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批評理論視角下的《翅膀》

王佳 崔花

內容摘要：《翅膀》是韓國超現實主義文學小說家李箱的代表作之一，也是韓國文學史上的第一篇意識流心理小說。李箱的文學世界集中關注了自我和內心，以超現實主義的手法探索潛意識世界。小說《翅膀》便是通過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揭露了殖民統治下，懦弱無能，虛有軀殼的知識分子典型形象。本文利用空間批評理論，從作品中“我”所屬的空間角度對《翅膀》進行解析，分析作品中“我”試圖找尋自我空間的過程。

關鍵詞：李箱 《翅膀》 空間批評理論

20世紀初之前的文學批評中，敘事時間、敘事結構、故事邏輯等因素在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中反復被提及和闡釋，空間則淪為人物性格和故事發展的表演舞臺，等待事件發生和來臨的場所，毫無生機和意義的空洞容器。在文學批評的理論和實踐中，空間都淪為一個從屬的地位，在很多情況下，甚至處于被遮蔽的狀態i。

1974年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一書的發表，為空間批評理論的發展做了奠基。在革新了空間觀念本身之后，他首先把空間劃分為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其中起決定性作用的是社會空間。列斐伏爾之后，福柯又從政治和權力的角度分析了空間的社會性，把空間看作種種權力角逐和斗爭的場所。直到20世紀90年代后，空間理論與文化研究相融合，克朗在《文化地理學》一書中著重研究地理景觀和空間研究中的文化內涵，深入研究了社會意識形態與地理景觀形成相互影響的過程，進一步拓寬了空間批評理論的范疇。

就本文的研究作品《翅膀》而言，在以往的批評研究中，已經存在運用精神分析理論、象征意義分析等多種方向的研究。但基于傳統觀念中“空間作為小說框架、背景”的認識，空間作為一個單獨的研究對象出現的研究相對稀少。本文試圖通過空間批評理論這一嶄新的視角，探討《翅膀》中人物與空間的相關性、空間對人產生何種影響。

小說《翅膀》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展開，主人公“我”是一個自以為天才卻懦弱無能、恐懼不安、深陷自我分裂之中的知識分子，依靠妻子賣淫為生，卻從未真正作為丈夫存在過。居住在妻子接客用房的套間里的“我”，終日呆在封閉的房間里無所事事，與社會隔絕，以思維游戲為樂;偶然一次機會趁著妻子外出，“我”偷偷溜進妻子的房間，擺弄妻子的私人物品以尋求感官上的刺激。至此“我”便開始了一次次的秘密外出，而妻子為了方便自己接客也默默鼓勵“我”的外出。頻繁的外出中，妻子賣淫現場的撞破、“我”懷疑妻子對我下藥等一系列矛盾產生，“我”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小說結尾“我”看到自己長出了翅膀，并在心里渴望地吶喊“飛翔吧。飛翔吧。飛翔吧。再一次飛翔吧。再一次飛翔吧。”

一.《翅膀》中的封閉空間

不同于這一時期的其他文學作品所反映的明顯的社會空間的特質，如李箕永的《故鄉》等。《翅膀》中的空間主要以私人的、心理的空間的形式呈現，如文中出現的“家”“街道”“車站”“山腰”“屋頂”等，都是隨著“我”外出移動的路線而出現，是基于個人視野私人空間，因為文中的“我”并沒有民族、歷史意識，所有的關注點僅在于個人存在意義的探究上，“我”對這些空間的關注沒有升華到民族和歷史的視野上來，便難以同社會空間掛鉤。

首先看“我”和妻子居住的地方——33號游廓村，當時公娼制度下的妓院。即是說一個院子里住的全是妓女。而“我”就寄居在這樣一個地方。

“況且住戶一律年輕如朵朵鮮花。陽光照射不進來，那是因為他們對陽光視而不見。他們在門前掛一根鐵繩，好晾干污跡斑斑的被褥，從而堵住了從門縫里投射進來的陽光。他們在暗淡沉悶的房間里睡午覺。難道他們夜里不睡覺？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眼中的院子，是住著眾多年輕女人居住的，紅燈區結構般的空間。這里的白天出奇地寧靜，而夜晚卻比白天還要喧囂華麗。但是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我”仍舊是夜以繼日地睡覺，根本沒辦法分明這些問題。由此暗示出“我”單調、無聊、機械的生活，疲憊的人際關系，頹廢無力的人生。

然后是“我”和妻子所居住的小屋。“我”住在套間，妻子住在外屋，而且是如果要出門必須要經過妻子房間的構造。“我”的房間狹窄、陰暗、終日不見陽光，被子也始終呈鋪開狀態，墻上干凈得連一顆釘子都沒有;與此相反，妻子的房間里有陽光照射進來，化妝臺上放滿了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毫無疑問地華麗耀眼，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狹窄暗黑的房間，正是主人公這種無生存能力知識分子的逃避空間。這種空間的鮮明對比和人物對比呈現出一致現象。因為在“我”和妻子的婚姻關系中，“我”恰恰是那個經濟上無能力、頹廢無力、喪失自我的一方，雖然是賣淫，但是妻子承擔起的養家的責任;一墻之隔，妻子可以在外屋自由接待客人，而“我”在妻子接待客人的時候像一只青蛙一樣畏縮在里屋，“我”是沒有自由的。

“太太一出門我就立刻到下頭房打開朝東的吊窗，只見陽光直射太太的梳妝臺，陳列其中的各種各樣的化妝品閃閃發亮，我在一旁欣賞他們五彩繽紛的顏色。這是我唯一的娛樂活動。我拿出小小的‘花鏡點燃太太專用的紙巾玩火。（略）……雖短暫卻讓人心急如焚的滋味使我著迷。”

基于這樣的房間構造，“我”的每日活動是每天在自己房間里睡覺睡到日上中天，或者在妻子房間里做游戲虛度白日時光。“我”提到過，喜歡將妻子給“我”的錢放到儲錢罐時的觸感、以及將錢罐丟到廁所里的行為等，都是“我”由于長久的封閉生活已經失去對金錢的敏感性的表現。但更甚的是，“我”趁著妻子出門，在妻子房間里的擺弄妻子的私人物品，包括聞化妝品的香氣、用花鏡燒妻子的紙巾，享受玩火的游戲，沉迷于一些觸覺、嗅覺、視覺等感官上的刺激，丟失自我，與社會脫節，如同幼兒一般取樂玩耍。“我”的這種自我分裂的行為，一定程度上源于封閉的空間的壓抑和寄生于妻子的價值觀顛倒的生活。

二.《翅膀》中對自我空間的尋找

總的來講，《翅膀》中的空間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一是“我”和妻子被屏障隔開的小套間，即一個封閉的空間;二是外出走向街頭，即一個開放的空間。文中出現的五次反復外出都是由小套間到外面的世界，即一個封閉的空間到開放空間的緩緩探索。五次外出的空間移動如下：

1）第一次外出：家—街頭—家

2）第二次外出：家—街頭—京城站—家

3）第三次外出：家—街頭—京城站—茶屋-家

4）第四次外出：家—街頭—山—向陽地—路邊長椅—家

5）第五次外出：家—街頭—京城站—驛站大廳—樓頂—天空

前三次的外出，主要體現“我”對錢的認識的改觀。第一次外出中，學會拿錢外出是“我”的意識變化，從一開始只喜歡把錢放到儲錢罐里的觸感，到懂得拿錢外出，“我”意識到了錢存在的價值的，外出后“我”將錢給了妻子，并在妻子的房間里睡了一晚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之情;第二次的外出，“我”最擔心的還是錢，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歷，“我”便沉迷上了那種拿錢給妻子然后在妻子房間里睡上一晚的喜悅;到了第三次“我”身上終于沒有錢了，但此時“我”還沒有形成自己賺錢自力更生的成熟觀念，“我”盼著妻子能夠給錢讓“我”外出。這次的“我”因為妻子給了錢，懷著晚上拿錢給妻子再睡一晚的期待，內心充滿自信甚至還去了茶館，擴大了活動范圍。但是這一次由于淋雨無處可去，“我”早些回家而撞上妻子賣淫的現場，還生了一場大病。

三次的外出使“我”的社會性不斷成熟，但也正由于第三次外出的轉折，“我”的注意力由金錢轉向了妻子。當“我”意識到妻子似乎一直在給生病的自己投喂安眠藥試圖將“我”監禁在小套間里時，我意識到在妻子的監禁中，“我”不可能獲得自由，也就是說現實世界里“我”的夢是無法實現的。于是第四次外出的“我”去了一個特別的空間——山。古今文學中，山一直有它特殊的存在意義，在神話中，山是連接天界和人間的媒介，山意味著至高無上，擁有跨越現實世界的意味。涉及到上山的這次外出，隱含著“我”已經認識到現實世界的不可能，想要逃離現實世界的傾向。從山上睡罷一宿回家，卻遭到妻子的打罵，這也成為了“我”最后一次外出的契機。最后一次外出，“我”的腳步不知不覺間走上了屋頂，在“我”內心一直深深埋藏的，關于飛翔的夢也逐漸浮現。“屋頂”和“山”一樣，作為一個垂直的，接近天空的地標，象征著“我”自我意識的上升，在“我”的潛意識中，一直被遺忘了很久的，在內心封閉了很久的希望和野心的翅膀蓄勢待發，欲破骨而出。

通過這五次外出的空間移動可以看出，“我”隨著外出次數的增加，活動范圍也在一步步變廣泛。從一開始在自己房間里，到進入妻子的房間玩化妝品取樂，再到趁著妻子出去的空檔成功第一次外出后，一有機會就想外出，一有機會就策劃自己外出。每天只知道在小套間里窩著睡覺、在妻子的房間里玩游戲的“我”嘗試著自己外出，這是非常明顯而大膽的意識變化。從封閉空間向開放空間的移動，也意味著從一個非活動狀態向活動狀態、從無意識到有意識的轉變。

作者李箱通過對殖民統治下、極度壓抑下造成精神自我分裂的知識分子形象的刻畫，揭露了殖民統治下扭曲的人民心理。本文通過空間批評理論這一嶄新的視角，探討了《翅膀》中主人公與封閉的空間的關聯性、分析了封閉空間是怎么對主人公的價值觀產生影響以及“我”是怎樣通過一次次的外出，在一次次的外出中找回自我，分析了隨著主人公移動，探討了空間變化背后隱含的深刻意義。在“我”從封閉的房間不斷地外出、試圖尋找完全的自我空間的過程中，“我”逐漸獲得了丟失已久的社會性，產生獨立意識，對顛倒的價值觀產生清醒認識，這是主人公的自我解放過程，也是主人公走向光明的自我升華。

參考文獻

1.蔡曉慧.空間理論與文學批評的空間轉向[J].石河子大學學報2014，（4）.

2.李淑紅.李箱《翅膀》的象征性意義研究[J].延邊教育學院學報2009，（2）.

（作者單位：青島大學外語學院;本文指導老師：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