作為構成畫面的主體和主旋律,將山脈、江河、樹木、屋宇、人物等,作為陪襯或輔助的賓體,并使兩者有機協調融合于畫面整體之中。云海山水畫不僅著重表現大自然神奇造化中豐富多彩的云彩運動神韻,而且以云彩為中介,上連天下連地,展現了大自然宏觀整體的美感,達到了“云與山共舞,山與海同韻”的藝術效果。云海山水畫不光是在表現形式上與傳統山水畫拉開了距離,而且在題材內容的開拓、筆墨語言的提煉、人文意境的營造上,也有自己的創作特色和創作路徑,并從思想觀念到創作實踐,形成了一種與傳統山水畫有所區別的藝術思想體系。
馬克思指出,在大宇宙中潛藏著揭示人的本質力量的無限可能性,大宇宙是創造美的無限可能性的母胎。大自然的秘密很少暴露在表面,一切美的現象都潛伏于具體的事物之中。象征人的精神靈魂的美的信息,往往也就隱藏在最簡單、最普通、最不被重視的自然形態中,稍不留神便一晃而過。藝術創造的題材內容,只有通過藝術家敏銳的眼睛、多情的心靈才能被發現。
云彩是大自然中最生動活潑、最具運動美感、最容易使人觸景生情、最能打動人心的一種自然景物。云彩千姿百態的運動演化雖是一種自然現象,但它在運動變幻中所產生的節奏旋律和氣度韻致,與人生的新陳代謝、生老病死、喜怒哀樂等生命節奏具有類似相通的特征。云起云涌、云卷云舒、云生云滅的幻化,平鋪時“如棉云疊望無垠,色彩繽紛幾萬頃。似海汪洋帆影少,風吹浪拍碧空晴”的景致,翻騰時“一目望無邊,浪接遙天,晴空萬里太陽偏。大地山河淹浪底,不見人煙”的情懷,奔騰時如一望無際的銀流從天邊奔涌而來,萬壑瀉玉于山谷間的情景,等等,都會激起人們豐富、強烈的情感波瀾。
云海山水畫正是將云彩這一被傳統繪畫忽視、淡化的物象,推為創作的主體元素和題材內容,發掘其審美價值,并以“云法造境”藝術思維實現物化為我,我化為物,對象人格化,情感對象化,賦予其豐富多元的精神內涵,創造出了與傳統山水畫拉開距離的藝術新樣式,拓展了中國畫的審美表現空間。
新的題材內容需要提煉新的筆墨語言來實現。在中國畫創作中,“實”的東西好表現,“虛”的物象難把握。云彩是大自然中看得見、摸不著、忽隱忽現、變化無常的一種柔和的氣體,按照中國畫“骨法用筆”的要求,用筆墨在宣紙上固定云彩的形態,存在相當大的難度。因為云彩的虛和柔與“骨法用筆”的實和剛是存在矛盾的。能否解決這個難題,是長期以來祖先留給我們在技法上需要突破的空間之一。特別是云海山水畫要把云彩作為主體,其在畫面中占的空間大,如果大部分畫面都是柔綿的云霧,不見筆觸,缺少剛性的支撐,無法實現虛實、剛柔的交融協調,那么畫面效果就會不理想,也不符合中國畫“骨法用筆”的要求。
在“云法造境”藝術思維下,云海山水畫并不是為了畫云而畫云,而是用自己的思想去體悟、用筆墨技法去造“心中之云”,通過“師法自然”去摸索、領悟自然界與藝術表現相通的規律,并將之上升為一種法度——“畫法從于心”。通過多年的探索提煉,云海山水畫把虛無的云彩與有質感的大海、江流聯系起來,采用剛柔相濟的筆觸來刻畫云彩的形態,賦予云彩以質感,表現其虛實相生的神韻,形成了一套畫云的獨特方法。概括起來就是:化虛為實,以實寫虛,虛實相生,筆墨交融,一筆一個面,似山似海似云三位一體。具體而言就是:先剛后柔,以剛帶柔,剛柔相濟;先濃后淡,先重后輕,濃淡互融;先線后面,以線拓面,線面交融。在具體運用上可歸納為:大膽落筆,逐漸生發,細心收拾;先干后濕,先濃后淡,虛實相間;以云帶山,以云帶水,似山似海似云渾然一體。在掌握了云法大的規律基礎上,再提煉出適合不同形態的諸如煙云、瀑布云、波濤云等具體的技法。
云海山水畫的云法在吸收傳統留白法、勾云法、渲染法等精髓的基礎上,創造出了新的表現方法。由此塑造出的云彩意象,整體看起來是云的感覺,又能處處見筆,解決了從虛無縹緲的云彩物象到畫面藝術意象形成過程中筆墨表現的難題。它既符合中國畫“骨法用筆”的要求,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表現技法,豐富發展了中國畫的筆墨語言。
山水畫的創作目的不止于描摹出大自然的形狀,更要作為一種認識宇宙本體的特殊途徑,是悟道、體道的一種手段。山水畫創作需將宇宙自然的生命之美與人內心的審美體驗融合為一。山水畫家在觀察體悟自然客觀形態的基礎上,讓內心與自然交感融通,“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達到以畫悟道、體道的目的,進而達至審美的境界。
畫道通乎大道。道家認為:道生于宇宙之先,且不可名之,其存在狀態有二,一為氣,一為象。氣無形狀,屬虛之類;象有形狀,屬實之類。氣與象可以相通,兩者是無和有、虛和實的關系。
自然演化中的云氣運動變化與人生精神生命的情感波動,都呈現為一種有規律的運動節奏。這種運動節奏是存在于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的精神活動中的一種普遍現象。云氣的千變萬化、千姿百態的演化形態,具有豐富、多元、強烈的象征寓意,它為人與天的心靈感應與情感融通提供了理想的媒介。云海山水畫將云氣這一最具“氣”的物理與精神特質的物象推為藝術創作的主體元素,為創造氣勢美、動態美、整體美、神韻美的中國畫審美新境界打開了“方便法門”。
創作云海山水畫,就要通過內心與云彩的交流融通,賦予云彩以生命和精神,實現物化為我,我化為物,對象人格化,情感對象化,建構出融天地自然大化流行的生命運動與社會人生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為一體的審美意象,創造出獨特的氣勢美、動態美、整體美、神韻美,張揚大自然與人生合而為一的精神意蘊,傳達“天人合一”的藝術精神和氣韻生動的生命主題,開拓了一種藝術審美新境界。
“時空水墨畫”與傳統山水畫不同,與云海山水畫也不同。它是將古代哲人用文字表達的中國人特有的時空觀和“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宏觀整體審美觀,通過中國畫的筆墨語言、藝術方式表現出來的一種新的藝術形式。
“時空水墨畫”在把握中國哲學對宇宙精神的內涵、特質等的獨特認知基礎上,對宇宙精神的審美生成、符號創造和審美表現等方面建構出了系統的創作體系。它以“云法造境”創作理念、創作方式為基點,融通宇宙時空、人生和藝術,突破傳統山水畫畫山、畫水、畫樹、畫云等具象形式的束縛,將審美思維提升到對宇宙時空的生成變化和對社會人生情感體驗的宏觀整體把握上,通過對廣袤無垠的宇宙時空、四維空間的生命律動等“似像非像”的系列意象符號的創造,表現了宇宙自然時空無盡、雄渾博大的大美景象和“天人合一”、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
具體而言,以“云法造境”構建“時空水墨畫”,就是將云彩的運動神韻作為畫面的主旋律,讓天空、大地、山川等一切景物圍繞這一主旋律展開,并以此為中介,整合天地間適合意境創造的表現元素,把自然上下物象連成一體,上達蒼穹,下連大地,一以貫之,展現洪荒初辟、天地空蒙、日月輝映等種種奇特神秘的時空境象。
因此,欣賞“時空水墨畫”仿佛置身于無極太空俯瞰地球的浩瀚山川,是山?是海?是云?畫面中沒有具體可指的形象,但又好像無處不在,非常親近。它把欣賞者帶入一種遠古、一種神秘、一種浩瀚無垠、一種返璞歸真的美的境界。
“時空水墨畫”將山水畫由傳統的對可游可居、小橋流水人家的靜態美的追求,提升擴展至體驗宇宙時空崇高、雄渾、博大、神秘的宏觀美、整體美、運動美、節奏美、內在美,把中國畫的意境提升到了一個更神秘、更高深、更廣闊的藝術境界。
因而較之傳統山水畫、云海山水畫,“時空水墨畫”更符合中國人的宇宙時空觀,更能體現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的藝術精神,也更能彰顯中華民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和“大象無形、大音希聲”的審美文化特質。
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大大拓展了人類的審美視野,為我們從各種不同角度觀察宇宙自然——看天、看地、看山、看水、看云海、看宇宙星空——提供了方便和多種角度轉換的可能,為繪畫創作提供了新的表現空間和新的審美取向。古代畫家是靠行走、騎馬看山看水,不可能像我們今天可以日行千里,可以坐飛機從高空俯瞰山川大地、大海云海,還可以從外太空觀察宇宙天體。所有這些都為當代中國畫創作拓展了審美視野,開拓了審美空間,更有條件去體悟與表現宇宙天地博大神秘、生生不息的宏觀美、動態美、神韻美。
審美視野的擴展和審美視角的改變,勢必喚起創作理念和創作方式的更新與飛躍。中國畫強調“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不局限于對具體可視對象的刻畫,而是著眼于宇宙天地萬物,以宏觀整體的視角,對宇宙人生做全方位的觀照,追求“一畫收盡鴻蒙之外”。在對宇宙天地的審美觀照中,如果采取宏觀自然、俯瞰大地的視角,大地上的物體大多不能具體可指、清晰可辨,看到的是一種大地的原始輪廓,感受到的是一種天地萬物運動流變的節奏與韻律。比如從飛機上看大地,山石、樹木、屋宇、人物等由于距離遙遠而變得模糊不清,映入眼簾的只有那高山低丘,起起伏伏,連綿萬里;崇山峻嶺、江河大流,曲折延綿,如龍蛇般在流動延展;大漠沙海一浪連著一浪,就像大海的波濤,也如吞吐天地間的云海幻化。仰望星空,云海瞬息萬變,千姿百態;日月星辰明滅交替,流轉不息。運用現代科技手段拍攝到的外太空星云天體,浩瀚神秘,包羅萬象,旋動演化。在宏觀視角下,宇宙萬物都變成不可名狀的混沌“大塊”,呈現為一種宏闊蒼茫、流動變化的節奏旋律,顯示著空間的無限延綿和時間的周而復始,給人以無限豐富的想象空間。這種宇宙自然宏觀美的感受,很難用言辭描繪,似乎只能用“時空”兩字來概括。因此,在傳統山水畫中尚未得到很好表現的宇宙天地宏觀之美感,可以成為當代中國畫實現現代轉型與創新發展的一個突破口。
另外,古代畫家靠行走騎馬看山、看水、看自然,由于視距比較近,看物體多以身臨其境的方式,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海就是海,云就是云,眼中的景物多呈固定、靜止的形態。所以傳統山水畫以表現靜態美的作品為多,追求一種小橋流水人家、可游可居、靜態美的情調。而當今我們能上天入地,仰觀天,俯瞰地,將自我投身于生生無窮、變易不息的宇宙大流之中,以自我的心靈節奏體合宇宙的生命節奏,更能感受“天人合一”的宇宙神動之美、生命之美。因此,宇宙天地的運動美、節奏美、宏觀整體美,在當代中國畫中應該加以深入探索、深入表現。
中國畫既可以有傳統畫山畫水、表現靜態美的傳承者,也應該有開拓性的藝術創新者,涌現出更多表現宇宙時空宏觀美、動態美的藝術新樣式。“時空水墨畫”不拘泥于對客觀物象的機械描摹,不去刻畫具體可指的一山一水、一石一云,而是描繪宇宙時空中洪荒初辟、乾旋坤轉、天地空蒙、日月輝映等種種玄遠神秘的時空境象和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宇宙時空演化,表現了宇宙天地的一種大運動、大節奏、大氣勢、大生命,為中國畫表現天地大美的審美境界開拓了新的表現樣式。
中國畫筆墨語言的至高追求是以有限表現無限,筆墨既能取形又不為形役,能使畫面超越于具象而獲得更加豐富的內涵,傳達出更強烈的宇宙生命意識,從而將宇宙生命節奏轉換成一種“有意味的形式”。
“時空水墨畫”以“云法造境”藝術思維,抓取宇宙天地萬物“一氣之流行”演化而出的節奏運動這一主線,以之為主旋律來統領藝術創作。作品中的所有物象,都按這一主線、主旋律展開,山、海、云、日月、星辰等一切意象,都統一在這天地通流的氣勢、韻致中。在畫面構成中,取象既“師法自然”,又“中得心源”,注重有無相成、虛實相生,追求“大象無形”“象外之象”。筆墨講求動勢、活力與變化,用筆用墨注重節奏韻律,提煉出了點線面結合、似云似山似海三位一體的筆墨語言,形成畫云有山的質感、畫山有海的韻致、既像云又像山更像海、“似像非像”極具表現力的獨特技法。“時空水墨畫”通過抽象的筆墨寫意和獨特的形式語言,表現宇宙萬物大化流行、整體貫通、生生不已的玄遠意境和生命律動,構建起自由的主體心靈和活潑的宇宙生命之間渾然一體的意象空間。整體畫面既呈充實之美,又具空靈之韻,富有節奏感、韻律感,超越了具體實在而呈現更加豐富的內涵,形成了既與古人不同也與今人迥異的獨特風格面貌。
可以說,這種表現技法的產生,吸取了傳統繪畫的精髓,得益于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的深刻體悟。它為表現一種時空無盡、蒼蒼茫茫、“似像非像”的宏觀藝術效果奠定了基礎,也為中國畫現有技法家族增加了新成員,而且提升了中國畫筆墨的寫意精神。
“時空水墨畫”是以中國人的宇宙時空觀為根基,通過對宇宙自然、社會人生的深刻審視與體悟,突破傳統的繪畫形式和精神境界,將中國畫往哲理高度、情感深度和創作難度發展的一種新創造。
“宇宙境界”主要指審美主體以博大深邃的心胸體驗宇宙人生,深刻領悟宇宙人生的真諦,以融宇宙意識、人生情調、審美意味于一體的天地“大美”的藝術表現,為人類構建一個自由超越的精神家園。在“時空水墨畫”創造的藝術意象體系中,混沌初辟、天地創生、乾旋坤轉、大化流行、日月同輝、風云激蕩等盡皆入畫。日月星辰、大地山川、巨型山體、云海大海等在運動中扶搖上升,黑白、光影呈韻律性交替輪轉,冥冥之中似山似海似云的“大象”在左右排宕,似海心潮,運動幻化,宇宙天地間一種無邊無際、至廣至大的精神力量撲面而來。
“時空水墨畫”通過對宇宙自然的宏觀審美,覺解到宇宙人生的本質與形而上的意義,并通過“宇宙境界”的審美生成,創造出了融宇宙意識、人生情調、審美意蘊于一體的藝術作品新樣式,構建了一個大自由、大超越的精神世界。它是對中華優秀文化傳統的復歸與升華,是傳統文化精華在藝術創作中的真正激活,是對宇宙人生深切體悟后的個性化創造。
總之,“時空水墨畫”以創新的思維,透過宏觀自然、全方位觀照的審美視角,借助“云法造境”創作方式,開辟了一個窮極天地、囊括古今、渾融萬物、時空合一的審美空間,再現了宇宙人生的大演化、大律動、大節奏,彰顯了中華民族的偉大活力和時代精神氣魄。“時空水墨畫”拓展提升了傳統中國畫的表現空間和精神境界,為中國畫的創新發展提供了新的路徑。為“時空水墨畫”另立名稱,其目的在于為中國畫的多元化發展提供一個明確的、具有現實價值的思路和方法,也用自己的實踐去證明中國畫往更高、更深發展的另一種可行路徑。這也是我作為一名當代中國畫畫家,想用畢生精力為中國畫的發展做出的一份努力。
從1991年立足黃山開始,經過十年的不懈努力,以“云法造境”新理念、創作新方式創構出的云海山水畫趨于成熟。2001年11月27日,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在中國美術館主辦“黃海之歌——鐘章法水墨云海畫展暨學術研討會”。參加研討會的有來自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美術館、中國畫研究院(現國家畫院)、中央美術學院、北京畫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出版總社等單位的專家和領導。潘茲、王鏞、楊力舟、于志學、孫克、劉曦林、鄒佩珠、水天中、翟墨、程大利、湯池、陶詠白、顧森、趙力忠、梁江、呂品田、張曉凌、陳瑞林等專家學者就將云推為中國畫創作主要元素的藝術創新和“云法造境”的理念、創作方式進行了深入的研討,對我深入大自然、師法自然的創作道路和繼承傳統、勇于創新的探索精神給予了高度評價。
此后,又經過十年艱辛的探索、研究與創作,“云法造境”藝術創新以云海山水畫和“時空水墨畫”這兩種具有不同的藝術形式和人文意境的系列作品,第二次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展覽由中國美協藝術委員會、金華市委宣傳部、武義縣委主辦,于2010年7月在中國美術館6號、8號廳舉行。時任文化部副部長、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王文章,中國國家畫院常務副院長盧禹舜,中國美術館常務副館長馬書林,金華市委宣傳部、武義縣委領導等參加了開幕式。參加學術研討會的有王鏞、尚輝、薛永年、李樹聲、孫克、劉庭華、湯池、劉龍庭、夏碩琦、陳履生、徐虹、梁江、李一、趙力忠、鄭工、余丁、鄒躍進、王志純、陳醉、劉曦林、丁杰等國家級學術機構的著名學者、評論家。
專家學者們對“云法造境”創作出的云海山水畫和“時空水墨畫”都給予了很高的學術評價,特別是對“時空水墨畫”表達了強烈的興趣與高度的肯定。正如薛永年先生所說:“看了鐘先生的展覽和文字材料,覺得耳目一新,充滿了探索性、開拓性,也有繼承性。他的創新,致力于開拓山水畫的新空間,突破口選擇畫云,又是植根傳統的。前人有一定認識,但是沒有解決,他再繼續往前推進,有超過前人之處。他發現了黃山云海的美,但不是純粹畫黃山,是畫觀察黃山云海后的一種想象。以云作為畫面的主體,氣魄很大、很開闊,形成了兩種類型:一種是云海山水,一種叫時空水墨。云海山水已經是一種新的面貌了。時空水墨更由畫地面的云海實景上升到對宇宙時空的生成變化的想象,畫廣袤無盡的時空,畫四維空間里的生命律動。他通過云法造境、水墨時空,來表現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給畫云以豐富的內涵。不只是開拓了題材,而且也開闊了視野,是一種精神性的探索。”中國美協原分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王琦先生親筆題詞:“云法造境開創了中國山水畫的一條新路。”
“云法造境”兩大系列作品不僅受到國內專家學者的好評,而且還得到國外藝術家、美術理論家們的關注。日本學術期刊《教育實踐綜合研究紀要》(ISSN1346-8294)刊發了由日本山口大學副校長、美術教育家、博士生導師福田隆真教授撰寫的論文《水墨畫家鐘章法的創作理念和美術教材化》,以七個版面的篇幅闡述了“云法造境”的創作理念,指出這種創新性水墨畫在美術教育中具備教材的價值。
“云法造境”三十年,從深入大自然,鉆研文化傳統,樹立自己的藝術創新觀,到創立“云法造境”新理念、創作新方式,再到創作出云海山水畫和“時空水墨畫”兩大系列作品,我的創作與思考一直沒有停歇。幾十年的時間,幾乎是在日間揮寫夜間思中度過。在此期間,不斷地畫了寫,寫了畫,數十篇文章在《美術》《美術觀察》《國畫家》《中國文化報》《人民政協報》《中國書畫報》《美術報》等刊物發表。《云法造境藝術思想與創造》于2019年由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發行。《云法造境藝術思想論集》在2021年由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發行。這些作品和論文集是對自己從藝術實踐到藝術理論的建構形成藝術思想體系的一次總結。
經過三十年“云法造境”的艱辛創造,云海山水畫和“時空水墨畫”以前所未有的藝術特質展現在世人面前。它們以鐵的事實證明:中國畫并不是沒有創新發展的空間,而是需要藝術家們甘于孤獨寂寞,勇擔歷史使命去為中國畫的創新發展而奮斗。
回首過往的幾十年,一個從小熱愛藝術,并一直從事藝術創作的普通畫家,僅憑著對藝術的執著,幾十年特立獨行,堅持走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這對一些普通欣賞者,或是對藝術創造涉入不深、創新與模仿不分的人來說,是難以理解的,更可能為藝術思想保守、反對創新的人所不容。我選擇這種不愿向現實妥協,反而矢志不渝堅持的道路,在孤獨寂寞中苦度終生是必然的。但作為一個極其普通的藝術家,我擁有自己獨特的藝術思想,能用自創的創作方式,創造出云海山水畫和“時空水墨畫”這兩種與前人不同、與今人也不同的系列作品,并能從實踐到理論形成自己的藝術思想體系,應該可以說基本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也可以說無愧于人生,無愧于社會,無愧于所從事的中國畫藝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