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楠
(內蒙古師范大學 科學技術史研究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黑水城文獻是20世紀繼甲骨文、漢晉簡牘、敦煌文書以后的又一次重大出土文獻發現,是研究西夏、元代歷史、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宗教和典章制度的第一手資料。黑水城文獻的發現極大地促進了宋、夏、金、元史研究,特別是有助于復原西夏歷史。但是,由于國外學者的盜劫,黑水城文獻經歷了一場觸目驚心的浩劫,造成中國文化遺產不可估量的損失。
19世紀末20世紀初,帝國主義侵華進入新階段,清政府逐漸成為列強統治中國的馴服工具,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1.流失的國際背景
19世紀末,在帝國主義列強劃分勢力范圍的大背景下,英國、美國、法國、俄國、德國、日本等國家不同專業的學者與職業探險家紛紛來中國探險,他們的足跡遍布中國西北和東北,許多人兼有多種身份和使命,除了情報搜集、地理測繪等活動外,還進行了大量的考古發掘。我國的青藏高原、塔里木盆地、準噶爾盆地以及蒙古高原無不成為他們探險的目標。其中,以“絲綢之路”命名的古代歐亞大陸橋沿線各地更是探險家們競相追逐的熱點地區。
20世紀初期的十余年間,僅在新疆和甘肅地區做過多次考古活動的就有英國的A.斯坦因,瑞典的斯文赫定,德國的A.格林韋德爾、勒科克,日本的大谷光瑞、桔瑞超,法國的伯希和,俄國的科茲洛夫、奧爾登堡等。新疆民豐尼雅遺址、羅布淖爾樓蘭遺址,吐魯番的高昌古城遺址、交河古城遺址和阿斯塔那墓群,吉木薩爾的北庭都護府,甘肅敦煌和額濟納河流域的漢代烽燧遺址,以及西夏到元代的黑水城遺址等地點被發掘[1]。這些外國人不僅盜取了上述遺址中的漢代簡牘、高昌文書、漢唐絲織品和其他珍貴文物,而且劫取了克孜爾石窟、庫木吐喇石窟、敦煌莫高窟的精美壁畫及黑水城文獻。斯坦因、伯希和、奧爾登堡還從石窟騙取大量學術價值很高的寫本文書。
2.流失的國內背景
19世紀末20世紀初,清政府內憂外患、行將崩潰,帝國主義列強加緊侵略和瓜分中國,中國的文化遺物和遺跡未能得到有效保護。晚清政府及相關文物管理部門對文化遺物和遺跡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地方官吏和底層人民的思想無知和麻痹不仁,給外國學者盜劫以可乘之機。中國西北是一個政治敏感的地區,俄國和英國正在為爭奪這一地區的勢力范圍而躍躍欲試。他們紛紛派遣考察隊潛入中國,以考古研究為名,掠奪中國文物。1908年受沙皇地理學會委托的科茲洛夫率隊對黑水城遺址進行考察,1914年英國探險家斯坦因第三次中亞探險至黑水城遺址。他們以非科學的方法進行調查和發掘,致使許多古代文化遺跡和遺物遭到破壞,這對中華民族文化遺產造成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
最早來到額濟納河谷的是俄國探險家波塔寧。1884年至1885年,俄國旅行家波塔寧在中國的西北地區及西藏、蒙古等地旅行時,從土爾扈特蒙古人的著作中知道了黑水城遺址的情況,但當地土爾扈特人沒有告知他們古城的確切位置和線路,行程未果。波塔寧未能如愿,卻把黑水城的信息公開了,西方各國探險家開始探尋黑水城遺址及通路,隨后開始了黑水城遺址的盜劫。
1.科茲洛夫黑水城遺址的兩次盜劫
第一個到額濟納旗盜劫黑水城文獻的是俄國人科茲洛夫,他來過中國多次。1899年,他在中國西北探險考察,途經額濟納時曾向當地人打聽過黑水城遺址,和此前西方探險家遭遇的一樣,土爾扈特人沒有向他泄露秘密。科茲洛夫只能帶著失望向西藏和新疆方向完成既定的考察,神秘的黑水城遺址成了他念念不忘的一個目標。
1907年秋,科茲洛夫受沙皇地理學會委托,開始組織對中國西部地區為期2年的探險考察活動。考察隊由14人組成,其中10人是俄國士兵護衛隊員,帶有軍銜的科茲洛夫親任隊長。1908年春季,考察隊到達額濟納境內的蘇泊淖爾,他們駐扎在北岸的寶日敖包山腳下,并派出翻譯與額濟納旗舊土爾扈特特別旗郡王達希聯絡在額濟納考察事宜。
3月19日,科茲洛夫用重金和許諾賄賂蒙古巴登札薩克王爺和土爾扈特貝勒王爺,得到他們的允許,雇傭向導巴塔帶著少量的食物及挖掘工具走進這座古城,考察隊抵達不到一個小時,古城便被攪得塵土飛揚,挖掘、測量、繪圖工作緊張有序展開。一些人在一個方向上開始了挖掘,另一些人在另一個方向上開始了測量和繪圖,剩下的一些人則在第三個、第四個方向沿著城堡里的廢墟表面往來穿梭。在城西南部的小廟遺址挖掘中,科茲洛夫對出土的條磚和方磚很感興趣,搜集了7公斤條磚作為樣品運走。他們挖掘了不少建筑遺址,在一些小店鋪遺址中挖掘出許多生活用品、貿易物品、祭祀用品、銅錢和紙幣、瓷片等。在東北部的一個廢墟中,科茲洛夫挖到了畫在一塊約長寬七八厘米布上的佛像,激動得全身都有“驚喜的感覺”。在一號廢墟中發現了一些粗糙的金屬小碗和一些西夏文手稿碎片,考察隊對這些手稿十分感興趣,科茲洛夫認為這是最富有價值的東西,在這里找到三本古書、三十個有西夏文字的本子和一個保存良好、色澤鮮艷的畫在布上的典型的佛像“阿彌陀佛現身像”。探險隊在以后的挖掘中,又進一步發現了一些小的顱骨形的雕塑,一個大的略帶微笑的頭部雕像和一系列其他的頭部雕像。除此之外,還發現一些佛像和其他內容的小木牌和一個小的中國石佛雕像[2]。最后,考察隊還挖掘了另一座佛塔和城西北角的一些地方,挖出了一些工藝品、念珠、硬幣、佛像眼珠、波斯文手稿碎片、用泥做的小佛像和小佛塔、秤砣、錘子等[2]。在黑水城遺址挖掘的幾天時間里,考察隊收獲有書籍、信件、金屬錢幣、女性飾物、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佛像以及其他物品。用數量來計算,這些天的收獲裝滿了10個俄擔箱(每箱16公斤)[2]。在即將離開遺址馬上拆營開拔的時候,有一個自愿前來幫助挖掘的喇嘛,從商貿大街一座房子附近挖出整整一套元朝紙幣,厚度達15厘米,大小規格不一,都蓋著紅印,考察隊把這一無比珍貴的紙幣裝入最后一只郵箱[2]。
黑水城遺址出土文物引起了俄國地理學會的高度重視,鑒于這批文物的重要價值,俄國地理學會立刻通知已離開黑水城遺址的科茲洛夫立刻返回黑水城遺址,要不惜人力、物力和時間對黑水城遺址進行進一步發掘[2]。1909年5月22日,科茲洛夫的駝隊再次進入黑水城遺址。第二次的盜劫工作全面展開,他們無所顧忌地到處挖掘,一群人在黑水城遺址里活動,工具磕碰出聲響,空中塵土飛揚。考察隊將離黑水城遺址兩邊城墻四公里位于干涸河床石岸上一座高約10米的佛塔作為新的挖掘目標。在這個塔里發現整整一書庫書、手稿、文稿,多達300件佛教圣象的畫像,挖出來時他們的新鮮程度讓考察隊感到吃驚,不僅是書的內頁保存良好,甚至連書的封面都保存得很好[2]。考察隊并沒有完全公布書籍、手稿和圣象的所有清單,但是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佛塔內的書籍、稿卷和單獨的手稿數量已超過2000冊,圣象的數量已達到300個之多。在黑水城遺址發現的蒙古文獻一共有17件,其中約有10件殘件、1本34頁的小型手抄本及一些僅有10-12行的文獻[2]。這些文獻雖然數量和規模有限,但他們所含的內容卻十分豐富。文獻大部分系往來事物的公文,其他還有法律訴狀、成吉思汗訓誡、借據、星辰占卜和給家畜治病的醫方等內容。黑水城遺址發現的蒙古文獻是用維吾爾文字寫成的,這說明蒙古人在吸收維吾爾文字母時,一開始并沒有對他們進行任何改變,而現代蒙古文字與維吾爾文字的差別,是以后才出現的。
1908年到1909年,科茲洛夫先后兩次來到黑水城遺址盜掘,兩次盜掘獲取大量文獻和文物,有8000多號文獻和近千件藝術品。這些文獻資料現存放在俄國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文物藝術品存放在愛爾米塔什博物館。現在,黑水城遺址保存下來的佛塔都有一個圓洞,內中的文化珍寶大部被科茲洛夫的駝隊運走,科茲洛夫不僅是第一個進入黑水城遺址盜劫黑水城文獻的人,也是盜劫黑水城文獻數量最多的人。由于科茲洛夫不注重科學的考古記錄,對當時的文物和出土地點亦沒有詳細的或者簡要的記錄,造成文物和出土地點信息的分離,使后人無從追溯。
2.斯坦因黑水城遺址的盜劫
第二個到額濟納旗盜劫黑水城文獻的是英國人斯坦因,斯坦因是20世紀初世界著名的探險家,同時也是著名的梵文學者。1914年5月27日,他率領中亞探險隊,在結束敦煌藏經洞的盜掘后,從酒泉沿額濟納河北上抵達黑水城遺址,在黑水城遺址進行為期8天的盜掘,得到不少西夏遺物。在城內西北一古廟遺址中的廢墟中發現廢紙,多為漢文,且以寫本居多,計有漢文古文書330件,西夏文古文書57件,此57件中印本約占一半。殘片有吐蕃文殘本3頁,漢文而用吐蕃文注釋者1頁,回鶻文及突厥文9頁。又在城內另一遺址中發現中統鈔一枚[3]。城內各遺址堆又發現很多破碎陶器,大都青綠兩色,還有碎瓷片若干,可能是明代之物。所得鐵器有斷匕首、鉅、刀之屬。又有一完好黑漆木牌,上刻“一萬”二字。此外尚有殘娟片之類。
在城中部一寺廟遺址大殿的南角發現印本西夏文書15頁,大都為手寫及印本漢文、西夏文文書,還有印成的小佛像一張,五彩麻布畫西藏風佛像殘片一幀。另一小屋遺址發現漢文古文書一件,波斯文書一頁。在城外西北角四座佛塔遺址積沙下發現保存完善的西夏文書頁子,多數是寫本,也有印本。還有保存完好的西夏文頁子大約100余葉,吐蕃文占到一半,殘片無法計算[3]。在城東北的遺址中發現西夏文漢文散頁無數,吐蕃文書很少,即使有也多在西夏文和漢文書的背面。斯坦因還在城外西岸臨近河床,即1908年科茲洛夫發掘過大量文獻文物的“大墓”遺址上去過一天半的時間,發現很多東西。西夏文寫本、印本數量極多,除小殘片不計外,搜集所得稍加計算,西夏文寫本在1100頁以上,印本約300頁,漢文寫本59頁,印本19頁,吐蕃文寫本13頁。西夏文書多屬佛經,與城中廢址所得漢文多而西夏文少者適得其反[3]。
斯坦因的黑水城遺址之行也盜劫了豐富的文獻資料,斯坦因盜劫的黑水城文獻總量7000多件,文獻以碎片為主,他用科學的方法發掘獲取黑水城文獻,對出土文獻種類都做了詳細編號,便于后人研究。科茲洛夫和斯坦因的兩次盜劫,等于運走了一座古代的博物館和圖書館,掏空了中國大部分西夏文獻。至此,黑水城文獻幾乎全部流失海外。
3.蘭登·華爾納黑水城遺址的盜劫
黑水城文獻發現后,俄國人、英國人都來到黑水城遺址盜劫,美國人也不甘落后,蘭登·華爾納早在1913年就在圣彼得堡參觀過科茲洛夫的黑水城遺址所獲,他從斯坦因的《中國沙漠中的廢墟》一書中了解了黑水城遺址。1923年,美國人蘭登·華爾納和雷勒斯·杰恩率領美國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考察隊,來到黑水城遺址進行為期10天的挖掘,他的古城挖掘結果是懊惱和沮喪的,在挖掘的每一處,都能看到被挖過的痕跡,留下的只是一些零星殘片和盜坑遺跡。在黑水城遺址城墻一個洞穴中發現一些泥塑佛像和許多壁畫碎片,在一座寺廟遺址挖出一面海獸葡萄鏡和一個泥塑小寶塔。
到今天為止,有關西夏地下文物資料的發現,論數量、價值和規模,首推黑水城遺址的文物發掘。黑水城文獻剛一出土就被盜劫,這成為中國文化史不能抹平的傷痛。由于國外學者的盜劫,致使黑水城文獻分為“俄藏”“英藏”和“國內收藏”三大部分。
1.俄藏黑水城文獻
俄藏黑水城文獻是科茲洛夫1908年至1909年從我國內蒙古額濟納旗的黑水城遺址盜劫所獲,“文獻運抵圣彼得堡后,經俄國初步整理為8090個編號,總頁面積統計為13萬以上,為迄今世界上最為宏富的西夏文典藏,中國、日本、英國、德國、法國、瑞典同類藏品的總數尚不及其什一[4]”,這些文獻資料現存放在俄國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是中國宋、夏、金、元時期的寫本和刻本,有西夏文、漢文、藏文、蒙古文、回鶻文等多種民族文字類型。其中絕大部分是西夏文文獻,約占90%左右,漢文文獻次之,不足10%。這些文獻又可分為世俗文獻和佛教文獻,其中佛教文獻占絕大多數。
俄藏黑水城文獻中西夏文文獻共有405種,約1500件社會文書。《俄藏黑水城文獻》漢文文獻313件,另有疑似文獻15件(均為歷書或是佛教文獻,暫未確定年代,或是西夏,或是宋元);在313件漢文文獻中有佛教書籍249件,世俗文書63件;佛教書籍中佛經最多,共160件,涉及31種佛經,此外另有陀羅尼、心咒類文書12件;儀軌類文書37件;注、疏、論類文書32件;版畫6件;禪宗文獻2件。“63件世俗文書在中,大致包括政務類5件,經濟類32件,軍事類1件,律刑類4件,書籍類5件,醫藥類2件,占卜類3件,書信類10件,祭文1件。”[5]
2.英藏黑水城文獻
英藏黑水城文獻是斯坦因1914年從黑水城遺址盜劫所獲,文獻總量7000多件,收藏于英國國家圖書館的斯坦因黑水城所獲資料的情況是,西夏文代號為Or.12380,其中包括總共為0001~3949號,有的文件缺號,有的指明了已經和某某號綴合,有的編號下有多個甚至幾十個上百個殘片,即總共有7300多件;斯坦因第三次中亞探險的各地漢文材料編入OR.8212系列,其中黑水城遺址出土的漢文文獻編在第1101~1344號,總共243件(有少量漢文文書被編在了Or.12380西夏文序列中,比如3178、3179等)[6]。
英藏黑水城文獻除大量的西夏文外,還有數量可觀的波斯文、吐蕃文及回紇體蒙古文等;有刻本、寫本,還有泥活字印本;書體有楷書、行書、草書;裝幀形式有卷裝、蝴蝶裝、經折裝、粘葉裝、梵夾裝等。文獻內容十分豐富,有大量關于佛教和佛經的,還有一些關于西夏歷史、文學、政治、軍事、經濟、歷法、音樂等方面的文獻。
3.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
中國藏黑水城文獻分別收藏在內蒙古博物院、甘肅省博物館、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國家圖書館等處,共收錄原始文獻4213件,其中社會文獻約4000件,占絕大多數,宗教文獻只是很少一部分。在社會文獻中,有公文,有民間文書,有票據、印本等。根據種類和數量編成10卷,卷一為農政文書,212件;卷二為錢糧文書,387件;卷三為傣祿與分例文書,203件;卷四為律令與詞訟文書,415件;卷五為軍政與站赤文書,600件;卷六為票據、契約、卷宗、書信,277件;卷七為禮儀、儒學、文史,278件;卷八為醫算歷學、符占秘術、堪輿地理及其它,99件;卷九為佛教文獻,233件;卷十為圖畫、印章及其他文書,1509件[7]。與俄、英、日等國藏黑水城文獻以佛經為主不同,主要收錄社會經濟文獻。
目前全世界收藏黑水城文獻最多的國家是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及東宮博物館,其次是英國國家圖書館、印度新德里國家博物館,我國的內蒙古博物院、甘肅省博物館、內蒙古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國家圖書館亦有收藏。從文獻數量與內容完整上講,俄藏占據首位,大約是現存黑水城文獻的95%以上,英藏和我國所藏僅占5%[8]。
國外學者的盜劫,使黑水城文獻大量流失到海外,造成了中國學者研究西夏文化原始資料的匱乏,許多學者為了研究西夏文化不得不遠走俄羅斯和英國。近年來,陳炳應、李范文、史金波、白濱、黃振華、聶鴻音等一批西夏學專家,先后出版發行多種著作,對黑水城文獻進行系統整理和研究。特別是《俄藏黑水城文獻》《英藏黑水城文獻》和《中國藏黑水城文獻》大規模純學術著作的陸續出版,流失海外的黑水城文獻不斷面世,黑水城文獻以出版再造的形式回歸故里。做好黑水城文獻保護與利用工作,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為流失海外的黑水城文獻回歸祖國而奮斗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