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羽
(南京傳媒學院,江蘇南京 211172)
隨著網絡技術的突飛猛進,跨國社交媒體和視頻平臺在全球的普及,以個人為創作主體的用戶原創內容(UGC)不但成為各短視頻信息平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全球信息傳播與文化交流中也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
根據《2020世界移民報告》,2019-2020年全球共有2.72億移民,移民總量占世界人口的3.5%,而在全球化發展的過程中,參與海外留學與工作的人數也在逐年增長中。伴隨這樣規模的人群遷徙,近年來以跨境旅居者身份參與到短視頻創中的作者數量與日俱增。此類創作者以“他者”身份進入不同文化族群,通過記錄分享個人生活、探索異域場景、輸出個人觀點和異質文化體驗等方式,開辟了一條“后疫情時代”民間視角下的跨文化交流新路徑。
筆者將立足本國視點,以在中國境內旅居的外國自媒體短視頻和旅居國外的華人自媒體短視頻為案例,分析其視頻的主要類型,探討此類作品在社交媒體時代跨文化傳播上的優勢和困境。
無論是在中國境內旅居的外國自媒體還是旅居海外的華人自媒體,以vlog形式記錄自己的生活都是旅居類短視頻最主要的內容,也是其吸引初代用戶的“核心競爭力”。以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在B站累積超過百萬關注的UP主“老少女阿珂”早期的短視頻作品為例,其通過記錄自己留學期間和丈夫在倫敦生活的“一屋二人三餐四季”系列吸引了一批對異國日常生活充滿好奇的用戶,而后隨著其英國公婆、丈夫的姐姐和弟弟等人的相繼,大家跟隨她的短視頻逐漸認識一個普通倫敦大家庭的生活樣貌。
這類視頻通常以個人化的視角呈現一個“異文化”旅居者在當地生活的快樂和痛苦及其心態上的種種變化,滿足了異國用戶對于視頻作者所在地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同時也可能改變其對于視頻作者所在國家或地區的一些刻板印象。但此類視頻最大的風險來自題材和內容的枯竭,畢竟能展示的個人生活是有限的,而當用戶觀看了一切并失去新鮮感后,可能會將興趣轉向其他類型的短視頻。
此類短視頻中作者不會特意強調其跨境旅居者的身份,相反更愿意凸顯來自其本國的文化與傳統,并樂于在其旅居生活中不斷傳播與推廣。例如B站音樂區的知名UP主“碰碰彭碰彭”長期以“一人一琴”的形式更新自己穿漢服在法國街頭表演古箏的短視頻;而另一位“毒角SHOW”在其早期的短視頻作品中一直致力于讓美國民眾體驗來自中國的美食和傳統習俗。
這些視頻相較于vlog而言主題更明確,內容上也更為模式化,有利于持續不斷地產出,從而吸引更多喜歡這些內容的用戶。同時,其問題也在于內容過于模式化產生的審美疲勞會令這類短視頻的用戶缺乏足夠的黏性和情感投入。
與以上兩種相對生活化的視頻不同,這一類短視頻更加強調觀點而非事件或生活。在有些視頻中,作者會基于其自身的跨境旅居經驗,以當下社會熱點問題或是用戶留言中提出的問題作為短視頻的主題發表自己的個人觀點;另一種類型是通過“街訪”的形式有選擇地采訪其所在地的“路人”對某一事件或現象的觀點。在中國擁有頗高知名度的“歪果仁研究會”和“郭杰瑞”的短視頻作品均屬于這一類型。
必須承認這類視頻依靠“蹭熱點”可以獲得較高的流量,但同時存在著隱患:即當你對某些事情的觀點與旅居者所處地區的主流用戶大相徑庭時,可能要面臨失去流量的風險。而更糟糕的是,當短視頻中的觀點與其祖國的主流立場相悖時,則可能會被貼上“叛徒”的標簽。
傳媒秩序是政治秩序的副產品。近年來,以BBC、CNN為代表的西方跨國媒體集團因為在美國大選、新冠疫情等事件中有失偏頗的報道,導致其“信息信用”的歷史紅利逐步瓦解。而以中國為代表的第三世界國家在國際輿論場上則因為意識形態差異或宏觀敘事的風格而顯得缺乏吸引力。在各國民眾對主流媒體的信任度不斷降低,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情況下,社交媒體平臺上的跨境旅居類短視頻則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通過個人化的平民視角,更貼近于真實生活和人性的微觀敘事方式拓展了大眾對于異國的認知維度,甚至某種程度上矯正了部分觀者在主流媒體影響下所形成的認知偏差。
在2021年3月的“新疆棉事件”中,多名在華外籍旅居者例如“Barrett看中國”“王德中Cyrus”等均以拍攝新疆實地探訪vlog、采訪當地棉農、記錄維吾爾族人生活狀態等方式創作了相關短視頻,多方面展示了新疆風土人情和新疆棉生產現狀,反駁了西方主流媒體與BCI(瑞士良好棉花發展協會)對新疆的無端指控。相比于中國主流媒體以資料影片和官方話語體系組成的“自證清白”,這些由來自西方各國的在華旅居者以個人視角出發創作的即時性強且相對中立的短視頻內容顯然更易消減他國觀者的防御心理。
而通過“非洲飛哥”的短視頻,我們可以從“飛哥”和他的當地徒弟“猴哥”做飯、逛超市、看病等日常生活中看到刻板印象之外的當代幾內亞:那里并非遍地奄奄一息、等待救濟的難民。也許當地尚處在貧困中,但既有“猴哥”這樣聰明且勤奮的孩子,也有很多“飛哥”這樣實實在在愿意幫助他們改變現狀的異國建設者。
整體而言,這些短視頻以微觀視角和碎片化的方式呈現了各國普通人生活的衣、食、住、行等各個方面。而當用戶從這些具有“去意識形態”特性的生活細節進入內容時,則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因為意識形態差異而導致的傳播障礙和傳播隔閡,更易達到人類情感上的共通與共鳴。
“我”與“他者”的主客體關系是跨文化傳播中不可回避的基礎性問題。傳播主體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無論是以“我”為中心地向“他者”彰顯自身文化實力,還是放棄“我”的主體性,以仰視的態度依附其他文化,都有可能陷入無法與傳播對象充分交流的“偽傳播”狀態。跨境旅居類短視頻的用戶群體主要來自作者的祖國和其當下所在地。作為跨文化傳播的主體,同時也是積極擁抱異文化的“他者”,這些視頻創作者二者兼備的身份恰到好處地淡化了作為傳播主體的“我”和觀看者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來自祖國的觀者和作者所在地的觀者某種程度上都認為跨境旅居者并不是完全的“他者”,而是某種意義上的“我”的一分子。
在“碰碰彭碰彭”的街頭古箏表演視頻中,觀者不僅能看到她演奏中國傳統曲目,也時常能看到她用中國傳統樂器演奏國外古典音樂和流行曲目。而定居杭州的意大利短視頻作者瑞麗則經常在自己的視頻中用母語向她的意大利同胞展現中國各地的夜生活是多么熱鬧和安全。
一種語言的形式與內容有對應關系,與該文化中體現的人們的信仰、價值觀和需要也有關系。在這些短視頻中,旅居創作者利用自身熟悉雙方文化氛圍和傳播語境的優勢,尤其是雙語優勢,有效降低了不同語境文化在交流中的解碼難度,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身份特質則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短視頻作者作為傳播主體與觀者之間的對立性,提升了跨文化傳播的效果。
基于短視頻傳播媒介的社交屬性,重視用戶信息消費習慣與信息接受心理是進行有效跨文化交流之本。不同于主流媒體“重發布、輕回復”的傳播特點,跨境旅居類短視頻經常會通過定期朗讀用戶留言、選擇用戶感興趣的內容作為短視頻創作主題等方式增強用戶黏性。而與傳統媒體相比,旅居類短視頻無須遵循固定的內容與模式,其碎片化、個人化、即時性的特點決定了它在傳播形式上的靈活性和自由度。
文化與文化間的交流,歸根到底是人和人的交流。很多旅居類短視頻博主會在視頻末尾詢問用戶還想知道關于其所在地的哪方面信息或者看他們討論哪些與文化差異相關的問題。在缺乏更多后臺數據支撐的情況下,通過重視有限的受眾反饋不但能優化自身內容創作,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與傳播對象間的心理壁壘,提升其用戶體驗,而不斷對話的方式也能在創作者與用戶們之間構建出一種虛擬社群的歸屬感。此外,旅居類短視頻作品與傳統媒體的創作內容相比既沒有需要盈利的財務壓力,也不必承擔其必須輸出價值觀或者“把優秀文化與發展成果宣傳出去”的天然使命。因此,在對于文化差異的展示和討論中,此類短視頻通常能夠更自由、更直接地表達觀點。
而創作者本身的多元性也使得這類短視頻呈現出多元化的信息內容:我們既能感受發達國家和城市的現狀,也能觀看到第三世界國家中相對陌生地區的生活場景;既能體會華人在異域奮斗的艱辛,也能更加了解異國視頻作者來華學習生活的目的與感受。而借由作者之眼,我們既能認知到生活在別處的苦于與樂,也能重新審視我們熟悉的社會和生活。
即使當前跨境旅居類短視頻仍然存在創作質量不穩定,可持續性不強,內容產出上“唯流量論”等諸多問題,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此類視頻依靠其獨特的優勢,作為主流媒體之外的“另類敘事”填補了傳統跨文化交流方式的一些空缺。
而隨著官方或資本的介入,此類短視頻作者也同時面臨著被“招安”成為官方宣傳工具,或者成為資本的傳聲筒和展示櫥窗的選擇。跨境旅居類短視頻未來究竟能保持其創作的自主性和獨立性,還是會逐漸被主流平臺或商業機構“收編”成為主流媒介跨文化傳播的一種手段,我們可以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