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大 維 張 航
1.問題提出
近年來,協商民主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作用不斷彰顯,進一步推動協商民主尤其是農村基層協商民主的發展是民主政治建設和鄉村建設行動的必然要求。目前,國際上的協商民主理論經歷了制度、實踐和經驗轉向,已發展到了第四代的協商系統理論階段。①但是,國內關于協商系統的研究還較少,基層協商實踐中高質量的協商系統仍不完善,其中一大瓶頸便是各參與主體協商能力不足。較早將協商能力與協商質量關聯起來進行研究的是約翰·德雷澤克,他認為協商系統的協商能力越大,其協商質量就越高。②
在我國農村基層社區協商中,包括政府部門、社區“兩委”、社會組織和各類農民等多元主體的協商能力均會對整體協商能力提升與高質量協商系統達成產生影響,如社區“兩委”對協商的認知和操作能力、政府對協商的指導部署和回應能力③等都會顯著影響協商績效。其中,農民的協商能力特別值得關注:一是農村社區協商中多元參與主體中農民的協商能力相對欠缺;二是農民作為農村社區協商中涉及最廣泛的要素,是鄉村振興中最重要的主體,不容忽視。④提升農民的協商能力,有利于推動人民當家做主的落實,提升農村社區治理的能力。因此,本文探討的協商能力主要指農民的協商能力。
在農村基層協商實踐中,受社會經濟、個體差異、制度保障等諸多條件影響,農民往往要么不參與協商、要么有參與無表達、要么有表達無實效。究其原因,農民的協商參與有其自身邏輯,最重要的就是受其協商能力的制約,同時這種協商能力具有內在的階梯和階序。那么,我國農民協商能力的內核是什么?存在哪些要素和標準?究竟何種組合與構成能夠推動協商系統高質量運轉以達成有效協商?針對這些問題,本文擬對協商能力要素與框架的已有研究進行梳理,從協商系統理論視角出發,根據國際慣例與本土實際,嘗試提出適合中國農民協商能力的分析框架,并運用框架模型對山東省Z縣、Y縣和安徽省T縣三個“國家級”農村社區治理實驗區圍繞鄉村建設行動開展的協商實驗進行分析,評估案例所展現的協商系統的能力與質量類型,以期為相關理論研討和實踐探索提供參考。
2.文獻綜述
國際學界關于協商能力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第一,協商質量視角。德雷澤克開創性地從民主質量視角,建構了真實性、包容性和因應性的有效協商系統框架,以推動協商能力建設。⑤妮可·庫拉托將協商能力作為分析民主質量的一個組成部分,并應用在菲律賓政黨制度和政治體系研究中,建立了公共空間、授權空間、傳播機制的協商能力分析框架。⑥第二,協商系統視角。塞拉納·佩德里尼從經典的協商標準(如尊重和合理性論證)以及擴展的協商形式(如講故事)來理解公民和政治精英兩種不同政治身份的協商能力和質量。⑦唐貝貝認為,協商能力建設是一個使公民參與政治體系、積累民主經驗的過程,具體可通過社會能力、制度能力和協商系統三個維度來實現,這三個維度分別側重于公共領域、授權空間和協商行為者。⑧卡洛琳娜·米萊維茨等人則通過對國際組織案例的研究,認為協商能力有兩大類相關因素:一是內含包容性、真實性、公共空間、話語紀律的“高質量協商能力”(協商輸入);二是內含賦權空間、傳播、反饋回路的“外部效應協商能力”(協商輸出)。⑨簡·蘇伊特等人進一步指出,協商能力是指公民參與協商性政治決策的能力,包括一組資源和能力,協商能力可以幫助公民在做出政治決定之前與他人進行協商。協商能力集中體現在信息資源和情感能力兩方面,前者提供事實知識,后者提供必要的同理心。⑩第三,協商心理視角。較具代表性的是朱莉婭·詹斯塔爾的觀點,她從心理結構視角,證明了復雜思維能力作為衡量協商能力的潛在有用性,并認為其對女性和持更開放觀點者的影響更為顯著。
國內學者關于協商能力的研究主要有兩條進路:一是組織的協商能力分析。王維研究了參政黨的協商能力,認為協商能力是個體因素、組織因素、制度因素的有機結合和綜合運用。孫發鋒認為中國社會組織協商能力是社會組織在協商活動中體現出的力量、能量和本領,由政治把握能力、內部治理能力、利益代表能力、調查研究能力、對話溝通能力五種要素構成。二是個體的協商能力探討。李笑宇將公民的協商能力界定為邏輯推理能力、言說能力、判斷能力以及樂于表達的性格,他還認為協商能力受經濟、教育、文化、性格等多方面的影響。談火生以浙江省溫嶺市的民主懇談為例研究了代表的協商能力,認為協商能力可以通過制作議題手冊和邀請專家培訓等方式來提高。筆者所在團隊運用協商系統理論,發現設置開放協商論壇、多元化協商信息傳播以及體系化協商流程可以有效提升農民的協商能力。此外,筆者及其團隊還探討了社區能力與協商能力、協商質量之間的關系,認為社區能力的不同導致協商系統不同類型的形成,從而呈現不同的社區協商能力和協商質量。
綜上所述,國際上已有文獻大多基于協商系統的分析,分別從國際事務、政黨事務、政治體系、身份和性別差異等方面對協商能力進行了探討,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概念界定與測量指標兩個方面。不難發現,國際學界對協商能力的研究雖然已有突破,但相關要素框架尚未關注農民這一協商主體,更未對中國經驗加以闡釋。而國內關于協商能力的研究相對較少,且呈現以下特點:首先,研究對象多集中于政黨、社會組織的協商能力,對農民的協商能力涉及較少,這與國際研究的進展相似;其次,研究視角缺乏對國際學術前沿的追蹤,已有研究要么集中在微觀的協商論壇,要么在宏觀的公共領域,運用協商系統理論對協商能力進行考量尚處于起步階段;最后,研究內容尚未系統建立探討協商能力的分析框架與測量指標。因此,基于對國內外協商能力研究現狀的把握,推動對農民協商能力分析框架的建構既具有理論意義,也具有現實意義。
對國內外文獻梳理可見,將協商能力置于協商系統中進行研究很有必要。早期協商民主理論的批評者們認為,多數協商民主實證研究都集中在“如一次性的小組討論或同一小組或同一類型機構的單獨討論事件”上,協商民主因其有限的適用目標、實現形式、參與主體出現了“窄化”傾向,遭遇解釋力不足的質疑。對此,協商民主論者提出了協商系統理論予以回應,該理論的重要優勢在于運用系統性方法超越既有的對單個協商機構和協商過程的研究,從整體上考察它們在整個協商系統中的相互作用,以產生一個健康的協商系統。德雷澤克等人認為,協商能力建設是由協商系統不同部分之間相互關系共同作用的結果,可以在不同制度中以不同的方式體現出來。不容忽視的是,農民的組織化參與和個性化表達可謂是協商民主參與的“一幣兩面”,真實的協商民主并不可能只存在有序的主體參與,因為協商主體的差異化偏好必然導致不同的協商表達與訴求,統籌考慮不同形態的協商主體參與同樣離不開系統視角。總的來說,在協商系統理論框架下分析協商能力,既能統籌考慮微觀公眾論壇和公共協商領域,又可注重對話等協商方式之外的亞協商方式,還實現了協商與決策的銜接。
在借鑒和吸納國際已有協商能力要素標準基礎上,結合筆者研究團隊對本土農村基層協商民主實踐的長期觀察,從協商系統視角分析協商能力,筆者發現本土化的社區協商能力主要表現為參與意識、規則掌握、溝通互動、技術技能、包容決斷五個方面,這五個要素的高低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協商能力的強弱。同時,這五個要素構成了協商能力的階梯:一是參與意識。參與意識可視為行動者相關行為的心理動機或狀態,積極的參與意識會轉化為自覺的參與行為。參與意識是農民協商能力形成的基礎性條件,沒有參與意識,其他能力無從談起。因此,參與意識在能力階梯中處于第一梯度。二是規則(程序)掌握。規則是約束行動者必須、可以或禁止采取相關行動的規定。規則掌握體現著農民協商能力的主動性條件,主動了解協商規則有助于農民合理表達自己的意見,這是確保協商治理制度化的必然選擇。因此,規則掌握處于第二梯度。三是(真實的)溝通互動。安德烈·巴赫泰格在《牛津協商民主手冊》中將相互溝通視為協商的最低限度,具體包括權衡和思考共同關心的問題偏好、價值觀和利益。協商民主的過程實質上是參與者之間溝通互動的過程,這種溝通的真實性離不開秩序保障,因此溝通互動處于第三梯度。四是技術技能。技術技能指的是參與者在協商中擁有的產生話語民主的一種優勢,是技術技能突出者能夠借此對其他參與者的觀點與協商結果產生顯著影響的能力。技術技能彰顯著參與者的專業性,因此技術技能是第四梯度。五是包容決斷。包容決斷是一個復合概念,其中包容是協商系統的最大特征,決斷是建立在充分協商要素基礎上起關鍵作用的環節。包容是決斷的前提,決斷是包容的目的。包容決斷可以理解為參與者在對不同觀點充分傾聽的基礎上做出的最優決策。這種理想狀態需要以參與者的公共性為依托,所以包容決斷是第五梯度。在這五大要素組成的階梯模型中,農民協商能力就像梯子上的臺階層層遞進,協商能力隨著階梯的上升也依次提高。
協商能力的五要素和階序性,實際上形成了協商能力的分析框架,即協商能力可以從五個要素及其對應的特征加以測量。協商能力框架有以下要點:第一,協商能力是這五個要素的函數,農民在協商參與中具備的要素越全面和高級,其展現的協商能力越強,越可能達成協商系統的高質量,進而達成好的社區治理,實現社區善治。第二,當目標群體的五個要素有所缺乏時,所呈現的協商能力與協商系統質量并不能處于理想狀態,比如當農民的溝通互動并不真實、流于形式時,其展現出的協商能力就不充分,協商結果也不能全面反映農民的訴求。第三,協商能力五個要素有其相對應的特點,分別是基礎性、主動性、秩序性、專業性、公共性,這些特點是衡量相關要素的指標,特點的彰顯程度不同會形成不同的協商組合,進而決定協商能力的高低。第四,協商能力五個要素呈現梯次推進的狀態。能力次序的形成受到協商開展的邏輯順序的影響,同時前一階段要素的具備往往是后一階段要素呈現的前提與基礎,前者缺乏時后者也較難形成。因此,只有重視滿足協商能力的要素及其順序,才能達到較高層次的協商能力,從而達成協商系統的高質量(見圖1)。當然,協商能力階梯模型能否解釋中國實踐,還需從案例中加以考察。

圖1 協商能力階梯模型
2018年1月,民政部首次在全國選取48個縣市區作為農村社區治理實驗區開展試點,山東省Z縣、Y縣和安徽省T縣入選其中。2019年年底至2020年年初,筆者所在研究團隊代表民政部對Z縣、Y縣和T縣進行了中期評估,重點就每個實驗區的一個協商實驗案例進行現場觀摩和考核。實地調查發現,三個實驗區的協商主題均圍繞鄉村建設行動(包括村莊規劃、基礎設施、環境整治、公共服務、農村消費、城鄉融合、投入保障、農村改革8個方面)的相關內容展開,但具體的協商議題有差別,表現出的協商能力特征、協商系統類型、協商質量高低各有不同。從以上建構的協商能力階梯和協商質量分析框架來看,三個農村社區協商實驗案例形成了一組比較樣本。基于協商系統視角,這三個案例總體呈現以下三種樣態。
案例一是Z縣D社區的土地流轉協商。D社區二村位于鎮政府東北8公里處,是社區的中心村,有185戶676人,黨員22名,2019年村集體經濟收入約為50萬元。二村自2013年開始將農戶與集體的600多畝土地流轉給農業產業精品園,每畝價格為800—1000元。在協商組織方面,D社區二村的協商實踐依托村委會開展,并未成立專門的村級協商組織。在協商主題方面,該村由3名村民代表提出土地流轉的協商主題,協商會議決定其余300多畝土地是否進行流轉。在協商主體方面,共有24人參加了協商會議,包括社區“兩委”成員、居民代表、駐村工作組,人員構成由村“兩委”指定,并未邀請種田大戶與會。在協商場所方面,協商會議在村會議室召開。在協商進程方面,首先由村黨支部書記作為主持人提出議題,并對議題進行簡要分析,然后參會者挨個表態,均持肯定意見,最終參會者24人舉手表決一致同意。在協商結果方面,協商代表全票通過,下一步村“兩委”將入戶征求意見,再召開戶主會做出最終決定。
案例二是Y縣K社區的大廳重建協商。K社區位于縣城北10公里處,覆蓋3個自然村,共有980戶2450人,黨員206名,2019年社區集體收入達800余萬元。在協商組織方面,K社區的協商實踐依托居委會開展,未成立專門的村級協商組織。在協商主題方面,社區既有的紅白理事會大廳條件較差,開展相關活動多有不便,故社區一名退休老干部提出重建紅白理事會大廳的協商主題。在協商主體方面,共有20人參加了協商會議,包括社區“兩委”成員、居民代表、老黨員、婦女代表、退休老干部、居務監督委員會成員,同時還邀請了鎮政府規劃辦、經管站、民政辦等相關人員,具體的人員構成由社區“兩委”選定。在協商場所方面,協商會議在居民議事室召開。在協商進程方面,首先由黨支部書記作為主持人提出議題,并對議題進行簡要介紹,然后代表發言,除18人持同意觀點外,還有2位代表以“可以裝空調改善”“能將就”為由反對,在聽取其他代表發言后,反對者立馬表示了贊同。在協商結果方面,隨著相關業務部門發言完畢,協商議題順利通過,后續還需居民(代表)會議通過后組織建設,落實期限為1年。
案例三是T縣X社區的農戶換田協商。X社區位于鎮中心,由3個行政村合并而來,轄33個居民組,總人口有5365人,黨員90人,2019年社區集體經濟收入為14.3萬元。在協商組織方面,T縣在全縣174個村(社區)均成立了專門的協商組織——協商委員會,X社區也不例外。在協商主題方面,社區以農戶換田為協商主題,由于兩個居民小組部分土地互有交叉,相當數量農戶的取水、耕種等受到影響,因此X社區圍繞換地協調事宜開展協商。協商主題由居民向所在居民小組組長反映,議題符合該縣民政局制訂的《協商目錄》對協商議題的規定,于是協商委員會按協商流程開展協商。在協商主體方面,共有20人參加了協商會議,包括社區“兩委”成員、居民代表、鄉賢能人、集體經濟組織理事會和監事會成員、居民小組代表、普通居民與換田當事人,其構成包括協商委員會成員以及利益相關方。在協商場所方面,三輪協商分別在社區議事廳、農戶家中以及田地現場召開。在協商進程方面,由于與會方利益分歧較大,協商委員會基于公共利益至上原則做通居民小組代表的工作,又通過居民小組代表對重點農戶進行情感說服。在協商結果方面,經歷三輪協商后,協商雙方順利簽署換田協議,協商委員會負責監督并作為見證方簽字,社區集體經濟股份合作社理事會和監事會成員負責土地丈量與補償費用核算。
從上述比較中可知,三個社區協商案例展現出了其強弱不同的協商能力以及相對差別的協商特征,并對應著高低各異的協商系統質量。同時,在協商能力階梯中,隨著協商能力的提升,協商系統也朝著更高質量推進。
秦鐵崖耐心勸說:“目前,依你的實力,想剿滅風云八虎,打敗八虎的總后臺德公公,比登天還難。請相信我,這事我能了結。”
1.Z縣D社區:土地流轉的“咨詢型協商”
從Z縣D社區二村在土地流轉協商中展現的協商能力看,其呈現“咨詢型協商”的特點。第一,參與意識方面。在D社區二村協商實踐中,協商主題與村民收益密切掛鉤,已流轉土地的村民嘗到了甜頭,其他村民也想搭上土地流轉“順風車”,所以村民對此次協商會議的參與意識較強。只有當參與者了解或愿意了解某個特定問題時,對該問題的協商才會有效。可見,較強的參與意識顯著影響協商能力,進而提升了協商系統的質量。第二,規則(程序)掌握方面。雖然縣級層面制定了協商指導規程24條和指導目錄56項,但各村(社區)在協商開展階段,仍以收集意見建議為主,體現為咨詢形式,相關規則(程序)實際上并未有效運轉。在對D社區二村的協商進行觀摩時,筆者也發現農民的規則(程序)掌握效果一般,主要靠主持人引導。第三,(真實的)溝通互動方面。D社區二村在此次協商實踐中,由于本次會議旨在征詢村民意向,不涉及與種田大戶進行價格探討,代表在發言時,均對土地流轉持肯定意見,缺乏反對意見以及代表之間的討論,現場氣氛較為沉悶,總體上參與者溝通互動情況不夠理想。第四,技術技能方面。D社區二村圍繞土地流轉開展協商時,主要是村民代表在場,與會的駐村工作組不具備專業性,并未邀請相關的農業經濟管理部門、種田大戶與會,因此協商會議技術技能含量不高。第五,包容決斷方面。包容性被協商系統論者視為核心要素,只有在包容性基礎上做出合理的協商決斷,才能具備充分的合法性。而在D社區二村協商案例中,因缺少溝通互動與反對意見,包容決斷因素彰顯不足。總體來看,在Z縣協商案例中,村民協商參與意識雖然得到激發,但規則(程序)設置并不明確,溝通互動浮于表面,只是簡單的問題咨詢和意見收集,同時也缺乏專業人士加入,包容決斷方面略有欠缺。Z縣D社區的農民并未在協商議事中體現出較強的協商能力,協商主要是為了聽取群眾意見,整體呈現應對性咨詢特征,是一種“咨詢型協商”。
2.Y縣K社區:大廳重建的“回應型協商”
從Y縣K社區在協商中展現的協商能力來看,其呈現“回應型協商”的特征。第一,參與意識方面。農村社區是“熟人社會”,人情往來是關系維系的紐帶,紅白理事會大廳作為人情往來的重要載體,與每一位村(居)民息息相關,因此K社區除指定的居民代表參會外,還有老黨員參與,展現的參與意識較強。第二,規則掌握方面。會議大體按照“提出議題—與會人員討論發言—專業人員發言—形成決議”的既定程序開展,當地居民對協商規則與程序的掌握情況較好。第三,(真實的)溝通互動方面。會議出現了反對者,其在聽取其他意見后有所反思,由此可判定當地農民具備一定的溝通互動能力。第四,技術技能方面。4位相關業務部門同志參會回應,從專業性上為參會者給予指導意見,極大提升了代表的協商技術技能。第五,包容決斷方面。兩位反對者在聽取其他代表發言后改變了自己的觀點,協商會議也在此基礎上做出了最終決斷,可以認定K社區農民的協商包容決斷能力尚可。總體來看,在Y縣協商案例中,居民展現出較好的協商參與意識,對于規則(程序)具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和運用,形成較為良性的溝通互動,同時通過邀請業務部門與會回應,增加了協商的技術技能,初步具備了包容決斷特質。盡管還存在上升空間,但Y縣K社區農民已經在協商議事中顯現出一定的協商能力,社區和業務部門也通過協商會議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群眾需求。顯然,這是一種“回應型協商”。
3.T縣X社區:農戶換田的“包容型協商”
從T縣X社區在協商中展現的協商能力來看,其呈現“包容型協商”的特征。第一,參與意識方面。有8位居民小組代表、普通居民作為利益相關方代表主動參加協商會議。這在三個案例中數量最多,因此判斷當地農民協商參與意識較強。第二,規則掌握方面。T縣曾經通過問卷形式向全部174個農村(社區)群眾調查對協商民主的知曉度,調查方式為隨機抽查,問卷包括與協商規則相關的問題,X社區共有31人參與調查,其中18人得到100分,11人得分在80—99分之間,因此可以認為當地居民協商規則掌握能力較強。第三,(真實的)溝通互動方面。兩個小組就換田事宜共開展三次協商,雖然X社區干部通過多種方式說服雙方代表,但換田協議仍因歷史遺留問題、部分農戶對置換價格不滿意等情況而多次擱置,最終協議在找準利益平衡點后得以順利簽署。在此期間,利益相關者表達充分,溝通互動真實性較高。第四,技術技能方面。協商系統理論認為協商還應妥善利用非協商方式。當協商民主發生在農村場域,鄉土社會既有的協商資源可以在推動協商落地時發揮重要作用。X社區在協商中邀請鄉賢做工作,運用鄉賢“感情”“道理”“面子”等特殊的技術技能,具有較強的鄉村情景適用性,因此可以認為當地農民在技術技能方面能力較強。第五,包容決斷方面。協商屢次無果后,X社區反復借助公共集體利益和“情感牌”方式提升參與者的包容能力,最終做出了雙方都能接受的協商決斷。可以說,農民的包容決斷能力隨著協商進程獲得了極大提升。總體來看,在T縣的協商案例中,居民協商參與意識較強,對于規則(程序)掌握情況較好,具備真實的溝通互動,運用人情的技術技能推動協商,最終做出最大限度包容參與者訴求的決斷。T縣X社區的農民在協商議事中展現出較強的協商能力,以廣泛性參與和包容性協商發揮了自身在村莊事務中的積極作用,是一種“包容型協商”。
從以上對三個案例協商能力和協商質量的評估比較中可以看出,三種協商類型呈現了協商能力的階梯遞進和協商質量的形態轉換邏輯。
一方面,協商能力階梯呈現著遞進的過程。整體上看,從參與意識到包容決斷五大要素形成能力階梯,如同一個個臺階,階梯所處的高度代表協商能力的強度和協商質量的高度。如T縣X社區的農戶換田協商較好地具備了五大要素,協商能力自然也就較強。其中,處于能力階梯中的相對位置越低的要素越容易實現,反之位置越高的要素越難實現。如技術技能、包容決斷兩大要素均屬于較高階段的協商能力,較難實現。此外,階梯之間存在進階關系,只有滿足位置較低的要素后才可以“向上攀升”,進階下一個要素。如滿足了參與意識這一條件后,就可以考慮規則(程序)掌握因素,若參與意識條件不具備,通常下一因素也即規則(程序)掌握因素也難以考慮。
另一方面,協商系統質量會隨著協商能力的變化發生形態轉換。當協商能力較強時,相應轉換的協商系統質量較高,反之則較低。德雷澤克等人指出:“當平衡的信息、專家證詞和由主持人監督等條件都具備時,則可認為是一種安排良好的協商過程,此時普通人也有能力進行高質量的協商。”由于協商議題篩選、議程設置、規則執行、組織架構等環節的不同,以及農村社區歷史傳統、村民個體差異等因素的影響,Z縣、Y縣和T縣三個協商案例所呈現的農民協商能力各有差異,因此形成了不同的協商系統質量(見圖2)。在Z縣“咨詢型協商”中,雖然農民的參與意識得到激發,但協商主體未得到充分考慮,意見表達不夠全面,更多的是一種意向征詢或咨詢,協商系統質量打了折扣。在Y縣“回應型協商”中,若干反對意見被提出后,其他代表的發言引發了反對者的理性思考,最終在業務部門的介入及回應后反對者打消了疑惑,體現出一定的協商系統質量。在T縣“包容型協商”中,協商雙方充分溝通互動,運用多種協商手段,經過多輪協商后形成了書面協定,協商系統的質量較高。隨著社區協商能力的提升,協商質量也會發生相應轉換,如Z縣隨著社區協商能力的提升獲得了協商系統質量的提升,所處位置會攀升到Y縣所處的位置。

圖2 三種協商類型在協商能力與協商系統質量框架中的位置
新發展階段需要高質量發展,民主協商也需要高質量發展。通過協商能力階梯框架的建立,可以探究高質量協商系統的實踐邏輯。農民協商能力的提升,一方面能推動農村基層協商系統高質量發展,加快鄉村建設行動的開展,開創鄉村振興新局面;另一方面能向世界講好中國協商故事,推動中國協商經驗“走出去”,為全球協商民主理論的發展表達“中國話語”。因此,對協商能力的研究有著實踐和理論的雙重意義。在借鑒國際已有要素標準及把握中國協商實踐特點的基礎上,筆者嘗試提出包含五大要素的農民協商能力階梯,并對在鄉村建設行動中產生的三個農村社區協商實驗案例進行實證分析,評估其協商能力和協商系統質量。通過上述研究,可以得出以下基本結論。
第一,協商系統理論和方法的引入能夠較好地評估和發展農民協商能力。將農民置于協商系統中,從系統的整體視角出發思考農民協商能力的提升,克服了既有研究就農民談農民的“微觀傾向”。從Y縣K社區和T縣X社區的協商案例分析可見,它們都是站在協商系統的高度,通過專業人士、鄉賢的引入,以協商系統中的技術技能增加協商的專業性,成功彌補了農民協商能力的不足。
第二,中國實踐的協商能力分析框架內含五大要素并具有相應的特點。中國特色的農民協商能力框架主要包含參與意識、規則(程序)掌握、(真實的)溝通互動、技術技能、包容決斷五種要素,這五種要素分別對應基礎性、主動性、秩序性、專業性、公共性等特點。當相關要素具備時,意味著農民處于相對應的協商能力階段;當要素情況較好、種類較全時,農民所對應的協商能力處于較高水準。如在T縣X社區案例中,五種相關要素都已具備且比較充分,農民所展現的協商能力也較高。當然,農民協商能力分析框架雖然針對的是農民,但該框架對中國城鄉基層社區和相關領域同樣具有一定的借鑒性。
第三,協商能力框架內部存在著階梯關系。五種能力構成一種階梯模型,其中能力階梯的最底端是參與意識,最頂端是包容決斷,在框架階序內部存在層層遞進的關系。能力從低端到高端的發展既契合了協商實踐邏輯順序,其拾級而上又體現了農民在協商能力方面走向成熟。一般情況下,階梯底端的能力得不到滿足時,高端能力也無從談起。如在Z縣D社區二村的協商中,協商會議的意見表達不夠全面,致使后續幾項農民協商能力的培育都受到影響。
第四,協商系統質量的高低總體上可以通過協商能力來辨識。當農民有較高的參與協商的能力時,他會在規則范圍內提出自己的訴求,在與他人的交流中理性思考,并充分借鑒專業人士的意見,最終充分包容各方意見并在公共利益最大化的基礎上做出最佳決斷。此時,我們可以認為協商系統可能是高質量的,這種高質量源于農民協商能力的提升。
第五,高質量的協商系統有助于鄉村振興的實現。從理論上講,協商系統高質量運轉的最高目標是達成高的協商績效,亦即治理有效,從而促進鄉村振興的實現。從實踐出發,文中三個案例均屬于鄉村建設行動,當協商系統處于高質量運轉時,其就為鄉村建設行動的開展創造了條件,進而推動鄉村振興的實現。
基于以上結論,還可以得到以下啟示:一方面,在鄉村建設行動中要為培育農民協商能力創造條件。農民協商能力是農村基層協商能力的核心要件,農民這一協商主體的參與能力不能成為協商民主的“短板”,各級政府應當采取針對性策略有效提高農民的協商能力,為協商系統高質量運轉和協商實踐的高層次發展貢獻力量。另一方面,在鄉村振興中要通過系統化路徑提升協商質量。協商能力是協商質量提升的充分條件而非必要條件,目前還存在一些影響協商質量提升的相關因素,諸如協商議題篩選、議程設置、協商結果與執行監督等協商系統環節,因此需要借助協商系統視角,從宏觀層面的協商出發提升協商質量,為農村社區有效治理貢獻協商的力量,從而找準理解中國道路的基礎性進口。需要注意的是,階梯順序是從一般意義上提出的,在不同的地區、場景、條件、事項等的協商過程中可能會有區別,有的要素可能缺失,有的甚至可能調換順序。因此,通過進一步理論歸納與實踐探索,完善與修正協商能力框架將是未來的拓展方向。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