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晴
(昆明理工大學,云南昆明 650093)
《趙氏孤兒》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早“出口”的劇作之一,2010年成功申報為“國家級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目前許多學者對于文本的研究大多側重于故事正義性的探討以及“民族思想”“懷念宋室”等方面,本文嘗試著以一種“視悲劇為力量”的同情眼光梳理作品中主人公人物形象的發展歷程,以一種微觀的研究視角,考察還原故事的悲劇意蘊,借此以觀察主人公形象變遷的歷程,通過闡釋人物背后的行動元,挖掘作品背后的悲劇意蘊。
悲劇是戲劇的重要風格之一,關于悲劇作用的說法中最有影響力的是“凈化”說。一部悲劇作品的終極目標就是給人的心靈以熏陶精華,熏陶就是凈化。若想達到這種效果,必然要涉及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引起憐憫與恐懼,二是這種文學樣式如何達到凈化;第一方面的問題關乎悲劇本質,第二方面的問題涉及悲劇的心理效果。
一部悲劇作品如果只是平鋪直敘某人悲慘的人生,抒發作者或主人公對劇中人的不幸感受,那不免有些類似祥林嫂式的牢騷。優秀的悲劇作品不僅在于它抒寫了劇中人如何不幸,更為重要的在于劇中人如何與之抗爭,只有在面對衰微的局面仍然拼盡全力的改變,以一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去改變所謂的宿命,在面對力量大于自己千倍萬倍的事物面前也毫不退縮地抗爭氣勢,呈現出一種氣拔山兮力蓋世的勇氣,這才是在悲劇中真正得以震撼人心的地方。
元雜劇《趙氏孤兒》一共有五折,在前三折中作者著重描述了“救孤”的情節,到了第四折,趙武成人將屠岸賈殺死,大仇得報,中間省去了在仇人府中長大的具體情節,這十六年歲月的省略是為了最終突出了“大仇終得報”的主題。值得注意的是,前半部分中救孤的過程占據了大量的篇幅,目的在于凸顯出“救孤”過程的曲折和艱辛。韓厥、公孫杵臼等人的犧牲,也使故事情節一波三折,救孤的過程可謂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時也折射出,在吏治黑暗民不聊生的元人統治下,在清官不可靠、英雄也含冤被害的背景下,仍有忠義之士,他們是這個腐朽黑暗的政治中的光芒。《趙氏孤兒》最后的結局中屠岸賈最后不僅被誅殺,而且同樣也被滅族。這樣的結局安撫了讀者的心靈,也反映出作者疾惡如仇的心理。不論多么黑暗的統治,多么悲慘的遭遇,總會有光明的正義來沖破這黑暗的社會,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它終將會降臨。
《趙氏孤兒》體現的家國情懷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自古以來,家和國都在人們心中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而在劇中,家、國、道、義之間的沖突把整個故事推向了高潮,這種主流的、凝重的情感往往帶給讀者的沖擊最為強烈。這部悲劇的結果可以說是玉石俱焚,雖然最終趙武大仇得報,可是卻以母親、程嬰、公孫杵臼等人的犧牲作為代價。最后屠岸賈一族被屠殺殆盡,讀到這里,終于長舒一口氣,為程嬰二十多年的忍辱負重感到欣慰,慰藉了公孫杵臼的在天之靈。這部悲劇整篇對比鮮明,趙氏作為一個世家大族,實力強大卻頃刻覆滅,反映出封建社會對生存權的蔑視;程嬰老來得子卻又在短短的時間內失去他,反映出程嬰的深明大義,誰的孩子都是心頭至寶,趙武是趙氏唯一的血脈,程嬰的兒子同樣是他唯一的血脈,程嬰犧牲了自己的孩子,拯救了趙氏一族,拯救了晉國無數嬰孩。此等壯舉,在如此濃郁的悲劇色彩下被襯托得如此偉大,如此壯美。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這樣的悲劇還會有多少,并不是每個孤兒都能遇到像程嬰等人這般的英雄。如此想來《趙氏孤兒》的故事的的確確使人產生了沉痛而巨大的共鳴和震撼,引發人們更深層次的思考。
對于《趙氏孤兒》這部作品,程嬰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當然,他的身世歷程,也是貫穿全文的主要線索,作為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一個悲劇人物的典型代表,他從小就出生在家庭沒落窮困之時,被收養,然后為復仇而生而活,他不是一位文人,當然也算不得一位武將,但是他確實是一位貫穿全文的主要人物,他是一位主將,作者用大量的筆墨來描繪程嬰,把他的人物性格刻畫的真實而讓人感同身受,同時不缺乏藝術美,他的性格發展變化過程是有一個平民到一位充滿悲劇的英雄,劇情隨著程嬰的心理變化而不斷發展,最后給我們呈現了一個立體的、豐滿的平民英雄形象。
作品的第一折中這樣寫道:“程嬰本來是個草澤醫生,一直在駙馬門下,承蒙優待,所以不同于尋常人。”屠岸賈將趙家滿門抄斬,幸好宗卷上沒有程嬰的名字,因此撿回一條命。由此可知,程嬰只不過是一個地位低位的江湖草醫,平時人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他的妻子也嫌棄他沒有出息。紀君祥在介紹程嬰時很細心地用了“幸得”二字也說明此時的程嬰完全是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盡管承蒙趙朔的恩惠,但是由于程嬰的名字很幸運的未在趙家的花名冊上,所以僥幸逃過一劫。
起初,程嬰完全是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理應對這件事,帶有市井人心中一絲市儈的心理。那時,作為一名地地道道的小市民,程嬰只看個人利益是否受到威脅,然而紀君祥在作品中提到趙孤如果不出屠岸賈之手也是“枉然”。這說明當程嬰看到事情背后的結局之后并沒有真的漠不關心,而是為曾經有恩于自己的趙家感到惋惜。他同情跟自己兒子年齡相仿的趙子,同情他剛剛出生就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背負如此慘痛的血海深仇,但是即使如此,程嬰此時并未在行動上有所表示。他更沒有意料到最后救趙孤于危旦的關鍵人物是此前一直唯唯諾諾、在別人眼中絲毫不出色的自己。程嬰就是底層勞動人民的縮影,身上具有農民的屬性格局小、目光短,遇事自掃門前雪,甚至狹隘自私,如此種種都與人們期待視野中的英雄形象有很大出入。
1.眾叛親離之苦
在救孤方案的執行過程中,程嬰雖然沒有像公孫杵臼一樣喪命,但他卻經歷了生不如死之事,由他向公孫杵臼行刑的幾個細節可以看出——開始的時候,他先撿了最細的樹枝,接著又拿起了比較粗的樹枝,可是最后他還是撿起了中等的樹枝,如此細致的筆觸恰恰顯示出程嬰內心的糾結和煎熬。更加慘無人道的是,程嬰也親眼看見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被屠岸賈三劍刺死的慘相,可這種內心的錘煉恰恰成就了他要成為一個英雄形象所必須具備的精神特質:隱忍、堅強。
2.度日如年十六載
作者對程嬰在屠岸賈家撫育趙孤的十六年并沒有多著筆墨,可是字里行間中處處透露了他的心酸艱苦。世人心的程嬰是忘恩負義的爛人一個,但為了儲蓄能力、養大趙孤,他還要忍受寄人籬下的屈辱。魯迅先生曾經說他是“回報以歌的人,他敢于直面淋漓的鮮血,在這個痛與難的世界他能微笑以對。”這是擁有大氣象的人,甘心忍辱負重,然后自顧自地走入作者所構造的悲劇之中。這是中華民族的脊梁,更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凝聚而成的民族精神,只要給它機會,足以撼動大地,只沖云霄,扭轉乾坤。這時,一個活脫脫的悲劇的英雄就活躍在了作者的筆下。
平常我們腦海中的英雄形象或有雄才大略,或出身名門,或能號令四方,或有萬千謀士,程嬰卻是一個特例,他在內心激勵和外在壓力的雙重壓力下為觀眾展現出了一部英雄的成長史,實現了從一介草民向英雄的華麗轉身。他所呈現出的是樸素又崇高的精神氣質,是那樣的真實感人,這也是程嬰這一人物形象在不同地域的不同舞臺至今能夠扮演不衰的重要原因。
趙孤是趙家滿門被屠岸賈含冤殺害后的茍且活命希望,想要保全趙家的血脈,也就是趙孤的性命,莊姬只能將趙孤托付給不在誅殺對象之列的程嬰,程嬰由此就成了這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第一折莊姬托孤之時,作者用了“公主跪下對程嬰訴說,如今這趙家的所有希望都背負在這孤兒身上”之語。在封建社會,皇權至高無上的傳統思想影響下,公主即使下嫁到了趙家,但是她依然是公主,她的身份仍然是高貴的。公主地下跪不僅是對傳統的等級制度打破,這個時候的公主,更是作為一個母親的祈求,是為保趙氏家族一員的最后愿望。相比之下,程嬰的身份可以說更平凡,在面對公主下跪的請求時,程嬰無疑是掙扎的,一方面是趙孤作為被殺害的趙氏家族唯一幸存者,無疑是保護趙孤就是保護趙家的希望,同樣也是對正義的保護。另一方面,屠岸賈獨攬大權,兇狠殘暴,他深知救下趙孤無疑是壓上了全家人的性命,事情一旦敗露,不僅全家受害,趙孤的性命肯定是難以保全。但是在如此情形下,公主又是以死相逼,程嬰只好擔起救下趙孤的重大責任。他站在義的一方,這樣的抉擇恰好是他英雄形象豐滿的開始。
“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由于其主人公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紀君祥作品給世人展示了復仇主題與家國意識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是對中國古典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時光荏苒,歲月流轉,家國情懷不僅是前人留給我們寶貴的歷史財富,更是中國民族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它體現在每個中華兒女對民族的歸屬感與認同感!“縱觀全劇,《趙氏孤兒》詮釋是“道”“義”二字。趙家滿門忠良遭受小人所害,程嬰、韓厥將軍和公孫老臣為了追求“義”而做出不可挽回的犧牲,讓人唏噓不已。”而趙武長大以后,終于大仇得報,這又體現了“道”,天道不可違,公道在人心。《趙氏孤兒》中程嬰、韓厥將軍、公孫杵臼等人的行動都體現了他們與不公命運和黑暗社會頑強抗爭的精神,忍辱負重,舍生取義,為了追尋人生價值和實現個人價值的崇高道德觀念讓人肅然起敬。不論何時,他們身上所體現的人性光輝會永遠激勵中華兒女在艱難的歲月中砥礪前進;他們身上所體現的道義精神、肩負的民族大義會時刻提醒我們作為中國新時代的青年群體,身上的家國情懷與民族氣節永遠不能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