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曉戈

孫曼亭在制作漆器。

《髹飾錄工藝解讀》封面
《<髹飾錄>工藝解讀》一書的順利出版,是福州漆藝界值得慶賀的一件大事。作者孫曼亭老師身兼福州漆工藝名家與福州漆藝研究專家的雙重身份,她的這部書,從福州傳統漆工藝的視角對《髹飾錄》加以闡釋,補充了以往《髹飾錄》相關研究的不足。書中以《髹飾錄》為框架,詳細介紹了福州傳統漆藝中的一些經典技藝。無論是從中國傳統漆藝研究角度來說,還是從福州傳統漆藝推廣的角度來說,這本書都是一本值得收藏的好書。
福州脫胎漆器的興起與《髹飾錄》的重新發現,是近代中國漆藝界的兩件大事。福州因氣候濕熱,天然地適合漆器生產。自宋代開始就出產漆器。明清時期,福州所產“福犀”以“色黃滑底”“堅且薄”而為時人所重。清代晚期,以福州漆工沈紹安恢復傳統“夾苧”技藝為開端,歷經沈氏家族幾代人的不懈努力,福州的脫胎漆器成為中國著名的地理品牌。新中國成立后在政府對漆器產業的支持與推動下,福州進一步成為中國產業規模最大的漆器生產與銷售中心,并創生出許多新的髹飾技藝。福州漆藝無論是在產品品類的豐富性、髹飾技藝的多樣性上都冠絕一時,同時漆藝名家眾多,人才輩出,是中國傳統漆藝技法的一大寶庫。
《髹飾錄》是我國工藝美術史上的一部奇書,也是中國傳統漆藝史上最重要的一部經典文獻。該書由黃成著于明代晚期,幾十年后明代楊明注釋并序,大約在清代乾嘉時期失傳,僅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于日本。1927年,由朱啟鈐先生將此書的抄本傳入國內,并引發漆藝界的關注。1949 年,受朱啟鈐的委托,王世襄花費8 年多時間精心校注,并于1958 年出版了《髹飾錄解說》。此后,又有何豪亮、長北、何振紀等專家學者以《髹飾錄》為中心,從版本、技藝、造物思想等不同的角度開展對傳統漆藝術及漆文化的研究,并由此逐漸構筑出中國傳統漆藝傳承的基本脈絡。王世襄先生認為此書“使我們認識到祖國漆工藝的豐富多彩”,是“研究漆工藝史的重要文獻”,“為繼承傳統漆工藝,推陳出新,提供了寶貴材料”。長北先生認為此書“極為典型地反映了我國古代手工造物的獨到思想”,體現了古代漆工“敬業、敏求的工匠精神”,以及“明代精致尚古的審美觀”。
近年來,研究《髹飾錄》已經成為當代漆藝家必修科目,而長期以來,圍繞《髹飾錄》引發的爭議又從未停止。一方面,《髹飾錄》文字簡短又晦澀。想解讀懂、讀通、讀透并不容易。這既要作者有較好的古文基礎,又要熟悉各項漆藝技法。王世襄先生《髹飾錄解說》一書得到漆工多寶臣的幫助,索予明《髹飾錄解說》也得到得漆藝家范和鈞的大力幫助,即便如此,王氏與索氏對于《髹飾錄》的解讀,都有一些失解與未解之處。同時,由于各地漆藝在技法各有專擅,即使同一工藝在不同地域,在做法與名稱上也有一定的差異性。長北教授所著的《髹飾錄圖說》中介紹的部分漆工藝也與福州漆工的傳統做法略有不同。正是有感于此,以福州傳統漆藝技法的視角來解讀《髹飾錄》顯得極為必要。
《<髹飾錄>工藝解讀》一書的作者孫曼亭,14 歲那年即跟隨福州漆器名店“林欽安”老板林興植學習福州脫胎漆器制作技藝。1972 年進入國營福州市工藝漆器廠后,因技術過硬、善于學習,迅速從一個普通漆工升任漆器車間主任、技術廠長。她的漆器作品多次在國內重要的工藝展覽中入展或獲獎,成績斐然。近幾年來,她又投身到福州傳統漆藝的研究中,出版了《圖說福建:福州脫胎漆器與漆畫》,并參與了《中國現代漆畫文獻論編》等多部漆器著作的編撰工作,可謂在漆藝理論研究與創作實踐兩方面都頗有建樹。
《<髹飾錄>工藝解讀》一書的特色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它對《髹飾錄》原文內容做了清晰而詳盡的釋讀,同時又在相應的條目技法后面,附上福州脫胎漆器髹飾技法的制作工藝工序、漆料配制、部分漆漆材料與工具的制作等內容作為參照,填補了《髹飾錄》對古代漆器制作的方法和漆料配制上的缺失,也十分有利于福州傳統脫胎髹飾技藝的學習與推廣。如:在釋讀“乾集·雺龍”條的“粉筆并粉盞”“陽起陰起”時(P26),就詳細介紹了福州漆器“彩繪紋樣打稿”的工藝中,如何用鈦白粉和紙張,在漆器表面用“正面描稿”(陽起)與“反面描稿”(陰起)兩種方式拷貝圖案的做法;在釋讀“金理鉤描漆”(P197)與“嵌金、嵌銀、嵌金銀”(P158)時,又分別介紹了福州漆器中的“金鉤彩繪”與“臺花”工藝作為對照,讓晦澀的古文頓時鮮活起來。
其二,通過對《髹飾錄》中部分技法與術語的研究,展現出福州脫胎漆器技藝深厚的文化積淀,以及與中國古代漆藝之間的歷史勾連。正如書中所展現的那樣,福州的漆藝技法大部分都能在《髹飾錄》里找到它的淵源,甚至福州漆藝界的一些行業俚語也與《髹飾錄》中的記載相符。如“?漆之六過”的“皺皵”條,楊明注云:“漆緊而蔭室過熱之過”。孫曼亭在注釋中補充入福州漆工的類似說法——漆液干得快,稱為“緊”;干的慢,稱為“?!保≒55)。又如在“黑髹”條下,楊明注:“近來揩光有澤漆之法,其光滑殊為可愛矣?!彼赋觥案V莘窖灾小唷c‘黑’諧音”,福州的“揩青”工藝,即是古籍中提到的“揩光”工藝(P96),這個“揩”字即是古代漆藝術語的遺存。事實上,福州話作為一種古老的方言,保留了許多古代漢語中的音與意,而孫曼亭以她所熟知的福州漆工的行話來解釋古籍中的術語,兩相對照,既補充了前人術語的理解,又展現福州漆藝深厚的歷史沉淀。
其三,以《髹飾錄》中提及的古代工藝為框架,全面介紹了福州的傳統漆工藝。書中總計補入35 項福州脫胎漆藝髹飾技法中的經典工藝,17 項漆料配制工藝,14 項材料與工具制作方法。這些內容的加入,填補了《髹飾錄》原著中對古代漆工藝的缺漏,有利于當代人學習和理解古代漆工藝。同時,通過對材料、工具、技法的詳細介紹,將福州漆工藝的精髓一一展現出來,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金針度人,功德無量。
筆者曾經在孫曼亭老師的工作室,見到她為撰寫此書收集的各種文獻資料,其中一本王世襄先生的《髹飾錄解說》,封面被多次修補并重新裝訂過,而翻開書,幾乎所有的頁面空白處都紅彤彤的,被密密麻麻地寫滿讀書筆記。她對經典的崇敬、對藝術的虔誠、對工作的執著,都令人肅然起敬。
南京藝術學院原院長、中國美協漆畫藝委會名譽主任馮健親先生為本書撰寫了前言,并稱贊“孫曼亭的解讀是站在‘手藝人’的角度進行的,在強調‘工匠精神’的當下,這一點尤為可貴”。孫曼亭以自己一生的從藝經驗傾注其中,以“注釋古代經典”的方式為福州的傳統漆工藝發聲。這一部帶著“福州口音”的《<髹飾錄>工藝解讀》注定會成為新的漆藝經典,它是孫曼亭老師在通往“哲匠”的大道上邁出的堅實一步。