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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法視野下認定正當防衛之程序法問題研究*

2021-12-07 12:22:29盧建平
法治研究 2021年3期

盧建平 孫 平

一、引言

正當防衛是法律賦予公民的一項權利,是國家打擊犯罪的補充力量。現代各國法律在賦予公民這一權利的同時出于對社會利益的保護,對該權利也作出了一定的限制。因此,正當防衛制度體現了保護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雙重價值。

當前,社會對正當防衛制度的關注大多集中在正當防衛構成條件的司法認定,尤其涉及防衛限度等問題。但是,正當防衛司法認定過程中也存在一些程序問題,例如,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的特殊防衛案件在偵查階段就被認定,從當今刑事司法以控制犯罪和人權保障為理念的角度看,是否顯得有些“過快過短”;另外,由于缺乏明確規定,涉及防衛的案件中適用的舉證責任和舉證標準存在差異,導致相似情節的案件受到截然不同的處理。①參見蘭榮杰:《正當防衛證明問題的法律經濟學分析》,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8 年第1 期。這些認定防衛案件過程中存在的認定階段、證明責任和證明標準等問題,也引發了如何通過實現程序正義確保認定正當防衛實質正義的思考。

正當防衛在犯罪構成理論體系中是排除犯罪的正當化事由,而犯罪構成理論體系不僅為判斷犯罪是否成立提供基本參照,也影響著刑事訴訟過程中證明責任分擔,甚至排除犯罪程序的設置。在英文中,正當防衛又被稱為“justifiable defense”,法文中,正當行為也被稱為“被證明有理的事實”(“faits justificatifs”),都與動詞“證明有理或證明合法”(英語justify 或法語justifier)有關。從這個角度講,司法實踐中認定正當防衛的正當性需要程序保障和證據證明。

在外國刑法中,以德日大陸刑法為代表,犯罪構成理論體系采取犯罪行為符合性、違法性和有責性的“三階層”遞進式理論。正當防衛屬于法定的違法阻卻事由,即正當防衛不具有違法性,從而排除犯罪,不負刑事責任。顯然,正當防衛是被置于犯罪構成要件之內評價的。

法國也是大陸刑法國家之一,與德日“三階層”理論不同,法國通說的犯罪構成理論體系建立在“行為-行為人”二元論基礎上,犯罪行為由法律要件、事實要件和心理要件構成;犯罪行為人,涉及刑事責任,包括刑事責任人、刑事責任的承擔和不負刑事責任的事由,后者分為不負刑事責任主觀事由和客觀事由,正當防衛屬于不負刑事責任的客觀事由。②參見孫平、博胥康:《法國犯罪二元論體系概述:行為和行為人》,載《刑法論叢》第11 卷,第303-320 頁。從結構上,法國的犯罪構成理論既沒有像德日犯罪構成理論那樣突出遞進式邏輯,也沒有像英美刑法那樣強調正當防衛在訴訟背景下的抗辯特征。但是,正當防衛仍是置于犯罪構成體系中評價。

以美國為代表的英美刑法,犯罪構成理論采取犯罪本體要件和排除合法辯護的“雙層模式”。正當防衛是公民在刑事訴訟中一項合法的辯護理由,防衛行為首先符合犯罪本體要件,是客觀上具有犯罪特征的行為,然后通過合法辯護排除行為人刑事責任。因此,正當防衛也是置于犯罪構成體系之中評價。

我國的犯罪構成理論借鑒蘇聯模式,采取耦合式的“四要件”說。某個行為只要滿足了犯罪客體、客觀方面、犯罪主體、主觀方面四個要件就構成犯罪。正當防衛,作為排除犯罪的正當行為,是在犯罪構成要件體系之外單獨評價,并且要滿足一定的客觀和主觀條件才能成立。

無論正當防衛在犯罪構成理論之內或之外評價,從刑事訴訟程序角度而言,則存在在追訴和打擊犯罪過程中的哪個階段,開始對是否存在排除犯罪的正當化事由作出實質性判斷和由誰來舉證的問題。

犯罪構成理論體系的不同思維模式,以及各法系的不同訴訟模式,反映在排除違法性的階段和舉證責任上,也有所不同。本文將通過比較大陸法系、英美法系以及我國犯罪構成理論對正當防衛認定程序和證據規則的影響,從理論上探討通過合理設置程序規則,加強正當防衛制度在我國刑事司法中的應用問題。

二、正當防衛的審前認定程序

正當防衛是排除犯罪的正當事由,一般在刑事訴訟的審前和審判程序中均可以提出和認定,從而排除刑事責任。③參見孫道萃、黃帥燕:《從程序法角度看正當化事由的出罪機制》,載《東南司法評論》2012 年卷,第204-206 頁。在審判階段提出正當防衛抗辯,各法系對此的做法基本一致,主要差異集中在審前,即偵查機關是否有權認定正當防衛,從而撤銷案件。這種差異受犯罪構成理論體系差異的影響,也與警檢之間關系與分工不盡相同有關。

(一)大陸法系警檢一體制

1.受限制的不起訴裁量權

大陸法系刑事訴訟奉行職權主義模式,在偵查、起訴階段,強調警察、檢察官的職權作用;在訴訟中,控、辯雙方均是當事人,處于訴訟主體地位,審判機關享有審判犯罪的主導權,可以自行調查,不受當事人主張或證明的約束,追求發現實體真實。④參見宋英輝等:《外國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06 年版,第17 頁。

大陸法系國家諸如德國、法國,實行警檢關系一體制,⑤參見陳衛東、郝銀鐘:《偵、檢一體化模式研究——兼論我國刑事司法體制改革的必要性》,載《法學研究》1999 年第1 期。檢察官負責指導和監督警察的偵查活動。以法國為例,在追訴犯罪的過程中,司法警察負責初步調查犯罪,并在結束后將調查結果報送共和國檢察官,由其審查案卷,作出是否追訴的決定。共和國檢察官在行使起訴裁量權前,可以隨時聽取被追訴人、被害人及他們律師的意見(《刑事訴訟法典》第77-2 條)。共和國檢察官要審查追訴的合法性和適度性(opportunité)。適度性是法律賦予檢察官追訴的自由裁量權。合法性要求追訴具有法律依據和可受理性,可受理性是指不存在公訴滅失的原因(嫌疑人死亡、已宣判、赦免等),有法律依據涉及存在違反刑法的犯罪和犯罪事實。因此,檢察官不但要審查犯罪是否成立,還要審查是否存在案件實體的免責原因,其中包括是否存在正當行為。如果存在正當防衛的情節,無需追究刑事責任,共和國檢察官將作出“歸檔不究”(不予立案)的決定。⑥See Jacques Borricand,Anne-Marie Simon :《Droit pénal et procédure pénale》,Sirey,2004 4ème éd,p.250.根據“追訴適當”原則,法國檢察官享有相當的起訴裁量權,對于一部分輕罪也可以決定不予立案,或者采取追訴的替代措施。另外,法國《刑事訴訟法典》規定,在檢察官作出不予立案的情況下,任何報案人員可以向總檢察長尋求救濟,如果后者認為報案人的請求有理,則依法命令檢察官追訴,反之則駁回相關請求(第40-3 條);被害人也可以通過直接向刑事法院提起附帶民事訴訟,成為民事當事人,自動發起公訴。重罪案件由預審法官預審,如果預審法官認為存在正當化事由,則通過說明理由的裁決作出不予起訴決定。預審法官作出的不起訴決定是司法決定,所有當事方均可提出上訴。

由此可見,在審前程序中,大陸法系國家的追訴主體主要是檢察院,依法行使廣泛的自由裁量權,檢察官在提起公訴前對案件進行全面審查,決定案件的分流走向。也正是在審查起訴階段,開始對正當防衛存在與否作出實質性判斷。在這種非抗辯式程序中,法國檢察官不試圖贏取案件,而只是發現事實真相。⑦參見[美]愛倫·豪切斯泰勒·斯黛麗等:《美國刑事法院訴訟程序》,陳衛東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第124-125 頁。當事人對不起訴的決定可以提起復議或直接向法院尋求救濟。因此,檢察官的不起訴裁量權受到一定制約。

2.不起訴決定的性質

大陸法國家的檢察機關具有雙重性質,一方面在機構設置上實行長官制,下級服從上級領導,全國設有統一的檢察系統,總檢察長隸屬司法部部長領導,因此具有行政機關特征;另一方面在業務和培訓上同屬司法職業共同體,與法官保持密切聯系。例如,法國檢察官被稱為“站著的法官”,因此,檢察院也如同法院一樣被稱為司法機關。雖然案件調查階段具有強烈的職權主義特征,但檢察官在審查具體案件時還是保持中立,對案件進行全方面審查,在作出決定前可以隨時聽取案件各當事方的意見。對不起訴決定,可以申請復議;受害人也可以直接向法院起訴,尋求救濟。因此,不起訴決定不僅具有分流案件、管理司法的行政特征,也具有按照司法化程序作出中立裁決的司法特征。

(二)英美法系警檢分離制

英美法系的刑事訴訟奉行當事人主義模式。控訴犯罪的檢察機關作為原告,與被告在訴訟中處于對等的地位,法官像是居中的裁判員,基于控、辯雙方的對抗作出判決。這種模式建立在辯方享有強大調查權和舉證能力等保障基礎之上。

1.不受限制的不起訴決定

以美國為例,警察和檢察官之間沒有隸屬關系,檢察官無權指揮警察,多數情況下二者之間是分工協作的關系,一般警察負責偵查,檢察官負責起訴。美國警察的職責旨在收集犯罪證據,如果證據不足、罪行輕微,將不予立案;如果確認不曾犯罪者,就予以釋放;如果需要移送起訴,則在偵查終結后向檢察機關報告,由檢察官決定是否起訴,⑧參見李明、林明鳳:《美國警察刑事自由裁量權考察》,載《江西公安專科學校學報》2010 年第3 期。而不涉及對正當行為作出排除刑事責任的判斷。檢察官在審查起訴時享有非常廣泛的自由裁量權。檢察官根據警察收集到的證據,按照法定的證據標準決定是否起訴或建議大陪審團起訴,不受警察意見的左右。⑨同前注④,第159 頁。根據指控時呈現的事實,檢察官決定證據是否足以支持任何的刑事指控,并就司法利益和有限的資源,決定刑事指控是否適當。罪行的嚴重程度和證據的證明力是影響指控決定的最重要因素。⑩同前注⑦,第274 頁。美國2017 年《聯邦起訴職能刑事司法標準》第3-4.3 條列舉了影響起訴裁量的因素,其中包括“檢察官懷疑被告人確實有罪”。如果檢察官相信嫌疑人的解釋,即使沒有證據佐證嫌疑人的陳述,檢察官也可能決定放棄起訴。?同前注⑦,第256 頁。對檢察官的不起訴決定,不得申請復議,而且被害人也不能直接向法院起訴。這點也反映出美國檢察官的不起訴裁量權幾乎不受任何制約。

在美國,許多以重罪逮捕的被告人未受到檢察官指控或在審判前案件被駁回,剩下的案件絕大部分通過有罪答辯被解決。最可能去審判的是事實或法律不清楚的案件,其中包括正當行為事實不清的案件。?同前注⑦,第436 頁。

由此可見,如果防衛事實清楚,檢察官確信嫌疑人無罪,則可以行使不起訴的自由裁量權。大陪審團的起訴審查也是如此。如果防衛事實不清,而公訴機關認為嫌疑人有罪,則存在兩種可能:一種是嫌疑人沒有證據能夠支持無罪抗辯,則可能通過選擇有罪答辯,換取從輕處罰;另一種是嫌疑人認為有證據支持無罪抗辯,那么案件將會被移交法院審理。根據《聯邦刑事訴訟規則》,在審前開示證據過程中,僅限于“不在犯罪現場”“精神失常”和“執行公務”三種積極抗辯,正當防衛事由不在審前開示的抗辯證據之列。?參見宋英輝等:《外國刑事訴訟法》,法律出版社2006 年版,第185-186 頁。孫長永:《美國刑事訴訟中的證據開示》,載《訴訟法論叢》第2 卷,法律出版社1999 年版,第234 頁。在審判階段,辯方通過開示正當防衛的抗辯證據,與控方的犯罪指控形成交鋒,由法官對是否成立正當防衛作出實質性判斷。但是實踐中,被告人如果以正當防衛相抗辯,抗辯雙方可以通過開庭前的準備程序進行爭點整理,以明確雙方的基本爭點,便于法庭審理時集中于這些爭點問題之上。只有當被告人在審前開示證據與爭點整理程序中針對指控犯罪做出“無罪答辯”時,才會現實地產生控方履行證明責任的問題。?參見孫長永、黃維智、賴早興:《刑事證明責任制度研究》,中國法制史出版社2009 年版,第76-77 頁。

2.不起訴決定的性質

美國檢察院的設置分為聯邦、州和地方三級,但彼此之間沒有上下級隸屬關系,因此不存在大陸法系國家那樣統一、獨立的檢察系統。聯邦司法部相當于聯邦檢察機關,司法部長就是總檢察長,各級檢察機關是各級政府法律事務和檢察業務的部門。

美國檢察官享有廣泛的起訴裁量權,相關的刑事規則沒有明確規定審查起訴是否涉及包括正當行為在內的排除刑事責任事由的審查,只是強調“懷疑被告人有罪的證據”是檢察官考慮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這種審查存在很大不確定性。另外,美國檢察官享有“不得復議”的不起訴裁量權,被害人在不起訴的情況下也不能直接向法院尋求救濟,因此,檢察官的不起訴決定帶有強烈的行政色彩。

鑒于美國刑事訴訟注重程序正義,在審前程序中,更側重犯罪本體要件的調查和收集,在審理階段,則是提出防衛抗辯事由和判斷犯罪成立充足責任條件的真正階段。這樣的程序設計充分體現了英美法系犯罪構成本體要件和合法辯護“雙層模式”的特征。

(三)我國警檢分工配合制約制

1.兼具兩大法系的特征

我國刑事訴訟也采用職權主義模式,司法機關在訴訟過程中起主導作用,可以自行調查,注重追求實質正義。我國也實行警檢分離的制度,公安機關履行偵查職能,檢察機關主要履行審查起訴職能。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警檢之間是分工、配合和制約的工作關系。檢察機關是法律監督機關,對刑事訴訟活動行使法律監督。另外,由于正當防衛在犯罪構成四要件之外單獨評價,反映在刑事訴訟程序上,就是在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各個階段,相關機關都有權對正當防衛的成立與否作出實質性評判。

具體而言,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在偵查過程中,如果偵查機關發現存在正當防衛、不應對被告人追究刑事責任,則應當撤銷案件(第163 條)。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的立案和偵查活動行使監督權,在實踐中可以提前介入,指導公安機關辦理正當防衛案件。在審查起訴階段,如檢察機關認為存在正當防衛,則應當作出不起訴的決定(第177 條和第16 條第6 項);如果存在防衛過當,不需要判處刑罰或免除刑罰,則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第177 條,《刑法》第20 條第2 款)。如果公安機關認為檢察機關不起訴的決定有錯誤,可以要求復議,如果意見不被接受,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檢察院提請復核。如果被害人對不起訴決定不服,可以向上一級檢察院提出申訴,如果對維持不起訴的決定不服,還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被害人也可以不經申訴,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

由此可見,雖然我國警檢分別是獨立的機關,但在認定正當防衛上,除了工作分工之外,還有相當程度的配合和相互制約關系。檢察機關的不起訴決定的性質與大陸法國家相仿,兼具行政性和司法性特征,而且也受到來自不同方面的制約和監督。

2.與兩大法系主要區別與評析

與其他法系的主要區別在于,我國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可以對正當防衛作出實質性認定。這種做法受我國犯罪構成理論體系的影響,而且從效率和節約資源等角度看,也并無不妥。但是,在偵查階段對正當防衛作出實質性認定,尤其涉及造成傷亡的特殊防衛案件時,是否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有待進一步探討。

為了打擊犯罪、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要經過偵查、審查起訴和審判一系列訴訟程序才能定罪量刑,死刑案件還要經過死刑復核程序,而且整個程序中要注重遵循無罪推定、保障辯護權等基本訴訟原則。正當防衛是排除犯罪的正當化事由,情節往往比較復雜,需要通過證據證明,那么在判斷過程中也應當多一道工序,尤其在認定一個造成傷亡的行為屬于不負刑事責任的正當行為時,應當經過更為復雜的司法化審查程序。司法化程序的主要特征表現為,保障辯護權、控辯雙方武器平等,突出程序的對抗性,對決定不服可以尋求上訴等救濟。現代化的刑事訴訟理念要求司法化程序體現在刑事訴訟的各個階段。即便正當防衛的事實清楚,也應當如此。

從這個角度講,審前統一由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對涉及防衛案件作出實質性審查,更符合程序正義的要求。理由如下:

(1)認定正當防衛需要一個更為復雜的過程。我國《刑法》總則中,除了第13 條“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和第16 條“不可抗力意外事件”不是犯罪之外,不負刑事責任的事由包括正當防衛、緊急避險、精神病和未成年。在精神病和未成年的情形下,行為人實施的行為客觀上給社會造成危害,只是由于行為人個人精神和年齡原因,不認為是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因此不負刑事責任。在外國刑法上,這些事由又被稱為不負刑事責任的主觀事由或可寬恕的事由。這些事由通過法定程序作出技術鑒定,經過確認和核實,就可以成為免責證據,由此做出不負刑事責任的判斷。

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同屬刑法上的正當行為,它們形式上造成客觀損害,卻是通過事實證明具有正當性的行為。以正當防衛為例,防衛行為需要符合正當防衛的主觀和客觀條件才能成立,具體而言要具備防衛起因、防衛意圖、防衛對象、防衛時間和防衛限度五個條件。因此,需要通過調查取證,對成立條件加以證實,從而認定成立正當防衛。相較于其他不負刑事責任的主觀事由,認定成立正當防衛需要一個更為復雜的過程。

(2)正當防衛制度兼顧公民個人權利與社會利益的保護。從實體法角度,正當防衛是法律賦予公民的一項權利,法律在賦予公民在法定條件下行使正當防衛的同時,也從社會利益的角度,對防衛權的行使設立了必要限度,以防止防衛權的過度和濫用,避免對社會利益造成侵害。從程序法角度,我國刑事訴訟法的現代發展以懲制犯罪與保護人權相結合的司法理念為目標。對防衛行為的判斷過程,意味著一方面保障防衛人的辯護權得到充分行使,另一方保障社會利益不受過度防衛行為的損害,一旦被防衛人對正當防衛的認定不服,應有司法救濟的必要管道。

(3)審查起訴階段比偵查階段更具司法化程序特征。《刑事訴訟法》自1979 年以來經過三次修改,各項程序制度日臻完善,尤其辯護律師的介入提前至偵查階段,他可以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幫助,向偵查機關了解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罪名和案件有關情況,提出意見(第38 條),而且他提出的書面意見,應當附卷(第161 條)。在審查起訴階段,不但嫌疑人可以委托辯護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或者近親屬,附帶民事訴訟的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也可以委托訴訟代理人(第46 條)。檢察院審查案件時,應當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意見,并記錄在案。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提出書面意見的,應當附卷(第173 條)。

由此可見,相較于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中控、辯雙方的對抗性明顯加強。被防衛人的代理人自審查起訴階段可以介入,向檢察官提出意見。檢察院應當聽取防衛人的辯護人和被防衛人的代理人的意見,可以要求偵查機關補充偵查,或依據職權自行調查,認定是否存在正當防衛,作出起訴或不起訴的決定。如果對不起訴決定不服,可以向上一級檢察院和/或人民法院尋求救濟。而且,如果公安機關認為不起訴的決定有錯誤,也可以要求復議和提請復核。這一點也是我國不起訴制度與其他兩大法系的不同之處,體現了我國警檢分工配合制約的機制。但是,如果在偵查階段由公安機關認定成立正當防衛并撤銷案件,而被防衛人對此不服,那么只能向上級公安機關提出行政復議。

鑒于我國司法制度同大陸法國家的職權主義模式更相近,刑法理論界對大陸法系三階層犯罪構成理論的研究不斷深入,刑事訴訟改革也比較多地受到英美法系訴訟制度的影響,因此可以借鑒兩大法系中的制度經驗,在保持我國固有制度特色的基礎上,對我國正當化行為的認定程序做出相應調整和完善。我國學界也注意到了警檢相互制約的工作機制容易造成控訴能量內耗并且影響國家追訴權的統一有效行使,建議強化檢察機關對警察機關的偵查監督制度,加大對公安機關刑事立案和撤案的監督力度。?參見陳衛東:《偵檢一體化與刑事審前程序的重構》,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2 年第1 期;卞建林:《論我國偵查程序中檢警關系的優化——以制度的功能分析為中心》,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5 年第3 期;龍宗智:《評“檢警一體化”兼論我國的檢警關系》,載《法學研究》2000 年第2 期;宋英輝、張建港:《刑事程序中警、檢關系模式之探討》,載《政法論壇》1998 年第2 期。筆者對此持贊成意見,具體到正當防衛的出罪案件中,就是將正當防衛案件在審前統一由檢察機關審查,即便涉及特殊防衛的案件事實清楚,也應由公安機關提出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的意見,由檢察院審查認定。這樣的程序設置既保持了我國職權主義模式的訴訟特征,突出了檢察機關審查排除犯罪的正當行為的主導權,審查過程也借鑒了英美法系國家的對抗性程序,更具司法化特征,從程序上彰顯對人之生命權、辯護權與正當防衛權的重視與保障。

三、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

(一)大陸法系國家

1.證明責任的分配

大陸法系中,以德日為代表的刑法理論認為,根據無罪推定以及任何人不必自我歸罪的原則,證明責任一般由控方承擔,辯方通常不承擔證明責任。控訴方通常只對犯罪構成該當性承擔證明責任,行為一旦符合該當性,就可推定具備違法性和有責性,而無需證明違法性和有責性。而由該當性推定成立的違法性和有責性出現疑問時,不論這種疑問的產生是因被告人的主張和舉證而引起,還是因控訴方提出的證據而引起,都應當由控方承擔說服責任,如果控方不能排除這些疑問,法官應作出有利于被告人的判決。?參見李靜:《犯罪構成體系與刑事訴訟證明責任》,載《政法論壇》2009 年第4 期。對于正當防衛等違法阻卻事由,亦是如此,如果存在正當防衛阻卻違法事由的懷疑,被告人無需承擔證明責任,由控方證明不存在正當防衛。

日本沿襲德國刑事證明責任分配制度,通說意見和司法實踐都認為犯罪構成事實和排除違法阻卻事由均由控方承擔證明責任,并承擔舉證不能的不利后果。對正當防衛等證明事實,采取“舉證必要”的概念,即“若不證明某事實將受到不利判斷的當事人,為了避免對其不利,有提出證據證明該事實的義務”,即“提出證據的責任”或“立證的負擔”,該立證的證明,達到推定命題可疑的程度即可。與固定分配給控方的舉證責任不同,舉證必要是變化的,隨著訴訟的發展在當事人之間來回轉移。?同前注④,第605 頁。

法國刑法理論上存在正當防衛舉證責任的爭論。有的學者認為,根據無罪推定原則和舉證責任的一般規則,對不法侵害的現實性、不法性以及防衛的必要性、適度性的證明,應當由追訴方即檢察院承擔證明責任,證明是否具備法律規定的條件。?Bernard Bouloc :Droit pénal général,Dalloz,2005 19ème éd.,p.343.但是,通說和法國司法判例都認可的一般規則是,被追訴人承擔證明不法侵害和防衛行為的舉證責任,?Jean Pradel:Droit pénal général,Cujas,1994 9ème éd.,p.374.并且在存疑情況下,承擔舉證不能的不利后果。?Jacques Leroy :Droit pénal général,L.G.D.J.,2012 4ème éd.,p.182.法國刑法對正當防衛舉證責任的分配作出規定,《新刑法典》第122-6 條規定,“實施下列行為被推定為正當防衛:1.夜晚擊退通過破門、暴力或詭計進入住宅的行為;2.對盜竊或暴力搶劫的行為人實施的防衛行為。”由此可見,原則上由被追訴人承擔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但是在刑法規定的例外情況下,即法定推定正當防衛的情形下,由追訴方承擔不存在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法國司法判例采取“簡單推定”的做法,它可以在有相反證據時消失。因此,如果控方能夠證明,業主或住戶以為人身或財產受到威脅而在既無實際必要也無緊迫、嚴重危險的情況下實施了暴力行為,則排除正當防衛。例如,被告人看見有人夜間翻墻進入其住宅的花園,便開槍打傷入侵者,經控方調查顯示,在被告人業主朝天開第一槍后,陌生人已向大門方向逃跑并躲在一棵樹下面,因此防衛行為因不存在緊迫危險而不具現實的必要性,因此不成立正當防衛。211942 年7 月8 日第88 號刑事判決公告,《法國刑法典》,法國Dalloz 出版社2004 年版,第125 頁。

2.證明程度

在德日法等大陸法國家,證據的證明力并非由法律事先規定,而是經法官自由判斷決定,即采取法官“自由心證主義”,建立內心確信。“內心確信”是大陸法國家普遍確立的定罪標準,也就是證明被告人構成犯罪的證明標準。法律不對裁判者形成內心確信的理由作出任何要求,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完全交由裁判者根據經驗、理性和良心,在遵循無罪推定、疑罪從無等原則的前提下,根據其從法庭審判過程中所形成的主觀印象,進行自由裁判。22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證明標準》,載《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 年第3 期。

(二)英美法系國家

1.證明責任的分配

在英美法系中,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家以犯罪構成理論作為證明責任的分配標準。控方一般只證明被告人行為符合犯罪構成本體要件,即可推定被告人具有現實責任基礎;如果辯方不抗辯,犯罪即告成立。成立犯罪除應具有犯罪本體要件外,還須排除合法辯護的可能,即具備責任充足條件。如果辯方能提出被告人不具有責任能力、行為正當合法或其他可寬恕情形的合法抗辯,便可不負刑事責任。因此,辯方承擔合法辯護的證明責任。合法辯護即“積極抗辯”,分為正當化事由與免責事由兩大類。23參見儲槐植、江溯:《美國刑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第29-30、55 頁。正當防衛是正當化事由的積極抗辯。

美國證明理論中存在三種責任:一是主張責任,即提出訴訟主張或請求的責任;二是舉證責任,即當事人對自己的主張,有依法向陪審團或法官提出證據的責任,并承擔不提出證據所導致主張被駁回或不予考慮的后果;三是說服責任,即運用證據說服事實的審判者相信自己主張的事實是真實的,因而其主張在法律上是成立的,并承擔未盡說服責任所導致的敗訴后果。后兩種責任合稱“證明責任”。被告人對構成自己獨立主張的實體法事實承擔提供證據的責任。如果確實主張了正當防衛“積極抗辯”所依據的事實,則有責任向法院提供證據。24同前注④,第218-220 頁。

正當防衛事實的證明責任承擔存在三種觀點:第一種認為辯方承擔說服責任,即應以優勢證據說服陪審團;第二種認為控方應以排除合理懷疑程度證明包含正當防衛不存在的犯罪要素,辯方既不負說服責任,也不負提出證據責任;第三種觀點認為辯方僅負提出證據責任,不負說服責任,從而就正當防衛只須證明致使控方的主張存有合理懷疑程度即可。控方承擔不存在正當防衛的說服責任,但辯方如未能提出存有正當防衛懷疑的證據時,則正當防衛事實被推定不存在。25參見龍宗智主編:《刑事證明責任與推定》,中國檢察出版社2009 年版,第278 頁。關于正當防衛的抗辯,美國幾乎所有州都要求被告人承擔提供證據責任,控方承擔反駁“正當化事由”的說服責任。26同前注?,第60-61 頁。

2.證明程度

美國對“證明標準”有明確的要求,證明標準泛指一切證明活動所要達到的程度。最高證明標準是“排除合理懷疑”,控方對指控犯罪事實的證明就適用該證明標準。“排除合理懷疑”,相當于達到95%以上的可信度,控方對于犯罪事實的全部構成要素都需要證明到如此程度。被告人承擔提供證據責任時的證明適用“優勢證據”的標準,“優勢證據”是指支持某一待證事實存在的證據較之那些證明該事實不存在的證據而言,在證明力方面具有明顯的優勢。在可信程度上,“優勢證據”一般被認為相對于具有50%以上的可能性。27同前注。

(三)我國的處境與借鑒

我國理論界大多支持“辯方舉證說”的觀點,也有部分學者支持“控方舉證說”。

“辯方舉證說”認為,根據“誰主張誰舉證”的法諺,“存在正當防衛”是新的主張,那么提出方就應該對該主張承擔證明責任,28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證明責任問題》,載《警察法學》2013 年第1 期;參見孫長永、黃維智、賴早興:《刑事證明責任制度研究》,中國法制史出版社2009 年版,第232-233 頁。有的學者認為辯方承擔提供證據、推動訴訟的推進責任,并非最終結果的責任;29參見陳光中、陳學權:《中國語境下的刑事證明責任理論》,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0 年第2 期。李蓉、宋家駿:《論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3 期。反對者則依據無罪推定原則認為,刑事訴訟中被告人不負證明責任,所以要求辯方證明“存在正當防衛”無異于要求被告人自證無罪,從而違背無罪推定原則和疑罪從無原則,30參見陳衛東:《新〈刑事訴訟法〉中的舉證責任》,載《中國律師》2012 年第8 期。也有的學者認為控方承擔舉證責任,而辯方行使舉證權利,不能把二者混為一談。31參見顧永忠:《論我國刑事公訴案件舉證責任的突破、誤區及理論根基》,載《甘肅社會科學》2015 年第2 期。

筆者認為,根據無罪推定原則,控方承擔證明犯罪的舉證責任,這也是我國刑事訴訟貫徹的一般規則,而且也符合“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鑒于我國實行犯罪構成四要件模式,正當防衛在犯罪構成之外進行評價,因此作為一個獨立的主張提出,根據“誰主張誰舉證”,辯方也有必要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如果完全由控方舉證,即控方不僅要證明犯罪構成,還要證明排除存在正當事由,這不僅不符合我國犯罪構成理論的要求,也無疑要消耗更多的司法資源,而且控方還要承擔舉證不能疑點利益歸嫌疑人的風險。如果經調查防衛事實仍真假不明,受“死者為大”的文化心理影響,這種做法也不一定能為國人所接受。如果完全由辯方舉證,鑒于控辯雙方在刑事訴訟中地位不平衡,辯方舉證能力有限,會因舉證不利而使得正當防衛遠離實質正義。因此,如何設置方便辯方舉證的規則,從而增加司法認定正當防衛的可能性,使防衛人在法律上更加有效地享受該權利,也是需要進一步思考和解決的問題。

結合我國現有刑事訴訟模式和特征,筆者認為正當防衛案件的舉證責任分配,在審前程序和審理程序中有所不同。

1.審前階段

我國審前程序帶有強烈的職權主義特色,注重查明真相,追求實現實質正義。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偵查機關和起訴機關既依法調查收集證實犯罪嫌疑人的有罪證據,也收集證實其無罪的證據(第52 條)。根據無罪推定原則,嫌疑人無需自證無罪,他可以在接受偵查人員訊問時作出無罪的辯解,回答后者提出問題(第120條)。另外,嫌疑人可以聘請律師辯護人為其辯護,提出無罪的材料和意見(第37條)。鑒于追訴機關對調查和審查案件享有絕對的主導權,目的是發現事實真相,因此,追訴機關實際上承擔了大部分防衛證據的收集工作。2020 年8 月28 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和公安部發布的《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中要求,“公安機關在辦理涉正當防衛案件時,要依法及時、全面收集與案件相關的各類證據,為案件的依法公正處理奠定事實根基。取證工作要及時,對沖突現場有視聽數據、電子數據等證據材料的,應當第一時間調取;對沖突過程的目擊證人,要第一時間詢問。取證工作要全面,對證明案件事實有價值的各類證據都應當依法及時收集,特別是涉及判斷是否屬于防衛行為、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以及有關案件前因后果等的證據。”由此可見,公安機關作為偵查機關,在收集各類證據方面發揮主要和重要的作用,其絕對優勢地位是辯方律師難以企及的。

嫌疑人可以向追訴機關提出正當防衛的辯解;辯護律師可以在享有的權利范圍內,發揮其調查取證的補充作用,在審前提出正當防衛的意見和材料,由追訴機關根據掌握的證據判斷是否屬于不應追究刑事責任的正當防衛。上述《指導意見》還要求“全面審查事實證據,認真聽取各方意見,高度重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正當防衛或者防衛過當的辯解、辯護意見,并及時核查,以準確認定事實、正確適用法律”。因此,在這一階段,追訴機關和辯護人都有收集正當防衛證據的責任和義務。但是,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沒有要求辯護人及時告知追訴機關屬于正當防衛的證據,因為應及時告知的特定證據僅限于嫌疑人不在現場以及不負刑事責任的未成年和精神病的證據(第42 條)。如果辯方在庭審階段提出正當防衛的證據,這無疑增加了審判階段對抗性的特征。

筆者在上文中建議將正當防衛的出罪案件在審前統一由檢察機關審查,那么檢察機關既要匯總正當防衛的證據,也要從中立客觀的角度對證據作出判斷,為此它可以要求公安機關提供法庭審判所必需的證據材料,必要時可以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或自行偵查。如果檢察機關經審查認為不成立正當防衛,應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向法院提起公訴,那么在審判階段,檢察機關將承擔控訴犯罪的證明責任。

2.審判階段

在審判階段,我國刑事訴訟借鑒了一些英美國家當事人主義的訴訟特色,控辯的對抗機制有所加強。刑事訴訟法賦予辯護人會見權、閱卷權、調查取證權和申請調查取證權等權利保障。《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公訴案件中控方承擔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第51 條)。如果法院對證據有疑問,則有義務對證據進行調查核實(第196 條)。但是,立法上并沒有明確規定正當防衛證明責任的分配和證明標準。

實踐中,大多根據“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由辯方承擔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并承擔不能證明的敗訴后果。這種做法雖然有其理論上的依據,但是由于控辯雙方地位和舉證能力不平等,在辯方不能舉證或經舉證后仍然防衛事實不明的情況下,基本都由被告人承擔不利后果,這也是司法實踐中正當防衛認定率低的原因之一。為了改善辯方處境,筆者認為可以借鑒外國刑法中的經驗,通過立法舉措,分配某些犯罪的舉證責任,減輕辯方舉證負擔,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加強無罪辯護的辯護權保障。

(1)立法措施

①法律推定之設想

上述比較研究顯示,法國等采取辯方舉證的國家,在法律中對某類具體犯罪作出舉證責任倒置的分配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辯方的舉證責任。例如,法國刑法將反擊“夜晚通過破門、暴力或詭計進入住宅的行為以及盜竊或暴力搶劫的行為”推定為正當防衛,從而規定了由控方證明不存在正當防衛的例外規則。

為了協調控辯雙方訴訟地位的不平衡,從減輕辯方舉證責任的角度,可以借鑒兩大法系在舉證責任分配中運用的推定制度,在立法上明確針對某些犯罪實施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的分配規則。推定是指根據法律規定或者經驗法則,由一個已知事實,或曰基礎事實,推導出另一個未知事實,即推定事實。32參見宋英輝、何挺:《我國刑事推定規則之構建》,載《人民檢察》2009 年第9 期。羅馬法中有關于推定的最早成文規定,如今在兩大法系中,推定制度被廣泛應用于立法和司法活動,成為證據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推定本質上屬于一種證明責任分配制度,即一方只要證明基礎事實成立,另一方如果不反駁,那么作為其自然結果的推定事實就成立;另一方如果反駁,就要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推定只是一種較大的可能性,并非確定的事實,其準確性低于證明,因此可以被相反的事實推翻。

在我國的刑事立法和司法實踐中,推定制度并不罕見。例如,《刑法》第395 條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規定如果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又不能說明來源,那么差額部分視為非法所得,將追究刑事責任。可見只要行為人不能說明差額收入來源的事實成立,就推定差額部分為非法所得,構成犯罪。行為人若不想受到犯罪指控、承擔刑事責任,就必須承擔舉證責任,證明差額收入來源。司法實踐中的推定制度更是隨處可見,著名的“無罪推定原則”,就是刑事訴訟活動的一項基本指導準則,而且司法解釋中也存在相當數量包含推定規則的規定,為司法機關認定某些犯罪提供了實踐操作標準。法律所確立的這些推定規則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對于犯罪構成的某一要件事實,在檢察機關能夠證明基礎事實存在的前提下,法律免除了檢察機關的證明義務,將其視為推定事實,從而直接確認該項事實的存在,33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證明責任問題》,載《警察法學》2013 年第1 期。并且該項事實可在相反證據出現時被推翻。由此可見,通過推定制度,可以有效地打擊危害社會的犯罪行為,節約司法資源,最大限度地接近實質正義。隨著法治發展,通過對刑事司法經驗的總結,我們也可以嘗試建立有利于被告人的“法律推定”制度。34參見陳瑞華:《刑事訴訟中的司法證明規則》,載《法學論壇》2003 年第4 期。

正當防衛成立的防衛起因、意圖、時間、對象和限度五個條件中,防衛起因和意圖是兩個主要的前提條件,因為不法侵害是正當防衛的前提和起因,防衛意圖賦予了行為正當性特征;而后三個條件是在前兩個條件的基礎上對成立正當防衛提出時間、對象和限度的“準確度”要求。正當防衛又分為一般防衛和特殊防衛。筆者認為,由于特殊防衛針對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后者具有危害性大、緊迫性強的犯罪特征,從減輕辯方舉證責任的角度,可以考慮對這類犯罪做出的反擊適用“法律推定”制度,推定成立正當防衛。而一般防衛針對危害性和緊迫性相對小的犯罪實施,那么,在提出防衛主張時,辯方需要承擔證明防衛的緊迫性和必要性的舉證責任。因此,一般防衛和特殊防衛采取不同的證明規則。

特殊防衛。我國司法實踐顯示,搶劫、強奸案中,正當防衛的認定占有相當比例,因此筆者大膽設想,在總結司法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對這兩類犯罪的反擊采取推定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分配制度。搶劫、強奸是《刑法》第20 條第3 款特殊防衛規定中列舉的暴力犯罪,其行為方式是“暴力、脅迫”,對被害人而言意味著違背被害人的意愿或令被害人不能抗拒,凸顯了不法侵害的危害性與緊迫性。那么,對搶劫、強奸的抵抗或防衛,一方面反映了這些犯罪在刑法分則中的具體構成條件,即“暴力、脅迫”是建立在違背被害人意志的基礎之上,另一方面,也以客觀和明示的方式,體現出防衛人顯著甚至強烈的防衛意圖。由于防衛行為形式上具有造成損害的犯罪特征,如果嫌疑人或被告人提出針對搶劫或強奸的防衛主張,而且調查顯示客觀存在搶劫或強奸不法侵害,則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推定存在針對“暴力、脅迫”不法侵害的防衛意圖,從而推定存在正當防衛行為。而理論上,控方只需要從時間、對象條件上舉證排除防衛的必要性,就可以排除正當防衛,如果不能舉證排除,則不能否定成立正當防衛,至于防衛的限度條件,因為法律已經明確規定不受限制,所以無須證明。因此,如果能證明存在搶劫、強奸不法侵害的基礎事實,就可以推定成立正當防衛(特殊防衛)。在審前階段,如果控方沒有認定存在正當防衛,而辯方在審判階段主張存在搶劫、強奸的正當防衛,則只承擔提出防衛主張的責任,由控方承擔排除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并在舉證不能的情況下,承擔“疑點利益歸被告人”的后果。如果案件調查無法查明存在不法侵害,辯方在主張正當防衛的同時,還要承擔證明存在不法侵害的舉證責任,只要證明存在搶劫或強奸的防衛起因,就可以推定行為人的反擊行為成立正當防衛,由控方承擔排除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法官可以基于職權主義,對證據有疑問進行調查核實。

由此展開,《刑法》第20 條第3 款特殊防衛規定還列舉“行兇、殺人、綁架”暴力行為,雖然刑法分則中沒有明確規定這些犯罪“暴力、脅迫”的行為方式,但是實踐中這些犯罪往往通過“暴力、脅迫”手段實施。2020 年《指導意見》中進一步明確了“行兇”的范圍,包括使用致命性兇器,嚴重危及他人人身安全的;未使用兇器或者未使用致命性兇器,但是根據不法侵害的人數、打擊部位和力度等情況,確已嚴重危及他人人身安全的。雖然尚未造成實際損害,但已對人身安全造成嚴重、緊迫危險的,可以認定為“行兇”。因此,對這些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只要證實存在不法侵害的基本事實,反擊這些犯罪的防衛行為,都可以推定成立正當防衛(特殊防衛),由控方承擔排除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

另外,上述《指導意見》還指出,刑法第20 條第3 款規定的“殺人、搶劫、強奸、綁架”,是指具體犯罪行為而不是具體罪名。在實施不法侵害過程中存在殺人、搶劫、強奸、綁架等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行為的,如以暴力手段搶劫槍支、彈藥、爆炸物(第127 條)或者以綁架手段拐賣婦女、兒童(第240 條)的,可以實行特殊防衛。有關行為沒有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應當適用一般防衛的法律規定。據此,刑法分則中規定以“暴力、脅迫”實施的危害公共安全、侵害他人人身、財產或其他權利的犯罪,還包括如下罪名:強制穿戴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服飾、標志罪(第120 條之五),劫持航空器罪(第121 條),劫持船只、汽車罪(第122 條),暴力危及飛行安全罪(第123 條),強制猥褻、侮辱罪(第237 條),強迫勞動罪(第244條),刑訊逼供罪、暴力取證罪(第247 條),組織殘疾人、兒童乞討罪(第262 條之一)等。如果實施這些犯罪的“暴力、脅迫”手段嚴重危及人身安全,則可以實行特殊防衛。如果相關行為沒有嚴重危及人身安全,則適用一般防衛的法律規定。如上所述,對這些以“暴力、脅迫”為構成要件的犯罪實施的反擊行為,也可以采取“法律推定”制度。只要證實存在不法侵害的基本事實,則推定反擊行為成立正當防衛,由控方承擔排除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原則上,控方只需從防衛時間、對象條件上舉證排除正當防衛,或從限度條件上認定防衛過當。

一般防衛。對其他犯罪實施的防衛行為,由于這些犯罪不以“暴力、脅迫”為構成條件,從這些不法侵害的基礎事實認定,并不必然地在較大程度上推定出不法侵害的緊迫性以及行為人的防衛意圖。如果追訴機關在審前階段沒有認定存在正當防衛,而辯方在審判階段提出正當防衛的主張,那么根據“誰主張誰舉證”原則,就需要對自己正當防衛的積極主張承擔舉證責任。因此,筆者贊成“辯方舉證說”,即在審判階段,辯方承擔提出正當防衛證據的舉證責任,即大陸法中“舉證必要”或英美法中“提出證據的責任”,由控方承擔反駁存在正當防衛的舉證責任。

②證明標準

關于正當防衛的證明標準,我國學界對此存在爭論。有的學者認為由辯方承擔正當防衛等違法阻卻事由的舉證責任,程度達到優勢證明;35參見李蓉、宋家駿《:論正當防衛的證明責任——以階層犯罪論為視角》,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3 期。更多學者認為辯方提出證據證明曾經受到不法侵害的證明達到“引起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給控方的證明造成合理懷疑即可。36參見龍宗智主編:《刑事證明責任與推定》,中國檢察出版社2009 年版,第278 頁;蘭榮杰:《正當防衛證明問題的法律經濟學分析》,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8 年第1 期;馬光遠、王志遠:《正當防衛證明的困境與出路——“誰主張 誰舉證”的刑事法糾偏》,載《法治社會》2019 年第6 期。筆者贊成“引起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指控犯罪的證據應“確實、充分”,達到“對所認定事實已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第55 條),但對無罪證據沒有明確要求。鑒于控辯方在刑事訴訟中地位不平衡,應當降低辯方的證明標準。“排除合理懷疑”的反面就是“存在合理懷疑”,但是這意味著指控犯罪的事實“存在合理懷疑”,這是從犯罪成立的角度提出否定犯罪的可能性的證明標準。排除犯罪的理由有若干個,只要證明可能存在其中之一即可對犯罪成立產生懷疑,正當防衛就是合法化事由之一。由于防衛反擊行為與控方指控的犯罪行為重合,而且正當防衛在我國犯罪構成要件之外評價,那么辯方只要證明存在不法侵害和防衛意圖兩個成立正當防衛的主要條件,就可以證明存在正當防衛的很大可能性,就可以達到“存在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從而與控方指控犯罪的證據形成“存在防衛行為的合理懷疑”爭點的證據。如果辯方不能提供證據支持正當防衛的主張,或者證據不足,則無法形成“存在合理懷疑”的爭點,那么正當防衛事實將被認定不存在。控方可以針對正當防衛的任一成立條件進行反駁,從而排除正當防衛。在不能排除正當防衛的情況下,疑點利益歸被告人。

(2)司法措施

在正當防衛案件中,委托律師辯護顯得尤為重要。指定辯護是刑事辯護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協調抗辯平衡、實現程序正義發揮重要作用。指定辯護是人民法院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為沒有委托辯護人的被告人指定辯護人進行辯護的制度。指定辯護分為強制指定辯護和任意指定辯護,前者是在法定情況下,人民法院必須為被告人指定辯護人,后者則是在特殊情況下,人民法院可以選擇為被告人指定辯護人。

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強制指定辯護的對象僅適用于被告人為盲聾啞人、未完全喪失辨認或控制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未成年人和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人這四種情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43 條列舉了任意指定辯護適用的五種情形,其中包括“被告人的行為可能不構成犯罪”。鑒于辯護律師在刑事訴訟中享有的權利和專業性,為了實現抗辯平衡,在被告人主張正當防衛做無罪辯護且沒有委托律師辯護的情況下,人民法院也應盡可能為其指定律師,進行無罪辯護。

四、結語

刑法上規定了正當防衛,行為人只有行為被證明具有正當性,接受社會的正面評價后,才能真正享受到正當防衛權。本文以保護正當防衛權和社會利益為出發點,探討合理安排正當防衛的認定程序、舉證規則等問題,以期通過加強辯方在控辯審三方中的訴訟地位,加強正當防衛制度的司法適用。但是實踐中,涉及防衛的案件情況各不相同,尤其對于發生在偏僻地點或密閉空間的案件,往往只有當事人在場,雙方各執一詞,司法機關對主觀性事實的證明顯得格外困難,“結果導向”便成為一條快捷方式。37謝澍:《正當防衛的證明難題及其破解——激活正當防衛制度適用的程序向度》,載《政治與法律》2020 年第2 期。因此,再完備的實體法和程序法規則,也會在實踐中遇到某些難以發揮作用的地方。

現代化科技手段的普及應用,為人們生活和社會管理帶來極大方便。法律進步和科技革新不僅可以影響辦案人員的辦案理念,為收集證據、發現事實真相提供便利,同時,也可以影響人們的法制觀念和行為方式,以更加恰當的方式防衛自己的正當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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