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益西白珍
(西藏民族大學民族研究學院,陜西 咸陽 712000)
青藏高原是中國最大的天然草場之一,具有豐富的生物資源。牦牛是青藏高原的主產牲畜,是藏族牧民一切生產活動的前提。在此基礎上,牛糞作為牦牛的排泄物,藏語中稱為“久瓦”,青藏高原上“久瓦”十分豐富。
1.青藏高原馴化牦牛之始
青藏高原雄踞于亞洲大陸的中部,位于北緯25°~40°,東經74°~104°,平均海拔為4000~5000米。從行政區劃分上,青藏高原包括全部西藏自治區和青海省、四川省西部、甘肅省南部、云南省北部以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南部,占全國陸地面積的26.04%,總面積有250萬平方公里。青藏高原被稱為“地球第三極”,它具有非常豐富的生物多樣性,是維持社會生態系統平衡的重要保障之一,該區域天然草地面積約占中國草地的三分之一,是我國主要的畜牧業生產基地之一。更重要的是,牦牛作為青藏高原生態系統中的重要物種,對最近提倡的高原生態文明建設有著不容忽視的意義,也對高原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擁有的價值是不可替代的。藏文中牦牛有兩個不同的稱謂,即“abrog”和“Yak”,分別為野牦牛和馴服后的家畜牦牛。
有關牦牛馴養的歷史有著不同說法并記載于冊。如在藏文古籍《柱下遺教》中記載野牛被馴養成牦牛,野鹿被馴養成黃?!撕?,開始分內、外相,并開荒耕田,放牧牲畜。該記載說明了吐蕃王朝時期就有著較發展的畜牧業生產方式。目前,已發現的距今3500-3700年前的拉薩曲貢遺址是關于青藏高原史前游牧業起源發現的比較確切標志,其中出土了大量的動物遺骸。鑒定后其品種有牦牛、綿羊、鹿、狗等。另外,早期金屬時代的西藏古代巖畫當中也有相關情景的記錄。如在藏北和藏西的巖畫中,出現了馬和騎馬放牧人的形象。有徒步的牧人跟隨在牛群之后“趕牧”的牧業場景,從中表明當時西藏拉薩河谷的原始居民已馴養了牦牛,這也是迄今為止有關家養牦牛時代的最早的考古證據。
2.青藏高原牧民的牦牛存欄之舉
牦牛被稱為“高原之舟”,對高山生態條件適應性強。千百年來,牦牛已成為藏族牧民們在生活和生產過程中不可缺少的生活資料。高原上的牧民喝牦牛奶,吃牦牛肉,燒牛糞,用它的毛做帳篷、毛毯等生活用具,用它的皮制作鞋子、皮袋、腰帶等,十分耐用,它還可以是高原上的交通工具,具有重要的經濟生產功能??傊?,牦牛的全身都有用,藏族牧民的衣食住行、燃料、耕作、養殖都離不開它。
據《中國畜牧獸醫年鑒(2018)》統計,我國牧區與半牧區2017年末牦牛存欄量達到1346.47萬頭,其中青海(456.35萬頭)、西藏(372.35萬頭)、四川(369.29萬頭)和甘肅(122.63萬頭)四?。ㄗ灾螀^)的牦牛存欄量就占到總數的98.08%。從中可以明顯看出,青藏高原的牦牛存欄數量較高,而牛糞可作為研究一種傳統能源,一種具有低成本的天然能源,對青藏高原植被稀疏、恢復周期漫長且本身生態脆弱的地區講,已成為當地唯一能簡單且低成本獲取的生活燃料,并形成了與牛糞形影相隨的具有獨特生態風貌、畜牧文化、牛糞文化的高原特色生態文化,可以說已成為代表高原畜牧文化的一種文化符號。
生活在不同生態環境之中的人們依賴他們自然生態資源表現出很大的差異。青藏高原上的牧民從其環境中所能獲取牛糞作為能源技術,是高原牧民適應該環境的標志。一方面,環境作為物質基礎和前提影響和制約著人類的生存、進化和發展;另一方面,人類通過自身的生產行為和生活(或消費)行為又影響著和制約著環境的構成、質量和變化。
牛糞在藏語中稱為“久瓦”,是牦牛主要通過自然界中獲取其所需的草料被資源后所分解出來的一種排泄物,是高原地區自然與牲畜的有機結合產物,與牦牛賴以生存發展的自然界從單純的依賴關系變成一個二重結構關系。
能源的利用是人類在生產、生活中獨有的一種文化現象。燃料能源的選擇和使用能表現出一個民族能源使用的主要方式,同時也反映了該民族所擁有的豐富的生存智慧和生態文化觀念、思想及其背后的價值觀。以牛糞為主要燃料能源的獨特文化的形成過程,是高原牧民不斷適應和改造及提高青藏高原獨特生態環境的鮮活歷史,具有鮮明的高原生態系統特點,值得深究。
1.“牛糞”即是“牛糞文化的產生
牛糞被認為是生活在高原的藏族農牧民最好的燃料,牛糞的使用在青藏高原已有千年的歷史。在長期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農牧民心中,牛糞的情況和地位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牛糞可以作為燃料能源,也可以作為生產中的肥料,成為藏族民俗文化中的吉祥物,在牧民心中是一件寶。從藏族文化有關牛糞的民間諺語我們就可以看得出來,比如“一塊牦牛糞,一朵金蘑菇”意為黃蘑菇,是藏族地區蘑菇中視為珍貴的一種。還有說“阿媽唐久瓦拉坐卓門”,意為子不嫌母丑,人不嫌牛糞臟??梢姡咴撩裥哪恐械呐<S與尿和糞便無關,故又認為牛糞意味著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或好事。民間有一種說法如果一個人在任何場合進餐或在衣物上沾到牛糞被稱為“卓”(bro),意為吉祥、好運。而現代一種說法是形容人長得丑、黑、粗魯。但高原牧區不一樣,提到“久瓦”一詞,首先聯想它的取暖的燃料之功能,而非現代外界心中的“臟”或者“不潔之物”“丑陋”的形象。因此,從傳統上講,高原牧民心中牛糞形象是圣火之源,谷物之伴。如今,有些地方牛糞已經發展成為小規模的創收方式。
牛糞作為化肥和燃料,是青藏高原牧區畜牧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和象征符號。在鄂溫克族游牧民有種說法,即愛草原的人一定會愛牛糞。這并非無道理。牛糞作為草原循環經濟的重要鏈條來講,是牧區文明繼續下去的表現方式之一。在牧區日常生活中,牛糞的使用方式多種多樣,幾乎貫穿了牧民一生所有重要的儀式禮節,即童年時作為玩具、婚禮時作為祝福、生病時作為藥物、喪禮時作為祭祀神靈的燃料,遷入新居時以示吉祥健康,在有些地方,如那曲和日喀則等,牛糞作為財富的象征,也被用于屋檐裝飾等。因此,青藏高原牛糞資源的利用不僅是奇妙的現象,更是自然現象。
2.牛糞的構成及其生態意義
牛糞大都是由草料成本構成,是自然界以牦牛為媒介可以賜予高原地區農牧民的一塊寶,它源于草又歸于草原,是草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它既是燃料,又是肥料,沒有撿拾的牛糞會慢慢變色、風吹日曬雨淋,分解后又重新回歸于草原。一般在牧區,牧民把牛糞分為6種左右,即深秋是干牛糞“久瓦色岡瑪”、墻上貼著的牛糞餅“代布或達吉”、山上撿的”牛糞“日久或亞兒”、平地牛糞“唐久”、貧草季節牛糞,即黑且重稱“那久”,易燃硬高的牛糞一般指是一歲半左右牛犢的“yarlci”。當然,也有不同分法。牛糞是自然給予,是天然肥料,是取暖的圣火之源。在牧區,牧民主要以逐水草而居,無論什么季節都有牛糞,有牛糞的地方就有牧民,牧區也會有不定期的牛糞撿拾活動。
青藏高原牛糞的資源化利用是基于作為燃料和肥料的雙重功能。其有著農、牧兩區有些差別,即牧區因人們主食為肉酪,很少耕種的谷物、蔬菜等綠葉食材,因此牛糞主要用于燃料,在牧民御寒取暖、節能煮飯、生產生活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農區主要作為化肥使用,利用自然或人為加工過程化成優良低成本化肥使用,經過研究雨水沖刷的牛糞滲入泥土后致草場的土質肥沃、牧草豐茂。牛糞資源化是牧民與牛糞共生關系的形成過程,是藏族牧民生態觀念重要表現。
“久瓦”的資源化利用過程是牧民與牛糞共生關系的形成過程?!熬猛摺辟Y源的生態功能從牧民對牛糞用途選取角度不同看,體現出其生存的自然主義生態經濟觀和其脆弱性以及牧民開發自然程度;而從牧民能源系統使用和管理方式看,體現出高原自然生態環境的制約性以及牧區社會不斷發展狀況。
通過對高原牧民與牛糞自然和諧的共生關系中,體現了生態人類學中著重強調的人類社會群體與四方生活環境及其問題之間的相互影響關系,揭示了環境和人類、文化知識之間的相互影響的歷史規律。青藏高原牧民利用其獨特的自然地理條件,創造了適應期生產生活方式、人文歷史價值、意識形態、與眾不同的文化品格。要正確理解并認識,從而客觀評價一個地方或一個人的素質或先進落后標準,需要從生態人類學的角度去觀察和理解,不能忽視“自然-人-文化”三個要素中的任何一個。我們應該對包含著當地人民從自然中獲得的生產生活資料的生存智慧和獨特技術進行認真檢查和審視,還需要客觀地看待它在當地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和價值觀念形成中的重要作用。
從青藏高原-牧民-牦牛-牛糞的的相互依存、共生,到形成獨特的高原畜牧文化,是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過程和結果,雖然如今已經進入了煤電并入時代,但牛糞仍然是青藏高原地區大多數牧民的最佳燃料選擇。這種對待自然的生態觀念的形成,既是客觀條件的限制,也是主觀意識的選擇,從而形成了這種青藏高原養活著牦牛,牦牛養活著居高原藏族牧民,成為能源和物質的良性循環,是生活在高原上藏族牧民傳統的生態文化的整體體現。
牛糞作為一種燃料、肥料,用于高原牧民日常生產生活工作等等的多個環節,是吉祥的標志,帶有家的味道,這種表征與其他地方是完全不一樣的。牛糞是自然生態環境的客觀條件影響和制約人類社會發展和文化心理變化特征形成的表現,闡釋了這種特殊文化符號表征是地方性自然資源的和生態環境演化而來的生態知識和牧民生存性智慧新得形成條件,其直接影響青藏高原牧區經濟發展與牧民生活質量水平的提高,并關系到青藏高原的牧業生產產品功能和鄉村生態旅游等服務功能的平衡,更關系到青藏高原人-草-畜的生態系統的平衡和諧可持續發展的實現。因此,進一步開展牦牛及其牛糞的深層分析和研究,將助力維護自然平衡,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對持高海拔牧業的可持續發展和節能牛糞的利用,具有深遠的生態、經濟與文化的多重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