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的靜物畫藝術探析

唐小雪

保羅·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是19世紀晚期法國杰出的藝術家，他和凡·高、塞尚同為后印象主義的代表性人物，被視為現代藝術的先驅。1848年，高更出生于巴黎，他的父親是一位自由主義者和激進的作家，后來受保守的拿破侖政府迫害，帶領全家逃往南美。在秘魯，高更度過了他的童年，直到7歲才重返巴黎。高更17歲成為水手，17歲至22歲的6年間，他旅行世界各地，斑斕多彩的異鄉奇俗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對于未知領域的好奇和探索意識深深地扎根于他的靈魂深處。23歲時，高更成為巴黎一家證券交易所的股票經紀人，閑暇之余和朋友舞墨弄彩，成為一位“星期天畫家”。高更天性浪漫，追求自由無拘的生活，隨著對繪畫藝術的深入接觸，他逐漸愛上了這個魅力無窮的行業，并最終選擇繪畫作為職業，重返充滿挑戰和機遇的、瑰麗浪漫的自然，開啟了充滿傳奇色彩的藝術人生。

高更的繪畫生涯以1888年（40歲）為分界線，在此之前他尚未形成自己特定的風格，其人物畫、風景畫以臨摹大師作品為主，也經常向印象主義畫家學習繪畫技巧，手法多樣，稍顯雜亂。1887年前往布列塔尼后，他遠離現代文明的浸染，在古樸而原始的生活中找到了心中的藝術。茂密的植物、蔚藍的天空和淳樸的居民賦予了他不竭的靈感。在布列塔尼，他創作了一系列色彩單純均勻、塊面分割、沒有光影和透視的、抽象性強烈的作品。這種源于自然又明顯不同于自然的作品，其風格被視為“高更式”的綜合主義，這些作品的出現標志著高更個人風格的形成。在1891和1893年，高更兩次前往塔西提，收獲更多。塔西提的紅色土地、健康的女性形象、夢幻般的熱帶景色，一次次激起他的創作欲望和靈感。他說：“文明已經逐漸與我無關……我盡情享受著同時身為動物與人的自由生活所帶來的一切歡樂。”在這種情感的驅動下，他創作了大量的傳世名作。塔西提之行使高更進入了事業的輝煌期，其個人風格也日漸成熟。

在高更的早期靜物畫作品中，結構比較簡單，表現對象單一，色彩的組織技巧不成熟，更像是閑暇之余的習作，從畫面的散亂光影和豐富的色彩中可以看到印象主義的影響，部分作品也有修拉的影子，如《靜物·馬的頭》（圖一）中斑駁的色塊組合，明顯運用了點彩技法。1887年高更和印象派決裂后，開始致力于探索自己的風格。他在1887年的布列塔尼之行以及1891—1898年塔西提、巴拿馬、馬蒂尼可等地創作的靜物畫，充滿異域風情，具有流動的節奏感和溫暖、和諧的色調搭配，主觀的、幻想的元素增多，使畫面彌散著神秘主義色彩。這取材于塔西提和多米尼加的作品，反映了土著人生活的各個方面，和高更同一時期的人物畫、風景畫一道成為其藝術生涯中的代表作。如《有扇面畫的靜物》（圖二）、《水果》、《桌上的花束和萬種的水果》、《靜物·茶壺和水果》、《靜物·鸚鵡》、《靜物·塔西提的橙子》（圖三）、《靜物·Laval的剖面》（圖四）、《靜物·桃子》、《靜物·洋蔥》（圖五）等都是這個階段創作的優秀作品。

從整體看，高更的這類靜物畫不注重細節，對象往往被壓縮或拉長成抽象的結構，直率而粗獷的手法表現了他對物象的獨到觀察和理解，象征主義色彩濃郁的作品成為他借物抒情的重要手段，流淌的情感和變幻的思緒是其主觀意念的自由表達，也是潛在意識的自然萌發。這些作品雖然不乏印象主義的影子，但已沒有印象派那種瑣碎的光影效果，也沒有印象派過度重視客觀、只停留在表象的浮夸描繪。為了進一步強化主觀感受，高更往往將描繪對象適度變形，而后結合平涂的色彩及平面化的結構，形成一種裝飾意味濃郁的整體感。此外，在《有扇面畫的靜物》《水果》《桌上的花束和萬種的水果》《靜物·茶壺和水果》等靜物畫中，水果、花卉和背景的色彩一樣豐富耀眼，暖色調居多，檸檬黃、土黃、橘紅、艷綠、赭石、灰褐的搭配明亮清晰，雖然弱化了透視關系，但層次清新自然，沒有絲毫雜亂。作為畫家心靈記憶和藝術經驗交融的產物，這些獨立于自然之外的、有著強烈象征性特征的作品已成為高更繪畫風格的重要符號。

高更靜物畫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印象派的那些夸張變形的對象在他的筆下更簡潔、洗練，對形的簡化處理表現在方方面面，如壓縮處理的灰色背影、響亮純粹的色彩鋪張等。泰納（Hippolyte Adolphe Taine，1828—1893）曾說：“藝術的本質在于把一個對象的基本特征—至少是重要特征—表現得越占主導地位越好，越明顯越好；藝術家為此特別刪除那些遮蓋特征的東西，挑出那些表現特征的東西，對于特征變質的部分加以修正，對于特征消失的部分加以改造。”[1]高更的藝術理念和泰納不謀而合，他的作品中，那些經由主觀化抽離的形象、色彩飽滿但形體簡潔的結構與20世紀佛拉芒克的野獸派、康定斯基的抽象主義等的出現與發展有著直接的聯系。

音樂性也是高更作品的一個重要藝術特征，他非常注意畫面中各元素的和諧關系，并善于借助色彩的變化達到這一目的。通過文獻，高更對色彩和音樂之間的關系有著深入的研究，“同音樂一樣，色彩通過各種感官媒介對心靈產生作用：和諧的色彩類似于聲音的諧調”，“色彩在現代繪畫中起著音樂性的作用，像音樂那樣顫動的色彩最易普及，它在自然中同時也最難捉摸，這就是它的內在力量”[2]。他將這一系列認識融入自己的作品，使畫面極富節奏感和張力。這種嘗試也使繪畫和音樂在現代藝術中得以完美結合，并促使“繪畫-音樂”這一新的藝術形式在20世紀取得長足的發展。

根據略帶神秘主義色彩的畫風，部分理論家將高更列入象征主義畫家一派。對于畫面的神秘主義傾向，一方面是高更根據創作需要所做的設計，目的是讓繪畫藝術更具“思想性”，出于對印象派的叛逆、對印象主義“膚淺光色”的排斥：“印象派畫家只是注意到眼睛，忽視思想的神秘核心……那是一種十分淺薄的藝術，完全是裝模作樣和純物質的東西，其中毫無思想?！盵2]另一方面，神秘主義色彩濃郁的作品也反映了土族文化對畫家的熏染，是高更對塔西提、多米尼加等地的原始宗教和神秘生活方式的藝術再現。

19世紀正是歐洲歷史上跌宕起伏的變革時期，急遽的社會變化使人們產生了沉重的幻滅感，歐洲陷入了失望、悲觀、恐懼的情緒之中。為了尋求穩定、寧靜、健康的生活，“回避墮落和腐敗的歐洲”[2]，也為了在藝術上能有所提升和突破，高更先后前往仍處于原始狀態的布列塔尼、塔西提和多米尼加等地，尋求新的精神家園。這些地區新鮮、神秘、淳樸的原始生活成就了他的藝術生涯，但也造成了他現實生活的困頓：病魔纏身，家庭不幸，身陷囹圄，屢屢陷入落魄無助的境地。他的傳世杰作《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里去？》（圖六）就是這種凄慘狀況的真實寫照。1903年5月8日，這位為現代藝術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藝術大師，最終在掙扎中走向了人生的終點，于中美洲的馬克薩斯群島溘然長逝，年僅55歲。

參考文獻

[1]（法）伊波利特·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25.

[2]楊身源.西方畫論輯要[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10：31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