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建 新
宋金元時期,冷兵器中殺傷力和制作技術復雜的箭弩技術進步明顯,如神臂弓、克敵弓、神勁弓,其射程和威力都比一般弓弩強大。這些武器在宋金戰爭、宋元戰爭中都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和影響,宋、金、元政權也都制定了相當嚴格的管理制度來防止其制作工藝泄露。目前,相關研究或聚焦于軍事制度①,或聚焦于武器本身②,對此類武器技術發展和管理方面的研究尚付之闕如。故本文擬對宋元時期大殺傷力弓弩類武器的技術發展和管理及其在戰爭中的應用效果和對戰爭的影響作一簡要分析。
在研究古代兵器時,一般將火藥武器發明之前的刀劍等兵器稱為冷兵器,其殺傷力的能量來源為人力或由人力轉換而來的機械力。如刀、劍、弓箭、矛等。按照使用方式及其戰場上的作用可將冷兵器分為長兵器、短兵器、遠程兵器、防御兵器、攻守城兵器等。
本文將接近或超過士兵平均身高的兵器稱為長兵器,不及者稱為短兵器。長兵器主要為長柄槍、長柄刀等。例如“右拐突槍,桿長二丈五尺”,“抓槍,長二丈四尺”,“拐刃槍,桿長二丈五尺”,③其他還“有錐槍、梭槍等”④,可供馬上使用。長柄刀則有屈刀、筆刀、棹刀等。
短兵器應用于近戰,形制上約可分為兩類。一為利刃,包括短柄刀、槍、劍等,“刀則有太平、定戎、朝天、開山、開陣、劃陣、偏刀、車刀、七首之名,棹則有兩刃、山字之制,要皆小異”⑤。建康都作院先后生產的利刃有“破陣刀、皮鞘全腰刀、月斧、樸刀、大斧、手刀、摔刀、紅油把手刀、鍘刀、掠陣刀、手斧”⑥等。此一時期,刀的地位高于劍,《武經總要》中僅記載了兩種劍⑦,只有圖,沒有專門命名。常見鈍器有棍、棒、骨朵等,亦可在短柄一端加上鐵蒺藜、狼牙等形成異形武器,常見鈍器有“白棒、杵棒、桿棒、訶藜棒、鉤棒、挀子棒、蒺藜、蒜頭、鐵鞭、鐵簡、鐵鏈夾棒”⑧等。棍棒類兵器“利于自下擊上”⑨。
遠程兵器主要在非接觸條件下殺傷敵人,依賴機械勢能將弓箭、弩箭或石塊等發射至敵方。如投石機、拋石機,被稱為“砲”或“礮”,屬于利用杠桿原理增大扭矩從而將重物(石塊、石球、泥瓦塊等)拋向敵人的武器。根據構成杠桿的梢木的數量可以將砲分為“單梢砲、雙梢砲、五梢砲、七梢砲”⑩。根據砲的支架及其載具的不同,又衍生出“旋風砲、虎蹲砲、拄腹砲、獨腳旋風砲、旋風車砲、臥車砲、車行砲、旋風五砲、合砲、火砲”等。弓弩種類繁多。弓主要有“黑漆弓、黃樺弓、麻背弓、白樺弓”等。弩主要有“黑漆弓、雌黃樺稍弓、黃樺弩、白樺弩、三弓床子弩、跳蹬弩、木弩、大合蟬弩、小合蟬弩、子弩、手射弩、三弓弩、三次弓弩”等。宋人將一部分弩亦稱之為“弓”。從西夏傳入宋的神臂弓亦為弩的一種,形制與跳蹬弩類似,但更加精密復雜。

朝廷對制造技術含量高的冷兵器,尤其是弩進行了嚴格控制。弩是由機栝控制的弓,它與弓的區別在于增加了一套控制發射的機栝。機栝由匣、照門、鉤、撥機、墊機等精密部件構成,同時還需要帶有刻度的望山進行射擊誤差的修正。弩的弓身由復合材料組成,需要牛角層、木胎層、筋膠層、絲線、漆、竹等原料。宋代的神臂弓、克敵弓等是弩箭類冷兵器中殺傷力較大、技術要求較高的兵器,宋軍圍繞神臂弓展開了一系列的技術管控和戰術革新。
1.神臂弓
清人彭孫貽認為:神臂弓“當是(唐)伏遠弩遺制”。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宦官張若水將神臂弓的制作工藝獻給朝廷。神臂弓的發明者,史書記載為“能寒暑饑渴,長于騎射”的西夏人李宏。
神臂弓的巨大威力與其獨特的造型有關。關于神臂弓的形制,《宋會要》的記載最為詳細。“以鳿為身,檀為梢,鐵為蹬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麻解索札絲為弦。弩身通長三尺有二寸,兩弭合長九寸有二分;兩閃各長一尺一寸七分,弝長四寸。通長四尺五寸八分。弦長二尺有五寸。”弓身的材質,除了《宋會要》以外,其余均記載為“檿木”。檿,即山桑,屬桑科。據《考工記》記載:“凡取干之道七:柘為上,檍次之,檿桑次之。”“鳿”是一種鳥,不可能作為制造弓弩的材料。因此神臂弓身應為“檿木”。“蹬子槍頭”是安裝在神臂弓前端,用于腳踩發力的裝置。宋代神臂弓手直接踩穩“蹬子槍頭”,然后再用力拉弦,既提高了動作的穩定性,也加大了對弩身結構的保護。“馬面牙發”是弩機的結構,每次弩機在做功運動之時會發生碰撞,以硬度較低且具有一定延展性的材料——銅來進行制造,是非常合適的。弦的材料,《宋會要》《玉海》記載為“麻解索札絲”,《容齋三筆》《文獻通考》《宋史》的記載為“麻繩札絲”。弦的材料應該是一種麻制品,將多根細細的麻絲擰在一起,提高彈性,增大應力。
弓、弩等兵器的射程是十分重要的技術指標。文獻記載中,神臂弓的射程值相差很大,但又集中在若干個數值區域,現按照射程從小到大逐一討論之。
首先是表演距離,標準為70步或240步。如果未經專項訓練,是不能命中70步之內的目標的。相反,如果經過訓練,就可以“連中”。皇宮內試射神臂弓,必定受限于宮殿的實際布局。“崇政殿后有柱廊,倒座殿。次北景福殿”。延和殿向北開門,與景福殿相對。“俗呼倒座殿”。這就決定了神臂弓的試射只能在有限的距離進行。宋神宗將試射場地改到南熏門外被用作校場的玉津園后,表演距離增加到了240步。“射二百四十步有畸,入榆半簳,有司鋸榆。”
其次是訓練距離,標準為80步和120步。元祐三年(1088)八月、紹圣四年(1097)八月、建炎元年(1127),朝廷先后規定或者重申了神臂弓手的訓練標準:“日給箭二十射親,去垛百二十步。”元祐年間,標準降低到了80步。政和四年(1114),有大臣上奏重新制定對射擊精度的考核細節:“將中貼箭數并改為上垛,其一中貼比兩上垛。”該標準從追求準確率改為追求命中率。宋高宗時,又增加了對高命中率弩手的獎勵。“箭六只皆上垛,三中帖,押解赴帥司,保明解赴闕再試,換承信郎。”
最后是實戰距離,為100步左右,不超過200步。這是神臂弓在實戰當中,能夠有效殺傷敵人的距離。在百步之內,神臂弓“其勁可穿重甲”。當宋軍的訓練標準降低后,神臂弓就從精確的殺傷性武器,變成了區域拒止武器。如果距離超過了200步,其壓制功能則失效。金軍在同宋軍交戰中,如果遇到神臂弓,也會“引退約二百步”,暫避鋒芒。
此外,還有一些文獻記載的射程,可能存在錯誤,如《宋史》中記載的340多步。也有可能是作者的推測,如明朝人推測為300步,清朝人推測為500步。實際上,這些千差萬別的數據恰恰反映了宋代軍事技術的先進性。它充分反映了宋人對神臂弓的認識相當深入。宋人不僅掌握了神臂弓在不同條件下的射程,而且還了解這些數字背后的實戰價值。
2.克敵弓
克敵弓是韓世忠于紹興五年(1135)在神臂弓的基礎上,“侈大其制”而成。韓世忠對神臂弓的改進使其更加便捷易用,“一人挽之而射可及三百六十步”。這個射程相較神臂弓240步的標靶射程和不足200步的實戰射程,有了巨大的進步。
首先,射程更遠,重量更輕。“增二石之力,而減數斤之重。”其次,成為破甲神器。克敵弓“斗力雄勁,可洞犀象,貫七札,每射鐵馬一發應弦而倒”。“札”是武士胄甲上由皮革或金屬制成的甲葉。即便“七札”的說法有夸大的成分,克敵弓擊中目標時帶來的巨大沖擊力也足以讓敵方士兵暫時失去戰斗力,或者讓敵方的戰馬、戰象等因為受到軟組織損傷而無法保持攻擊陣型。最后,訓練方法改進,更加實用。韓世忠同時改良了弓弩的訓練和實戰技巧,“今克敵弓、連鎖甲、狻猊鍪,及跳澗以習騎,洞貫以習射,皆其遺法也。”這些訓練方法利用地形進行模擬戰斗,是針對性較強的訓練方法。
3.神勁弓
神勁弓與神臂弓相比,射程更遠,但射速降低。淳熙十五年(1188),工部侍郎李昌圖上奏:“神臂弓斗力及遠,屢獲其用。后又造神勁弓,及遠雖在神臂弓上,軍中多言其發遲,每神臂三矢而神勁方能一發,若臨敵之際,便疾反出神臂下。”神臂弓作為單兵武器,無論如何演進,都必須在射程和殺傷力以及易用性之間找到一個很好的平衡點。神勁弓的射速僅為神臂弓的三分之一,易用性有所降低。從北宋開始,朝廷就對川陜地區的弓箭手多有措置,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在此基礎上,宋孝宗提出了利用有利的地形地勢,發揮神勁弓特點的應用思路。“平原曠野宜用神勁弓,西蜀崇山峻嶺,未知孰利。”同時,宋孝宗下令各地官員認真討論以后,制定具體的應用方案。“既而都統制吳挺奏:‘神勁弓并彈子頭箭,諸軍用之誠便疾,神臂不及也。’詔從其便。”“彈子頭箭”為何物,如今并無可考,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種箭能夠提升神勁弓的射擊速度,甚至超過了神臂弓。
從神臂弓到克敵弓,再到神勁弓的改進過程,就是宋軍以戰場應用為導向,不斷發現問題并解決問題的過程。
隨著神臂弓在軍隊中的推廣和應用,宋軍在局部小規模戰斗中常常利用神臂弓扭轉戰局,出奇制勝。神臂弓不僅受到了宋朝軍隊的重視,也引起了金和蒙古軍隊的注意。
1.神臂弓在運動戰、遭遇戰中的作用
神臂弓裝備到軍隊以后,解決了宋軍遇敵“以鐵騎張兩翼,前來圍掩,為將者全不預謀,所以不能立”的問題。在運動戰和遭遇戰當中,宋軍可以有效地組織進攻,進行反擊,也可以利用地理優勢對騎兵進行反制。據統計,此類戰例不下20次。例如,在宋與西夏的宥州之戰中,西夏軍隊“為神臂弓射卻,死者甚眾”。在宋金靖康之戰中,李綱“以神臂弓射金人,卻之”。在宋金磁州之戰中,宗澤“令壯士以神臂弓射走之”。宋金永興之戰中,“(郭)忠孝募人以神臂弓射之,敵不得前”。宋金馬家渡之戰中,宋軍“以神臂弓射卻之”。宋金仙人關之戰中,“(楊)政命卒以神臂弓射之”,“敵遂遁去”。宋金沙金平之戰中,“官軍用神臂弓、砲石并力捍御,殺死金賊甚眾”。宋金順昌之戰中,宋軍“以神臂弓硬弩破之”,陳規和劉锜“用神臂弓射之,稍引退”。宋金采石磯之戰中,宋軍“以神臂弓、克敵弓齊力射敵,應弦而倒者以萬數”。在局部的戰斗中,擁有神臂弓的一方至少可以使敵方“稍引退”,如果組織有序,多兵種配合得當,甚至可以起到“應弦而倒者以萬數”的戰果。在此激勵之下,宋廷朝野常常有神臂弓乃“中國長技,宜多行教習,以捍邊騎”的呼聲。神臂弓的出現豐富了宋軍的戰術選擇,宋朝將士可以利用神臂弓來控制戰斗的節奏,從而使戰局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2.神臂弓在宋軍守城中的應用
“古人以城衛兵,以兵援城,遠近內外,皆有次第。”可見,守城需要各兵種按照一定層次來布防。李綱主持京城防守期間,“治守戰之具,不數日而畢”。靖康元年(1126)閏十一月,金軍“攻善利門,告急殿前司,姚友仲選武庫神臂弓硬弩,一千五百人救援”。“凡十日,賊橋不能寸進。”宋人認為:“用弩之法,尤利處高以臨下。”因此依托城墻射擊,是宋軍應用神臂弓的一個重要方式。如靖康元年三月,宋軍于“城上多張神臂弓,矢石等乘間擊射,金人往往畏避不敢輕犯”。“上用神臂弓、偏架女墻上。”淳熙年間,羌人聚眾攻打白水、水西等處城寨,“羌賊為神臂弓射死甚多”。紹興十年六月的一次宋金交戰中,金軍攻城,“城上悉以破敵弓及神臂弓臨下射之,人馬自退”。宋軍守城時充分發揮了神臂弓的射程優勢,實現了戰斗的預期目標。
3.神臂弓在陣法中的融合與創新
宋軍在戰爭中發現,神臂弓的短處是在平坦戰場上直面騎兵的沖擊時,“張遲難以應,卒臨敵不過三發,而短兵已接”。呂頤浩曾感慨道:“我師遇之不暇成列,輒奔潰敗走者。”其改進方向是將神臂弓融入現有的陣法當中。
起初,神臂弓陣法繼承了宋代的弓弩陣法,《武經總要》有一篇《教弩法》,將射擊過程一分為三,弩手也一分為三,分別為:發弩人、進弩人、張弩人。“迭陣法”是神臂弓的應用同實戰經驗教訓全面融合的結果。在雙方長期的戰爭中,宋軍逐漸認識到“蕃兵惟勁馬奔沖,漢兵惟強弩掎角”,吳璘在此前陣法的基礎上,“以新戰陣之法”,創制出了“迭陣法”。“迭陣法”中的核心兵器是神臂弓,同時陣中集成了一個完善的指揮系統,“主管敵陣統制一,統領四,主陣撥發各一,正副將、準備將、部隊將則因其隊為多寡”。具體而言,“迭陣法”中持神臂弓之弩手共有264人,占全部人數的8%。如果將平射弓手也統計在內,那么該比例可以達到22%。其余將近八成的兵力配置主要是為了保證遠程攻擊兵種的戰場生存能力,從而使“臨敵不過三發”的弓弩手們可以從容攢注,瞄準射擊。“我師立定,然后可以語戰。”“迭陣法”創制后,在實戰中經受住了考驗。紹興三十二年夏,金軍7000人攻打原州。金軍采用交替沖鋒,“迭為進退”的方法,打亂了宋軍的陣型。宋軍戰敗后,姚仲隨即按照“迭陣法”重新組織戰斗。“令左軍第四正將張傳傳令槍手盡坐,神臂弓先發,平射弓次之,起伏凡五。敵兵引退約二百步。”“迭陣法”在此戰中取得了成功。
神臂弓等弓弩的巨大威力為金、元所注意,并大受震撼。宋朝采取各種方式進行技術管控以維持技術優勢,同時金、元則試圖竊取仿制。各方圍繞以神臂弓的管理使用采取了多種措施。
1.宋朝廷對神臂弓的嚴格管理
首先,禁止民間私造神臂弓。宋神宗熙寧八年,即神臂弓被創制8年以后,朝廷下令管控,“詔:私有及私造神臂弓者,論如私造弩法”。宋代法律規定:“有若私造禁兵器,罪至徒。”“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弩一張加二等,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里。甲三領及弩五張,絞。私造者,各加一等。”私有神臂弓五張,就要判處絞刑。在法律的具體執行過程,實際的量刑可能更為嚴苛。紹興七年,張九成因為“上堂言神臂弓,朝廷毀其衣牒,竄衡州。至是二十一年十一月,移梅州”。張九成因言獲罪,雖然有秦檜迫害的因素,但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朝廷對神臂弓控制的嚴厲。其次,集中制造、存儲神臂弓。熙寧六年,朝廷“置軍器監,總內外軍器之政”,“凡產材州置都作院”。神臂弓由朝廷統一制造,并在“金木、絲枲、膠、角羽”等主要原材料的產地設立作院進行生產。“諸軍器樣制,模法式同。傳寫漏泄者,徒二年,許人捕。若制造轍改樣及減功料者杖一百。”宋徽宗還增加了將神臂弓和弩箭分別儲存的制度。大觀二年(1108),“出師教射,緘于匣,貯之別庫”。“庫有內外之異,及弓弩弦箭亦各異職分官主之”。最后,全面控制邊境兵器流通。《宋刑統》規定沿邊關塞,不得私下與外國人交易,“私與禁兵器者,絞”。宋神宗時,下詔嚴格查驗出入境人員所攜帶之物資。如有將“堪造軍器物”攜帶至沿邊州界“賣與化外人”,或“以熟鐵與外國使人或非使人交易者”,處以不同刑罰。
嚴格的制度固然可以保證神臂弓技術不外流,但是,長期僵化的制度最終導致了神臂弓制造的退步。宋仁宗時,“天下承平,武備稍弛,故衣甲皆軟”。靖康時期,“翁彥國令楊州作院造神臂弓,限一月成,皆不可用”。高宗建炎年間,承認了原本不符合規定的短樁神臂弓,“每年比擬春秋教閱法,別立新格行下。短樁神臂弓給箭十只射親,去垛一百二十步”。制造技術的退步趨勢難以避免,朝廷只得降低制造標準。政和三年,“姚古奏更定軍器。曩時神臂弓硾二石三斗,今硾一石四斗。從之”。神臂弓的威力此后下降了接近四成。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政和二年二月,僅僅一年之前,朝廷還下詔:“諸路州郡造軍器有不用熙寧法式者,有司議罰,具為令。”歐陽修曾批評道:“諸州所造器械,鐵刃不鋼,筋膠不固,長短小太多不中度。”神臂弓先進性和制造工藝之間,出現了顯著的落差。靖康年間,人們試圖恢復熙豐舊制,但縱使“嚴立賞刑,而卒亦無補”。
2.金軍的仿制
首先,搜集情報,仿制仿造。靖康之戰后,金朝向宋朝索取的財物當中,就包含了大批的工匠和書籍,“畫工百人,醫官二百人,諸般百戲一百人,教坊四百人,木匠五十人,竹瓦泥匠、石匠各三十人”,“金人來取應修內司并東西八作司、文思院、后苑作工匠、唱探營人、教坊樂工;取三十六州守臣家屬”。北宋的神臂弓制造主要集中在都城的作院,這其中的木匠、石匠等,都有可能掌握神臂弓制造的各種信息。南宋還有一本官方兵書《造神臂弓法》。即使金軍只得到少量的相關書籍,加上被掠奪的工匠、各級官吏等,再加上金軍本身的弓箭制作水平,仿制出神臂弓還是有可能的。
其次,金軍在戰爭中直接仿制使用神臂弓。金海陵王完顏亮進攻四川時,吳璘以神臂弓克制金軍。主將合喜孛堇發現:“昔我軍皆漠北人,故短于弩射,今軍士多河南北人,何不習閱以分南人之長?”5000多人經過晝夜訓練,“一日設射于石巖下,張宴以第其中否。巖皆如粉飛墜”。金軍的仿制品可能沒有神臂弓的名稱,但其擊碎巖石的實驗效果已經基本接近“其射洞札”或者“貫榆木半笴”的宋軍弩器。皇統五年(1145),金軍進攻蒙古,試圖依靠神臂弓來改變戰局,“自將中原所教神臂弓手八萬人討之”。從神臂弓的使用而言,金軍對神臂弓的認識還比較粗淺,停留在表面。例如,紹興四年宋金在四川展開激戰,“敵(金)布神臂弓東嶺下。侯亦發神臂弓五百只與之對。敵去”。當面對同樣持有神臂弓并且訓練更為有素的宋軍時,金軍只好退兵。宋軍的神臂弓手是一支從弓箭手中挑選出來的精銳部隊,不僅享有“免本戶差役”的優待,而且在作戰時,“其行軍犒賞、帶甲等錢,并許依正軍例一等支破”,待遇優厚。相對而言,金軍的神臂弓手多為“河南北人”,即燕云十六州以及華北平原的普通漢人,構成復雜,且并非職業弩手。
金軍對神臂弓的學習和利用并不深入。一方面是由于神臂弓部隊并非金軍主力,金軍并沒有圍繞神臂弓進行戰術布置。另一方面是金軍戰時倚重騎兵,實戰中神臂弓發揮的空間較小。
3.蒙古軍隊對神臂弓的使用
元世祖中統二年(1261),“敕諸路造人馬甲及鐵裝具,萬二千輸開平。七月命總管王清制神臂弓,柱子弓”。宋朝如果抓獲了民間私藏神臂弓等兵器式樣的人,會將“其式樣給與邊將收藏”,因此以王清為代表的諸多宋軍降將手中,很可能會有神臂弓的制造圖紙。中統三年,“以平章政事賽典赤兼領工部及諸路工作,以孟烈所獻蹶張弩藏于中都”。可見,至少在元世祖時,蒙古軍隊已經得到了神臂弓,并且掌握了相應的制造技術。至元三年(1266),“命制國用使司造神臂弓千張、矢六萬”。蒙古軍隊大批量制造神臂弓,并將其應用到戰爭當中,“宋代有神臂弓”,“元世祖滅宋,得其式,曾用以制勝”。可見,神臂弓對蒙古軍隊的武器裝備水平提高,起到了促進作用。
蒙古軍隊兵并沒有像宋軍一樣,專門圍繞神臂弓建立一套戰法,而是將神臂弓和其他的弩類兵器一同管理使用。泰定四年(1327),因為“揚州沖要重地,置五翼軍馬并砲手、弩軍”。蒙古滅宋以后,對兵種進行了調整,“又有以技名者,曰砲軍、弩軍、水手軍”。弩手和砲手是技術兵種,屬于射程較遠和很遠的戰斗力量,在戰斗組織上,蒙古軍隊對其進行了單列。神臂弓與普通的弩畢竟有所不同,也有一些個別的將領針對神臂弓同類的蹶張弩進行專門訓練,如慶端“別立神鋒軍,親教以蹶張弩技,作整暇堂、犀利局”。這種個別將領的行為,并沒有上升到整個朝廷的層面。蒙古軍隊對神臂弓的應用程度不高于宋軍,也不高于金軍。
神臂弓在宋金、宋元不同戰爭體系之下,有著不同的使用條件。“北地多馬而人習騎戰,猶中國之工強弩也。”神臂弓等高技術兵器雖然射堅及遠,貫徹重甲,但畢竟是單兵武器,尤其是蹶張的開弩的方法需要在地面上完成。強弩被宋軍發明創造的目的是對抗騎兵,而金、元的敵軍是以步兵為主的宋軍。以神臂弓為核心構建的以步制騎的戰術,在金元軍隊中失去了最佳的應用場景。
注釋
①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中華書局,1983年;徐東升:《宋代兵工企業試探》,《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0年第1期。②王曾瑜:《遼宋金時代的砲和砲兵》,《河南大學學報》1989年第4期;陳樂保:《試論弩在唐宋間的軍事地位變遷》,《史學月刊》2013年第9期;李天鳴:《北宋的弩和弩箭手》,《故宮學術季刊》第2期等。③④⑤⑦⑧⑨⑩曾公亮、丁度著:《武經總要前集》,陳建中、黃明珍點校,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86、218、218、216、215—216、217、188—192、193—198、208、210—215、42、41、42頁。⑥周應合撰:《景定建康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87、488頁。范浚:《香溪集》,《叢書集成初編》第1993冊,中華書局,1995年,第45頁。彭孫貽:《茗香堂史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87頁。曾鞏:《隆平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99頁。史書記載獻神臂弓者有兩人,一為李宏、一為李定。認為“李宏”獻神臂弓的《宋史》《文獻通考》等文獻多援引《宋會要》的內容,《宋會要》史料價值以及可信度非常高,故本文傾向于李宏。徐松輯:《宋會要輯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175、9268、9268、8664、8783、8615頁。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第4913頁。王應麟:《玉海》,揚州廣陵書社,2003年,第2756頁。馬端臨:《文獻通考》,中華書局,1986,第1403頁。洪邁:《容齋三筆》,中華書局,2005年,第615頁。戴吾三:《考工記圖說》,山東畫報出版社,2003年,第89頁。陸世儀:《思辨錄輯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5、145頁。王應麟:《玉海》,揚州廣陵書社,2003年,第2756頁。徐松輯:《宋會要輯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175頁。。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第4913頁。馬端臨:《文獻通考》,中華書局,1986年,第1403頁。洪邁:《容齋三筆》,中華書局,2005年,第615頁。據學者推算,一步為五宋尺,一宋尺約合0.31米。王曾瑜:《中國古代的砲——人力拋石機》,《點滴編》,河北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26頁。王應麟:《玉海》,揚州廣陵書社,2003年,第2756、2757、2756頁。朱弁:《曲洧舊聞》,中華書局,2002年,第209頁。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第4868、4861、4923、12612、11368、4923、4923、4923、11245、11277、13189、13810、11443、11644、4862、11243、4720、11416、4914、4919、4919、4921、10655頁。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華書局,2013年,第3926、3798、2658、3858、3858、3926、3926頁。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第4913頁。此卷后有校勘記,校者依《宋會要》《容齋隨筆》《曲囿舊聞》訂正為“二百四十余步”。唐順之:《武編前集》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23頁。洪邁:《容齋三筆》,中華書局,2005年,第616頁。岳珂:《桯史》,中華書局,1981年,第61頁。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47、121、401、346、484、123、618、85頁。刁培俊、賈鐵成:《北宋弓箭手的軍事作用》,《四川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呂頤浩:《忠穆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63頁。吳廣成:《西夏書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33頁。曹彥約:《昌谷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9頁。汪藻撰:《靖康要錄箋注》,王志勇箋注,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325頁。石茂良:《避戎夜話》,上海書店,1982年,第172頁。李心傳撰:《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徐規點校,中華書局,2000年,第865頁。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1986年,第6338頁。謝深甫編:《慶元條法事類》,戴建國點校,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3、146、431頁。竇儀等撰:《宋刑統》,薛梅卿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第264、157頁。釋覺岸:《釋氏稽古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04頁。馬端臨:《文獻通考》,中華書局,1986年,第1403、1372頁。林駉:《源流至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625頁。章如愚:《群書考索后集》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12頁。馬永卿:《嬾真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19頁。劉達可:《璧水群英待問會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9頁。汪藻撰:《靖康要錄箋注》,王志勇箋注,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601頁。《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第838頁。周密撰:《齊東野語》,張茂鵬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第377頁。宇文懋昭撰:《大金國志矯正》,崔文印校證,中華書局,1986年,第176頁。王圻:《續文獻通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97頁。丘濬:《大學衍義補》,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33頁。宋濂:《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第85、112、2509、3574頁。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