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補貼提升了企業創新效率嗎？——來自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的經驗數據

齊念念，朱露欣，閆俊周

（1.上海大學管理學院，上海 200444；2.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商學院，河南 鄭州 450015）

1 引言

戰略性新興產業代表著未來科技和產業發展的新方向，是培育發展新動能、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2015—2019年，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平均利潤率達7.2%，總體實現持續快速增長［1］，但其在創新過程中面臨的不確定性、高風險性等會導致其創新動力不足［2］，進而制約企業研發創新的積極性，不利于創新效率的提升。企業創新效率作為衡量企業創新投入轉化為創新產出及企業創新目標實現程度的關鍵指標［3-4］，受到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5］。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高度重視研發創新，2019年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平均研發支出達2.4億元，較“十二五”末提升了92.7%［1］，但創新效率依然存在著較大的提升空間。政府作為驅動戰略性新興產業創新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制定出臺了一系列財政、稅收等支持政策，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更好地發揮引擎作用營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1］。政府補貼則作為政府推動企業研發創新的重要手段，通過發揮資源屬性和信號屬性等作用為戰略性新興產業創新發展增添了活力，有助于政府引導企業進一步加大研發創新力度，進而推動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因而得到了各級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6］。據統計，2020年深圳市第三批新興產業扶持計劃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提供政府資助資金總額達12 649萬元。江蘇省則設立了6.88億元戰略性新興產業專項資金支持戰略性新興產業重點項目發展［7］。但政府補貼提升了企業創新效率嗎？政府補貼是否達到了政府的預期目標？政府補貼對不同產權性質、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是否一樣？針對上述問題的解答，對于政府戰略性新興產業管理部門制定合理的政府補貼政策，優化資源配置，提升企業創新效率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

2 文獻綜述

縱觀現有研究，學者們從多角度探討了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但結論存在較大差異［8］。如 Yi M et al.［9］基于長江經濟帶制造業 2008—2017年的數據和SBM方法，實證發現政府補貼對其綠色創新效率提升具有促進作用；任躍文等［10-11］分別基于門檻模型和Tobit模型，得出政府補貼并不利于企業創新效率提升；池仁勇［12］則基于浙江省230家企業的問卷調查數據，研究發現政府補貼對企業技術創新效率沒有顯著影響；Li Q et al.［13］、吳偉偉和張天一［14］分別基于新能源企業數據和我國2009—2018年中小板和創業板新創企業數據，發現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之間表現為非線性關系?？梢?，學者們雖就政府補貼與創新效率的關系已進行了一定有價值的研究，但研究結論并不一致，促進論、抑制論、無關論和其他關系論等爭議不斷，因而在研究上仍存在可拓展之處，且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制造業、新能源企業等，缺乏對我國重點支持的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的關注［15］。而戰略性新興產業作為助推我國創新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量，是政府提供補貼資助的重要對象。明晰政府補貼是否真的有利于其創新效率提升，對于政府更好地規劃和調整政府補貼方案，有效助力戰略性新興產業創新效率提升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此外，從產權性質、生命周期階段視角探討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影響的成果仍有待豐富。首先，產權性質作為影響企業壟斷程度、融資約束與政企關系的關鍵指標［10］，會導致企業獲得政府補貼的難易程度不同［8］，影響政府補貼與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創新的關系［16-17］，進而會導致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有異［18］。例如：苗文龍等［19］認為，政府補貼已成為國有企業的一項固定收入，其對國有企業技術創新效率表現為抑制作用；黃賢鳳等［20］也實證發現，國有產權比例并不利于企業技術創新效率的提升；Zheng W et al.［21］則認為，企業與政府建立更強的政企關系，對于企業生存與創新至關重要，有助于國有企業增加研發投入，提高創新產出［22］，因而政府補貼有利于國有企業創新。其次，生命周期階段差異會導致政府補貼獲取難度和使用效率的不同，也會影響政府補貼與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研發投入和創新的關系［16，23-24］。例如：王莉靜和丁琬君［25］研究認為，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不同會導致企業資源整合的方式和路徑有別，進而會影響企業創新；余謙等［26］也實證發現，生命周期不同會導致研發投入對企業創新產出的影響有異；段姝和楊彬［27］則基于2013—2017年我國中小板上市的民營科技型企業數據，實證發現政府補貼對處于不同生命周期的企業創新強度的影響有別。盡管現有研究已基于產權性質和生命周期視角分析了政府補貼等因素對企業創新的影響，但在不同產權性質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中，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仍不明晰，因而從異質性視角出發探討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就顯得十分重要。

針對上述問題和研究局限，本文從以下方面做出努力：一是以我國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克服了當前研究主要聚焦于制造業和新能源企業，對戰略性新興產業關注不足的問題；二是深入探討了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以進一步拓展和豐富相關研究；三是考慮產權性質、生命周期等異質性因素影響，以更進一步揭示上述因素對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關系的影響，為政府補貼政策的合理制定提供有益指導。

3 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3.1 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

政府補貼作為一種無償資源，會影響產業或企業創新資源的獲取與配置。根據資源基礎理論和信號傳遞理論：一方面，政府補貼可以額外增加企業的資金來源，彌補現有創新資金的不足，更好地推動企業創新［28-29］；另一方面，企業獲得政府補貼說明企業發展受到了政府的重點關注和支持，可以向利益相關者傳遞利好信號，有利于企業獲取更多的資源支持，進而激勵企業研發創新。因此，政府補貼有助于激勵企業提高研發投入水平，可以為利益相關者帶來利好信號，有助于企業獲得更多的創新資源，進而會推動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30-31］。綜上，提出如下假設。

H1：政府補貼有助于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3.2 產權性質的調節作用

產權性質不同，企業在資源稟賦、信號傳遞等方面也會存在較大的不同［32］。有學者就指出，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在獲取產業政策信息、政府補貼等方面具有顯著的優勢［33］，而這會導致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在獲取創新資源的成本與風險、創新意愿與研發行為等方面產生較大的差異。因此，產權性質不同，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也會有所不同［32］。如上所述，政府補貼對于企業創新效率具有積極影響，不管是對國有企業，或是對非國有企業，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都會起到一定的激勵作用。同時，由于國有企業與政府天然的緊密聯系，政府對其關注度更高，國有企業獲得補貼的概率和金額要遠遠大于非國有企業。因此，政府補貼對國有企業創新效率影響和提升作用更為顯著［33］。綜上，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政府補貼對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

H2a：政府補貼有助于國有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H2b：政府補貼有助于非國有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H2c：政府補貼對國有企業創新效率的促進作用大于非國有企業。

3.3 生命周期階段的調節作用

生命周期階段不同的企業在經營、籌資等方面存在差異，進而會導致政府補貼的效果存在較大不同［34］。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不同，其發展特征、創新能力和創新需求等也會有所不同。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因已經擁有一定的創新資源和創新經驗，能夠運用獲得的政府補貼開展研發創新活動，政府補貼會有利于這兩類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相對于成熟期企業來講，成長期企業需要更多的資金用于企業的經營和發展［35］，因而就會對于需要承擔更高成本與風險的研發創新活動持謹慎態度，使其投入研發創新活動的資金有限并有可能將政府補貼資金挪作他用，使得政府補貼對成長期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作用可能沒有成熟期企業顯著。對于處于衰退期的企業而言，生存、轉型等難題必然會導致其不能將獲得的政府補貼全部用于研發創新活動，政府補貼可能并不會有益于其創新效率的提升。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政府補貼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

H3a：政府補貼有助于成長期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H3b：政府補貼有助于成熟期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H3c：政府補貼不會有助于衰退期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H3d：政府補貼對成熟期企業創新效率的促進作用大于成長期企業。

基于以上假設和分析，本文構建理論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理論模型

4 研究設計

4.1 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基于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綜合指數公司信息，經過篩選，選取390家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作為最終樣本。因2017年財政部對政府補助準則進行修訂，自2018年起企業對政府補貼的會計處理方法發生較大變化。為保持政府補貼指標標準和會計處理方法的一致性，本文將樣本期間確定為2012—2017年，并通過國泰安和萬德數據庫收集相關指標數據。

4.2 變量定義

借鑒已有研究［36-37］，本文選擇DEA方法對企業創新效率進行測度，并參考 Dickinson［38］、童錦治等［39］的研究成果，將企業生命周期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階段。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4.3 模型構建與研究方法

本文構建以下回歸模型檢驗上述假設，并通過DEA方法對企業的創新效率進行測算，運用Stata15.0軟件和普通最小二乘法檢驗上述假設。

5 實證分析

5.1 多元回歸分析

根據上述模型，本文進行多元回歸分析，結果見表2。由表2可知，政府補貼、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假設H1通過驗證。從控制變量來看，企業規模、產權性質與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二者有利于企業創新效率提升。這可能是因為規模大的企業、國有企業擁有的創新資源更豐富，創新意愿更強烈。因此，對國有企業來講，政府補貼更有助于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營業收入增長率與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營業收入增長率并未對企業創新效率起到積極作用。這可能是因為營業收入增長率高的企業在該時期更關注短期利益，更傾向于將政府補貼用于企業的經營管理等非創新投入方面。因此，政府補貼并不能有效促進這類企業創新效率的提升。

表2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

5.2 企業異質性分析

5.2.1 基于不同產權性質的回歸分析。本文將樣本企業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進行回歸分析，可得表3。由表3可知：對于國有企業而言，政府補貼有助于其創新效率提升，H2a通過驗證；對于非國有企業，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仍然顯著正相關，H2b通過驗證?？梢姡a貼確實能夠通過促進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增加研發投入，并向利益相關者傳遞利好信號等激勵其研發創新，進而提升其創新效率。

表3 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回歸分析結果

由表3可知，與非國有企業相比，政府補貼與國有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更大，影響更為顯著，H2c通過驗證。這與學者楊洋等［17］的結論存在差異，原因可能在于：首先，戰略性新興產業作為我國政府大力扶持的產業，政府補貼可以鼓勵其積極開展研發創新活動，有助于強化其在我國創新發展中的核心地位，也有利于提升其創新效率；其次，國有企業作為我國國民經濟的支柱，其特有的戰略地位以及與政府的密切關系，使其在政府補貼獲得、資源利用、研發創新等方面具有遠超非國有企業的優勢［40-41］。綜上，H2通過驗證，政府補貼對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

5.2.2 基于不同生命周期階段的回歸分析。本文將樣本企業根據生命周期階段進行劃分，并分別進行回歸分析，可得表4。由表4可知：對于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H3a和H3b通過驗證；而對于衰退期企業，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回歸系數不顯著且為負，H3c未通過驗證。可能原因是，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可以基于已有的創新資源和創新經驗，利用獲得的政府補貼開展研發創新活動并提升創新效率。對于衰退期企業，其更多的是利用獲得的政府補貼維持企業生存，而不是用于高風險、收益不確定的創新活動，因而政府補貼對這類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作用并不顯著。同時，相較于成長期企業而言，政府補貼對成熟期企業創新效率的促進作用更大，H3d通過驗證。之所于產生這種結果，可能是成熟期企業相較于成長期企業而言，擁有更豐富的創新資源和創新經驗，更容易提升創新績效和創新效率。綜上，H3通過驗證，即政府補貼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

表4 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回歸分析結果

5.3 穩健性檢驗

一是變換控制變量。分別選用總資產增長率、總資產取自然對數、企業上市年齡取自然對數替換營業收入增長率、總資產取對數和企業成立年齡取自然對數。二是變換回歸模型。運用Tobit回歸模型進行回歸分析。三是將變量滯后一期。將政府補貼、營業收入增長率、企業規模、企業成立年齡、生命周期階段、產權性質等變量分別滯后一期，以避免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檢驗結果見表5—8。由表5—8結果可知，上述結論具有一定的穩健性。

表5 替換控制變量回歸結果

表6 Tobit回歸結果

表7 政府補貼滯后一期回歸結果

表8 其他變量滯后一期回歸結果

6 主要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2012—2017年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數據，從行業層面實證檢驗了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主要得出如下結論。

首先，政府補貼有助于企業創新效率提升。不同于已有研究指出政府補貼難以助力企業創新效率提升［15］，本文則發現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具有促進作用，說明政府針對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提供的政府補貼確實發揮了“幫助之手”作用，政府補貼確實可以通過增加企業創新資金來源、向利益相關者傳遞利好信號等激勵企業創新，進而促進其創新效率提升［30-31］。

其次，政府補貼對不同產權性質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不同。與非國有企業相比，政府補貼對國有企業創新效率的促進作用更大。這進一步證實政府補貼確實能夠通過促進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增加研發投入，并向利益相關者傳遞利好信號等激勵其研發創新，進而提升創新效率。但相對于非國有企業而言，國有企業與政府天然的緊密聯系［40-41］，以及其在獲取產業政策信息、政府補貼等方面的優勢［33］，確實可以在更大程度上激勵國有企業研發創新，因而更有利于國有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最后，政府補貼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相對于成長期企業，政府補貼更能促進成熟期企業創新效率提升，對衰退期企業則表現為不顯著的抑制作用。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不同時，企業在經營、籌資［34］以及資源整合方式與路徑等方面的差異等確實會影響企業創新［25］，進而導致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差異。具體來說，成熟期企業比成長期企業擁有更豐富的創新資源和創新經驗，成長期企業可能將更多的資金用于企業的經營和發展［35］，衰退期企業則由于正面臨生存、轉型等難題，更可能將獲得的政府補貼用于維持企業生存。因此，相對于成長期企業而言，政府補貼更有利于成熟期企業創新效率提升，而對衰退期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作用并不顯著。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首先，對于政府來講：一方面要重視政府補貼的合理運用，加大支持力度，通過政府補貼的引導和激勵作用，優化研發資源配置，提升企業創新效率；另一方面，要積極引導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充分發揮企業在自主創新中的核心地位和作用，拓展研發創新資金來源，優化研發投入資金結構，助力企業提升創新效率。對于企業來講，則應與政府部門建立密切的聯系，及時了解政府補貼政策和信息，積極申請和爭取政府補貼，提升使用效率和使用效果，進而提高企業創新效率。

其次，政府在制定政府補貼政策時，應結合產權性質，制定差異化的補貼政策。政府一方面要繼續強化與國有企業的合作，充分發揮國有企業在研發創新中的巨大作用和優勢，助力其提升創新效率；另一方面也要積極制定和完善有利于非國有企業創新發展的補貼政策和管理機制，在政策補貼運用過程中，適當向非國有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不愿進入的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傾斜，助力非國有企業創新效率提升。

最后，政府在制定政府補貼政策時，應考慮企業生命周期階段不同的影響，出臺差異化的政府補貼制度。對于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政策上要給予重點支持。同時，合理降低對衰退期企業的補貼力度，努力探索和出臺有助于衰退期企業轉型和創新的政策補貼方案，最大限度地發揮政府補貼資金的作用，助力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創新效率提升。對于企業而言，處于成長期和成熟期的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要重視政府補貼的申請和運用，增強補貼資金的利用效率，處于衰退期的戰略性新興產業企業則應適當調整政府補貼資金的使用機制，可在保證自身生存與運行的基礎上積極開展創新活動，進而充分發揮政府補貼提升創新效率的積極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以戰略性新興產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深入探討了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但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本文僅僅考慮了產權性質和生命周期異質性因素的影響，在未來的研究中可進一步探索企業規模、管理團隊等其他企業異質性因素對二者關系的影響。同時，政府補貼類型的不同、戰略性新興產業細分產業的不同也會對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效率的關系產生影響，未來研究有待重點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