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陽桃被按在案板上。刀子要鋒利。切一刀,陽桃就“啊”一聲。再切一刀,再“啊”一聲。不多的汁水順著刀片淌下來,將案板洇濕了一小塊。
刀子是它自己請來的。
嫩綠的陽桃,前生是古代一種稱為“椎”的武器,頭部六棱或八棱。金瓜武士將其持在手中,威風凜凜。應該出手的時候,椎絕不含糊。這一生砸進多少人的體內,濺起過多少觸目驚心的鮮血,它已經數不過來了。
一天半夜醒來,想到自己經歷過的一件件、一幕幕,它忽然冒出冷汗。不能繼續了。轉世再也不要金身或者鐵身。
它鉆進土地,從零開始,汲取土壤里的養分,也偷偷接收一些滲進土地里的陽光。它不敢大聲呼吸,以免被太陽發現。它擔心自己不配讓她照射。它順著根須、枝干一路向上,在枝干上冒出小芽。
一天又一天。一個柔亮的早晨,逐漸長大的陽桃看清了自己的模樣,大吃一驚,怎么還是那個樣子?雖然身體下半部沒有了柄,由八棱形變成了五棱形,但大致還是相似。
前生太扎實了。它一輩子都沒接觸心軟的事物,除了刀槍劍戟便是斧鉞鉤叉,全部惡狠狠的表情,冷冰冰的神態。
如果當初有一個人引領著它,把世間的愉悅、放松、歡欣、摯愛一一指給它看,它就不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這最難改變的身形,最后的痕跡,還是要割除干凈。能幫助它的,也只有這把曾經并肩戰斗過的刀子。
刀子把自己磨得飛快, 盡量減輕進入陽桃的身體后給它帶來的苦痛。看著躺倒在案板上的陽桃——那個曾經誰也不服的朋友,刀子忍不住哭了。刀子知道,切開陽桃——也就是徹底和老友作別的時刻。
一片一片萌噠噠的五角形狀的水果,在盤子里散漫地排列著。你怎么也看不出它和那個血腥的武器到底有什么關聯。
這才是我自己,陽桃說。
盡管內心有著和波羅蜜一樣濃烈的情感,但它決不再任其燃燒。它就那么恬淡地,輕悄地,把一點隱隱的甜味呈現在你的嘴邊。
如果你忘記吃掉它,一天后它會漸漸發黃、腐爛,如同所有變老的水果。但此刻的它是欣慰的,仿佛一個痛改前非的浪子。
(摘自《當代人》,劉玉蘭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