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洵
(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四川成都 610031)
《餓浪潮》(TheHungryTide,2004)是印度英語小說家阿米塔夫·高希(Amitav Ghosh,1956— )的著名小說,該作品之所以被視為后殖民批評和生態批評兩個領域的交叉點,是源于高希對1979年莫里奇哈皮島大屠殺的戲劇化描寫,以及探討了使這一可怕事件成為可能的自然保護項目——“老虎計劃”(Project Tiger)。1973年,英迪拉·甘地(Indira Ghandi)為保護瀕臨滅絕的孟加拉虎而發起老虎計劃,在印度建立了九個最初的野生動物保護區,不允許任何人類居住。其中之一便位于桑德爾本斯,即小說故事的發生之地。莫里奇哈皮島是桑德爾本斯保護區邊界內的一個島嶼,20世紀70年代末,約三萬孟加拉國難民在該地區定居,他們因70年代的孟加拉國獨立戰爭而流離失所。但是西孟加拉邦政府渴望得到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的大量資金援助,便打算將難民逐出桑德爾本斯三角洲地區的莫里奇哈皮島,然而政府無法通過封鎖該島的物資供應將難民驅逐出去,于是雇傭了幫派組織和警察對難民進行殺害或強行驅逐。莫里奇哈皮島既是難民的庇護所,也是孟加拉虎最后的避難所。
小說暗示,西方環境主義至少在某些方面具有將人類與“自然”區分開的傾向(也許是由于西方二元思想在“文化”與“自然”之間提出了對立的結果)。無論是后殖民批評還是環境批評,都迫切需要一種更為平衡、甚至更為尖銳的批判,畢竟一種文明無法在同樣的認識論框架內解決它對地球造成的污染和危害。
20世紀初,蘇格蘭人丹尼爾·漢密爾頓(Daniel Hamilton)為發展印度潮鄉地區,召集大量人力物力進行開發活動。作為一個資本大亨,漢密爾頓決定把他的錢投資于一個烏托邦社會。在這個社會中,性別、種姓、宗教和階級不會成為歧視和沖突的原因,人們可以生活在互幫互助之下。表面看來,蘇格蘭人的目的是單純的,“他想要的是建立一個新的社會,一個新的國家,它將是一個由合作經營的國家”[1]53。然而主人公卡奈對此存疑,他一再追問叔叔尼馬爾·漢密爾頓爵士的真正意圖,因為“他想建立一個沒有人會被剝削的地方,在那里,男男女女可以在早上成為農民,在下午成為詩人,在晚上成為木匠”,這樣的說辭顯然不具有說服力。受過高等教育、精通多國語言的現代印度人卡奈十分清楚,殖民者對被殖民者沒有真正的恩惠,他們的目的也絕不可能如此簡單。殖民者的烏托邦世界固然極富吸引力,但他們絕不愿意看到這片土地脫離他們的掌控而獨立存在,在這些野心家眼里,這不過只是一件附屬品。
高希用強烈的態度表達了漢密爾頓爵士的帝國主義行徑和殖民主義野心。他不但征服一塊土地,而且以對該地區語言文化來說完全陌生的歐洲名字來命名它。英語地名對印度地名的取代實質上是殖民者對殖民地的建構過程,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過程。因為語言實質上建構了不同的文化與環境的關系,正如斯科特·莫馬迪(Scott Momaday)所說:“語言是一種奇跡,它傳遞著記號和聲音,它在啟迪我們思維的過程中使得人之為人。”[2]7印度原住民擁有自己的語言,語言將他們與這塊土地緊緊聯系在一起,也構建了屬于他們獨具特色的土地觀。漢密爾頓爵士用英語為一塊印度土地命名的動機顯然是很可疑的,這無疑是一種變相的殖民行為。
漢密爾頓在一次對紅樹林的勘探中,站在游輪的船頭問道:“為什么這塊寶貴的土地可以休耕?”[1]51這句話將其殖民精神展露無遺。當一塊新的土地沒有為殖民的利益和動機服務時,它就變成了一塊荒廢之地。“看看這泥值多少錢?”他說,“一英畝孟加拉的泥能產15莫恩德(印度、巴基斯坦等中東國家的一種重量單位)的大米,而一平方英里的黃金產量是多少?什么也沒有。”[1]50漢密爾頓并不是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人,卻對這里的價值充滿前所未有的興趣。由于天氣惡劣和野生動物的威脅,這片島嶼顯示出曾有人零散居住過的跡象。通過鼓勵人們殺死鱷魚和老虎,重新發掘此處的自然資源,漢密爾頓成為這片土地的新主人,開始書寫一段新的歷史。印度的原住民從此再也無法回到詩意棲居的大地上,土地淪為冰冷的殖民空間。
小說的兩位主角來自完全不同的背景——皮婭(Piya),一位孟加拉裔的美國公民,鯨魚學家。卡奈(Kanai),一位生活優渥、受過高等教育并且通曉六國語言的專業翻譯家,自稱是世界主義者。從一開始,他們就表現出對環境和社會問題不可調和的態度。作為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科學家,皮婭愛上了當地一個目不識丁的漁民福基爾(Fokir)。福基爾對這一地區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對瀕臨滅絕的伊洛瓦底海豚有著敏銳的直覺,這些海豚就是皮婭從美國遠道而來進行研究的對象。桑德爾本斯群島是位于印度和孟加拉交界處的島嶼,在那里,變化是生活的準則。河流每日都在流淌,島嶼在幾天內被創造出來,又在短短幾天內被潮水毀滅。一路上,皮婭兩次被福基爾救出。第一次是從腐敗的公園管理員手上,第二次是犧牲自己的生命保護她免受暴風雨的侵襲。高希雖然同情皮婭,但總的來說對皮婭和卡奈都持批評的態度,因為“他們都傾向于忽視當地的社會生態知識”。相比于皮婭,卡奈雖然是印度人,但他常年生活在首都新德里且經濟條件優渥,是現代印度人的代表,因此對于桑德爾本斯地區的社會生態知識并不了解。他和皮婭都一廂情愿地以自己的認知去解讀當地,絲毫沒有顧及本土文化的獨特性和地域性。每一個人都深受福基爾的影響,他雖然不識字,但對桑德爾本斯群島的深入了解為大家的旅行提供了重要信息。通過他們的故事,《餓浪潮》記述了從殖民時代的過去過渡到未來的困難,這是在全球化的后殖民主義時期重新書寫的一段艱辛歷史。高希將全球與地方之間的緊張關系通過皮婭所體現的全球化、福基爾為代表的地方身份、卡奈為代表的地方與全球這三個特征分別加以表現。因此桑德爾本斯生物區不僅是一個純粹自然的區域,也是一片由人的意識所構建的領域。
人與動物的關系建構問題是后殖民生態批評的重要探討點,該理論倡導人與動物和平共處,不應有高低貴賤之分和物種歧視。現代社會有許多人與動物爭奪生存資源的例子,一部分人被迫離開自己原本生活的土地,因為這片土地要變成供世界上其它地方游客參觀的野生動物園,當然更為極端的情況是這些原住民自身也成為與動植物一起進行展示的活化石。這些人也許是厭惡動物保護行為的,也厭惡將他們和動物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的。“他們也可能特別不同情西方自然保護主義者保護瀕危物種免受破壞的嘗試,特別是在保護倡議與傳統的土著狩獵行為相沖突的地方。”[3]136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西方殖民者的剝削都導致人、動物和環境處于岌岌可危的狀態。生態批評家格雷漢姆·霍根(Graham Huggan)和海倫·蒂芬(Helen Tiffin)在《后殖民生態批評——文學、動物和環境》(PostcolonialEcocriticism,2010)一書中舉了一個當代社會的例子,為了在印度尼西亞中部的蘇拉威西島(Sulawesi)建立自然保護區,當地的七百多戶原住居民被迫遷往遠處的高原,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土著蒙戈內奧人(Mongoneow)。可見,人與動物之間的沖突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西方世界強行插手當地事務所造成。在小說中,殖民者在物種主義思想的影響下大肆屠戮當地珍貴的動物,讓稀有的伊洛瓦底海豚和孟加拉虎瀕臨滅絕,動物權利在人類的高歌猛進中一步步被剝奪,它們喪失了生存的權利。事實上,霍根和蒂芬指出,愛并非是人類的專利,動物同樣擁有愛的本能和情感體驗,它們的情感世界和人類一樣多姿多彩,對動物的殖民統治暴露了殖民者的卑劣、無知與荒謬。
高希在《餓浪潮》中向我們證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將人類與環境問題并列在一起,可以開辟一種新的話語前景。他試圖在人類和非人類之間達成一種平衡。高希支持保護自然和動物,但這并不以人類的生命和生存為代價。他描繪了一幅英國殖民者漢密爾頓爵士通過消滅野生老虎、鱷魚、蛇而使這塊土地適于定居者居住的圖景。而幾十年之后恰恰相反的是,通過驅逐定居者,這片土地再次被提議為野生動物居住地。這其實也預示著在這片土地上,人與動物除了和平共處再無其他可能。高希認為應該讓土著居民和移民者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和財富,而不是讓其他人來干預他們與自然、動物的和諧共處。原住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族群文化,那是他們世世代代保留下來的珍貴生活經驗,如果一定要用西方范式強行改變他們的思維模式和生活方式,只會適得其反。
在《后殖民生態批評——文學、動物和環境》中,霍根和蒂芬建立起一系列體現后殖民生態批評跨學科特性的重要概念,而種族主義(racism)和物種主義(speciesism) 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這兩個概念是具有相關性且相輔相成的,物種主義是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產物,而種族主義則是歐洲中心主義思想的延續,這兩者都不能正確處理人與人、人與其它生物之間的關系。霍根和蒂芬認為,占據主導話語地位的歐洲人通過將人與動物都建構為“動物”的行為來彰顯他們的統治地位,在西方歷史上,種族主義與物種主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重疊部分,而在種族主義的話語中,“動物”一詞含有很強的隱喻性和貶義含義。正如學者斯皮格爾(Marjorie Spiegel)所說,對于黑人(當然也包括其他種族)的奴役行為與對動物的奴役是如出一轍的。首先,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一部分人被視作“人類”,而另一部分則被視為“動物”,對這部分人的屠殺和種族滅絕正是基于這樣的一種認識,在小說中所呈現的便是印度政府對手無寸鐵的孟加拉流民的屠戮,這些孟加拉人在與動物爭奪生存資源的競爭中敗下陣來,他們被迫流離失所,在西方的剝削下活的甚至還不如動物。因此,正如霍根等人所指出的,當地弱勢的人類群體與瀕危動物之間的矛盾沖突是不容忽視的,他們以美國國家公園的修建為例,正是通過驅趕世代生活于此的土著居民,該國家公園才得以建立。一方面,土著人被視為“動物”而被大肆驅趕屠殺,他們失去了土地和生存資源;另一方面,真正的動物被保護起來。這無疑是十分諷刺的,而西方人對于其它族群的種族主義殘害行為在歷史上并不少見。
高希在《餓浪潮》中所敘述的莫里奇哈皮島大屠殺事件便是最為典型的種族主義迫害行徑。1979年,一群孟加拉國難民由于20世紀70年代的孟加拉國獨立戰爭而流離失所,他們被強行安置在比哈爾邦(Bihar)的定居營地,但后來他們又非法返回認為是自己家園的地方,并在其中的莫里奇哈皮島建立了定居點。該島已被政府列為孟加拉虎保護區,西孟加拉邦政府擔心難民會不斷涌入該島,便封鎖土地,強制難民離開,并雇用暴徒驅趕、屠殺那些不愿離去的人。難民的尸體被扔入水中并沖入大海,因此無法進行識別,這便消除了向肇事者追究法律責任的證據。顯然,這一可恥事件已被西孟加拉邦政府完全忘記,也被世人忘卻,高希卻將它寫進了小說中并以他熟悉的后殖民政府話語來介紹這次鮮為人知的大屠殺。
而這次大屠殺所涉及的正是印度引以為傲的首席保護項目“老虎計劃”,該項目于1973年啟動,得到了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的資金援助和國際自然與自然資源保護聯盟的大力扶持,并且將其作為美國國家公園體系移植到印度的一種嘗試。野生動物基金會給予了當地政府大量的資金援助,以保護該地區免受人類的入侵。老虎保護區是由75個國家公園和425個野生動物保護區組成的系統的一部分,該地區覆蓋了印度地表面積的4%。老虎計劃推動桑德爾本斯地區成為皇家孟加拉虎現存的最大自然棲息地。然而,美國國家公園的模式是否也適用于印度,這個問題顯然值得我們思考。野生動植物保護區是西方生態政治的一種典型模式,在西方世界確實有一定的積極意義。然而對于經濟欠發達、人口稠密、以農業人口為主的印度來說,大量土地被用于保護野生動植物顯然是不可行的,這會導致資源直接從窮人轉移到富人手中,并且會由此引發“生態難民”。作為來自東巴基斯坦/孟加拉國的難民,他們已經嘗遍了流離失所的艱辛,老虎計劃再次使他們成為了生態難民。
這個島必須為它的樹木和動物而被拯救,它是森林保護計劃的一部分,也是屬于老虎拯救項目的,可它唯獨不屬于人類居民。這個項目由世界各地的人們出資贊助,為了保護野生動植物,當局將難民驅趕殆盡并殘忍殺戮。對于逃難者來說,最痛苦的并不是每日饑腸轆轆,而是無助地坐在那里,聽著警察宣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存在甚至比塵土還卑微渺小。肉體的痛苦已讓人麻木,精神上被宣判死刑更讓人絕望。高希揭露了這段被西孟加拉邦政府屠殺的極度貧窮和悲慘的莫里奇哈皮難民被壓抑的歷史。這是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存在方式之間的沖突,現代性和發展的邏輯與隨之而來的生態政治之間的沖突,以及土著人民的生活方式和他們與環境的關系之間的沖突。他探討了人類在自然力量面前的脆弱性,特別是邊緣化的下層階級的無力感,提出了關于傳統土地利用與政府計劃之間的緊張關系,以及身份和社會正義等基本問題。莫里奇哈皮島大屠殺事件標志著該地區人權和動物權利之間的沖突關系以及失衡的生態環境。沒有公平正義,莫里奇哈皮事件終究會不斷上演。后殖民理論對于第三世界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它是對西方根深蒂固的霸權主義的一種反駁,是與西方霸權思想對話的有力武器。顯然,高希對莫里奇哈皮事件的敘述是對殖民者種族迫害的批判,因為這些政策的實施是以失去家園的人類為代價的,無辜的生命在政府的屠刀下消逝。
建立野生動植物保護區是西方生態政治的一種典型模式,它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保護各種瀕危的野生動植物,但這一模式得以實施并能取得良好成效是建立在西方世界高度發達的經濟基礎之上的,沒有雄厚的經濟實力為依托,建立保護區的一切物質條件都無從談起。另外,這一制度的實施同樣依賴于地廣人稀的自然環境,人口密度低且土地廣袤的國家才能夠實施這一政策,例如美國便擁有廣闊的荒野和稀疏的人口,這為他們建立大量國家公園和野生動植物保護區提供了必要的條件。反觀印度,雖然土地面積接近三百萬平方公里,但也僅僅是美國的三分之一,而且它的人口數量是世界之最,加之經濟條件較為落后,大量的土地其實只能用來解決印度人的吃飯問題。在這樣的條件下,西方殖民者強行在印度開辟野生動植物保護區的做法無疑是對窮苦印度人的生態掠奪和經濟掠奪。在小說中,美國科學家皮婭便是如此,她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對印度本土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提出質疑,卻從來沒有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過,這無疑是值得批判的。
在印度的歷史中,殖民統治的時期占據了重要的位置。19世紀中葉開始,印度便開始了漫長的被殖民歷史。1947年,英國殖民者為了方便管理和統治,統一的印度被一分為二,變成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個獨立的國家。作為南亞次大陸疆域最為遼闊的多民族國家,印度自身擁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文化傳統。在獨立之前,殖民主義大行其道,獨立之后的印度又深受后殖民主義和全球化勢力的滲透。作為受過良好西方教育、能用英語進行熟練寫作的高希來說,故土對他的影響是揮之不去的,掙扎于西方文化和印度本土文化的夾縫中使得他的作品總是蘊含著對許多后殖民核心問題的獨到思考。故鄉加爾各答不僅為作者提供了一個熟悉的社會和自然環境,更重要的是它啟發高希通過全球文化等級體系來體現殖民關系,這在他的“鴉片戰爭三部曲”以及《餓浪潮》等多部小說和隨筆中都有所體現。
霍根等人指出,作為一個新興的領域,后殖民生態批評的核心任務就是和西方的發展意識形態進行競爭,并試圖提供可行的替代方案。“梭羅-繆爾傳統中的保護主義,成為精英環保組織的經營哲學,而環境正義中的激進主義經常與之抗衡。”[4]38第三世界把發展看作是偽裝的后殖民主義,一個主要為西方的經濟和政治利益而設計的龐大的技術官僚機構。對于后殖民主義和環境批評來說,迫切需要一種更加平衡的,甚至更加尖銳的批評[3]27。高希試圖在作品中指出,發展不一定是人類平等的對立面,發達國家的經濟發展也不應該是以踐踏第三世界的人類和環境利益為代價的。沒有生態正義就沒有社會正義是后殖民生態批評的公理之一,桑德爾本斯地區居民的悲慘遭遇便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沒有生態正義,他們連最基本的生存權利都無法保證,更談不上發展和社會化正義。
高希的故事以孟加拉國南部桑德爾本斯美麗的風景區為背景:“這是一個陸地和水的邊界總是變幻莫測的地帶。”[1]14在這里,高希描繪了一幅廣闊的圖景:海洋、河流、土地、人類和動物都在和諧與沖突的狀態下共存。他完美地將桑德爾本斯的歷史、神話、文化和政治勾勒在了同一幅畫布之上。但他的主要關注點在環境問題。作為一名社會人類學家,高希描繪了自然保護與人權之間的尖銳沖突,展現了人文主義者和環境主義者之間的對立。矛盾是在生態系統的偽保護和人類簡單的生存需求之間產生的,這場斗爭由環境保護組織和人權組織所醞釀。這些組織的成員生活在技術先進的西方世界,與印度本土的環境和人類幾乎沒有任何關系,他們無法設身處地去感受當地人生存的艱辛,也就沒有權力對原住民的生存環境指手畫腳。然而恰恰相反的是,后殖民主義者的出現,支配著這個生態系統的生命,讓這個系統中的人類、動物和自然扮演著“他者”的角色。所以“他者”變得無力和無聲。他們沒有話語權來決定自己的未來。為了所謂的環境和人權組織的利益,他們只能處于被邊緣化的境地。然而最令人絕望的是,他們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掙扎在死亡線上,卻被指控破壞了不可替代的生態系統。如果后殖民主義可以被理解為“一種不可判定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殖民主義文化繼續在本應被否定的情況下繼續產生共鳴”[5]14,那么它要求我們在全球市場力量和日益增加的環境壓力下,對第三世界的生存訴求給予應答。
霍根和蒂芬認為發展不過是西方社會傳播的一個神話,他們實際上正在擴大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之間在社會、政治、經濟上的差距。而環境問題是從15世紀歐洲人入侵世界其他地區開始,災難性地導致了全球土著人種的滅絕或被剝奪和邊緣化。在歐洲的殖民統治下,被入侵和征服的領土面臨嚴重的環境災難,生態系統遭到廣泛破壞。他們為了自身和帝國的利益而開發這些土地,卻從未想過這會給當地的生態系統帶來怎樣不可逆轉的危害。這些地區的居民很快就面臨貧困、饑餓和無家可歸。環境、人類和動物之間最初的適應關系破裂了,有時甚至到了無法修復的地步。后殖民研究已經認識到,環境問題是帝國主義和種族主義思想所帶來的固有的問題,而這些思想正是在歷史上持續發揮效力的。
殖民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反人類與反生態的行為,殖民者無論走到哪里,都按照自己家鄉的樣子改變當地的自然和人文環境,從對動植物以及建筑等的無休止改變中逐漸將殖民地變成了一個新地方,這不僅破壞了當地原本的自然面貌,也使得原住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他們的傳統、文化以及制度。原住民利益與殖民者之間的利益沖突以及人類居民利益和野生動植物之間的這種復雜糾葛需要我們尋求解決的視角,即生態批評對動物棲息地的關注,環境正義對環境負擔和資源分配不平等的關注,以及后殖民主義對全球化的殖民起源和新帝國主義影響的關注。正是這種方法學的融合定義了后殖民生態批評的領域。高希提出了一種以生態為中心的融入世界的方式,顯然,生態中心主義還應當和環境公正理論相結合,才能更為全面地闡釋和解決西方發達國家對第三世界造成的生態問題、發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