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琴
(浙江樹人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5)
一個城市有著特定的城市符號,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每個城市都擁有不同的城市符號。當前,我國正處在最好的歷史發展機遇期,經濟發展助推城市品質大幅提升,城市展現出了積極的形象和風貌,這種發展變遷也從一個特定的城市符號體系中顯現出來。因此,城市符號代表的是一個城市的形象、文化甚至精神風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文化、城市形象以及城市歷史的變遷。
改革開放以來,杭州取得了長足的發展,2021年躋身國內14個特大城市。杭州既有秀麗的山水,亦有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尤其是近年來在數字經濟、智能制造產業方面加速發展,使它蜚聲海內外。隨著城市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推進,杭州的傳統城市形象舊貌換新顏,城市的現代性更加豐富,在傳統性與現代性之間形成了一種城市文化張力,這種張力既在城市形象中展現出來,又深刻地蘊涵在城市符號變遷之中。從這個意義上理解,杭州城市符號在城市發展中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城市符號象征城市形象,代表城市文化,因此系統化、一體化地研究并做好城市符號,對于推進杭州的都市化發展進程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也為其他城市及其文化的發展提供參考。
杭州是浙江省會城市,地處長江三角洲南翼、杭州灣西端、錢塘江下游、京杭大運河南端,是長江三角洲重要中心城市,是浙江的政治、經濟、科教和文化中心。作為一座歷史文化名城,杭州歷來為國內外名人游客所美譽,一提起杭州,人們便想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從傳統上看,杭州城市中心坐擁西湖,西湖東南、西南、西北三面環山,東北是市區,構成了“三面云山一面城”的獨特自然景觀,城中心延伸著一條著名的延安路,傍著大運河而落座,整個城市呈現小家碧玉氣質,因西湖被比作西子,城市形象似是芊芊女子,這個傳統形象一直延續至杭州開發錢塘江兩岸,即在2000年之前,被稱為杭州的“西湖時代”(1)“西湖時代”的提法較早見于中新網2001年的一篇報道《杭州將由“西湖時代”邁向“錢塘江時代”》。該文指出,2001年7月1日錢江新城在錢塘江沿岸正式動工建設,這標志著杭州城市將告別“西湖時代”,開始向“錢塘江時代”邁進。在后續的20年建設過程中,各大新聞媒體均有報道杭州從“西湖時代”進入“錢塘江時代”,以2000年左右為重要的時間節點。并且,這一提法也從新聞媒體傳播延伸到了學術理論研究領域。。在城市空間格局上,杭州主要圍繞“西湖”為中心進行城市布局,城市主體建筑群落環西湖而建,主城區有“一湖一江一運河”。至20世紀末,錢塘江兩岸并沒有得到開發,運河沿岸也沒有得到充分地發掘。整個杭城空間布局和建設存在三個方面的制約因素:“一是發展空間太小,市區面積只有 430 平方公里,‘螺螄殼里做道場’。二是當時社會上流傳著一句俚語——‘美麗的西湖,破爛的城市’,反映了西湖名勝與城市形象的強烈反差。三是城市基礎設施建設落后,難以滿足廣大市民和中外游客的需求。”(2)虞榮仁口述,劉方平、章湧整理:《從“西湖時代”邁向“錢塘江時代”》,《杭州》2019年第10期,第18-21頁。
在21世紀初,杭州城市發展從“西湖時代”跨入了“錢塘江時代”,加快了城市化進程。當時,杭州提出了“城市東擴,旅游西進”“沿江開發,跨江發展”的口號,發揮開發區帶動輻射作用,逐步形成以錢塘江為軸線,沿江、跨江多核組團式城市格局;之后又進一步提出了按照“東動、西靜、南新、北秀、中興”的城市新格局要求,加快“構筑大都市,建設新天堂”,增強中心城市的輻射帶動作用。經過20多年的發展,杭州進一步提出了打造“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遠景目標,按照“多中心、網絡化、組團式、生態型”的原則,擁江發展,加快構建“一核九星、雙網融合、三江綠楔”的新型特大城市空間格局。杭州城市發展提速,又一次進入發展快車道,步入“都市化”進程,并表現出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在規模上,杭州城市的人口流動和聚集數量將進一步擴大,二是在時間上,杭州城市的經濟、信息、人口、文化等社會資源集聚將進一步加速。“都市化進程”超出自然空間范疇,將深刻地影響到城市精神生產、文化生產消費、城市社會結構以及城市審美性格等,成為城市化的最高級演進形式(3)劉士林:《都市化進程的理論與實踐》,出自:《城市文化評論》,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2-12頁。。
社會的發展與城市的進步,催生了杭州城市“物質性”的巨大改變,這種“物質性”的改變又進一步催生杭州城市文化的改變,杭州城市符號隨之產生與演變,從根本上講,這是城市符號變遷的原動力。杭州城市符號發展表面上是都市化進程與城市空間格局變化,源頭上是由此而產生的城市文化的選擇與變遷。這種選擇與變遷主要表現為兩種形態:一種是杭州城市文化的積累性選擇,進而導致城市符號的積累性生產與變遷,主要是由于杭州城市空間布局拓展,城市文化要素積累增多,如在杭州跨江發展時代,建設了許多的跨江大橋,這些橋成為杭州在“錢塘江時代”的重要符號,是“錢塘江時代”城市東擴的重要象征,而古老的錢塘江一橋仍然保留了下來;另一種是城市文化替代性選擇而導致的城市符號的替代性生產與變遷,即在城市的發展中,舊的、不好的東西被拋棄,好的東西被保留,形成一個合理的城市符號自我更替(4)張雁鴻:《城市形象與城市文化資本論》,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88頁。。在跨江大橋建設的例子中,杭州在增加許多跨江大橋的同時,錢塘江兩岸的輪渡逐漸減少乃至最終消失,便是城市符號的一種自我更替與選擇。
隨著都市化進程的邁進,杭州城市的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五位一體”布局都將全面提升,在微觀格局上的城市空間、自然地理、建筑環境、文化性格、生態環境等都將發生巨大變化。一座城市發展定位的變化,一定離不開城市符號標識的變化。在城市建設與時代變遷中,杭州向國際大都市方向邁進,涌現出了新的城市形象及其符號元素,展現并傳播杭州新的城市文化風貌,杭州城市符號從“西湖時代”走向“錢塘江時代”。
城市是“以人為主體,政治、經濟、文化需求等人類社會活動在一定地域范圍內高度集中的社會組織形式”(5)榮玥芳、高春鳳:《城市社會學》,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城市是在空間上的一個聚集地:以人群為活動主體的聚集、物質財富的聚集、人類科技文化等文明的聚集等,故而城市有了一個“容器”之說。芒福德(2005)認為:“在城市發展的大部分歷史階段中,它作為容器的功能都較其作為磁體的功能更重要;因為城市主要還是一種貯藏庫,一個保管者和積攢者。”(6)劉易斯·芒福德著,宋俊嶺、倪文彥譯:《城市發展史——起源、演變和前景》,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年版,第74頁。但是城市又不僅僅是一個聚集地,每一座城市都具有明顯的社會性及其個性特征,源于城市文化的累積、演進與形成。從這個意義上講,城市是人類精神文明創發的集聚體,是人類文化的一個大“容器”。每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是指“生活在城市區域內的人們在改造自然、社會和自我的對象化活動中,所共同創造的行為方式、組織結構和道德規范,以及這種活動所形成的具有地域性(或城市特色)的典章制度、觀念形態、知識體系、風俗習慣、心理狀態、技術和藝術成果”(7)涂在奇:《試論城市文化與城市形象的塑造》,《理論月刊》1989年第1期,第21-23頁。。
一個城市的符號識別體系是城市形象的基本標識,是一個城市品牌的重要標志。任何一座城市都具有自身獨特的符號標識,是人們共同認知或約定用來指向該城市形象的重要媒介。法國著名的符號學開創者羅蘭·巴爾特(2008) 認為,符號是“能指”與“所指”構成的統一,是事物的心理表象和中介物質料結合的過程,意指作用就是這個結合的過程,是一種把能指和所指結成一體的行為,這個行為的結果就是記號; 從這個意義上講,城市符號就是城市“心理”或者說文化與城市“質料”結合的結果(8)Barthes R著,李幼蒸譯:《符號學原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36-140頁。。因此,王振坡等(2020)更進一步將城市符號定義為“由地方政府、企業及居民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 由不同發展階段城市政治、經濟、文化價值整合而成的,能贏得人們關注與認同的綜合性符號, 其外在表征為知名景點、特色產業、飲食特產、民間技藝及人物性格等”(9)王振坡、王欣雅、王麗艷:《基于搜索引擎關注度的城市符號演變特征研究——以天津為例》,《城市發展研究》2020年第2期,第111-117頁。。城市符號既可約定俗成,也可歷史沉淀,因此具有兩個特征:一是城市符號作為一座城市的表征,是城市文化積淀與城市新引擎的統一體;二是除因文化底蘊深厚而不變的城市符號外,也有另一種符號隨著社會結構變遷而不斷演變或進行重構(10)榮玥芳、高春鳳:《城市社會學》,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頁。。在表現形式上,城市符號往往由文字、圖像、聲音、建筑物、地形地貌甚至典型人物、思想文化等構成;從來源上分析,城市符號主要包括城市文化遺產(資源)、城市景觀文化以及城市社會文化等。
城市發展具有自身的形象外顯特征,其內在核心與靈魂是城市文化,外顯的形象往往源于內在的文化內涵,在城市發展的一定階段轉化成城市符號,用以傳達城市的個性特征、文化內涵甚至“生命意義”。城市的外顯形象多由其“物質性”構成,是一個具有“能動性”、能夠與城市人群形成“社會互動”的元素,可以能動地參與城市空間的社會生成(11)戴宇辰:《“物”也是城市中的行動者嗎?——理解城市傳播分析的物質性維度》,《新聞與傳播研究》2020年第3期,第54-67頁。。從這個意義上講,將城市、城市文化與城市符號之間的邏輯關系理解為:城市符號源自城市的“物質性”,這是城市文化的基礎,也是城市符號的最初來源;在城市“物”與人的社會互動中,“物質性”或被賦予了文化意義,或能動地參與到社會制度與文化建構中,與城市“社會性”一起構成城市文化的來源。因此,城市符號也來源于城市文化,或者負載了城市文化,與“城市文化資本”理論所強調的城市自然地緣、科技發展、建筑環境、歷史文化等均可以被視為“文化”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性。城市文化資本理論認為,從文化認知層面上分析,城市文化既包含了“物質性”層面的文化——自然地緣文化、環境形態文化、城市建筑文化,也包含了城市科技文化、城市歷史文化以及城市社會性格等(12)張鴻雁:《城市形象與城市文化資本論》,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3-152頁。。陳立旭(2002)認為,城市文化的結構由三個維度構成:城市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與精神文化(13)陳立旭:《都市文化與都市精神:中外城市文化比較》,東南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4-32頁。。基于城市符號分析的邏輯,筆者認為可將城市文化結構分為城市物質文化、社會文化和精神文化,下文將從這三個維度對城市符號生產與演進進行考察和研究。
城市物質文化是城市文化的外顯,是城市文化的表層,由城市可感知的、有形的各類基礎設施構成,包括自然地理環境、城市布局、城市建筑、城市道路、城市通信設施、公共住宅、草木花卉等(14)張鴻雁:《城市形象與城市文化資本論》,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23-152頁。。這里主要選取地理環境和城市建筑兩個層面進行考察。
在“西湖時代”,杭州最具特色的自然地理環境是西湖和西湖周邊的山水,城市核心地帶依西湖而建。因此,杭州城市符號體系基本是圍繞西湖以及西湖周邊的山山水水而形成。首先,從自然地理環境上看,當時杭州城市格局主要是“一湖一河一江”,西湖、京杭大運河以及錢塘江本身就成為杭州城市符號。西湖的三潭印月、蘇堤春曉等諸多標識,甚至“西湖的水”也成為城市標識,正如歌曲《千年等一回》中的歌詞“西湖的水,我的淚,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團火焰”,“西湖的水”成了一個關于愛情故事的城市符號。從城市文化與符號視覺上分析,最為經典的是將西湖上的畫舫游船與“杭”字的結合設計,它代表了西湖,代表了創意杭州城市符號。京杭大運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長、工程最大的人工運河,在唐朝時被譽為“半天下之財,悉經此路而進”的黃金水道,起點是杭州(余杭),自然是杭州城市符號的重要標識之一。錢塘江,古稱浙,全名“浙江”,對于杭州自然具有典型象征意義,是杭州城市符號體系的核心元素。一般取六和塔下的錢江一橋段作為標識符號,如中央電視臺紀錄片《錢塘江》的宣傳畫報便由此符號化。其次,以西湖為中心延伸的周邊自然環境中,最具代表性的城市符號便是“西湖十景”,既是自然景色,又有人工因素,背后更是蘊含著文化經典,其中“三潭印月”標識符號代表了西湖,也代表了杭州。當然,斷橋是美麗愛情故事的象征,也是杭州的象征符號。1985年評出的“新西湖十景”,向西湖周邊外延了空間,涵蓋了更多的自然地理標志,豐富了杭州城市符號體系。
進入“錢塘江時代”,城市符號體系發生了巨大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將“潮水”作為杭州城市主題性標識符號。隨著城市中心與空間格局東移,錢塘江成為長期發展的永久性主線,城市符號也隨之發生巨大變化。浙江省錢塘江文化研究會會長胡堅表示,杭州擁江發展,定位為國際化大都市,要做好水的文章,從“西湖時代”邁入“錢塘江時代”,邁出杭州發展的新的廣闊空間(15)王若辰:《從“西子”到“弄潮兒”——杭州為城市發展注入文化基因 從“西湖時代”走進“錢塘江時代”》,《新華每日電訊》2019年7月3日,第7版。。取錢塘江潮水作為標志物,將潮水作為“錢塘江時代”最具典型意義的杭州城市標識符號,并且在一些宣傳和廣告中大量運用了“潮水”標識符號,從城市符號學分析,賦予了“潮水”這一符號新功能與新意義,體現了城市更多的時代性、革新性和挑戰性。
第二,豐富了以自然環境為要素的城市符號體系。從建設國際大都市的遠景上看,杭州要建成新型特大城市空間格局,必將“三江兩湖一山一河”納入現代化國際大都市建設,其中從原來的“一江”(錢塘江)拓展到了“三江”(錢塘江、富春江和新安江),從原來的“一湖”(西湖)拓展到了“兩湖”(西湖、千島湖),增加“一山”(天目山),保持“一河”(京杭大運河)。富春江不僅僅代表富陽,新安江不只是代表建德,千島湖不只是代表淳安,天目山不只是代表臨安,在國際化大都市建設進程中,它們將代表杭州,成為杭州城市的標識符號。
第三,嘗試將“西湖”符號與“錢塘江”符號逐步融合。2007年,杭州三評“西湖十景”,又挖掘出新的城市符號,將具有錢塘江主題元素的“六和聽濤”也納入“西湖十景”,使“西湖”與“錢塘江”主題符號之間逐步融合。這種融合在城市符號中已經有較多的呈現,如G20峰會標識以“橋”為主題設計,除了“連接雙邊、構建對話載體”的蘊意之外,該標識具有融合西湖、大運河以及錢塘江三個主題符號之效果(見圖1)。

圖1 G20峰會標識:以“橋”因素作為載體
城市建筑是城市形象的主體景觀,也是城市發展歷史的重要見證。它不僅僅是以往時代建筑樣式及城市形態的記錄,更重要的是以其歷史背景、文化地位和城市生活中的魅力在城市發展時間軸線上延續至今,延續至未來(16)張鴻雁:《城市形象與城市文化資本論》,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36頁。。城市建筑地標是形成獨一無二的城市文化識別系統——城市符號的核心要素之一。
“西湖時代”的城市建筑總貌是圍繞著西湖發展,形成“城湖合璧”的城市景觀,在造型和色彩上與西湖主題相匹配。在主題分類上,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主城區的商業建筑,如浙江環球中心、望湖樓、杭州大廈等;二是面向公共服務的廣場、建筑物,如浙江自然博物館、西湖文化廣場等;三是面向教育與文化傳統的建筑,如靈隱寺、西泠印社、雷峰塔等;四是道路、景觀類的建筑物,尤其是杭州水系發達,典型的建筑物就是橋——錢塘江一橋、大運河拱宸橋等。總體上,“西湖時代”圍繞“西湖”主題打造城市符號,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在民眾心理上獲得了極高的認同度。
杭州擁江發展20多年,已經圍繞著錢塘江形成了獨特的建筑地標,呈現出杭州城市成長的心理和文化。
第一,大力開發錢塘江兩岸,濱江高樓林立,錢江新城拔地而起。從該建筑帶的結構與文化處理上看,新城水體景觀融合了觀水和親水兩個層面:運用城市陽臺之理念,形成沿江生態帶,無限度地親近水體;融通區域內外的豐富水系,深挖杭州以“水”聞名于世的城市特征。因此,城市總體發展格局、形象氣質充滿了現代、朝氣、律動與陽剛之氣。
第二,錢塘江南北兩岸出現了大型的標志性建筑物,并成為杭州城市形象的重要標識符號。最彰顯的有兩個標志性建筑。一是“太陽”形狀的杭州國際會議中心和“半月”形的杭州大劇院,構成“日月同輝”之效果,是杭州城市建設從“西湖時代”跨入“錢塘江時代”的標志性建筑。二是杭州市奧林匹克體育中心,主體育場的外形似蓮花,取形于西湖十景“曲院風荷”之荷花。在花瓣造型上結合了杭州絲綢紋理與紡織體系,融入了江南絲綢傳統文化,并將錢塘江水浪拍岸與絲綢飄動疊加糅合。水、蓮花以及絲綢元素融入現代地標大建筑,折射著杭州作為一座江南水鄉和現代大都市之間的張力,也彰顯了“西湖”主題的傳統文化與“錢塘江”主題的現代文化之間走向融合。
第三,在錢塘江畔出現了很多“11”形(雙子塔)地標。杭州來福士中心、浙江財富金融中心、杭州國際中心、杭州世紀中心(杭州之門)等地標外形顯示出“11”的特征,由于建設年份的不同,這些建筑推陳出新,它們將同日后落成的建筑在后續的城市發展中形成新的城市標識符號,為杭州城市符號的延續和創新作鋪墊。
城市是一定范圍內政治、經濟、文化的集聚中心,其社會文化涵蓋城市歷史人文文化、商業文化、科技文化等內容,這些文化從另一個維度或者層面,代表著城市發展的社會形象、內涵與特征。
歷史文化是一座城市的靈魂與精神,人們通過對歷史文化的濃縮提煉,形成城市豐富的特征符號,或成為城市標志,或成為城市典故,這是人們對一座城市形象最佳代表性、最典型特征的認同與表現。一首詩詞,一座雕像,一段故事,一位人物,一個遺址,都可成為一座城市形象與文化的標識符號。
西湖不僅是一個湖,更是一種文化。在“西湖時代”,圍繞著西湖主題的歷史文化主要由五個維度的文化構成:西湖文化、運河文化、吳山文化、茶文化和絲綢文化。其中西湖文化中的詩詞文學、人物故事最為經典,大抵可以分為“戀湖”“戀人”之別。唐代詩人白居易曾任杭州刺史,尤愛杭州,在《錢塘湖春行》中寫下“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在離別杭州時寫下《西湖留別》,“處處回頭盡堪戀,就中難別是湖邊”,體現出對西湖的愛。宋代文豪蘇軾在《飲湖上初晴后雨二首》中寫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些文學內容和文豪本身就成了杭州的城市符號,此謂之 “戀湖”符號。城市文化符號還會由文學、人物引申出標志物,如西湖的“白堤”“蘇堤”便是以上述兩位文豪命名,成為無人不知的城市標志物。在人文故事中,最能代表西湖文化符號的便是《白蛇傳》了。許仙和白娘子的愛情故事為后人所傳頌,西湖由此成為“愛情之湖”,杭州也由此成為“愛情”城市,此謂之“戀人”符號。與此歷史文化相關的“斷橋”“雷峰塔”等景觀,更成了城市永久的記憶符號。
關于杭州的作品大多與西湖有關,但是也不乏抒發錢塘潮的波瀾壯闊。進入“錢塘江時代”,杭州開始進一步挖掘“錢塘江”文化。一是關于“錢塘江”的詩詞整理和“錢塘江詩詞之路”的打造。孟浩然詩云“驚濤來似雪,一坐凜生寒”,雄奇偉麗的潮水令人難忘;李白的“海神東過惡風回,浪打天門石壁開。浙江八月何如此,濤如連山噴雪來”,盡顯潮水激蕩的宏闊之勢。李廓詩云“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秋色下壯觀的潮水奔騰如千馬萬軍。所有這些,都展現了錢塘江的磅礴氣勢。杭州市圍繞著錢塘江流域的文化,開始梳理具有代表性的錢塘江文學作品,積極打造“錢塘江唐詩之路”。“錢塘江唐詩之路”是以新安江—富春江為主體的浙西山水,是唐代100多名詩人“壯游吳越”的必經之地,也就成了一條充滿詩情畫意的水上畫廊,被稱為“錦峰繡嶺,山水之鄉”。二是關于錢塘江的歷史典故挖掘。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是“錢王射潮”的傳說: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國君錢王為治錢塘江水怪,在農歷八月十八潮神生日當天,精選萬名弓箭手,直射潮頭治水。“錢王射潮”體現了古人治江治水的勇氣和擔當,激勵著一代代錢塘江沿岸的百姓與潮水斗爭,體現拼搏實干、修海塘建家園的精神。在錢塘江畔,矗立著杭州最大的雕塑——錢王射潮,作為一個城市文化符號,融入杭州城市形象,傳承杭州文脈,詮釋了“錢塘江時代”杭州一往無前的開拓精神。
從“城市”字詞上理解,“城”本義是“城墻”,而“市”在《說文解字》中是指“買賣所之也”,也就是說進行貨物交易的場所,所以城市發展與商品交換具有密切的關系。一個城市的商業文化與城市發展息息相關,商業文化符號是城市符號體系中的重要內容。京杭大運河和錢塘江水系孕育了濃厚的商業氣息,杭州素有“魚米之鄉、絲綢之府”的美譽。白居易曾提及杭州是“魚鹽聚為市”,典型地寫出了當時杭州商貿的情景。從商業文化上分析,“相隨我國傳統文化中仁、義、禮、智、信等文化核心思想本源,杭州傳統商業文化的精髓也始終凸顯出‘誠信真善、義利并舉’的文化內涵。杭州商人一向崇尚的‘誠信之德’‘真善為本’‘以德治商’等富含儒韻的商道思想”(17)吳德隆、俞洪巍、黃世遠:《商都氣度 卓爾不凡 杭州商業文化的淵源和特色》,《中國商貿》2008年第7期,第46-49頁。,傳承了儒家思想中義利相統一、誠信而立身的價值追求。該文化淵源最早可溯至春秋末期被譽為“商圣”的范蠡,被晚清“紅頂商人”胡雪巖所弘揚,胡慶余堂“戒欺”經營思想更是以彌久愈堅的商道融入杭州商業文化。時至今日,“胡雪巖”“胡慶余堂”在商業文化上已經成為杭州的城市符號。
從“西湖時代”到“錢塘江時代”,杭州“誠信真善、義利并舉”的商業文化內涵并未發生變化,但是依附在商業文化內涵上的城市符號因歷史車輪不斷向前而演進。“錢塘江時代”與我國進入“互聯網時代”幾乎在同一個時間節點,電子商務崛起以及互聯網科技的廣泛應用,給杭州帶來了濃厚的創新創業氣息。例如,阿里巴巴已經成為世界著名的科技公司,它也恰恰汲取了杭州的商業文化精髓:淘寶網創建“信用”模式開展交易,支付寶解決了現代電子商務中交易雙方的“誠信”問題。阿里巴巴、淘寶、支付寶、菜鳥網絡、阿里云等阿里系的“字符”,已經成為杭州走向世界的重要名片和城市符號。在時代步伐的推動下,杭州更加大氣、開放和國際化,契合了錢塘江磅礴、奔放的主題。當然,在杭州商業文化孕育下,娃哈哈集團、宋城集團、萬向集團、傳化集團等一大批知名企業,也成為杭州城市符號。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技持續創新極大地推動著一個城市的進步與發展,是影響一個城市綜合競爭力的核心要素。歷史上,杭州具有“崇尚科學、變革創新”的人文精神,特別是在宋元之后,文化科學名人輩出,厚植杭州崇尚科學、追求創新的人文土壤(18)沈小勇:《杭州城市人文精神的多維文化基因》,《杭州》2020年第19期,第48-49頁。。杭州歷史上出現了被稱為“活字印刷之父”的畢昇、《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著名的數學家楊輝等一批科學家,有萬向集團、傳化集團、西子電梯等一批發展較早的現代科技企業,這些科技人物、科技著作、科技企業及其創始人都是作為一種象征性標志蘊含在城市文化之中,成為城市符號。步入“錢塘江時代”后,杭州在“十五”規劃中就已經提出重點建設電子信息、生物醫藥、新材料三大產業,建設“天堂硅谷”;在后續的20多年建設中,以阿里巴巴、恒生電子、海康威視等一批以科技創新為引領的創新企業不斷崛起,以浙江大學、西湖大學、之江實驗室等為代表的一批教育研究機構得到了快速發展;當前,杭州正在全面建設“新時代數字杭州”,推進“城市大腦”迭代升級,努力建成“數字經濟第一城”“數字治理第一城”。這種科技創新及其賦能背景下的社會改革,均為杭州在新時代的城市數字化打下了良好的“物質性”基礎,不僅高新企業、高水平研究機構和高水平大學成為科技符號,而且科技賦能的數字化改革目標也成為城市符號。當人們提及“城市大腦”“數字化第一城”時,首先想到的便是杭州,這就是城市物質性元素到文化性元素再到成為城市符號的過程。
城市精神文化是城市文化的內核,是城市發展的靈魂,從狹義上講,它指向一個城市的思想觀念、知識信仰和價值追求的內容。從這一點意義上講,城市如人,有生命,有人格,有靈魂,有精神。同時,城市符號是呈現城市精神文化的載體,彼此之間具有表現與被表現的基本邏輯關系。
21世紀初,杭州提出塑造“精致和諧,大氣開放”的城市精神。從傳統“西湖時代”的“精致和諧”到步入“錢塘江時代”的“精致和諧,大氣開放”,一方面展現了杭州城市地理空間、城市建筑等“物質性”時代變遷和拓展的有機結合與統一,另一方面展現了城市社會歷史、精神文化的進步與升華。
在“西湖時代”,西湖主導了杭州城市精神文化的內涵,將“西湖”比作“西子”,在人物形象、精神世界以及價值追求上都有了關聯。西子之美,即西湖之美;西湖之美,即杭州之美。無論在古人還是今人的印象中,杭州“是粉墻黛瓦,是斷橋長夢,是才子佳人,是詩詞歌賦”(19)王若辰:《從“西子”到“弄潮兒”——杭州為城市發展注入文化基因 從“西湖時代”走進“錢塘江時代”》,《新華每日電訊》2019年7月3日,第7版。,是精致安逸,慢悠悠、情長長,是一個擁有深厚文化底蘊又訴說著兒女情長的江南之城。西湖,傳統上已經被烙上了“芊芊女子”的符號形象。因此,在“西湖時代”杭州的城市精神是“精致和諧”,從自然空間和歷史文化兩個維度上均有呈現。一是圍繞著“西湖”,杭州主城區在空間布局、城市形象設計上都呈現了這樣一個基本的格調。歷史傳統上,杭州一直是“小家碧玉”,城市空間格局比較小巧,甚至有人提出杭州可按照“東方的日內瓦”格局進行建設。該口號是20世紀50年代提出來的,影響了杭州后續的50年發展,杭州城市的發展格局基本定位于舒適優雅、精致玲瓏的小城市形象,這種形象也從許多杭州人的生活品質當中體現出來。至今,杭州“十四五”規劃仍圍繞“精致”格調做文章,指出“加強城市整體設計,彰顯城市建設美學,營造小尺度、人性化、富有人情味、體現文化個性的城市空間肌理”(20)《杭州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2021-03-16,http://www.hangzhou.gov.cn/art/2021/3/23/art_1229063387_1721860.html。。而城市“和諧”則呈現于西湖平靜之美的城市符號,和諧與靜美有異曲同工之效。二是“精致和諧”的人文精神還受到歷史文化的影響,尤其可以從杭州南宋文化中尋到解碼。“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雖是批判性詩詞,但是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杭州經濟繁榮、文化豐富之景象,隨之而來的傳統美食烹飪、亭臺樓閣和小橋流水,都展現了江南精致和安逸休閑之風格。許多學者認為,這種生活印記和文化品性是歷史文化的傳承,是南宋時期生活景象的歷史烙印。
在“錢塘江時代”,錢塘江成為杭州城市精神文化的重要內容,呈現出奔騰豪放、氣勢磅礴的主要元素。宋文人潘閬在《酒泉子》中寫道:“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這便是給杭州留下的城市精神文化印記——“弄潮兒”。杭州,從西湖時代的“芊芊女子”到現在的“弄潮兒”,由小家碧玉轉換成蓬勃陽剛的格調,這種變遷也呈現在自然空間和城市文化兩個維度上。一是在物理空間上,特大型城市空間的布局,將統攬“三江兩湖一山一河”的自然空間納入杭州現代化國際大都市建設進程,新城區高樓林立,呈現出自然空間格局及其現代城市設計的大氣、開放。二是在城市文化上,如果說“精致和諧”呈現的是杭州傳統人文精神,那么“大氣開放”呈現了杭州人濃厚的家國情懷、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與時俱進的時代精神。歷史上,杭州擁有許多仁人志士以及他們留下的佳話,“西湖三杰”岳飛、于謙、張蒼水及他們擔當的民族責任和愛國情懷,白居易、蘇東坡的與民同樂翰墨留香,竺可楨一手締造的浙大精神等,都彰顯著杭州大氣、豪邁的城市精神內涵,蘊含著“向美而生”“從善而流”的根基和風骨。在現代社會經濟改革的浪潮中,杭州圍繞著改革發展、創新創業,已經提出了“干在實處、走在前列、勇立潮頭”的口號,其中“勇立潮頭”便是取錢塘江潮水作為符號。因此,在“錢塘江時代”,圍繞“大氣開放”的“錢塘江”文化,與“西湖時代”“精致和諧”的文化相互融合,一并成為杭州城市精神和杭州城市符號。這是一種精神文化符號的繼承和發展,是一種和諧體系的統一建構,也是杭州從傳統走向現代的精神符號詮釋。
從“西湖時代”到“錢塘江時代”的城市變遷,伴隨著杭州城市文化的發展及其符號體系的變遷。在當前國際化大都市建設背景下,杭州已經展現出嶄新的城市形象,體現出城市形象中深刻的傳統文化內涵,融入了大都市建設的文化現代性“血液”,初步形成了具有自身典型特征的城市符號。
但是,在變遷過程中,“錢塘江”主題的文化與符號建設水平亟待提升,在某種程度上還趕不上城市的“物質性”發展。城市文化及其符號的形成是一個城市居民認知、認同的過程,也是一個傳播、發展的過程。“錢塘江時代”的城市符號建設,不僅要加快“錢塘江”主題的文化挖掘,而且根據“三江綠楔”的布局要求,要加快富春江、新安江的文化挖掘和符號建設,使之融入大都市文化符號的建設范疇。同時,要加深市民對于錢塘江文化及其符號的認識度、理解度和接受度,可以參照“西湖十景”評選活動,邀請市民參與“錢塘十景”“錢塘江十大文化古跡”等評選活動,有效引導市民從西湖主題切換到錢塘江主題,促進城市文化及其符號適應城市時代發展的需求。此外,要加大城市文化與符號的融合度,一方面要對城市精神的內涵加以權威詮釋,形成內涵豐富的城市文化與符號系統,另一方面要加快“西湖文化”“錢塘江文化”的融合,保持婉約與奔放、江南情調與創業發展、文化歷史名城與經濟科技大都市之間的張力,在“國際化大都市”建設目標下,把傳統性與現代性很好地糅合到杭州大都市文化及其符號體系建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