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榮
如何確保債權一直是商務活動上重要的課題。雙務契約,其方法首先是藉助于同時履行抗辯,而后在因約定或法律規定一方負先為給付之義務,不能引用同時履行抗辯時,改藉助于意定擔保(質權或抵押權)或法定擔保(留置權或法定抵押權)。而后基于業務上之需要,發展出動產抵押、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及信托占有等動產擔保之現代類型(動產擔保交易法)。當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發生在商人間,為滿足其買受人轉賣該買賣標的物之需要,在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衍伸出出賣人容許買受人有條件的轉賣該買賣標的物的新類型。本諸該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所以附保留所有權之條件的意旨,在于擔保其價金債權。順理成章,該轉賣價金的應收賬款應供為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價金的擔保。于是,保留所有權條件之物上擔保,首先兌變為以金錢之債為標的之權利質權。這時便引起得由誰,向該轉賣之買受人收取價金的問題。如無特約,自當由轉賣人收取。然因價金債權實現時,該價金債權轉為金錢。該金錢如非實時用來清償其對出賣人所負之價金債務,或在法律上透過適當公示之分離方法,將其與轉賣人之其他財產分離,使之成為特別財產,以擔保其對出賣人所負之價金債務,該已收取之價金即會與轉賣人之其他金錢混合,成為其財產之一部分,變為其所負之一切債務的總擔保。附保留所有權條件買賣之出賣人對該價金,不再享有擔保利益。其有適當公示之分離方法為,藉助于有公信力之第三人例如由信托公司以信托的方法,或在銀行開立專戶,保管該收現之價金,指定其用途在于,清償基于該附保留所有權買賣之價金債務。①Vgl.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50.另參見李宇:《債權讓與的優先順序與公示制度》,載《法學研究》2012 年第6 期;楊瑜琳:《保理專戶的法律性質與信托安排在風險管控中的運用》,載《金融理論與實踐》2013 年第8 期;關于保理業務的法律風險防范對策和措施,參見曹平、劉紅林:《保理業務之若干法律問題探討》,載《改革與戰略》2008 年第11 期。
由茲演變,轉賣人可能藉助于金融機構例如托收銀行進一步代為管理應收賬款賬務,并保管、清償其應給付于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出賣人的價金債務。到此限度,托收銀行還只是單純為轉賣人處理應收賬款之管理及清償有關事務,屬于為轉賣人之利益管理事務之受托人。然如果為轉賣人之融資的需要,由該受托人提供貼現之融資給付于轉賣人,則該單純之應收賬款的托收關系,便又進一步演變為現代之保理的金融服務。在保理的情形,保理人皆可能提供融資,但不一定保付。于是,視保理人是否負保付義務,區分為純正保理(無追索權保理)及為不純正的保理(有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其實是以應收賬款為標的之特種買賣。而不純正保理則是以應收賬款之代收為受托事務的委托契約。在該委托合同,為委托事務之處理,原則上授與代理權。其如因此還將委托收取之應收債款債權轉讓于保理人,該委托關系轉化為信托關系。不過,這只影響其對第三人之外部關系,在保理人與委托人間之內部關系,該債權依然是委托人所有。保理人應為委托人之利益收取所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及收現之賬款。當中因為保理人由于融資或保付而有自己之利益所涉之債權牽涉其中,所以引起保理人與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間關于該應收賬款之收現利益間的沖突,應先用來清償轉賣人對保理人因保理所生之債務(特別是融資及保理費用)的返還,或應優先用來清償對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所負之價金債務。
應收賬款之代管代收及其貼現,為現代之重要的財務管理工作。其完善可靈活調度其金流,提高財務效率。然術業有專攻,各行各業往往需要業外之專業的協助。于是,金融產業發展出為他人管理應收賬款、提供貼現或保付服務之保理的金融服務。該服務因涉及相關應收賬款債權之買賣、信托及轉讓,因此,在多數代收代管或保理的情形外,特別在應收賬款債權源自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標的之轉賣的價金債權的情形,引起其間之擔保利益的沖突。為保護保理制度之特殊的金融調度功能,對保理債權有一些特別的規范需要,必須與合同法之基礎規定磨和。
第一,應收賬款之發生。在交易上可能因為交易相對人未能如約準時付款,或因為雙方約定銷售貨物或勞務者,同意先為給付,給交易相對人后為對價之給付之寬限,而發生應收賬款。該先為給付或寬限常常是一個行業的交易習慣,從而非答應該付款條件,不能簽結該交易。因此,銷售者遭受到流動性之損失,自己不能準時支付金錢債務或不能取得現金交易之折讓。為提高應收賬款的收取工作的效率,填補該資金缺口,銷售者轉向銀行尋求專業的協助,必要時并協商貼現其應收賬款。于是發展出應收賬款之各種托收或保理(factoring)的類型。③參見尹文清:《保理法律關系論》,載《政治與法律》1997 年第6 期;裴亞洲:《民法典應收賬款質押規范的解釋論》,載《法學論壇》2020 年第4 期。
第二,單純委托代收應收賬款,此為托收之最單純的類型。該當于委任合同,以收取或受領委托人對其債務人之應收賬款,并將所收款項交付委托人或其指定之人,為其給付義務之內容。這是一種勞務合同,得約定為有償或無償。約定為有償者,其報酬得單純約定為按約定之標準,給付勞務費。例如票據在銀行之托收,可能約定收取一定的手續費;約定為無償者,表面上銀行純粹提供無償的服務。銀行之代收的利益,來自客戶關系的建立與維持,以及在此基礎上,可能帶來之存放款業務。為處理該保理業務,完成托收之任務,保理人必須為委托人從事必要之憑證的索取、保存、記賬,以及必要時,對債務人為催收所需之催告或甚至訴訟及強制執行的工作。至此為保理合同關系之基本的服務功能(die Dienstleistungsfunktion)。
第三,為代收應收賬款之委任事務的處理,債權人如不僅授與代理權,使受任人得以委任人之名義,向其債務人收取應收賬款,而進一步將其應收賬款債權轉讓給受任人(保理人),則該保理之基礎合同關系,由委任轉化為信托。該轉化使保理人得以自己之名義,向該應收賬款之債務人請求清償之給付或為催收所必要之一切行為(催告、提起訴訟或申請強制執行)。
第四,保理合同可能約定保理人對委托人貼現其應收賬款。在這種情形,其保理兼有融資之功能(die Finanzierungsfunktion)。應收賬款或所收之賬款通常即為保理人之融資的擔保。如為保理,債權人有將其債權轉讓于保理人,該保理兼具管理信托及擔保信托之性質。④關于保理合同與擔保信托(讓與擔保)之比較,參見劉志超:《淺析保理融資合同中的部分法律問題——以德國法上的擔保性債權讓與制度為視角》,載《金融與經濟》2015 年第12 期。其融資債務之返還,在其信托關系之結算中完成。
第五,保理人就保理之應收賬款,約定對委托人不負保付義務者,稱為不純正保理。該保理之基礎關系依然是信托關系。⑤參見周軍:《基礎合同對保理合同效力影響分析》,載《貴州社會科學》2020 年第9 期。
第六,保理人就保理之應收賬款,約定對委托人負保付義務者,稱為純正保理。該保理轉為債權之買賣,是一種債的關系。在德國民法關于權利的買賣明文規定,準用關于動產之買賣的規定(§453 BGB)。當有保付的約定,該保理兼有保付之功能(die Delkrederefunktion)。延續在法律行為法上,關于負擔行為(Verpflichtungsgesch?ft)及處分行為(Verfügungsgesch?ft)之劃分,以及處分行為之無因性(Abstraktionsprinzip)的建制原則,在此,必須將債權之買賣與債權之轉讓清楚區分。⑥Klaus Bette und Magdalena Wessel in P.Derleder et all.(Hrsg.),Deutsches und europ?isches Bank-und Kapitalmarktrecht,Springer-Verlag 2017,§31 Rn.18,21.
保理合同是應收賬款債權人將現有的或者將有的應收賬款轉讓給保理人,保理人提供資金融通、應收賬款管理或者催收、應收賬款債務人付款擔保等服務的合同(民法典第761 條)。民法典在該條規定,所定義之保理合同,包含保理之全部的功能:服務功能、融資功能及保付功能。依該定義,民法典規定之保理合同必須約定為信托關系,將應收賬款轉讓保理人,且保理人應負融資、賬務管理、催收及保付的義務。其中關于融資及保付之類型因素,超出基礎保理關系之規范需要,是否適合將之規定為類型需備之特征,值得探討。其實正如民法典第762 條關于保理合同內容和形式、第766 條關于有追索權保理及第767 條關于無追索權保理之規定所示,關于融資及保付之類型因素,適宜規定為選項,而非標配,以容由合同當事人,按其交易上之規范需要,依合同自由,自行約定。此外,如僅將其服務功能規定為因素特征,可靈活按其履行上之發展,規定多數保理人之間的法律關系。
“保理合同的內容一般包括業務類型、服務范圍、服務期限、基礎交易合同情況、應收賬款信息、保理融資款或者服務報酬及其支付方式等條款(第1 款)。保理合同應當采用書面形式(第2 款)”(民法典第762條)。其中第1 款關于保理合同的內容為例示規定,第2 款關于書面形式為要式的強制規定。不過,其要式之違反不適合規定為無效。⑧關于要式合同之合同成立時間,民法典第490 條規定:“當事人采用合同書形式訂立合同的,自當事人均簽名、蓋章或者按指印時合同成立。在簽名、蓋章或者按指印之前,當事人一方已經履行主要義務,對方接受時,該合同成立。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或者當事人約定合同應當采用書面形式訂立,當事人未采用書面形式但是一方已經履行主要義務,對方接受時,該合同成立。”
因為保理合同包含有應收賬款之債權轉讓的約定,或至遲在其履行時委托人會將應收賬款之債權轉讓保理人。所以其保理合同之訂立或履行會產生應收賬款之債權轉讓的(表見)事實。應收賬款之存在事實,可能只是委托人單方對保理人之表示,該表示可能以應收賬款債權人與債務人間之交易關系為其發生依據,以其相關文件為其憑證。關于無體之應收賬款債權,該憑證有公示其存在的證據價值。所以,“應收賬款債權人與債務人虛構應收賬款作為轉讓標的,與保理人訂立保理合同的,應收賬款債務人不得以應收賬款不存在為由對抗保理人,但是保理人明知虛構的除外?!泵穹ǖ涞?63 條所涉問題為:通謀虛偽意思表示(合同)對于善意第三人之效力。⑨“表意人與相對人通謀而為虛偽意思表示者,其意思表示無效。但不得以其無效對抗善意第三人”(參照臺灣地區“民法”第87 條)?!白屌c人已將債權之讓與通知債務人者,縱未為讓與或讓與無效,債務人仍得以其對抗受讓人之事由,對抗讓與人”(參照臺灣地區“民法”第298 條第1 項)。“受讓人將讓與人所立之讓與字據提示于債務人者,與通知有同一之效力”(參照臺灣地區“民法”第297 條第2 項)。
再則,債權之轉讓因通知應收賬款債務人,而對其發生轉讓的效力。該通知得由應收賬款債權人或其受讓人(保理人)對應收賬款債務人為之。⑩參見吳峻雪、張娜娜:《保理債權轉讓中轉讓通知的效力及形式審視》,載《法律適用》2013 年第11 期;劉浩:《債權轉讓通知研究》,載《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2期;虞政平、陳辛迪:《商事債權融資對債權讓與通知制度的沖擊》,載《政法論叢》2019 年第3 期。由保理人向應收賬款債務人發出應收賬款轉讓通知的,應當表明保理人身份并附有必要憑證(民法典第764 條)。否則,不發生通知之效力。在依法通知后,因為應收賬款債權已移轉于保理人,所以不再能任意由應收賬款債權人與債務人改變該債權之內容或消滅之。然保理之基礎交易合同,是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的發生原因,而非其本身,特別是關于依該基礎交易合同尚未發生之應收賬款債權,在通知后可能有協商變更或者終止的需要,所以,民法典第765 條規定:“應收賬款債務人接到應收賬款轉讓通知后,應收賬款債權人與債務人無正當理由協商變更或者終止基礎交易合同,對保理人產生不利影響的,對保理人不發生效力?!比绻@砗贤s定之內容僅止于為委托人收取應收賬款,而不涉及融資或保付,鑒于委托合同本得任意終止?民法典第933 條規定:“委托人或者受托人可以隨時解除委托合同。因解除合同造成對方損失的,除不可歸責于該當事人的事由外,無償委托合同的解除方應當賠償因解除時間不當造成的直接損失,有償委托合同的解除方應當賠償對方的直接損失和合同履行后可以獲得的利益?!币蛭惺且环N繼續性合同,其法律關系一旦開始,除有自始之根本的履行障礙外,不適合在開始履行后為解除,使所涉合同關系溯及的歸于消滅,而應僅使其向將來失其效力。至于已發生的部分,仍應依該合同之約定善后。是故,本條所稱解除宜改為終止。民法典關于解除與終止之效力的規定,與德國民法不盡相同。在比較法上有深入比較的意義。(民法典第563 條第2 款:“以持續履行的債務為內容的不定期合同,當事人可以隨時解除合同,但是應當在合理期限之前通知對方”。參照臺灣地區“民法”第549 條),在此種情形之終止,原則上不限于有正當理由之情形。
“當事人約定有追索權保理的,保理人可以向應收賬款債權人主張返還保理融資款本息或者回購應收賬款債權,也可以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保理人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在扣除保理融資款本息和相關費用后有剩余的,剩余部分應當返還給應收賬款債權人。”(民法典第766條)。此種保理僅含服務及融資,而不含保付功能。因應收賬款債權已為保理之目的,轉讓保理人,所以保理是帶有融資功能之信托關系,可謂為借貸與信托之混合契約。?關于其性質,參見陳辛迪、胡愛民:《有追索權保理法律性質研究》,載《地方財政研究》2020 年第7 期。因是信托關系,所以,保理人得以自己名義,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然因是信托關系,保理人在保理任務終了時,應為保理工作的結算,該結算包含其所涉借貸之返還,并將結算結果報告委托人:(1)請求返還保理融資款本息或者回購應收賬款債權。所以有應收賬款債權之回購,乃因保理人不負保付義務,所以在保理關系終止時,如有未能收起之應收賬款,由委托人回購作為結算方法。(2)因為保理工作是為委托人之利益,而為信托事務之處理,所以,保理人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者,在扣除保理融資款本息和相關費用后,有剩余的,剩余部分應當返還給應收賬款債權人。如尚有不足,其差額應得向委托人請求返還。此為委托人關于信托費用之返還義務。
“當事人約定無追索權保理的,保理人應當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保理人取得超過保理融資款本息和相關費用的部分,無需向應收賬款債權人返還?!保ǖ?67 條)德國學說稱無追索權保理為純正的保理(Echte Factoring)?Benedikt F?ssler,Der Factoringvertrag im Schweizerischen Recht,St.Gallen 2010,S.62ff..,稱有追索權保理為不純正的保理?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48;Benedikt F?ssler,Der Factoringvertrag im Schweizerischen Recht,St.Gallen 2010,S.82ff..。依該規定,究諸實際,無追索權保理是所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的買賣,且其出賣人就債務人之支付能力,不負擔保責任(參照臺灣地區“民法”第352 條)。此為德國通說的見解。是故,保理人應當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保理人取得超過保理融資款本息和相關費用的部分,無需向應收賬款債權人返還。要之,保理之盈虧自負。其效力與不良債權之清理關系的情形類似。其盈余不是預先以價金(融資)金額之一定比例的形式表現出來,而以處理之結果即收起之應收賬款減除價金(融資)金額及其他相關費用的形式表現出來,亦即由進銷差額構成。
Canaris 教授認為無追索權保理是包含借貸、委任及買賣之類型因素的混合契約。其對價之結構是借貸、委任的類型,反之,其風險之結構是買賣的類型。?同前注32,§65 II 2 b).有疑問者為:當其風險帶有買賣之特征,由保理人負擔,其對價即不再具有融資、其事務之處理即不再具有為他人(委托人)處理事務之特征。?參見萬猛:《銀行保理業務風險的法律分析》,載《中國金融》2004 年第1 期;馬永梅、李少抒:《論銀行保理商國際保理風險的法律防范》,載《南方金融》2005 年第11 期;尹力、易欣星:《我國國際保理中保理商的風險與防范對策研究》,載《東岳論叢》2009年第5 期。所謂借貸、委任及買賣之類型因素在保理構成混合的看法,沒有注意到其主張并存之類型特征的交互關系,有排斥作用。
“應收賬款債權人就同一應收賬款訂立多個保理合同,致使多個保理人主張權利的,已經登記的先于未登記的取得應收賬款;均已經登記的,按照登記時間的先后順序取得應收賬款;均未登記的,由最先到達應收賬款債務人的轉讓通知中載明的保理人取得應收賬款;既未登記也未通知的,按照保理融資款或者服務報酬的比例取得應收賬款?!保ǖ?68 條)
按保理合同含有所涉應收賬款債權之轉讓,且其轉讓之意思表示有準物權效力。亦即在關于應收賬款債權之轉讓的意思表示合致時,即生轉讓的效力。因此,債權之轉讓的原因行為及履行行為通常同時發生。是故,不會發生相當于債權之二重買賣的情形,必須按其履行情形,決定哪一個買受人取得所買受之債權。在債權之第一次買賣之后,發生之第二次買賣的履行行為,已屬無權處分,第二次之買賣的買受人非經第一次買賣之買受人的承認,不能取得其購買之債權。第768 條對其所定之多重保理之轉讓新增以登記或通知債務人為其效力之發生的要件。其中關于通知債務人本為其對抗債務人之要件,而非生效要件。
“本章沒有規定的,適用本編第六章債權轉讓的有關規定?!保ǖ?69 條)因為民法典規定應收賬款之保理合同含所涉應收賬款之轉讓。該轉讓是保理合同對保理人及委托人(應收賬款之債權人)以外之第三人(含應收賬款之債務人)之外部關系的發展基礎。所以,保理合同章之規定如有未盡周到之處,適用本編第六章債權轉讓的有關規定。這是相關規定之引用的授權規定。
保理人之客戶即所涉保理關系之委托人。其法律關系之建構首先為關于保理關系之框架關系。而后在該框架底下,按其交易需要具體化其保理契約之類型: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與有追索權保理(不純正保理),以及分別要納入各該保理關系之應收賬款債權。該框架關系民法典稱為基礎交易合同(第762 條第1 款)。該框架合同(契約)約定其保理之類型、要納入該保理關系之應收賬款的要件及其范圍、納入之表示,以及其保理之交易條件(融資額度、利息、費用)和結算等。在該框架所定要件及范圍內,保理合同雙方有義務,為其所屬應收賬款之保理的要約及承諾,?同前注⑥,§31 Rn.22ff..并依該框架所定意旨發展其保理關系。當中,雙方對應交付保理之應收賬款,不得再為挑選,而應以概括的方式特定之。不過,雙方得約定,在委托人將對于特定債務人之應收賬款交付保理時,才選擇各該應收賬款之保理的類型: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或有追索權保理(不純正保理),或決定其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之限額,以控制其可擔保付款之極限。有時甚至約定對特定應收賬款只負代收之義務。?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 1 a).另參見尹利劍:《我國國際保理法律機制探究》,載《經濟經緯》2005 年第5 期。
對于各別之應收賬款,其具體之保理關系直至保理人與委托人為之選擇其保理類型,并為其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或有追索權保理(不純正保理)合同之合意時,方始發生。該保理合同是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轉讓于保理人,及其有關保理關系之原因關系。?參見李宇:《保理合同立法論》,載《法學》2019 年第12 期。保理人也因此對委托人負收取該應收賬款之義務。委托人移轉委托收取之應收賬款債權及保理人對委托人給付購買該應收賬款債權之價金在邏輯上同時發生。其價金之給付可能以現金或以將該金額記入存款項下的方式為之。?同前注⑥,§31 Rn.28.由于委托人應移轉之債權可能是將來之債,所以,前述雙方所負之債權的轉讓及價金之同時給付的義務,皆可能相應附有停止條件。但這無礙于其雙務合同之給付義務,應同時履行的原則。21同前注⑥,§31 Rn.29.附停止條件概括轉讓委托人將來之債權的意義為,防止委托人之其他債權人以該債權為標的,扣押取償。22同前注⑥,§31 Rn.30.
在保理合同所委托收取之應收賬款通常不止一筆,而是利用一定之交易關系所界定之一定范圍的多筆應收賬款。鑒于應收賬款之轉讓是一種準物權行為,所以在保理合同之履行,就其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必須為概括之債權轉讓。實務上,究竟有哪些應收賬款為特定概括轉讓之合同所具體包含,其確定時而引起爭議。23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 3.關于保理與債權之轉讓,參見殷雁雙:《保付代理及其涉及的有關債權轉讓的法律問題及立法比較》,載《河北法學》2004 年第6 期。為避免該爭議,在保理合同之締結,必須確實加以界定。
保理合同所涉應收賬款債權在轉讓保理人時,其債務人對之如有抗辯權或抵銷權,或甚至已經是他人之權利質權的標的物或對他人有債權之轉讓關系,即帶有權利瑕疵。這些情形,總括來講,應依債權之讓與或買賣有關規定,決定當如何處理。其中比較突出者為:保理之委托人如果是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買受人,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如果是該買受人轉賣該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標的物的所發生應收賬款(價金)債權,則因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對該轉賣所生應收賬款(價金)債權有自其保留之所有權衍生之擔保物權,而發生保理之應收賬款(價金)債權,與該保留之所有權衍生之擔保物權的標的物相同的沖突問題。24Benedikt F?ssler,Der Factoringvertrag im Schweizerischen Recht,St.Gallen 2010,S.129ff..這與一個擔保物擔保兩個債權時,或多重保理的情形類似,必須決定其受償之優先級(民法典第768 條)25參見徐學銀:《論國際保理商與供應商前手賣方間的權利沖突》,載《南京社會科學》2012 年第9 期;黃斌:《國際保理業務中應收賬款債權讓與的法律分析》,載《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2 期;王銳:《國際保理合同的認定與裁判方法——基于一起典型案例的分析》,載《法律司法(司法案例)》2019 年第2 期。。
純正保理與延長的所有權保留之發生先后,指純正保理所涉應收賬款債權之概括轉讓的時點,與延長的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的轉賣價金債權之發生時點的先后。26Vgl.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這是兩個權利之標的,在此為應收賬款債權同一時,其間之效力的優位的問題。純正保理所涉應收賬款債權之轉讓,就一定發生原因之多數債權概括,而非就各筆債權個別轉讓,且其概括轉讓之各筆債權,在轉讓時只是在將來可能發生,而不是在概括轉讓時皆已發生。27關于將來債權在保理合同之適用,請參見方新軍:《〈民法典〉保理合同適用范圍的解釋論問題》,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20年第4 期;李宇:《保理合同立法論》,載《法學》2019 年第12 期;包曉麗:《保理項下應收賬款轉讓糾紛的裁判分歧與應然路徑》,載《當代法學》2020 年第2 期;李志剛:《〈民法典〉保理合同章的三維視角:交易實踐、規范要旨、審判實務》,載《法律適用》2020 年第15 期;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50.反之,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或其標的物之轉賣的價金債權,在買賣或轉賣時皆已發生。因此如以實際發生之時點為準,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或其標的之轉賣的價金(應收賬款)債權原則上發生在先,而為保理概括轉讓之價金(應收賬款)債權,原則上發生在后。但如以保理抽象概括轉讓之時點,亦即保理合同之締結生效時點為準,保理之抽象概括轉讓的時點原則上發生在先。鑒于保理及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分別皆有對于委托人及買受人融資的意義,所以,當對其擔保效力有優先排序之需要時,原則上應循融資性之擔保的排序原則。這固無疑問。有疑問者為: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之受讓的時點,應以債權實際發生時或以保理合同生效時。如以保理合同生效時為準,其實其應收賬款債權與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的應收賬款債權整體并不同一。必須直到附所有權保留條件之買賣標的轉賣時方始在發生上有可以比較之事實基礎28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在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出賣人常要求買受人將轉賣之價金債權事先轉讓出賣人,以擔保出賣人之債權。在這種情形,如果買受人將該債權早就概括轉讓銀行,以擔保其向該銀行借款所負之債務。則依先發生原則(das Priorit?tsprinzip)該銀行之債權應優先于出賣人之債權。后來德國聯邦法院(BGH)依違約說(die Vertragsbruchstheo-rie),引用德民第138 條在結果上修正該見解,判決出賣人受讓之債權優先。亦即買受人對銀行之轉讓因違反善良風俗而無效。有疑問者為:如該銀行是基于保理合同而受轉讓,該見解是否亦有適用?德國BGH 及通說認為,在提供融資者為保理人時,應適用先發生原則。其主要論據為:在純正保理,其保理人以現金購買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受人的轉賣債權,亦即該買受人正像其自買受人收現一樣,已收到其轉賣之價金。至于其是否將所收價金用來清償對出賣人所負債務,屬于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出賣人所負之容許轉賣的風險。該風險之發生的制度上原因為:(1)就同一標的容許重復供為融資之擔保,(2)在已供為融資之擔保標的變價為金錢時,沒有配套規定將變價所生金錢自債務人之其他財產分離,使之成為分離之特別財產,不與債務人之其他金錢混合,以繼續擔保該擔保物原來擔保之債務。在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即是以其轉賣取得之價金或其應收賬款債權,繼續擔保原來之價金債務。。
在擔保權方面,與之有關的原則,在融資性擔保(因融資而設定意定擔保),發生在先者優先于發生在后者,例如臺灣地區“民法”第865 條、第866 條;在費用性擔保(因對擔保物支出費用,而發生法定擔保),發生在后者優先于發生在先者,例如法定抵押權(臺灣地區“民法”第513 條:“第1 項及第2 項就修繕報酬所登記之抵押權,于工作物因修繕所增加之價值限度內,優先于成立在先之抵押權。”留置權(臺灣地區“民法”第932 條之一)。在融資性擔保,其定序的理由為,發生在先之擔保的追及性。在費用性擔保,其定序的理由為,發生在后之費用對于擔保物之價值的增加。因此,在其因發生在后費用之支出所增加之價值的限度,肯認其擔保之優先性,不致于減損發生在前之擔保的利益。
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之根本性質是應收賬款債權之買賣。其與一般之債權的買賣不同者為:以其架構契約所定法律關系或要件所界定之得確定之多數債權為其客體,概括買斷。因此其買賣之應收賬款債權在締約時,實際上并不一定已發生。所以,其買賣有一部分涉及將來發生之債的買賣。惟通常約定該得確定之應收賬款債權在發生時,以其發生為停止條件,即轉讓于保理人。是故,約定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即便不是在締約時,至遲在開始履行時,委托人已將委托保理之應收債款債權轉讓于保理人,保理人并原則上已相應于所受讓之應收債款債權之金額,對委托人給付約定之價款。保理人承擔該應收債款債權之實現的風險。
然倘該應收債款債權所據以發生之買賣之標的進貨,在其交付買受人時,附有貨款付清前,其出賣人保留所有權之條件,且約定買受人如在付清貨款前轉賣該買賣標的,其買賣價金債權,依該保留所有權之條件的意旨,應歸屬于出賣人,亦即該保留所有權之擔保轉化為權利質權,以擔保出賣人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價金債權。于是,發生保理人受讓之應收賬款債權,與出賣人保留所有權之買賣標的之轉賣價金債權,在歸屬上之沖突。29Vgl.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49.該債權應歸屬于保理人或保留所有權之買賣的出賣人?按該債權系由出賣人保留所有權之買賣標的之轉賣而發生。其所有權保留之目的,本在于擔保其價金債權。其保留所有權之約定,雖含通融其買受人得在給付價金前轉賣他人,但依其意旨,在其轉賣時,應即改以其轉賣價金(應收賬款)債權為標的,成立權利質權,替代原買賣標的物,擔保原價金債權。在該擔保物轉賣時,不待于原出賣人之請求,其轉賣價金(應收賬款)債權應定性為原擔保物之代位物,擔保原價金債權。30“擔保物雖滅失,然有確實之賠償義務人者,依照民法第881 條及899 條之規定,該擔保物權即移存于得受之賠償金之上,而不失其存在,此即所謂擔保物權之代物擔保性”(臺灣地區“最高法院”1970 年度臺上字第313 號民事判例)?!霸瓕徏日J被上訴人應給付之補償金,上訴人得依民法第八百八十一條規定行使物上代位權,則該抵押權即當然移存于得受之賠償金之上(參照本院1970 年臺上字第三一三號判例意旨)。此項擔保物權之代物擔保性,因擔保物之滅失而當然發生,故上訴人之物上代位權不待向被上訴人行使而后發生”(臺灣地區“最高法院”1989 年度臺上字第1509 號民事判決)。這亦適用于因抵押物之滅失,而取得之保險金:“抵押物雖滅失,然有確實之賠償義務人者,依照民法第881 條之規定,該抵押權即存于得受之賠償金之上,而不失其存在,此即所謂抵押權之代物擔保性,(上述規定為海商法第5 條、動產擔保交易法第3 條所準用)。又保險金既為賠償金之一種,而民法上述規定所稱之賠償金,并未設有任何限制,無論其系依法律規定取得,或依契約取得,均不失其為賠償金之性質,故保險金解釋上應包括在內。賠償金既為抵押權效力所及,抵押權人自得就該項賠償金行使權利,是以抵押權人得逕向賠償義務人請求給付,賠償義務人則有對抵押權人給付之義務”(臺灣地區“最高法院”1987 年度臺上字第726 號民事判決)。在該轉化的過程中,沒有時間上的空隙,可使原買受人能搶先將其轉售之價金(應收賬款)債權委托他人保理,并轉讓于保理人。亦即該應收賬款(轉賣之價金債權)之轉讓于保理人,屬于他人(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之債權的買賣,有給付不能的履行障礙。31Vgl.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49f..
在上述情形,附保留所有權之條件的買賣即使發生在買受人與保理人締結保理合同之后,出賣人依保留所有權之條件就其價金所享有之擔保利益亦應不受影響。蓋必須在該附保留所有權之條件的買賣締結履行后,其買受人始能就該買賣標的為轉售,從而取得該供保理的應收賬款債權。所以,就具體之應收賬款債權而論,其為保理之轉讓,不可能發生在該買賣標的之附保留所有權之條件的買賣之前??赡馨l生在其前者僅是該保理關系之架構契約(合同)。而在該架構合同中,該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標的之轉售價金構成之應收賬款債權,只是一筆得確定之將來債權。在其發生前,一時還不能比較其與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價金債權之發生的前后。因此,無從以保理關系發生在先,主張其在擔保上有優先于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效力。
不同的看法認為,對買賣附保留所有權條件,并不對其出賣人保護其所擔保之價金(債權)不被買受人違約使用。所以保留所有權之出賣人并不因其買受人不自己收取價金,而是委由保理人收取,而有較有利的地位。是故,當附保留所有權條件所擔保之價金(債權)被違約使用,亦即不用來清償出賣人之價金債權,而向保理人貼現,挪作他用時,出賣人之價金債權,雖有附保留所有權條件為其擔保,還是同樣會遭受其買受人違約不為清償的風險。該不同意見之進一步的理由為:負保付義務之純正保理人是預支現金買下買受人之轉賣的價金債權,亦即論諸實際,該轉賣之價金債權對于買受人而言,已自保理人透過貼現,收現。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受人在其轉賣價金收現后,如不對出賣人清償其受附保留所有權條件擔保之價金債務,其風險應由出賣人負擔。32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該風險在買受人自己收取轉賣價金的情形,亦同樣存在。這固言之成理。但問題是,在以純正保理,概括買進應收賬款債權的情形,保理人是否應注意其買進之應收賬款債權,自始帶有擔保責任之負擔?為保護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擔保功能,提高保理人之注意義務,并杜絕買受人就同一標的之價金,重復融資,應采肯定的見解。在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其出賣人之利益的保護,臺灣地區“動產擔保交易法”規定如下述:準用同法第17 條第3 項關于動產抵押的規定解決。其結果,善意買受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標的者,不得以其善意受讓,對抗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
在為買賣標的物之所有權的移轉,而交付該標的物時,買賣雙方可約定:在買受人給付全部價金前,出賣人保留其所交付之標的物的所有權。亦即以給付全部價金為所有權之移轉的停止條件。此即臺灣地區“動產擔保交易法”上所稱之附條件買賣。附條件買賣雖稱為買賣,但在買賣雙方之內部關系具有與動產抵押類似之擔保性質。所以同法第30 條規定,同法第二章第17 條第2 項、第3 項及第18 條至第22 條關于動產抵押之規定,對于附條件買賣之出賣人及買受人準用之。是故,標的物所有權移轉于買受人前,買受人如未經出賣人同意,轉賣標的物于第三人,致妨害出賣人之權益者,出賣人得取回占有標的物(第1項第3 款)。出賣人取回占有前項標的物,其價值顯有減少者,得向買受人請求損害賠償(臺灣地區“動產擔保交易法”第28 條)。第三人善意有償取得該標的物者,經出賣人追蹤占有后,得向其債務人(附條件買賣之買受人)或受款人請求損害賠償(準用同法第17 條第3 項)。然如終不能追回,則出賣人之擔保權,將改以對善意第三人之《所有物返還請求權》或其《代位物》(臺灣地區“民法”第881 條及899 條、最高法院1970 年度臺上字第313 號民事判例)為其標的。出賣人事后如承認其買受人之轉賣,其在買賣雙方之效力與下述事前同意的情形相同。
反之,買受人如經出賣人同意,轉賣標的物于第三人,則依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意旨,出賣人對買受之第三人無請求返還之權利。其為附條件之買賣之價金債權,保留買賣標的物之所有權構成之擔保,應兌變為以其轉賣價金為標的之擔保。當該價金尚未清償,則兌變為以該價金之應付賬款為標的之擔保。此為債權質權。33“稱權利質權者,謂以可讓與之債權或其他權利為標的物之質權”(臺灣地區“民法”第900條)。“權利質權,除本節有規定外,準用關于動產質權之規定”(臺灣地區“民法”第901 條)。“權利質權之設定,除依本節規定外,并應依關于其權利讓與之規定為之”(臺灣地區“民法”第902 條)?!耙詡鶛酁闃说奈镏|權,其設定應以書面為之(第1 項)。前項債權有證書者,出質人有交付之義務(第2 項)”(臺灣地區“民法”第904 條)。
在該轉化的過程中,沒有時間上的空隙,可使原買受人能搶先將其轉售之價金債權委托他人保理,并轉讓于保理人。所以,如試圖將該應收賬款(轉賣之價金債權)轉讓于保理人。該轉讓屬于他人之債權的買賣、擔保信托或設質。在他人債權的買賣、擔保信托或設質,其履行階段涉及他人權利之無權處分。除符合善意取得之要件,第三人得善意取得外34“動產之受讓人占有動產,而受關于占有規定之保護者,縱讓與人無移轉所有權之權利,受讓人仍取得其所有權”(臺灣地區“民法”第801 條)。此即動產所有權之善意取得?!皠赢a之受質人占有動產,而受關于占有規定之保護者,縱出質人無處分其質物之權利,受質人仍取得其質權”(臺灣地區“民法”第886 條)。此即質權之善意取得。上開規定所稱,關于保護占有之規定,指臺灣地區“民法”第948 條規定:“以動產所有權,或其他物權之移轉或設定為目的,而善意受讓該動產之占有者,縱其讓與人無讓與之權利,其占有仍受法律之保護。但受讓人明知或因重大過失而不知讓與人無讓與之權利者,不在此限(第1 項)。動產占有之受讓,系依第761 條第2 項規定為之者,以受讓人受現實交付且交付時善意為限,始受前項規定之保護(第2 項)?!保湫Яο涤诩冋龣嗬酥姓J。
純正或不純正保理之保理人受讓其保理之應收賬款的原因關系,固同稱為保理合同,但其受讓之原因關系在純正保理為買賣,在不純正保理為管理信托及擔保信托。在管理信托及擔保信托,其受托人(保理人)雖也受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的轉讓,但這只是其法律形式,在經濟實質該應收賬款債權仍屬于委托人。是故,不純正保理之保理人雖亦得以自己名義,收取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的清償給付,但其收取之賬款仍屬于委托人所有。不過,保理人通過結算,得減除保理費用及其因保理合同而對委托人融資之款項及利息費用等。而后將其余額交付委托人。依保理合同之目的,原則上不得主張減除或抵銷與該保理合同無關之其他欠款。35同前注26,§65 III 2.
在保理合同締結之前,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已發生者,該二融資關系所涉之應收賬款債權皆是買受人轉賣經保留所有權之標的物發生的應收賬款債權。該應收賬款債權是擔保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之價金債權的擔保物(權利質權)。如暫將保理人就其純正或不純正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所享有之權利定性為擔保信托之信托物,便因此產生擔保物之競合的問題:同一擔保物,擔保不同債權。于是,必須決定其受償之優先順位。36同前注26,§65 III 3.
在純正保理,當保理人對委托人貼現其保理之應收賬款債權時,實際上等于委托人已從保理人收現該應收賬款債權。貼現時,保理人只有購買該應收賬款債權,而無為該應收賬款債權之債務人清償債務之意思。所以,其貼現不構成第三人清償。該應收賬款債權不是因第三人清償,依民法典第524 條第2 款,或在臺灣,依臺灣地區“民法”第312 條,法定承受債權人之權利,而是因債權之買賣而取得。因此,依臺灣地區“民法”第352 條,對于債務人之支付能力,除契約另有訂定外,債權之出賣人不負擔保責任。出賣人就債務人之支付能力,負擔保責任者,推定其擔保債權移轉時債務人之支付能力。該效力內容與民法典第767 條所定無追索權保理(純正保理)基本上相同:“當事人約定無追索權保理的,保理人應當向應收賬款債務人主張應收賬款債權,保理人取得超過保理融資款本息和相關費用的部分,無需向應收賬款債權人返還。”該法律效力不利于發生在保理前之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對其買受人之轉賣債權的擔保利益。德國學說與實務認為在該保理,保理人已對委托人貼現其所受轉讓之轉賣價金債權,并無不利于委托人之支付能力。不拓,為避免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因此受到不利,應確實使其能夠得到該保理之貼現給付37同前注31,Rn.750.,以消除委托人可能自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及保理人之貼現得到重復融資所造成過度擴張信用之財務風險。
保理合同之基礎的構成要件如限于約定:保理人就雙方約定范圍之委托人的應收賬款負代為收取的義務。此為保理之原因關系。至于該應收賬款債權之移轉于保理人僅是委托人對保理人履行保理合同義務之結果。就同一應收賬款的集合,如果委托人與多數保理人締結保理合同,該保理合同互相并不具排斥效力。各保理人皆得依據委托人之授權,向該應收賬款之債務人,請求清償給付。然倘保理人中之一,已成功收到其債務人之清償給付,在此限度,其相關之應收賬款債務的請求權即因滿足而歸于消滅(民法典第557 條第1 款第1 目:債務已經履行時,債權債務終止;臺灣地區“民法”第309 條第1 項:依債務本旨,向債權人或其他有受領權人為清償,經其受領者,債之關系消滅。)?;驗楸@碇康?,委托人有將該應收賬款之集合或其中之一部分應收賬款債權,轉讓部分保理人時,在應收賬款受清償或轉讓的范圍,其他保理人對此部分,即因保理目的已達或保理之應收賬款已不再歸屬于委托人,而不再能為委托人,提供保理服務。要之,就同一應收賬款之集合,即使委托多數保理人管理或代收,委托人與各保理人簽定之保理合同相互間在原因關系(即債)的層次,互不排斥。至在其履行的層次,則有如在二重買賣,出賣人已先對其中之一買受人履行時,對其余買受人即不再能為履行。該尚未履行之債務應依給付不能的規定處理。
托收銀行與保理銀行,就同一應收賬款,受托代為收取應收賬款時,相互間在原因關系(即債)的層次,互不排斥。不過,其中只有一個能完成代收或保理的使命。
保理人或其他銀行對于同一債務人融資時,如要該債務人轉讓其對于他人之應收賬款,則所轉讓之應收賬款債權如果同一,便會發生重復轉讓38同前注26,§65 III 4.。因為債權之轉讓具有(準)物權效力,得對抗任何人。所以,重復轉讓之行為原則上不能皆生轉讓之效力。通常只有先受轉讓者得到受讓之債權。這首先是指在讓與者與受讓者間之效力而言。由于債權之讓與是權利之處分行為,其從事并不需債務人之參與,但因會影響債務人之抗辯及抵銷有關的利益,且擔心在轉讓后,債務人誤向原債權人(讓與人)為清償,所以必須有通知債務人,其轉讓始對債務人生效的規定(民法典第546 條第1 款,臺灣地區“民法”第297 條第1 項)。不過,這只是保護債務人之規定,不影響多數受讓人間之債權的歸屬關系。受讓人間依然是讓與行為先生效者優先。另一個棘手的問題是,在債權之概括的讓與,其讓與之債權的特定容易遭遇困難。其次是,所讓與之債權是既存擔保之代位物時,該債權可能帶有其所自之擔保物的物上負擔。例如經原出賣人同意,轉賣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標的物,而取得之應收賬款債權,轉為該保留之所有權的代位物,擔保該附條件買賣之價金債權時,該轉賣之應收賬款債權,如概括轉讓保理人,不論是因純正保理而買賣,或因不純正保理而擔保信托,保理人受讓之該轉賣之應收賬款債權皆應帶有權利質權之負擔:擔保附條件買賣之價金債權。該權利質權優先于純正保理之讓與擔保或或不純正保理之擔保信托,而不是按其發生之先后定其受償之優先順位。然德國實務上似乎偏重保理人對于該轉賣之應收賬款債權的貼現,而忽視當初保留所有權之買賣條件,依貼現說(die Barvorschusstheorie)傾向于認為,保理人應優先于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取得無負擔之該應收賬款債權39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2 b);4;Klaus Bette und Magdalena Wessel in P.Derleder et all.(Hrsg.),Deutsches und europ?isches Bank-und Kapitalmarktrecht,Springer-Verlag 2017,§31 Rn.41ff..。這雖然不盡然忠實于保留所有權之買賣條件,而有違約的情事。但德國學說與實務認為,在一般情形,讓以管理收取應收賬款為其專業之保理人,擁有完整的權利有助于其為其客戶達成收取應收賬款的任務。該成果讓轉賣保留所有權標的之轉賣人,能提早在其買受人給付價金前,即對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出賣人給付價金,使其提早收現,從而有機會對其前手,爭取到現金折扣。要之,保理服務整體提高含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相關產業之財務效率40Larenz/Canaris,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and II·Halbband 2,Besonderer Teil,13.Aufl.,München 1994,§65 III 1;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Rn.750.。此為金融事業對經濟之重要貢獻。
這里所稱之第三債務人,指保理人所受讓之債權的債務人。41Fikentscher/Heinemann,Schuldrecht,10.Aufl.,Berlin 2006,S.364 Anm.1.所以其間之法律關系主要依關于債權之讓與的規定。當中首先是所涉債權依其性質、法律或債權人與債務人間之特約,是否得為讓與。關于債權,如有不得讓與之事由,就該債權,其債權人如勉強與保理人成立保理關系,轉讓該債權,原則上其轉讓不得對抗債務人。然在這種情形,因債權人對于保理人之債權讓與仍然有效。所以,其結果是債務人得依其選擇向原債權人或保理人為清償。在該二種情形之一,其給付皆有清償效力。42Klaus Bette und Magdalena Wessel in P.Derleder et all.(Hrsg.),Deutsches und europ?isches Bank-und Kapitalmarktrecht,Springer-Verlag 2017,§31 Rn.37,46ff..其次,為讓與對債務人之生效要件,債權之讓與原則上需通知債務人對于債務人始生效力。此外按其通知時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關系,決定債務人對于受讓人得主張之抗辯權或抵銷權。43同前注32,§65 IV.另有第三債務人之債務不履行的問題。44參見關麗、丁俊峰、包曉麗:《保理合同糾紛中基礎交易合同債務人拒絕付款的司法認定》,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23 期。
保理為特種之專業的金融服務,其功能首先在于,接受委托為他事業管理其應收賬款之收取工作。而后由之延伸對于委托人提供貼現之融資或進一步買斷所受委托收取之應收賬款債權。為方便該委托工作之處理,在保理合約往往約定,委托人將其委托收取之應收賬款債權轉讓保理人。因此保理關系主要經約定為買賣或信托兩種類型。分別稱為純正保理(Echte Factoring)或不純正保理(Unechte Factoring)。
保理合同在發展上首先為債的關系,用以規定保理人與委托人間之債務關系。其約定內容為:(1)界定委托保理人收取之應收賬款的范圍。(2)保理人之融資或保付義務。負保付義務者,保理合同其實就是應收賬款債權之買賣,當中應收賬款債權之轉讓是出賣人義務之履行;不負保付義務者,保理合同其實就是貸放或消費借貸合同,當中應收賬款債權之轉讓只是一種擔保(權利質權或是擔保信托)。(3)由于保理以架構約款概括界定轉讓之應收賬款債權的范圍,因此在其履行的層次,容易引起債權之重復轉讓。在這種情形,如何決定各受讓人所受讓之債權的受償順序成為棘手的問題。在融資擔保之“先發生原則”(das Priorit?tsprinzip)并不一直能夠提供合理的規范結果。對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其轉賣買賣標的物之應收賬款債權對其出賣人的事先轉讓,與對該轉賣之應收賬款債權之保理人的事先轉讓間常發生沖突。他們所事先受讓之債權的受償順序,在德國實務及學說認為,在純正的保理,保理人所受讓者優先。45同前注⑥,§31 Rn.2.(4)然保理人之委托人如果是附保留所有權條件買賣之轉賣人,其出賣人附保留所有權條件本來取得之擔保利益,應如何給予當有之保障,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否則,偏向于保理制度之決定,可能使附保留所有權條件之買賣的動產擔保類型,失去其存在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