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旦珺

隨著下半年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落下帷幕,“教師熱”再次成為輿論焦點。“某中學教師面試一半是博士”的新聞沖上熱搜,教師行業“名校起步”“碩博扎堆”,教資考試報名人數不斷增多……
從2020年秋招開始,英語師范專業的小雨接連參加了四次教師編制考試,皆以失敗告終。小雨在人口大省河南,她說,今年鄭州某區教育局共招聘200多個教師崗位,報名人數達到了近兩萬。
近些年,教師職位在全國范圍內廣受追捧。熱情體現在教師資格證考試上,根據教育部統計,2019年教資報名人數約為900萬,比2018年增長了38.5%。一些機構預計2020年教資報考人數已超過千萬,而同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也僅為1071萬人。
華中師范大學教授胡向東認為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一是就業保障度高,教師的需求量相對穩定,基本不受就業形勢的影響;二是教師待遇有保障,且有所增長;三是未來對教師需求量處于穩定的增長期;四是過去教育發展有欠賬,目前城鎮學校大班要改成小班,需要更多教師。”
與此同時,社會整體在趨向保守與傳統。“后疫情時代充滿了太多不確定性,”本碩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專業、被上海靜安區一所高中錄用的方怡說,“我只想找一份安穩的、定期有工資進賬的工作。”
疫情揭示了現代生活的脆弱性,原以為堅固的一切隨時可能坍塌。加上“996”“35歲就失業”等新聞讓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大學生提前窺見了社會的獠牙,不再需要長輩苦口婆心的勸導,年輕人開始發自內心地認可穩定的價值。
與此同時,體制外工作的吸引力正在降低。畢業于985大學的楊嘉,曾在某個上市教輔機構就職,對于初入社會的新人來說,教輔機構的薪資可謂豐厚——每逢暑假補課旺季,單月工資可以達到三四萬元左右。
然而,這份工作與楊嘉心中對教師的期待大相徑庭。在她所在的輔導機構,無論是管理層還是普通教師,都要在教學同時擔任銷售的角色,“銷售在職業中的比重甚至更大”。而今年“雙減”政策的實施,也讓教輔機構充滿了不確定性。在“雙減”施行之前,楊嘉就已經辭去工作,重新報考了一所師范院校,成為研究生。
在銀行工作的瑪麗也想當老師。從華東師范大學法學專業畢業后,她回到了老家嘉興。在周圍人眼中,銀行管培生是不錯的職業,但瑪麗認為這份工作時間長、壓力大。
在生活節奏較為舒緩的老家,想成為老師的年輕人不少,瑪麗的一位朋友形容,當老師“性價比高”——待遇還行,休息時間固定,接觸的人、事、物單純。
瑪麗報考的科目是小學數學,筆試準備了一周,面試準備了一晚,一切都出乎意料得順利,她已經拿到了教師資格的合格證書,只差一步現場認定就能換取教師資格證。
幾位采訪對象均表示,考取教師資格證并不難,真正有難度的是教師編。教師編指的是在編老師擁有的編制,國內絕大多數公立學校的教師皆按照相關規定,享受事業單位待遇。在教育資源優越的一線城市,教師編的競爭往往更為激烈。
一年兩度的校園招聘是應屆生上岸教師編的最好時機,不只是學生,全國各大中小學也在此時摩拳擦掌,希望招募到最優秀的人才。
深圳通常是那個先發制人的城市。從全國范圍來說,深圳對新教師的福利也最為優渥,有學校承諾30萬元(年薪),還提供酒店式教師公寓。
作為一座仍在不斷擴張的城市,深圳近年來新建了不少學校,教師需求量大。然而,需求大并不等于不挑剔。方怡參加過深圳的學校在北京組織的校招。試講時,校長評價她語氣語態都不錯,但她沒有出現在第二輪面試的名單里。
接下來,她又參加了北京、廣州、上海等地的教師招聘。機會看似很多,但想當老師的人更多。北京高校濟濟,“北師大跟北大、清華、人大比起來還是差一截。”方怡說。
隨著越來越多非師范生進入教師行業,普通師范生需要面臨來自更多人的競爭。一位英語師范專業的網友發帖稱:“考教師編屢戰屢敗……當年為啥非要報師范學校,還不如去個雙一流理工學校讀個英語。”
“以前是師范生里挑學習好的,現在是學習好的里面挑會講課的。”浙江大學一位畢業生在校內論壇上說。
2019年,深圳某高中公布的教師招聘名單,就因一水的清北畢業生備受關注,引發了網上關于“名校生當老師是否大材小用”的爭議。而幾年過去,一線、新一線地區中學教師的精英化趨勢已經成為常態。
孟溪在校招中被上海浦東新區的一所高中錄用,與她同時被招聘的新教師,基本由上海交大、華東師范和復旦大學幾所本地高校包攬。
深圳市龍華區教育局一名干部曾透露,2017年,該區只招到一名北大應屆畢業生當中小學老師,2020年則有48位北大畢業生和28位清華畢業生。
教師行業“瘋狂內卷”,對此,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認為:“教師這個職業確實需要同輩人當中最優秀的人才。和普通職業相比,教師不僅需要智力水平,還需要更多的耐心、信心和職業責任感。”
“讀師范容易,當好老師難”,教師需要時刻保持昂揚的狀態和精神風貌,需要對學科有興趣,還需要了解學生心理。除此之外,教師還要備課、教研、批改作業,同樣需要承擔很大的壓力,并非很多人想象得那么輕松。
2020年下半年,浙大碩士王曦收到了字節跳動的offer,前者開出30萬元一年的打包價,但她沒有接受,而是留在杭州成為一名小學老師。對她來說,互聯網大廠的魅力正在不斷消退。五六年前,去大廠拼搏一番還能被看作抓住了時代機遇,如今,奮斗幾年實現財富自由的故事越來越像上一代人的江湖傳說。而有了編制,至少不再憂心工作上突如其來的變故。
但變數也是有的。7月初,全國多地出臺學生暑期托管政策,王曦對此略感不滿:“教師本來工作時間就長,六七點上班,五六點下班,這樣一來,和互聯網強度都一樣了。”
小雨對此并沒有十分在意。“雖然有很多人抱怨,但目前正在考編制的人,包括我在內,基本不會因為這個放棄當老師的念頭。”
教師編仍舊有很強的吸引力,“教師熱”潮水不退。但胡向東教授認為,目前的熱度還遠遠不夠。他預計,未來教師職業的需求量還將持續增多。
“優秀的人才當教師正逢其時。”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顧明遠說,“優秀的人才選擇基礎教育,無論是對行業發展,還是滿足自己‘育英才的成就感都是很必要的。”
(文中人物多為化名)
(摘自“勿以類拒”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