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蘇軾
雙龍對起,白甲蒼髯煙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晝夢長。? ? 湖風清軟,雙鵲飛來爭噪晚。翠飐紅輕,時下凌霄百尺英。
(《東坡詞編年箋證》卷三)
此詞作于熙寧七年夏(1074)(一說作于元祐五年,1090),蘇軾時任杭州通判。詞前有題注云:“錢塘西湖有詩僧清順,所居藏春塢,門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絡其上,順常晝臥其下。時余為郡(疑“為倅”),一日,屏騎從過之,松風騷然,順指落花求韻,余為賦此。”這則小序講明了詞作之由,也由此把人的思緒引入“藏春塢”勝地,首見二古松,又見凌霄花盤其上,且與古松合而為一,仿如“對起”的“白甲蒼髯”的“雙龍”,于湖畔上空朦朧的煙雨之境中飛騰一般,而在凌霄花的“疏影微香”下,臥一老僧,晝夢正酣。恰在此時,湖風乍起,雙鵲飛來,二物之力,使凌霄蔓葉搖曳起來,紅花則從百尺高空紛紛飄下。此情此境,想來美矣。
情境美妙是此詞的一好,再則全篇都用對比手法,松的蒼老與花的柔美相互對比,又相互成全;無風時的靜與風起后的鬧亦相互對比,相互襯托;一僧的幽與雙鵲的噪相互對比,又相互和諧。幾處毫不糾纏,又穿插妥當,可見作者的功夫。
有箋注說,“雙龍對起”二句的意思是講兩棵松樹有凌霄花攀絡其上,蜿蜒如雙龍昂首,凌霄白花似龍甲,松針如蒼髯。凌霄確有白花者。不過,此處“白甲”若解釋成白色的凌霄花,便與之后的“翠飐紅輕”相悖了。其實,“雙龍對起”或是形容凌霄攀纏松樹之貌,“白甲蒼髯”則僅指老松而言。蘇軾另有《和蔡景繁海州石室》中有句云:“仙人一去五十年,花老室空誰作主。手植數松今偃蓋,蒼髯白甲低瓊戶。”《送賈訥倅眉二首》(其二)中也有句云:“試看一一龍蛇活,更聽蕭蕭風雨哀。便與甘棠同不翦,蒼髯白甲待歸來。”這兩處“蒼髯白甲”,一是形容“仙人”石曼卿所植的松樹,一是指詩人植在眉山祖塋上的松樹,由此可見,蘇軾習慣用此四字形容松樹。當然,此詞中的“白甲”若要涉及凌霄的話,那也是指其老藤色,而非花色。“雙鵲”一句,正解是以“如來雙鵲巢頂”之意贊美“老僧”。然若換個角度,理解成詞人自喻,且為唐突來訪打擾“老僧”晝夢而致的歉意,似也不謬。畢竟,蘇軾與清順相熟已久,且多詩歌唱酬,也常一同泛湖游山。早在作此詞的前兩年,蘇軾就曾給清順寄詩云:“年來漸識幽居味,思與高人對榻論。”相厚這般,清順“指落花求韻”,蘇軾回以調笑之語,想來更可愛,也更有情趣。
凌霄花如其名,攀援他物,高者數丈,花開一枝數朵,朵與萼結合不牢,遇微風則搖曳,風一大,就會簌簌掉落。此詞末尾“翠飐紅輕”一句,便將風中凌霄葉舞花飛的樣子描摹得十分逼真。另外,歐陽炯有詠此花詩云:“凌霄多半繞棕櫚,深染梔黃色不如。滿樹微風吹細葉,一條龍甲飐清虛。”此詩對風中凌霄的姿態也寫得好。陸游也有詠此花的詩句云:“庭中青松四無鄰,凌霄百尺依松身。高花風墮赤玉盞,老蔓煙濕蒼龍鱗。”這幾句則似化蘇軾的詞境而成。
(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